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向

徐慧莉

门向

徐慧莉

1

    必须拥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迫切，它就如毒蛇一样啮咬着许长青的心。

    之前，也不是没有房子。房子很老，祖辈留下的，大家族的人混住。每家房子都是屋连屋，墙挨墙的。这边说话声音稍大点，那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话的内容，正应了那句老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而，左邻右舍谁家夫妻吵架了，哪家媳妇生孩子了，哪个男人晚上说过什么亲热话，第二天便在私下里笑开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觉得生活本该如此。对此，许长青并没觉得不妥，他原本也是好热闹的人。

    许长青的建房念头起于一场意外。

    长孙女小慧三岁半的那年夏天，妈妈又给她生了一个妹妹，原本幸福的家庭生活转眼间变了个样。爷爷没了笑容，奶奶整天唉声叹气，妈妈更是每日以泪洗面，躲在蚊帐里偷偷地哭。爸爸呢，在奶奶说两个女孩还不多时，生气地说：“还不多！再多就炒着吃了。”

    小慧不明白，隔壁小胖家添了妹妹，一家人欢喜得跟捡了金条似的。而在自己家，长辈们却个个都像被人抢了碗里的饭一样难受。同样是生女孩，怎么差别这么大呢？难道是小胖家的妹妹乖，自己家妹妹爱哭，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吗？小小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大人的世界怎么这样复杂。

    小慧是敏感而聪明的孩子。小小的人儿，乖巧懂事，常常做一些让大人感动不已的事。有一回，她上隔壁二婶家玩耍，二婶给了她三个奇形怪状的糖果。这种糖在乡间很难见到的，小慧以前从没见到过。一般的孩子，肯定会独享的。可小慧舍不得吃，喜颠颠地带回了家。给爷爷奶奶各发了一块后，她本想给自己留一块。可看母亲挺着大肚子在一旁笑咪咪地看着，她把剩下的那块给了母亲。她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轻声地说：“小慧不吃，长到爷爷奶奶、妈妈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能吃到好多好多东西。”一席话，把大家的心都说得暖润润的。最后，三块糖又全部回到小慧手上。大家都说这孩子长大后肯定有出息。

    那天中午，妹妹喝过奶后，甜甜地睡了，母亲又在纹帐里低声地呜咽着。这被小慧无意中听见了，她的心又跟着揪起来了。每次妈妈伤心，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错，惹妈妈不高兴了。可是那天，自己一直待在妈妈床边，也没做坏事。整整一个上午，也没见有人过来问候一声，也没谁端过来好吃的东西。也许，妈妈饿了？她猜测着。平常，自己饿了，也会哭的。这么想着，她有了主意。心想如果给妈妈洗几片好吃的海带，吃饱了，就应该高兴了。

    于是，她立刻行动起来。

    炎热的夏日正午，许长青在家睡午觉。他老伴看大人、孩子都没事，就去隔壁人家讨教新鞋样的剪法，她想给许长青做一双过冬的棉鞋。

2

    小慧出门时，树上的蝉儿们正在举行一场大合唱。

    看见小姑娘，它们的鸣叫声更大了。这小人儿是它们熟悉的，平日里她曾经试图送糖给它们吃，还经常跟它们讲悄悄话。今天很反常，她独自出来了。平时可都有大人带着的，神情也是喜滋滋的，今天却是表情呆呆的，不知为什么。

    听见蝉的叫声，小慧抬头望了望，眼神专注又痴迷。

    她轻轻地将食指放到嘴边，小声地对蝉说：“嘘，别吵。妈妈和妹妹快睡着了，我去洗点海带，等她们醒来吃。”说完，她缓缓移向门前的小河。

    到岸边时，她停了下来，趴到地上。背对小河，面朝河岸，小手抓着岸边的石块，撅着小屁股，一点一点向下探。脚终于着地了，她才艰难地站起来。回转身，面朝着河水，一步一步地移到河边的条形长石板上。

    没有风。正午的阳光，灸热撩人，异常刺眼，似乎想要把大地上的一切烤熟。连爱吵闹的蝉也热得受不了，叫声大而刺耳。水面，也变得超乎寻常的平静，宛如一面大镜子。它把水面上强烈的光线全部反射过来，晃花了小慧的眼睛。

     蝉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凄异。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睡梦中，许长青突然听到男男女女的喊叫声。他狠吃了一惊，猛然睁眼，伸手往床里边一探，就知道坏事了。鞋也没顾着踏上，光着脚丫直冲向门外，匆忙中还带倒了两条长凳。

     河岸边。已经聚了好些人，正指指点点地望着河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河中心。同村的小伙子长根左手托着落水人的身体，右手划着水，正向这边用力游来。他们的身后，水纹一波一波向旁边荡漾开去。

     “是个孩子，不知是哪家的？”不知谁嘟囔了一句。然后，大家都沉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顾不得说话，许长青如离弦之箭，径直冲到河边，“扑咚”一声钻入水中，飞快地游向长根，两人奋力将孩子弄上岸来。

     “呀，是小慧。”把孩子从水里抱起后，大家才发现是许长青的长孙女。小慧全身湿透了，嘴里、衣服上都滴着水。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看上去已没了气息。

    “慧啊，我的宝。”许长青大媳妇在房里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女儿落了水。她顾不上“月子里的人不能惊风”的古训，狂扑出来。看到大女儿水淋淋的身体，她不顾一切地搂到怀中，一边亲着女儿冰冷的小脸，一边抖索索地哭道：“才一会功夫，才一会功夫，怎么就落水了。天哪，这让我往后日子还要怎么活？”

   “还有救。快，快，快找个大锅来。”许长青探了探孩子的脉搏，一把推开哭天喊地的大儿媳，迅速抢过孩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往自家的小院。

    众人以最快速度找来大铁锅，倒放在地上。然后，众人帮忙把孩子仰放在上面，许长青用力挤压孩子的胸部。没过多久，水就从孩子嘴角缓缓溢出来。直到再也控不出水来，许长青又将孩子平放在地上，嘴对嘴地做起了人工呼吸。这个法子，是他在外乡卖剪刀时无意中看到的。当时，有个女人因被人污陷偷了钱。一时气不过，投水自尽，想以此证明清白，还好被人及时发现。当时，有人就是用这个办法对那女人施救的。许长青正好路过，觉得有点意思，就把那个方法和姿势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若干年后却派上了大用场。难道世事真的有定数？

    小慧终于挣脱死神那血淋淋的双手，回到了阳光灿烂的人间。

3

    为了找一块好屋基，许长青狠花了一番功夫。

   他请来当地最好的地行。俩人在村里荒地上来来回回地转悠了三天，前前后后地拿着罗盘横着测，竖着算，最后终于把屋基定在了村里高地的临坡处。

    “这个位置好，把房子建在这里，我包你家兴旺发达。”号称“张果老”的地行老头左手拈着山羊胡子，右手捏着罗盘，眼睛眯成一条线，肯定地说。他看地无数，还没失过眼。

    许长青不懂风水学，仅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他也觉得这块地很不错。

    站在坡前，眼前一片空旷，前方景物尽收眼底。坡脚下，是一排排老房子，古色古香，炊烟袅袅。村内，人来人往，鸡犬相闻。稍远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水田交错相间，线条明丽动人。再伸眼向前，就是本地著名的湖泊——“菜子湖”。一眼望去，亮闪闪，银灿灿的，宛如一块光彩夺目的巨大丝绸。一阵微风过后，湖面上漾起层层金鳞，仿佛有无数小精灵在轻舞飞扬，迸发出难以抗拒的勃勃生机。

    “好，就定这里。”

     许长青盛宴款待了地行老头，恭恭敬敬地奉上酬金，把老人家送走了。

    “听我的，没错。”告别时，老地行还对那块地满意连连，这是他干这一行以来看中的最好地基。

     经过工匠师傅们两个多月的辛苦劳作，许家新房终于建成了。许长青又张罗着在屋前屋后栽了很多小树，有桃树，香椿，泡桐，刺槐，竹子，还有一些树连许长青也叫不上名字。他没指望这些树能长大成材，只是觉得应该把它引过来，让它生长在这块风水宝地上，沾沾宝地的灵气。

     进房那天，许长青买来一挂长鞭，好好地庆祝了一番。引得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大家都羡慕地说：“这房子门向好，发人。”

    “是啊，是啊。也不看看是谁家，许爹家的房子当然是村里最好的。”大家恭维着，一句更比一句受听。

     听着，笑着，许长青的心里乐开了花，像这眼前的山野一样，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新房子六开间，通风，亮堂。按照许长青的安排，正屋由老俩口住，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该享享清福了。东边的两间，给大儿子一家住，他家孩子多；西边的一间，给小儿子留着，虽然他不在家住，但结婚时或许用得着。以后，他们走了，就给女儿许月华住。其时，小儿子许小顺已从部队转业，分配到了一家国企单位上班。

     新房建成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给小儿子找媳妇。

    上世纪七十年代，驾驶员可是吃香的职业，加上小儿子许小顺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很快就有了明确的目标。看中的女孩是十里外清水村王大保家的大闺女，鹅蛋脸，大眼睛，身材高挑，还梳着一根滑溜溜的大辫子，恍如一朵娇艳艳的出水芙蓉。姑娘不但人长得好看，嗓子也靓，把黄梅戏《天仙配》、《女附马》唱得风生水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跟小儿子结婚后，漂亮的小媳妇进了一家镇办企业，拿着稳定的工资。小夫妻俩的日子过得富足、舒畅，第二年就为许家添了一个带把的，这把许长青老夫妻俩乐得，晚上做梦都是甜的。

    新房建好后的第二年，许长青小女儿考取了外市的一个师范类中专学校。毕业后就能成为国家人，吃国家饭。这在十里八乡是绝无仅有的，在许家村更是唯一。那时，一般人家的女孩子是读不起书的，而贫下中农许长青不但让两个儿子成了国家人，如今女儿又将端上“铁饭碗”，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小村欢动不已，大家又是羡慕又是妒忌，私下里都在议论：“哎！怎么啥好事都让他家碰到了？肯定是房子做得好，门向发人。”

    村里人不但私下里讲，当面也跟许长青灌输这样的观点：“你家门向好，发人！”

    有些话，你听一遍时，可能将信将疑，甚至有可能会反对。但有人总是说，总是说，逢人便说，范围扩大了说。最后，大家一起说，迫使你确信不疑，甚至觉得他说的话就是真理。
许长青是凡人，他当然坚信不已。晚上跟老伴在被窝里聊天时，他坚信不疑地说：“咱家门向好，还要发人。”。

    村里，人们已经将他家称作“高门头子”（地位很高的人家），这对许长青可是最高的褒奖。回想当年，他家一贫如洗，兄长早逝，姐姐远嫁他乡，他自己也只是驮着剪子四处吆喝，饥一餐饱一顿地讨生活。可现在，他儿孙满堂，人前人后被人高看一等，风光无限。

    随后的十多年里，许长青就是在这种幸福的光晕里度过的。每天早晨，他都要去附近小镇逛一逛。看到熟人聊聊天，听听别人对他的颂扬，顺便再买点肥肉或小鱼小虾回来。老俩口的日子，就如住在糖罐里。

4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

     在许长青六十九岁那年，许家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打破了许家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许长青小儿子许小顺有一天下班回家，突然觉得胸部不适，咳出了血。在这之前，他也曾有过胸口疼、闷的现象，但两口子没在意，以为受了凉，吃点药就没事了。可是，事情远没有想像中简单。到后来，许小顺竟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时年三十六周岁的许小顺，到外地治病时是走着去的。一个月后回来，却是抬着进家门的。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半个月后，他就抛下妻子和一对未成年的儿女，恋恋不舍地走了。临走前几天，他坚持要哥哥许大陆陪在身边，寸步不离。他睁眼闭眼都喊“哥哥”，连许大陆上厕所也是直勾勾地盯着，生怕一闭眼哥哥就销声匿迹了。兄弟俩从小感情就好，但长大成家后却很少见面。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兄弟俩又好得如同一人。为更好地照顾弟弟，许大陆专门从单位请了长假，赶到几十里外的矿山医院去陪护弟弟，送最后一程。

    知道儿子这么快就从外地治病回家的消息后，许长青与老伴一夜白头。不祥的预感让老俩口夜不成寐，他们跌跌撞撞地从老家赶到小儿子在矿山的家，一家人相对无语。许家人已好多年没有这么大规模地相聚过，如今却在医院里以特别的方式相聚在一起，老天真是爱作弄人。痛苦，就如眼镜蛇的毒性一样泛滥开来，很快麻木了所有人的神经，伤心的泪水淹没了许家人！

    人生有三大悲事，其之首痛当属“白发人送黑发”，却让自己摊上了，这是做许长青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回到家，年老体弱的老伴就病倒了。老人家一辈子生了九个孩子，长大成人的仅有三个。可是，她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恋恋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年迈的母亲来说，就如被人挖了心一样的难受。

    “老天爷，要死就死我吧，你把我小儿子带去做什么？”每到夜深人静，农村老年女人那特有的悲怆哭声，就游走在小村的每个角落里，飘荡在村庄的上空，化不开。周围的空气也都跟着流出悲伤的眼泪，到处潮乎乎的。

     小村沉寂了，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别哭吧，让村里人笑话。”终于有一天，许长青长长地叹口气，对悲痛欲绝的老伴说。

     但痛是止不住的，尤其是对失去多个孩子的母亲。但老人改变了方式，不再大声嚎哭，而是改成了哽咽。她把眼泪吞进肚子里，把苦痛埋进肉体内，把声音噎在嗓子里。实在受不了时，她就狠狠地咬自己的手和胳膊。老人家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别家的孩子都好好的，欢蹦乱跳地活着，而她那爱笑爱说年纪轻轻的小儿子却早早地走了。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也不睁眼看看。悲伤，苦痛，再加上长时间的压抑，使得老人家的身体越来越差，情绪越来越低落，终于病倒了。

     她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白苍苍的乱发堆在旧旧的枕头上，眼睛深陷在眼眶里。那天早上，她精神比平常要好，居然能够动一动。她把沉重的脑袋移向床沿，看了看伏在床沿痛哭的小女儿，又朝大儿子站立的方向望了望。由于长时间的流泪，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然后，她用那骨瘦如柴的手指了指蹲在角落里的老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吐出半个字来。在她小儿子周年祭的那天，她悲痛欲绝地离开了。

    咽气前，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5

    许大陆把父亲接到城里住。

   他的家安在市郊，住的是单位家属楼，三个女儿都在上学。他的妻子在他单位做临时工，一家人过得十分艰难，并不如村里人说的那样“在福窝里过日子”。为避免老父亲胡思乱想，许大陆跟单位领导请示，想在厂区的荒山上开几块地。领导被他的孝心感动，破例同意了。

    许长青做事向来很用心，且做什么像什么。为了把地开出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把山上的荆棘、杂草清除干净。在砍荆棘的过程中，许长青被那里藏着的蜜蜂群攻击了，头上和脸上都被蛰了好几下，肿痛在半个月后才好。长孙女小慧也想来帮忙，可许长青不让，说你马上要高考了，不能耽误。爷爷有的是时间，不要跟我抢事做，我会生气。于是，菜地成了许长青的“专利”。一有空，他就守在菜地边，看着那些嫩嫩小菜们争先恐后地冒尖，拔高，抽苔，开花，结果。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小菜地如四季繁忙的农人，一有闲就浑身不舒服，扎眼。于是，许长青就可了劲的开垦、种植。种得多了，家里吃不完，许长青就拎到附近的街口卖。虽然换不了几个钱，但却让许长青觉得踏实。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原本高挑挺拔的身材仿佛一夜间矮了许多，背上也拱出一座小山丘。牙齿也差不多掉光了，说起话来也不关风，甚至连吃块豆腐都觉得很吃力。

    他常常木木地蹲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着过往的种种。与老伴在一起的四十多年，如雾一样在面前消散了。她活着的时候，常常为他炒几个可口的小菜，端着饭碗陪他一句句地闲聊着，村里村外的趣事都一起汇聚了来。想起三个儿女绕膝承欢的时候，机灵可爱的小儿子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伯伯、伯伯”地大叫着，让他讲一些鬼故事。听到害怕的地方，就会抱住他的胳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就用自己那长满胡须的下巴趁机在他那粉嫩的小脸上蹭几下，然后父子俩一前一后地打闹起来。现在，他与他母亲在一起了，不知日子过得好不好？阴间的时光不知也是不是跟阳间的一样长，一样寂寞。他还想起了山坡上那幢人人都说门向好的房子。现在，它已经紧闭好几年了，可能早成老鼠、蟑螂和小虫们的家了吧？

     想着，看着，听着，思考着，许长青的思维逐渐迟钝，仿佛一架老化了即将报废的机器。

     两年后，许长青得了一场大病，耳朵完全听不见声音。但眼睛却异常的好，只要有东西在眼前晃过，他立刻就能猜出那是什么。临走前几天，他强烈要求回家，大儿子偷偷地把他送回他朝思暮想的老房子里。许长青知道，城里人死后，是必须送火葬场的，他无法接受这个。他还想回家看看父母，看看老伴，看看小儿子，他们全都在家等着他。

    趴在大儿子厚厚宽宽暖暖的背上，许长青仔细地看了看父母的墓。

    “坟头快平了，清明节的时候要来挑，不能忘。”他郑重地叮嘱着。父母死得早，没享过自己的一天福。以后，他可以经常问候他们，到他们身边尽尽孝，多关心他们，不让他们总牵挂着。

    老伴坟头已经长出青草，稠密得仿佛绿缎子一般。“把我跟你妈合葬，我想她，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他深情地说。年轻时，看着小脚婆娘来来回回地忙碌，从没问过她喜欢什么，爱穿什么，爱吃什么。以后在一起了，要多关心她，珍惜她，不能总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在小儿子的坟头，父子俩看到几棵根系发达的小树。“坟头长树对后人不好，要砍掉。”许长青一一交待，大儿子一一答应。

    之后，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算是跟亲人们作最后的告别，然后就趴在大儿子背上咽了气。
对于那座让他纠结不堪的房子，他一句都没有交待。或许，他已经想不起来曾经有过一座好门向的房子。

   “哎，多怪的房子啊！以前那么发人，怎么现在成这样了？该不会……”

    许长青死后，那些以前大夸特夸他家门向好的人，絮絮叨叨地议论着。

    于是，新的流言在小村里蔓延。

    这些话，许长青已经听不见了。要是他还活着，他一准会气狠狠地从商店里抢来一桶强力胶，把那些人乱讲话的嘴巴全部粘牢实。

6

    父亲“满七”之后，许大陆把房子送给了远房的表弟，从此断了念想。

    表弟家孩子多，家境极为艰难。前段时间下暴雨时，房子被冲毁了，一家人只好在山沟里搭蓬子住。从天而降的一套房子，让一家人感激不尽。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在许长青去世后的第四年，他的大儿子许大陆也被查出得了食道癌，且是中晚期。虽然做了很多努力，但在手术半年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抛下妻女，去黄泉跟父母和弟弟相聚了。

     消息传到许家村，大家都出其地沉默。多年过去，那些知情人已经死的死，远行的远行。小村的年轻人，已经没人了解许家的历史，也没谁再关注过去的事了。

     又过了十多年，许家村兴起了新农村建设，那幢座落在山坡上的老房子也在规划内，被拆掉了。宽敞的屋基上，建起了一幢高大挺拔的村部。每天，人来人往，热闹异常。没谁知道这个屋基以前的主人是谁，发生过哪些事，更没谁说这里的门向不好。

     每年清明时节，许长青长孙女小慧夫妇都会从省城回来，带着妹妹们和一大群孩子，浩浩荡荡地来给许长青夫妇扫墓。偶尔，小慧也会独自一人踱到村部的附近，远远地看着，然后静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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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徐慧莉 于 2012-6-28 20:02 编辑 ]

昨夜秋风

这一段的叙述角度有点小问题：长孙女小慧三岁半的那年夏天，她妈妈又给她生了一个妹妹，原本幸福的家庭生活转眼间变了个样。爷爷没了笑容，奶奶整天唉声叹气，母亲更是每日以泪洗面，躲在蚊帐里偷偷地哭。父亲呢，在奶奶说两个女孩还不多时，生气地说：“还不多！再多就炒着吃了。”

感觉人物有些乱。

徐慧莉

谢谢老师！以小慧的角度写的，我再调整看看。

[ 本帖最后由 徐慧莉 于 2012-3-29 09:51 编辑 ]

徐慧莉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2-3-29 09:47 发表
这一段的叙述角度有点小问题：长孙女小慧三岁半的那年夏天，她妈妈又给她生了一个妹妹，原本幸福的家庭生活转眼间变了个样。爷爷没了笑容，奶奶整天唉声叹气，母亲更是每日以泪洗面，躲在蚊帐里偷偷地哭。父亲呢，在 ...

已经统一了称谓，开始还真没看出来，谢谢老师认真细致地阅读。问好！

刘满园

想帮你编一下，弄不好，请你自己编一编，隔行，句首空两格。

徐慧莉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3-29 10:22 发表
想帮你编一下，弄不好，请你自己编一编，隔行，句首空两格。

谢谢刘老师提醒！我已经重新排版了。

刘满园

作品写一个家庭的时代变换，塑造了几代人，不同年龄段的人，有血有肉，富有张力，也具有地域文化特色。作品的主题深远，主要指向对落后的愚昧的那种迷信腐朽的民俗文化的批判，我的理解。

徐慧莉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3-29 11:28 发表
作品写一个家庭的时代变换，塑造了几代人，不同年龄段的人，有血有肉，富有张力，也具有地域文化特色。作品的主题深远，主要指向对落后的愚昧的那种迷信腐朽的民俗文化的批判，我的理解。

谢谢刘老师用心读，细心品，您的理解很正确。谢谢！问好！

七笔氏

也来支持徐老师佳作。文章有点长。再排排版面，校对一下会更好。

徐慧莉

原帖由 七笔氏 于 2012-3-29 14:28 发表
也来支持徐老师佳作。文章有点长。再排排版面，校对一下会更好。

谢谢七笔支持，重新排了一下版面。是有点长，八千多字，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写和修改的。问好！

暴雨迎风

提读。

暴雨迎风

小说厚重，笔法老道凝练，写时代变迁，写人生沧桑，写思想痼疾，写生活沉淀，表达作者对一个时代的解读，指向明确，意义深远，内涵深刻。

荦春

内容深厚，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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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语言精致，叙述平和。问好。

工山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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