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瞧

曾经沧海

　　 　　
　　 黑皮姓胡，本来是有名有姓的，因了皮肤黝黑，因此胡家村的人大呼小叫唤他黑皮，他的尊姓大名倒没人记得了。
　　
　　 黑皮的父母早逝，没有爹娘的的帮衬黑皮日子过得很艰难。他没有腰力挺起胸膛做人，12岁就给有钱人家打长工做短工。
　　
　　 黑皮是个下贱人，下贱人就做下贱事。有人想不开投河自尽了，他下河帮人家打捞溺死鬼；哪家的老人仙逝，他上山帮孝家挖坟坑；抑或有人娶亲嫁女需要人劈柴挑水，他不请自到，且做事勤快，忙得像打陀螺。
　　
　　 他不计较工钱，就图饱食一顿。
　　
　　 红白喜事不会天天有，混碗饭吃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他时常是饿肚子。这样一来，就免不了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有人说果园里丢了水果，有人说圈里的鸡鸭不见了，事情就闹到胡保长那儿。那时保长也算是村官，公正人士多不愿担任保长，不肖之徒又多以当保长有利可图，百般钻营想捞个保长干干。胡保长就起个要保护一方平安的派头，带着保丁明察暗访，不久就在黑皮的家里的墙壁旮旯里发现了鸡毛、鸭毛。
　　
　　 人赃俱获，黑皮无话可说，脸就白了。虽然自古贼无死罪，但捆绑起来抽打一顿是省不掉的，于是胡保长把黑皮捆绑在胡氏家祠的杉木柱子上，等候发落。黑皮不求饶，而是高喊要打必须把大喜也打一顿，鸡鸭是他和大喜一起偷的。大喜是胡保长的大儿子，大喜还有个弟弟叫二喜。大喜生性顽劣，并不意识到自己是做贼，只是认为偷吃鸡鸭吃好玩，想不到竟被黑皮出卖了。胡保长很为难，不打吧，别人会说他徇私枉法包庇自己的儿子；打吧，该死的黑皮打断了筋骨倒无所谓，但大喜经得起打吗？胡保长犹豫不绝，难下断定。没想到黑皮竟喊了一嗓子，保长大人，打到你的心肝你就手软了，你当什么卵保长！胡保长火了，就吼了一句：他娘的，打！两个一起打！
　　
　　 胡保长父子恨黑皮，事后大喜冲着黑皮说，你他娘的这么狠心，你总有一天会栽在我的手上，走着瞧！
　　
　　 那时兵燹连年，战事吃紧，保长带着保丁四处抓壮丁。胡保长想到第一个该抓的就是黑皮，把黑皮送上战场当了炮灰以解心头之恨。黑皮被胡保长抓了两次，黑皮却两次从前线溜脱回到胡家村。你胡保长带人抓我上前线，我黑皮脚底抹油跑回家，你胡保长能奈我何？当胡保长带着保丁第三次想抓黑皮时，黑皮把一把青锋熠熠的柴刀攥在手中，说老子上前线卖过两次命了，现在谁敢再来抓我，就要看我手中这把柴刀答不答应。说毕一柴刀砍下去，一个蒲墩被哗地劈成两半。
　　
　　 胡保长知道黑皮是叫化子不畏官，就愣住了。
　　
　　 晚上，胡保长潜进黑皮的家里，他没带保丁，怀里却揣了银元。胡保长说前方战事吃紧，他这个保长连自家的孩子也保不住了，他家“二抽一”，大喜与二喜兄弟俩必需有一个人去当兵，如果你能顶替我家的兵役，我不会亏待你的。
　　
　　 胡保长与黑皮叨咕了大半夜，事情就谈妥了，不久黑皮就顶替兵役去了。
　　
　　 黑皮一走，胡保长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没想到的是，黑皮当了一个月的兵，又回到胡家村，而且一回家就四处张扬他会泥鳅水，前脚上前线后脚跑回村，老子的命大，吃不了枪子。有人就把胡保长“买壮丁”的事捅到县里，县里追查到乡公所，乡长就找上了胡保长，说这回你胡保长是咎由自取，国难当头抓壮丁，你竟他娘的玩猫腻，大喜、二喜跑不掉了。结果乡长亲自带人把大喜一绳索绑了，送上了前线。
　　
　　 黑皮站在村头为大喜送行，说，我黑皮虽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是只癞皮狗，也能叫几声。可你大喜算什么角色，国难当头，却做缩头乌龟，你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也去尝尝当兵的滋味，听听枪炮的声音吧！
　　
　　 事已至此，大喜也拿黑皮没办法，只冷冷地说：黑皮，你别得意得太早了，我还是那句话，你总有一天会栽在我的手上，咱们走着瞧！
　　
　　 大喜一走，生死未卜，多少年音讯杳然。胡保长气愤不过，指着黑皮破口大骂。你黑皮硬是猪狗一头，我是花了100块大洋请你去当兵的，可你一个月还没到，又溜回村里了。你贪生怕死我管不着，世界这么大，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跑回胡家村，？这下可好，大喜被你连累被抓了壮丁，大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不会放过你。
　　
　　 黑皮也火了。我是怕死鬼吗？呸！娘卖乖，我以为上前线是同日本鬼子拼，想不到是去同共产党干，这不是左手打右手吗？万一一枪给撂倒了，我不是白白丢了一条命？你是给了我100块大洋，但我又能花多少？当逃兵容易吗，是拿性命开玩笑，被抓住要么打断手脚，要么一枪给崩了。在部队国军那疤脸排长天天找我借钱，他借了我50多块大洋，谁不晓得这些家伙是老虎借猪，只借不还。我能平安地跑回了家，不是我命大，也不是我腿脚快，是那疤子排长巴望着我当逃兵，我跑了就没人找他还钱了。
　　
　　 黑皮发誓诅咒再不扛枪打仗了，就是贱死饿死也死在村里。可是抗战胜利后，他却被土匪头子胡庆魁外号胡麻子“请”上了山。胡麻子纠集一些地痞流氓盘据黑牛岭，奸淫掳抢，骚扰百姓，专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为了扩充兵力，他到处抓人入伙。他听说黑皮三次当兵，三次从阵上逃回了家，肯定是个刁钻狡猾的家伙，于是用枪硬逼着黑皮上山落草为寇，当他的军师爷。
　　
　　 1949年全国解放，可胡家村一带还在胡麻子控制之下。解放军开进一个连的兵力剿匪，驻扎在金岩寨区政府。谁也想不到的是，带兵的连长竟是当年被抓了壮丁的大喜。大喜被抓了壮丁上了前线，抗战胜利后，转入了内战，后来大喜所在的部队投诚解放军，由于他舍生忘死，打仗勇敢，竟从班长升到了连长。
　　
　　 村里人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回黑皮当了土匪，肯定会死在大喜的手上。
　　
　　 黑牛岭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山上岩洞四通八达，有的岩洞甚至还通到了地下的阴河，极容易逃跑。解放军进剿了几次都未得手，相反的，只要解放军不在村里，胡麻子就带领土匪偷袭村子，杀人放火。
　　
　　 一次，大喜带着解放军到金岩寨区政府开会去了，只有两个女兵留在村里，内线送出情报，说胡麻子伺机袭击胡家村。情况火急，大喜带领解放军从四十之外的金岩寨火速赶回。所幸的是土匪只躲在远处放了几排冷枪，并未进犯村子，侥幸躲过了一劫。
　　
　　 后来，四个区的解放军围剿黑牛岭，胡麻子匪部终于被彻底剿灭，黑皮也被活捉。
　　
　　 土匪们被扣押在河滩上，罪大恶极的土匪将被执行枪决。
　　
　　 大喜到区政府开会去了，副连长拿着名单，一个个叫着土匪的名字，叫到名字的就出列站到一边。已经有四五个土匪被叫出了列，最后副连长威严地叫了声：胡庆魁出列！
　　
　　 胡麻子白刹着脸站了出来，紧跟着黑皮也勾着脑袋站了出来。大家都知道，被叫出列的土匪是要挨枪子了。
　　
　　 黑皮勾着头颅，绝望地站在那儿。虽然大喜开会去了，没有机会直接把自己一枪给崩了，但临走前肯定作了吩咐，这回他是死定了。
　　
　　 耳边传来一阵拉枪栓推弹进膛的声音，黑皮知道只要枪手一勾板机，自己即刻就会跌入地府阴曹，去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他闭上眼睛，静候着那一声枪响。
　　
　　 等一等！黑皮不能杀！突然大喜骑一匹快马，直向河滩跑来。他一把将黑皮拉出了列，说，没叫到你的名字，为什么出列，你知道出列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绰号叫黑皮，胡庆魁才是我的真实姓名，我和胡麻子同名，我知道今天是我回老家的日子。你说咱们走着瞧，就瞧今天了。黑皮战战兢兢地说。
　　
　　 群众恨透了这些无恶不作的土匪，现在黑皮被大喜保下来了，于是群情激愤，愤怒地高呼，坚决杀了胡麻子的军师爷黑皮。
　　
　　 大喜不理会群众的呼声，却冲着黑皮笑了。我一直是叫你黑皮，倒把你的真名给忘了。今天不但不杀你，还要嘉奖你。你与胡庆魁同名，但不同罪，你是有功之臣。我还得感谢你，是你让我走出胡家村，走上战场，走上革命的道路，做了一回真正的男人。别人不知道，但我清楚，你既是胡麻子的军师爷，又是我方的内线。没有你这个内线从中周旋，那次胡麻子偷袭胡家村就得手了，这样不知有多少人会死于土匪的枪下；没有你提供的黑牛岭布防图，解放军清剿黑牛岭会有很大的难度，肯定会付出牺牲。
　　
　　 原来，黑皮早就与解放军取得联系，为了不让胡麻子引起怀疑，他总是把情报放到预约的地点，送情报的人与接情报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面，谁也不认识谁。那次大喜到区政府开会去了，胡麻子准备血洗胡家村，黑皮虽然把情报送出，但解放军要回防已来不及了。急中生智，黑皮悄悄往米锅里撒了几把大米，土匪用餐时发现饭是夹生饭，顿时慌了手脚。出行之时如果吃到夹生饭，被视为不吉利，这是自古以来的禁忌。胡麻子疑心中解放军的埋伏，就改变了偷袭的日期，只在胡家村村边隐蔽处放了几排冷枪了事。在四个区的解放军围剿黑牛岭之前，黑皮又及时送出黑牛岭的布防图，解放军才围追堵截，一个不漏将土匪一网打尽。
　　
　　 大喜激动地和黑皮拥抱在一起。大喜说，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太平了，咱们走着瞧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彼此都笑了……
　　
　　 （296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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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迎风

胡黑皮真够刁钻油滑的。人物塑造鲜活，故事耐读！！

万里

想到了《白鹿原》，尽管有所不同！

刘满园

扩大到新的题材领域了，祝贺一把!

木门长子

好一个黑皮，不仅个性鲜明而且很有正义感。幸亏没死，不然惨了。

邱天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3-4 18:21 发表
胡黑皮真够刁钻油滑的。人物塑造鲜活，故事耐读！！

附议！

一篇好小说。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3-4 18:21 发表
胡黑皮真够刁钻油滑的。人物塑造鲜活，故事耐读！！

谢谢阅读。

曾经沧海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3-4 19:30 发表
想到了《白鹿原》，尽管有所不同！

请多指教，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3-4 21:24 发表
扩大到新的题材领域了，祝贺一把!

谢谢支持鼓励。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3-4 22:02 发表
好一个黑皮，不仅个性鲜明而且很有正义感。幸亏没死，不然惨了。

你很勤奋，向你学习。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3-5 07:37 发表


附议！

一篇好小说。

谢谢老版主关注。远握。:handshake

荦春

胡黑皮的形象塑造好！学习了！

曾经沧海

感谢朋友关注支持。

刘满园

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谢谢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