迪斯科

王小忠

迪斯科



       高军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太阳恰好转过身子，他一进屋就翻箱倒柜。
       “贼剁的，寻啥呢？刚进屋就捣腾，门里门外的活堆着，你没看见吗？”高军父亲坐在炕上大声骂着。
       “寻电线。”高军一边找一边回答。
       “寻电线干啥？”
       “跳迪斯科。”
       “第一课就没学会，跳啥第四课？”
       “你不懂，定定坐着，等我挣大钱了给你买个汽车开。”
       “买汽车？哼！”高军父亲接着又说，“等我走不动了，给我手里塞根柱棍就算你娃孝顺。”
       “柱棍算啥，到时候弄个电子的。”
       “一点都不学好，尽弄些乱七八糟的。马上就到四月了，豆子怎么种你想过吗？”
       高军没有答话，他继续找东西。
       “高军，高军——”
       胡三和牛犊子来了，胡三和牛犊子是高军在城里认识的哥们儿。他们俩手里拿着几米电线，站在高军家院里喊。
       “这点不够吧？我捣腾了半天，一点都没寻到。先试试，牛圈就在那儿。”高军指了指牛圈说。
       电线很快就被接在一起。
       电线很快就拉到牛圈里。
       牛圈里的牛粪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录音机很快就响了起来。
       “让你们好好念书，你们没有一个争气的，捣腾这些有啥用呢？”高军父亲从炕上下来，看了半天，开始抱怨他们。
       这句话大概说到痛处了，他们谁都没答话。
       “我们也是想挣点钱，一辈子种地有啥好的。”高军嘀咕了一句。
       “挣钱挣到牛圈来了？”
       “你不懂，我们想开个舞厅，能挣钱。”
       “啥？舞厅？跳‘忠’字舞？”
       “是迪斯科。”胡三和牛犊子异口同声地说。
       “哼！第一课都没会，还第四课呢！”高军父亲没说啥，转身就走了。
       是夜，高军串联村里的十几个年轻人全都来到他家，他们在牛圈里那盏彩色灯泡下跳了大半个晚上。
       是夜，高军的父亲一夜无眠。
       是夜，高军，胡三，牛犊子他们也一夜无眠。
       四月八的庙会快到了，高军他们又开始忙乱。接连几个晚上，他家的牛圈快比踏翻了，不但是本村的年轻人，外村的也来了许多。大家都感觉跳舞好，一天的劳累不知不觉就完全消失了，晚上睡下来梦都是香的。
       “需要一个很大的帐篷，电线，录音机，还得新买几盘磁带和一个高音喇叭。”
       “需要印门票吗？”
       “印屁呢！直接收钱就行了。”
       “有人捣乱怎么办？”
       高军他们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不收临近几个村子里成天鬼混的那些青年人的钱，让他们做临时保镖。
       四月八的庙会终于到了，他们的帐篷就搭建在距离戏台不远的地方。的士高的音乐一响，四面八方的人群都拥挤而来，帐篷被围得水泄不通。
       “进口的音乐，进口的迪斯科，快来看，快来跳。”胡三站在帐篷前搭好的台子上，扬着手臂，大声喊叫。
       “便宜了，减价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张门票一块钱。”牛犊子一边扭动屁股，一边也随着胡三叫喊。
       “给你，找四块，给你，找九块……”高军一面忙着收钱，一面擦汗。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帐篷四周的人群就是不肯散去。
       晚上的庙会愈加热闹。的士高音乐的声音像磁铁一样，吸来了所有浪庙会的人，年轻的媳妇们也在帐篷四周走动。到半夜里，她们也偷偷进了帐篷。
       三天庙会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帐篷里的秘密却不胫而走。小巷街头大家都在议论着，某某家小媳妇的屁股蛋子如何瓷实，某某家小媳妇的胸脯如何圆，某某家小媳妇的脚被踩得肿了多少天……
       正当胡三，高军，牛犊子他们乐着数钱的时候村里好多人家的牛圈或羊圈里都响起了的士高的音乐声，媳妇们也参与到这个热闹的队伍里来了。
       五月端午说到就到了，高军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庙会上会多出了好几顶帐篷，而且门票也便宜了，他们陷入苦恼之中。
       这天胡三和牛犊子来到高军家，他们又在谋划新的挣钱的路子。
       六月会到了，外出干活的人们都回来浪会。山坡上草色泛青，鸟语花香，四野全是花花绿绿的小卖铺和零食滩。高军他们的帐篷搭建在山下，这次不跳迪斯科，他们放录像。临近几个跳迪斯科的帐篷一下就被晾了起来。白天是清一色的武侠片，晚上是清一色的三A片，三天庙会，他们的口袋变得空前膨胀。
       七月七的庙会更加热闹，和高军他们唱对台戏的又多出了几家。
       “人多手杂，这当子生意看来做不下去了。”高军说。
       “咱们去城里？”胡三说。
       “去城里？”牛犊子停了一下，接着又问胡三，“去城里干什么？”
       “做生意呀。”胡三说。
       “我看还是在这里好。”高军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胡三和牛犊子都拍手赞成。
       八月十五的庙会转眼又到了。放录像的，开舞厅的，应有尽有。高军，胡三，牛犊子三人从县城里拉来好几个台球案子，一时间所有人又被他们吸引过来了。几天下来，他们三人的口袋快比大把大把的钞票撑破了。到九月九庙会的时候，却不见他们的影子。甚至到闹元宵的时候他们还没有露面，有人说去大城市发展了，也有人说，因为到县城开录像厅，放了黄片子，让公安局抓走了。总之，他们三人再也没有在村里出现过。
       庙会还是像以前一样热闹，舞厅，录像，台球都齐全。
       一年，两年，三年……村子里有了很大的变化，过去的小茅房不见了，取而换之的全是白墙青瓦。大路上自行车也很少见，取而换之的是摩托车。
       一年，两年，三年……村子里离婚的年轻人多了，倾家荡产的多了，犯罪的多了。大家都痛骂高军，说都是让他带坏的。并且，村里人还把罪恶的源头给揪了出来，高军父亲听着满街的流言蜚语，整天不出门，没几年就去世了。
       有一年夏天，村里有人看见了高军。说他开着一辆很高档的小车，带着一个金丝卷发的姑娘，在村子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从此之后，大家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影子。
       后来，大家对高军的看法有了改变，都说他是个人才，有脑子。
       再后来，大家都竖起大拇指夸高军的父亲，说，还是他生的厉害!
                                          

201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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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到牛圈跳迪斯科，很有创意嘛。那牛圈，不嫌脏？

荦春

写了一位思想前卫高军形象！不错！

木门长子

这个混乱的年代，还有什么是真的？喟之！！

暴雨迎风

小说构思不错呢，题材以小见大。一个很有头脑很有闯劲的高军形象塑造比较成功。小说时代特色明显，立意指向性强。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3-3 13:09 发表
小说构思不错呢，题材以小见大。一个很有头脑很有闯劲的高军形象塑造比较成功。小说时代特色明显，立意指向性强。

是啊，一篇好小说，只是后面收得有些匆忙，高军应当再回来，再引领一回新潮流，才更完整。

王小忠

谢谢各位老师，好久没来了，刚上班，问候各位。

曾经沧海

很有趣的小说。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