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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逼婚(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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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9 12: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逼婚(中篇小说)
  
  一
  
  卓云老师从田耀军家出来,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像往常一样,她一出门就从挎包里掏出手机,
  
  然后边走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和独自一人在家里做作业的女儿白丽丽通电话。
  
  桌云老师在市一中重点班教英语。市一中教学质量高,名气大,加之这几年英语越来越普遍受到重视,因此请卓云老师去做家教的人非常多。
  
  往常,卓云老师中午就把晚上的饭菜备好,放在锅里或冰箱里,让女儿白丽丽放学回家后自己先热着吃,而她晚上七点半下课,不进家门,直接去别人家做家教。两个小时的家教做完后,她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先看看女儿白丽丽是不是在家,然后宝贝儿,吃饭了没有?做作业了没有?老师布置的作业多不多?……一路问着,一路说着,一路匆匆往家赶。
  
  这回与往常不一样:卓云老师拨通家里的电话,电话里只传来笃——笃——的长音,半天没有人接,直到超时,长音突然变成了笃、笃、笃的短音。卓云老师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就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家里的电话,但电话里还是只传来笃——笃——的长音。这长音表明家那头是空的,没有人,女儿白丽丽不在家。白丽丽学习一直很好,全年级数一数二,难道还会因完不成作业而被老师留下来了吗?不可能。卓云老师经常给女儿说,放学后一定要先回家,如果万一有事不能按时回来,一定要用电话告诉妈妈一声。事实上,白丽丽平时基本都能按时回家。有几次她放学后有事要去同学家,都用公用电话向妈妈通了气。所以,卓云老师相信女儿是不可能擅自乱跑的。那么,难道女儿遇到了坏人?难道她跟着坏同学玩去了?卓云老师的大脑里乱哄哄的,心急如焚。她边快步穿行在人群中,边把手机捂在耳朵上,不停地喂!喂!大街上灯火辉煌,夜色昏茫,人影叠扰,车水马龙,比起消逝了的白天,更让人感到纷乱与迷惘。而卓云老师眼前一片昏黄,一片乌黑,她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急奔——恨不得一步跨进家门!
  
  她的女儿白丽丽今年十一岁,市第二小学五年级学生。白丽丽皮肤极白,头发微黄且自然向外翻卷,一双大花眼乌黑明亮,小嘴巴红润如玉,身条儿像风中飘摆的柳丝……一句话,她整个像她的母亲卓云——完全是母亲卓云的翻版——是一个让任何人特别是男性同胞们只要看了一眼就恨不得一口吸进肚里的小美人。
  
  二
  
  白丽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白天祥离开她们时她还不满周岁。
  
  白天祥和卓云在上大学时是同班同学。当年,卓云是一朵非常灿烂而美丽的校花,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过,其中有个男生,名叫刘亚男,每天给卓云写一封求爱信。卓云开始时还看看信的内容,后来,他写一封卓云撕一封,看也不看。刘亚男见自己给卓云写的信皆石沉大海,但又没有勇气当面去向卓云求爱,于是,就患上了单相思的毛病:他坐在卓云后面,上课时,卓云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注意着黑板,听老师讲课,而他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卓云的脸蛋。下了课,他和同学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提到卓云。也许是为了想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许是为了破坏假想情敌对卓云的关注,也许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总之,刘亚男一提到卓云,就说卓云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其实,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内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他日思夜想着卓云,就是在周末,也要守候在卓云回家的路上,等卓云走过来了,他就从树丛中探出头,偷偷地看卓云,直盯到卓云的身影远远地消失。为了卓云,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间一长,学习一路下滑,头发大把大地落,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加之他为卓云写了厚厚几本日记,里面全是他想象的自己和卓云在一起的情景。有一天,这些日记被同宿舍的同学发现了。同学们见他天天就想着干那种事,认为他的灵魂深处很肮脏。这事一传开,他的压力就更大,所以,只好带病休学了……像刘亚男这样喜欢卓云并向卓云求过爱的人不知有多少,卓云一个也看不上,因此卓云更加成为同学们经常议论的一个话题。但白天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很少说话,似乎从来也没有参入到议论卓云的行列里,平时,也没有看出他和卓云有什么来往,可是,怪,就在毕业前不久,大家突然发现卓云竟然和白天祥走到了一起……毕业分配时,在白天祥和卓云共同强烈要求下,学校批准了他们自愿去新疆工作的请求。
  
  卓云和白天祥领了结婚证。在来新疆之前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两家人以及几个要好的同学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餐馆里吃了顿饭,就算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并送了行。白天祥肩上挎了个圆筒型大包,一手提着个红皮箱,卓云还是穿着平时那件天蓝色的上衣和雪白长裤,一手提着一个米黄色小皮包,一手抱在白天祥的另一条胳膊上,两人在亲友们的共同注视下,挥泪踏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列车……
  
  到了新疆后,他俩被分配到某厅的子校任教。虽然他俩学的都是英语专业,但两人的共同爱好却是文学。早在大二期间,白天祥就开始在省级杂志上发表小说。后来又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全国性大刊物上接连发了几篇,一时间,在全校引起了轰动。卓云从小就非常喜爱读书,要是碰到一本好小说,她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也要一口气读完。那时候卓云特别崇拜作家,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作家是怎样进行创作的,所以,作家在她心目中总是有一种神秘感。没想到现在的本班同学中就出现了一位作家。这引起了她对白天祥的注意:白天祥每发表一篇小说,她都要一个人悄悄去学校阅览室找来当期杂志认真拜读。白天祥的小说观察细致入微,思想深沉,语言生动传神且富有创造性,受到了卓云发自内心的强烈称赞。卓云一边看小说,一边留心观察白天祥的言行,慢慢地,她发现白天祥身上有许多说不上来但的确非常迷人的东西,就像他的小说一样与众不同且内在光华四射,于是乎,卓云就对向她求爱的人一路拨杂去劣,最后投入到了白天祥的怀抱……
  
  老教师都住进了新盖的楼房里,学校东边的那排土坯房子腾了出来,分给年轻的教师们居住。卓云和白天祥也分得这样一套土坯房子:从一扇木门里走进去,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院落。院落里堆满了冬天生火炉用的柴禾和煤块。走进屋门,中间是宽敞但有点阴暗的客厅兼厨房。客厅两边分别有一扇门,通往卧室和书房。而客厅里那个连着火墙的大火炉,其用途除了烧饭,更重要的是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为这套房子里的主人供暖。卓云和白天祥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了。
  
  新疆的冬天虽然漫长而寒冷,但在冬天里——一年中的近半年时间里,整个塞外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蓝空如洗,天高地阔,阳光金亮,空气清新,让人仿佛走进了童话中冰清玉洁的世界里。卓云非常喜欢这种不生蚊蝇虫蚁、不长杂草荆棘、尘烟不起、污腥无迹、清静空灵、一尘不染的辽远境界,加上甜蜜的爱情带给她心灵上强烈的幸福暖流,使卓云在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感觉到自己似乎生活在梦中或者仙境一般。新美如画的爱情和边疆塞外的独特新生活同样也给白天祥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感受,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唤起了他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憧憬,灵感的火花不时地从他的灵魂深处向外迸射,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白天祥就创作出数十篇小说,上百首诗。白天,卓云和白天祥一心扑在教学上,他们的工作态度和教学水平很快就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赞扬;晚上,他们读书、写作、备课、谈工作、谈理想、交流对生活对人生的感悟……两颗年轻的心,在充实、美好、浪漫而富有诗意的氛围中完全浸泡在一起。那时候大学毕业生的工资每月只有六十多元钱,加之白天祥家是农村的,他是老大,弟弟妹妹还都在上学,母亲又常年有病,所以对他们的拖累很大,甚至每月他们差不多要拿出两个人工资的一半,给白天祥家寄去,否则,白天祥家的最基本开销就没有办法解决。这就是说,卓云和白天祥当时的物质生活是相当贫困的。然而,这段生活对卓云来说却是她一生最幸福最难忘最让她留恋不已的美好时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全中国掀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经商热潮。那时候,许多教授、作家、记者、机关干部纷纷“下海”经商;部队、机关、学校、各种社会团体和群众组织纷纷成立公司捞钱。一时间,尘烟四起,风狂雨急,形成了各行各业搞“三产”、“十亿人民九亿商”的热闹局面。原本在人们心中极其崇高的文学,这时候一落千丈;诗人、作家在许多人的眼里,也由“灵魂的工程师”变成了“大傻冒”;各家报纸都在大砍文学副刊;文学刊物也在想方设法变“通俗”……“文革”中,全中国人“以阶级斗争为纲”,成天几乎什么事情也不干,无一例外地卷入到“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政治运动中去,现在却忽的一下,由政治那头全部跑到了曾被冷落被批判的经济这头了;两三年前,刘心武的一篇小说、叶文富的一首诗,让全国人为之震撼、为之狂热,没想到文学现在却一下就变得冰凉了。中国人为什么不是政治动物就是经济动物、文化动物呢?为什么像是一群忽东忽西的无头苍蝇,无理性,非此即彼,总是在走极端呢?这种现象以及当前的现实令白天祥困惑不解;对于自己热爱的并准备为之献出终生的文学事业来说,白天祥这时也产生了从来也没有过的怀疑。有一次白天祥去作协,想向“著名作家们”讨教创作方面的问题,但走到作协大楼下,看到大门两边挂满了“某某公司”的牌子;牌子的名称都很宏伟,比如什么“新世纪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呀、什么“全球经济文化战略研究所”呀、“中国金盾企业咨询策划中心”呀等等;这些牌子的名称让人看了觉得他们从事的是崇高而伟大的事业,非常了不起,其实只是作协把内部原来一些部门的名称给换了,一个所谓的公司还是那么两三个人,和皮包公司差不了多少。白天祥走进大楼内,乱哄哄的,全是谈生意的人。“著名作家”摇身一变,全都成了“董事长”、“总经理”一类的人物了。他们见白天祥来了,一个个少了一往的文绉,热情地把白天祥往自己的办公室招呼。白天祥只好一个一个地去“拜师”。可他们有的想让白天祥拉广告,有的想让他拉会员,有的说要搞文学大赛,问白天祥有没有关系,能不能拉来赞助?有的正在为企业出书,叫白天祥一块参与进来挣钱,还有人直接问白天祥能不能搞到钢材、水泥、聚乙烯等物资,甚至有人教导白天祥说,小白,文学已不吃香了,赶紧把它扔掉,趁年轻多挣点钱吧。白天祥不好意思对这些“老师们”说什么,只是应付,胡乱点着头,可他的内心一直暗暗地在说,堕落,堕落,整个都堕落了!
  
  回到家里,卓云把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可是,白天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说了声我不想吃,就去了卧室。卓云看到白天祥无精打采,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试探性地问道,今天见了那些作家没有?白天祥说,没有。卓云又问,情况咋样?白天祥答,不咋样。这时,卓云觉得白天祥今天一定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就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追着让白天祥吃饭,而是由着他去了卧室,自己独自坐在客厅里,等着丈夫一起来吃饭。
  
  白天祥躺在床上,双眼呆呆地向上望着,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许多事许多的人的嘴脸在他脑海里闪现着。他的心很乱,像乱麻一样没完没了又没有头绪。文学啊文学,自己一心钟爱的文学真的在强大的商业洪流面前已一败涂地了吗?作家们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中国的文学还会有什么希望?自己今后的路,该向何处去?在白天祥的心中,文学就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是他一生追求的一个目标,现在,它似乎被当前的现实一下子给击碎了,因此,白天祥生命的航船一时像失去了方向,只能任其顺水漂流了。
  
  好久好久,白天祥才意识到卓云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在家里表现出这样冷淡的态度对不起妻子。他强打精神,赶快从床上起来,走过来找卓云说话。卓云看到丈夫的情绪恢复了,紧绷着的心情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她翻开桌上盖着菜的碗,去锅里给丈夫舀来了稀饭,这时,白天祥也坐到了桌边,两人边吃饭,白天祥边把今天遇到的事情给妻子说了。白天祥原以为,卓云知道了这些情况后,一定也和他一样会产生一种失望甚至绝望的情绪,但没想到卓云说,文学是你一辈子的追求,也是我们共同的爱好,不管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变化,人一辈子有所追求有所爱好总是没有错的。如果你写的作品不被别人接受,那么你一辈子就写给我一个人看吧,这样,我永远都会拥抱你的理想、激情、才华和你那让人迷恋的个性魅力。白天祥听了卓云的话,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思想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是啊,一辈子只写给心爱的妻子看,这就足够了,也非常有意义,我们何必对文学要有那么多过高奢望呢?白天祥眼前一亮,高兴地在心中这样叫道。同时,她发现妻子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至少在对这件事的认识上,她比自己要站得高,看得远,见解深刻而独特许多。白天祥突然心血来潮,想放下碗筷扑过去拥抱妻子,但又觉得正在吃饭间,这样的举动太唐突,就只好作罢。
  
  后来白天祥每天都要收到大量来信。这些来信有要给他发表作品的,有要把他的作品收入选集的,有要给他出书的,有邀请他参加笔会的,有让他参加诗文大奖赛的,有请他参加写作班的,有让他领奖的,有要把他的大名收入辞典的……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来信都显得很正规、很严肃,非常像那么回事,一般在开头都要把文学事业说得极其崇高,把白天祥的作品说得非常了不起,编委、评委中又列出一大串名人的姓名,但说来说去,最后就是要钱。白天祥知道这些都是骗局,所以见一封信就扔一封。扔了继续来,从全国各地像流水般涌来。令白天祥困惑不解的是,全国竟有那么多人给他来这种信,不知他们是怎样弄到自己的通信地址的;他从来没有给一些刊物投过稿,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家文学大奖赛,可他的作品不知道怎么会被这些刊物和活动组织者“认真研究”后“入选”或“获奖”的呢?白天祥对这种大量不断的来信“举刀斩水水更流”,有时不免气愤地感叹道,唉矣,这年头喜爱文学已成了一种灾难!
  
  子校的教师队伍很不稳定,有好几位教师已通过关系调到厅机关工作或调到厅直属的企业里从商去了。学校为了稳定教师队伍,就把学校四周的门面房租出去,又腾出几间教室让别人承包搞培训。校里校外,开商店的、开饭馆的、开录像厅的、开舞厅的……一哄而上,一下子像闹市一样被“盘活”了。老师的奖金多了,课时费提高了,所以就暂时安心了。白天祥和卓云看到此情此景,非常痛心。他们觉得这样下去只能误人子弟,但又无力改变这种现实。
  
  子学第一个辞职“下海”的是管后勤和基建的李主任。李主任很可能在台上的时候,利用手中的权力捞了一把,同时又为自己提前铺好了一些路子,所以他“下海”经商后很快就发了起来。一般教师没有李主任这样的条件,所以不敢轻易辞职经商。然而,体育老师任东海,
  
  在社会上没有多少关系,家里也没有什么底子,却辞职经商后同样很快就发起来了——他白手起家,借鸡下蛋,利用在银行工作的同学贷了一笔款,开了一个彩扩店——这在当时是全市很少有很先锋但又较冷门的生意,所以非常火爆,很快,就形成了好几家连锁店。看来,空手是可以套白狼的。这对全校的教师震撼非常大。“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经他的带动,子校的教师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跃跃欲试要辞职经商。但白天祥和卓云这时还没有动摇。因为他们心中有梦想,因为他们心中的梦想这时还没有完全破灭!
  
  后来促使白天祥“下海”经商的直接原因有两个:一是家庭负担突然间变得像一座冰冷的大山,把他和妻子卓云压得一点儿也喘过不气来。女儿白丽丽的出生虽然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快乐和幸福,但也让他们本来就紧张的经济更加趋紧。正在这时候,白天祥收到父亲的一份电报,说他母亲患了肺癌,让他赶快想办法。白天祥把电报给卓云看了。卓云知道白天祥是个孝子,想也没想就说,农村的医疗条件差,你赶快坐飞机回去,先把老人家接过来再说。白天祥当即就托熟人去买飞机票,第二天就出发了。回家后,他得知母亲的病情已到了中晚期,为了争取时间,他又带着母亲和大妹妹乘坐飞机从几千公里外的老家尽快返回了新疆。母亲接来后住在新疆医学院附属医院里。他和大妹妹两人日夜轮换着照顾病中的母亲和正在坐月子的妻子。然而,冷酷无情的病魔是从不理会孝心的,它在白天祥母亲被接来还不到三个月时间的一天夜晚,便悄悄地夺走了老人家的性命。而在这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白天祥不但整个人被熬成了一个让每个人见了都会同情的瘦猴,同时,十多万元的花销给他和卓云组成的这个幸福的家庭压上了一座债务的冰山……二是机构改革,人员分流,上面的一些委、办、厅、局要合并,下面行业部门所办的子校一律撤消。白天祥和卓云所在的这所子校的教师当时有三种出路:自己联系单位调走,辞职另谋出路,等待厅里面统一安排。白天祥和卓云想继续搞教学。他俩经商量后决定去各方面条件都较好的市一中试着联系一下。市一中正好缺一名英语教师,校长说,可以从你们两个中选一个。白天祥想了想,指着身边的卓云说,那就让我爱人当英语教师好了,我还可以教语文课。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大堆他发表过的作品让校长看,心想,这是自己的强项,校长看了一定会赏识的。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校长粗略地翻了翻他的作品,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不错,不错。又摇了摇头接着说,唉矣,只可惜,我们这里不需要创作型人才,我看你还是到作协去工作比较合适。白天祥当头受到了一击,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但他又想,妻子卓云的工作毕竟已有了希望,两个人的事情眼看一半儿就要取得成功,因此,他又转忧为喜,笑着对校长说,校长高见,谢谢校长的指导。卓云从没见过丈夫说过这样带有拍马屁意味的话,心里有点不悦,但一闪念,又觉得自己对丈夫特别理解,于是,就在告别了校长后,主动牵起了丈夫的手……回到家里,白天祥只好等着厅里面统一安排了。而在这段时间里,人心惶惶,都在外面跑关系。白天祥和卓云在这里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也不愿低三下四去求人,因之他们等来的只能是个最不好的结果:白天祥被分到了厅直属的各企业中效益和条件最不好的运输公司宣教科了。白天祥得知此消息后十分愤怒,同时他心想,现在家里经济很困难,在这样的穷企业干下去,不会有多少经济收入,那十多万元的债务恐怕一辈子也还不了,况且干这样没出息的工作,到头来还不是混日子么,与其这样,还不如辞职“下海”,拼搏一回。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妻女卓云说了。卓云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就说,我一个人有个稳定的工作,保住最低生活水平,你到外面闯闯也好,兴许能闯出另外一条路。就这样,白天祥开始弃文从商,走上了一条他本应不该走的——与他的追求、才华、气质、个性、思维方式、知识结构等方面完全不相符合的烟尘之路。
  
  正好,化学老师王新华、数学老师刘东明两人已瞅准了一笔生意:他们听说哈萨克斯坦那边的民用酒精需求量很大,山东的酒精质量好,价格又很低——用火车运来也比乌苏、石河子等当地酒精的价格还要低,于是就决定从山东搞一批精酒,向哈国出口。按照他们的设想和预算,这笔生意需要投资近百万元人民币,做成后,可净赚五六百万元。但这么大的投资,对两个一直都在靠工资吃饭的老师来说,真可谓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俩都没有做过生意,尽管多日来他们对这笔生意的方方面面以及各个环节都做了极其周密的考虑,但俩人的心还是有点虚,怕没有把握。因此两人决定再拉一个人进来,这样,虽然会少挣一份钱,却少了一份风险。他们得知白天祥辞职的消息,心想,要和外国人打交道,总要有个会点外语的人才行,于是,就在晚饭后来到白天祥家,说服白天祥入伙。白天祥和卓云听了他们的打算和计划,非常振奋,并觉得王老师懂化学,对酒精的质量把关是没有问题的;刘老师是学数学的,精于计算,对各个环节的费用以及最后盈利预算是不会有错的;白天祥又觉得自己是学英语专业的,又选修了俄语课,这回和外国人打交道,刚好派上了用场,所以就同意加盟了。
  
  白天祥突然觉得文学的大道在他的理想中消失了,而另一条大道却飘浮在了自己眼前。他的灵魂深处虽然因此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遗憾之鸿沟,但那上百万的收入所引起的兴奋,却足以让他全身的血液像一场大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他拿出了两瓶从陕西老家带来的西凤酒,让卓云炒了一盘花生豆,放在桌子中间,就和王老师、刘老师三人边吃边喝起来。不一会儿,三人就热乎成一锅粥,东拉西扯,口出狂言,好像那几百万利润已经到手了,他们个个都已是大富翁了一样。卓云抱着孩子坐在一旁,不多说话,只是听。卓云平时最不爱坐在酒桌子上,听那些喝了酒的人胡说八道,这回却不知怎地,她的思想和情绪也被卷入到了三个男人的兴奋中去了。三个男人这时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你一杯我一杯,慷慨激昂,毫不推辞。开始时,卓云还劝他们多喝点,但等卓云发觉到三个男人都不对劲时,她感到自己就像面对三匹奔马,根本已阻拦不住了。三个男人平时都不大喝酒,因此不等这两瓶酒喝完,就扑通扑通都给倒下了。卓云把孩子放在卧室床上,走过来一个一个叫他们,但怎么也叫不醒;又一个一个地摇,他们像死人一样软塌塌的,摇不过来;卓云想把他们搬到沙发或床上去,他们比死猪还沉。卓云无奈,只好拿了大衣和被子,分头盖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就这样七扭八歪地爬在这张散乱着一些花生粒的桌上,拉灭了灯,自己回卧室睡去了。
  
  那个时候兴私人贷款,其实就是放高利贷。三个老师借鸡下蛋,各以高达百分之二十的利息贷了三十万元,共计九十万元,投入到酒精生意中来“空手套白狼”。
  
  他们把这批酒精用火车从两千多公里外的山东运到乌鲁木齐,又用汽车从乌鲁木齐运到六七百公里外的巴克图口岸。在此之前,多家外贸出口公司都“抢”着要他们的酒精,并对他们说,只要你们的货一到口岸,全部交给我们就行了。现在,他们经过了大半年时间,费尽了意想不到的艰难和困苦,终于把这批货从几千公里折腾来了,然而,这些外贸出口公司却对他们带理不理的,表现出一副凉冰冰傲慢态度。事到如今,他们只好苦求这些外贸出口公司收下他们的货。可是,这些公司先后派人去口岸的货场看完货后,无一例外地都说这批酒精的质量不行,只有把价格砍掉一大半,才能接受。按理说,这批酒精的质量是没有问题。这一点,学化学的王新华老师可以拍着胸脯作保证;再说,他们三个事先共同对国内的一些酒精生产厂家做过了解和考察,最后认定山东这家酒精厂生产的酒精最好,所以才“集体决定”从这里进货的。三个老师深信这批酒精没有质量问题,为了说服这些有进出口权的公司,他们返回几百公里的乌鲁木齐,从自治区质检局弄来一份检验报告。可这些驻扎在口岸的外贸出口公司连看也不看。这时三个老师才明白,这批酒精质量虽然有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只能由人家说了算,人家说质量低就低,人家说不要就不要。
  
  要是有经商经验的人,一眼就会看出这是一种圈套:当你的货还没发到口岸时,他们都佯装“抢”着要,价格给得很高;但当你的货从几千公里外发来时,他们知道你便跑不掉了,因为这叫“货到地头死”,所以就合伙起来找茬子,目的是把价格压到最低,等到最后,憋得你赔本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然而,这三个老师当时太相信这伙人了,他们只和这些公司签订一些意向性的合同,就忙着组织货源。甚至他们当时看到要货的人这么多,还背地里和多家公司签订了合同,故意没有把合同签死,心想,到时候谁家给得价高就卖给谁家。没料到这些公司心照不宣,早已在口岸上形成了联盟。三个老师的那点小把戏,他们也一眼就看穿了,并且将计就计,签下了那一份份废纸一样的合同。
  
  由于那些人给的价格太低,加上大半年来发生了许多没有预想到的支出,这样算下来,这笔生意肯定是赔本了。三个老师当然不愿意这样出手,心想,暂时撬着不卖,等等看,可能情况会发生变化。
  
  三个老师住在塔城市里。塔城市距口岸二十多公里,在口岸开公司、做生意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三个老师分头行动,白天晚上到处寻找买主。这里还游荡着一大批“混混”,他们凭借自己掌握的口岸以及中哈两国贸易间的一些别人还不大了解的情况,在各个商客和各公司间做牵线搭桥的“皮条生意”,或给人家提供信息,或做“引路人”,以收取排档子(新疆话,意即好处费)。说实在的,在这些人中,有极个别的还是能办点正事的,但大多数都是混吃混喝的骗子。自从三个老师把这批货发到口岸,他们就像一群苍蝇盯到了一块大肥肉,轰,一下子全围了过来,主动前来为三个老师帮忙或提供信息。开始时,三个老师对他们的“热情帮助”信以为真,经常请他们吃,请他们喝,有时还给他们送钱送东西,结果半年下来,这些人连屁大个事也没有办成,白白让三个老师消耗了一大笔资金。三个老师的酒精存放在口岸货场里,每天光库存费就好几百元,并且他们还要经常租车带人来这里看货,加上其它方面的请客、送礼,以及三人住宿、吃饭等花销,一个月没有万八块钱是不行的。这时,三个老师已发觉再这样拖下去,就会越陷越深,最后连裤子也得脱了留在这里,光着屁股回去,于是,就决定赔本也要赶快把这批酒精推销出去。
  
  三个老师经过商议,决定把这批酒精卖给在口岸牌子响、名声大、实力强、信誉好的绿洲国际贸易公司。
  
  曾经有好多次,绿洲国际贸易公司经营部的张重发经理前来洽谈过这笔生意,但均因价格太低三个老师不愿出手而没有成交。现在,三个老师急了,翻出张经理的名片,打电话约张到晚上到塔城市较豪华的东方梦巴黎大酒店来“坐坐”。白天祥在这头拿着手机和张重发经理通话,另外两个老师把耳朵凑近话筒,屏住呼吸,急切地等着那边的反应。张一接到电话,就明白是三个老师憋不下去了,现在要倒过来找自己把这批货推出去。但他故意吭吭哈哈,说生意太忙,晚上还要陪客人,如有空再来闲坐。房间里很静,张重发的话三个老师都听得很清楚。在一旁的王、刘两个老师听到张重发不愿晚上来坐,急了,不约而同地伸手来抢白天祥贴在耳朵上的手机,争着要和张说话,而白天祥明白他俩的意思,就用两手把手机在自己的耳朵上捂得更紧,并随即转过身,摆脱了两个老师争抢的手,弯腰忙对着那边喊道,喂喂喂,张经理,给个面子,晚上我们有重要的事和您商量,是生意上的……王、刘两个老师见白天祥说到了点子上,就不再抢手机了,静了下来。张重发这时才吭吭哈哈,以一种勉强答应的口气说,好,好,晚上我抽点空……抽点空过去一下。三个老师听了张答应来坐,仿佛这笔生意已做成了似的,心里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一个个大半年来愁云暗淡的脸上,多少流露出了缕缕阳光般的笑容。
  
  到了晚上,三个老师摆好宴席,然后像迎接国王一样站在灯红酒绿的东方梦巴黎大酒店的门口等候张重发经理的到来。不一会儿,一辆墨绿色的沙漠王飞驰到了眼前,在大楼前直接来了一个漂亮的大转圈,绕到了酒店大楼门口的雨棚下,立马停了下来。三个老师觉得来者气势不凡,不用向车里看,下意识告诉他们,张重发经理就坐在这辆车里。三个老师立即迎上去。这时,一个小伙子,像是张经理的助手,从前面副驾驶位置跳下来,他很利索地拉开车,同时,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果然,张重发经理西装革履,戴着一副无框的树脂眼镜,打扮得像个文人一样从车上走出来;他的另一名助手,夹着他的高档皮包,也从另一侧的车门里走了出来。这阵势,让三个经常教育孩子们如何做人的老师不由得要笑脸相迎,点头哈腰,像古代宫廷里的奴才见了主子一样。
  
  ……看来,满桌的海鲜、五粮液酒、中华烟并没有打动张经理:酒过三巡后,三个老师逐渐把话引入了主题,可张经理故意岔开话题,好像对生意上的事不感兴趣一样;后来三个教师把话题越说越明,张经理这才不得不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说,现在口岸生意越来越难做,特别是酒精生意,由于受到那边政策的限制,几乎已无法出口了,因此,我虽然很同情你们,很想帮你们的忙,但我们是企业,是不可能赔钱要你们的货的。听了他的话,三个老师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个几乎要被吓傻似的,半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使酒桌上热烈的气氛骤然冷却。张经理的两个助手为了把气氛调过来,忙抢着与三位老师碰酒。连下了两杯酒后,三个老师的勇气又从心底涌起,三个人的话匣子像同时打开了,争着向张经理诉苦,求救。他们见张经理还不动心,就相互挤眉弄眼,叫王新华老师把早已准备好的原计划最后要送给张重发经理的礼物提前拿出来,以打通他的思想。王新华老师从放在脚下的一个大包里拿出三条白金项链和两条中华烟,双手捧给张重发,苦笑着说,张经理,这是我们送给你的,一点小意思,请笑纳。白天祥和刘东明也赶紧在一旁随声附和,请笑纳,请笑纳。说实在的,这三个可怜的老师早已山穷水尽了,但为了请这顿饭买这些礼品,他们不得不又通过熟人担保,从当地的一个有钱人那里高利息贷了两万元,以做最后的一搏。他们已做好了赔本的准备,不管赔多少钱也要把这批货销出去,所以,他们选定了绿洲国际贸易公司,选定了张重发经理,并认真地策划了今晚的宴会。他们原想,只有把价格放下来,对方肯定是会接受的,但没想到的是,张经理根据自己掌握的市场情况,认定酒精生意已做不成了,所以,不管你给他的价格有多低,他都坚决不要。因此,他就用手挡住王新华双手捧着的礼物说,不不不,不行,不行,我要是收了你们的礼物,又给你们办不成事,这不是叫你们白白为我付出了吗?三个老师这时几乎再没有别的意识,只怕张经理不收他们的礼物,于是,就抢着说,事成不成不要紧,我们交个朋友嘛,加深一下友谊嘛。说着,就齐把礼物向张经理怀里推。张抵挡不住,就说,既然你们是这个说法,我就把礼收下,对你们的事,我做为朋友,只能尽力而为。说完,就示意助手把礼收下。三个老师这时也不管事情能不能办成,好像只要能把礼物送出去,就算完成某项任务似的,见张经理的助手把东西塞进了张的皮包里,一下子心里都感到轻松了许多。之后,又是一阵相互敬酒,什么兄弟啦、朋友啦一派乱言。最后,张经理很认真地与三个老师谈起了这批酒精价格。张经理一压再压,三个老师一让再让。三个老师明知道这样下去越赔越多,但没有办法,他们只好让步。价格谈好后,张经理说,事情先到这一步,等我明天给公司总经理汇报一下,然后再给你们回个话。三个老师听了,不停地向张经理道谢,同时不停地说着,拜托了,拜托了……直到把张经理和他的助手送走。
  
  之后,三个老师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天天给张经理打电话,天天请张经理吃饭,又给张经理送东西,陪张经理洗桑拿、打麻将,有时张经理在里面玩小姐,他们就呆在外面等着付钱……一句话,他们在千方百计地讨好张经理,生怕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从自己手中滑脱。而张经理总是用事情多,太忙,总经理出差还没有回来,公司没有研究这笔生意等话搪塞、甩套。这样,就三个老师急不可耐的心更加火烧火燎起来,像三只急疯了的公狗,甚至已到了丧失理智和精神崩溃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三个教师就像吃了摇头丸,张经理说啥他们信啥,除了不停点头,就是口里不断地发行行行,是是是的应诺。张经理说,我看你们三个没做过生意,已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可怜,才决心帮你们一把。我费尽了口舌,才把总经理说通,同意接收你们这批货。这样子吧,明天我给你们送来一张空白支票做为保证,同时咱们一起去口岸发货,货发出后对方一般在十天内就会把款打过来,到时候公司再给你们付钱,换回支票的,这样你们既放心,咱们操作起来也简便,行吧?三个老师听了这话,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也不想,只是连连点头,嘴里发出是是是,行行行的应诺。
  
  这笔生意如果能按照这种情况算下来虽然赔了一大半,但三个老师像走出了越陷越深的泥淖,一下子解脱了,因此,心理还是感觉轻松和高兴了许多。然而,这批酒精发出后,三个老师就时不时的给张经理打手机,以保持联系。前三四天,张经理还接电话,和他们像平常一样说话,但后来他们再打张经理的手机,那边传来的只是盲音,不管白天晚上,怎么打也打不通。十多天来,也再没有见过张经理和他的助手。回款的日期到了,三个老师急了,就跑到绿洲国际外贸公司去找张经理。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公司上下的人都说,张重发曾在这里工作,因他经常在外面借着本公司的招牌骗人,影响了公司的声誉,早被公司开除了。三个老师听了,这才想起需要验证一下手中的空白支票,于是,他们就赶快跑到大街上,找了一家银行,不用说,验证结果肯定是假的。三个老师这才知道上了当,原来,张重发在他们面前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演戏,而且演得竟是那样的逼真,那样的“完美”。这个时候,三个老师只有傻着眼,你看看我,我看你,欲哭无泪。
  
  三个老师向当地公安局报了案,结清了宾馆的账,草草地收了各自的行李,像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走向塔城市长途公共汽车站,而他们的亲人,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里,正等着他们凯旋归来呢。
  
  白天祥像个醉汉,重重地推开家门,然后把门甩上,像是支持不住了似的反靠在门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正在家里忙碌的妻子卓云。卓云看到大半年没有见面的丈夫回来了,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想和丈夫亲热一下,没想到白天祥一把把妻子攉开,然后把肩上的挎包取下来,随手扔在客厅的地上,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去了卧室。卓云追到卧室里,看到丈夫扑通一声仰躺在床上,双腿耷拉在床下,眼里蓄满了泪水,这时,她便完全意识到,三个男人在生意场上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卓云没有敢多说话,她强压着不断涌向心头的巨大悲痛,去客厅里用脸盆打来热水,然后疼爱地用热毛巾去给丈夫擦眼泪,用妻子的温情和家庭的温暖,去化解淤结在丈夫心头的绝望和悲哀。此时此刻,白天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任不断从眼里涌出的泪水像脱缰的野马在爱妻的面前四处奔泻。卓云一边给丈夫擦着泪水,一边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告诉丈夫,我爱你,我和女儿白丽丽今生今世都会爱着你,不论生活中遭遇多大的风暴打击,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从此后,白天祥变得傻呆呆的,整天沉默寡言,独自一人枯坐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愿出去见人。卓云已在市一中上班,但他们住还是这边子校的房子。从子校到市一中,坐公共汽车最少也得一个半小时。卓云每天早上抱着女儿白丽丽出门,到了半路上,她把女儿放在保姆家,晚上下班后,再从保姆家把女儿抱回来。妻子这么辛苦,可一直都很勤快的白天祥现在变得一点家务也不干。卓云知道丈夫的思想还笼罩在失败和屈辱的阴影中,还没走出痛苦的深渊,因而,她一进门,就把孩子塞在丈夫怀中,自己先去忙着做饭,然后再干其它家务。这样,一来是让孩子为丈夫开心,二来想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唤醒丈夫的亲情意识,使他尽快回到阳光中来。白天祥一看到妻子和女儿,心里就发酸,喉头就结疙瘩,想哭,但哭不出来。他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坐在一旁,抱着女儿吻呀,看呀,仿佛永远没有个够。白天祥觉得自己没脸把真相告诉妻子,而卓云怕伤丈夫的自尊心,始终也没有过多地追问丈夫。其实,他们三个老师被骗的事,早已在子校成为新闻,人人皆知,卓云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相关情况的,但卓云每看到丈夫对女儿如此疼爱的情景,就在心里暗暗希望自己和丈夫,永远都不要把那事说出口,权当那事没有发生,只有这样,欢乐和幸福,才有可能重新回他们的家里。
  
  然而,不幸的恶魔又一次降临到了这个曾经充满美好理想和浪漫爱情的幸福家庭——它早在白天祥那次去完作协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到了白天祥的灵魂深处,偷偷地把他的所有希望改写成了绝望,让他日益厌倦人世的生活,厌倦这个“唯物主义”时代,一次又一次地逼迫着他去与死神拥抱;这天早上,当卓云抱着女儿白丽丽出门后,不幸的恶魔终于显示出它那可怕伟力:它吼叫着让曾经幻想成为作家的白天祥,在经历了一番生活的挣扎后,最终做出了悬梁自尽的选择!……
  
  三
  
  白天祥的死对卓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她不敢相信和自己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人竟会如此这般地离自己和女儿而去;她原以为,她和丈夫是一双比翼鸟,在风雨人世中,一直要飞到地老天荒,却没想到如钢似铁的丈夫竟然比自己还经受不住生活风暴的打击。对白天祥来说,也许现在是万事皆空,灵魂得到了彻底解脱,但不知他想没想过,他离去后留下的如山债务会给妻子和女儿今后的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也许是白天祥觉得自己“无能”,活得“窝囊”,对妻子的爱无以回报,无脸再在妻子和女儿面前活下去了,但不知他想没想过,他的离去会给自己心爱的妻子留下多么巨大的悲伤!……卓云坐在床边,翻看着那一张张带有高额利息的账单,看着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像黎明河边草尖儿上的露珠一样单纯可爱的女儿,心里暗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坚强地活下去!从此后,在这多灾多难的人间,有一只鸟,只好独自竭力奋飞了……
  
  白天祥刚刚去世,卓云的心还处在万分悲痛的感情风浪中,催债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向她家跑。他们明知道现在只剩下一个女人和她还不满周岁的孩子了,且这个女人已到了山穷水尽无能为力的地步,但他们还是三番五次地要来催债,生怕自己会有一分钱的损失。卓云一一向他们保证,说,我丈夫所欠的债我都认,今辈子当牛做马我也要给你们还清,请你们放心。可这些人还是不放心,又是叫卓云在原借款条上签字,又是拉卓云去做正式公证,折腾得桌云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大哭几天都没有时间。又有一些求婚的、说媒的人,为了抢时间——仿佛晚一点卓云就会嫁给他人似的,一个个厚着脸皮不断地向卓云家跑,在卓云面前花言巧语,极尽所能地说服着卓云,好像卓云丈夫自尽的事就没有发生,好像卓云很快已经把自己的丈夫忘记了。卓云对这些催债的、求婚的、说媒的人非常愤恨,心想,世上的人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的一丁点私念,说话、做事一点也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因之,几天来,卓云在心里不由得反复默念着一个词:厚颜无耻!
  
  卓云每月的工资不够支付那些债务的利息。为了偿还债务,她每天晚上都要去做家教,星期六、星期天还要在家里给一拨一拨的学生补课。学校规定不许教师在外面带课,但卓云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
  
  卓云在学校里人缘好,老师们对她都很同情,再加上她不管多么辛苦,也没有耽误正常的教学,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她在违反学校的规定,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还在校长面前给她打掩护。
  
  卓云由此又感受到了人性温存的一面,内心里充满了感激,她知道大家一心就是要让她多挣钱,早一天把账还完。因此卓云很受鼓舞,再苦再累,她的心里好像都充满了一股力量。同时,卓云还非常节俭,从不多花一分钱,就连孩子要吃的奶粉,有时也舍不得买。
  
  越是穷的孩子,对物质的需求越迫切。白丽丽小时候,就不敢见别人嘴动弹,她只要见你吃东西,两只圆溜溜的大花眼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嘴,一刻也不离开,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哈巴狗,拉开一副随时都会从你手里抢食物的架势。有的大人看了这孩子想吃自己的东西,就赶紧把快要放进自己嘴里东西拿回来,分给她一些。白丽丽一口把人家给的东西吃了,又瞪着圆溜溜的大花眼,好像没个够似的,人家只好自己吃一口,又像喂小狗一样给她一口,直到把人家手中的东西吃完。然而,小孩子们可不像大人,他们见白丽丽看着自己吃东西,理也不理,只管自己吃自己的。白丽丽有时看急了,就伸手上去抢,这一抢,双方不免就要打起来,结果都要哇哇大叫。
  
  住在隔壁的小婷婷,和白丽丽一般大。她爸爸是在子校开车的司机,妈妈是在子校食堂里做饭的厨师。这两口子除工资外,都有许多“活收入”,因此,他们家的日了过得相当富裕。
  
  小婷婷的生活和白丽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说玩具,小婷婷有好几大纸箱,到了她家,你会看到到处都扔的是她的玩具,而白丽丽“一无所有”;要说吃的,小婷婷的零食多得已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她妈妈经常把过期一点的或她已经不爱吃了的食品往垃圾袋里扔,而卓云一年到头,几乎连水果糖也不给女儿买;要说穿的,小婷婷几天一套新衣服,而白丽丽穿的都是学校老师送的自己的孩子穿过的衣服。卓云对白丽丽的教育很严格,不许她要别人的东西,所以,小婷婷的妈妈开始还把小婷婷一些玩具、零食拿过来要送给白丽丽,但遭到了卓云的坚决拒绝,因此后来她就不送了。但民间有“孩子要穿百家衣”的说法,因而卓云只接受大家给女儿送来的旧衣服。白丽丽和小婷婷那时才两三岁,也许是出于人类的本能,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炫耀和嫉妒,小婷婷每回穿新衣服,都要到白丽丽家“串门”,而白丽丽每次见小婷婷穿新衣服,都要从上到下先把小婷婷看一遍,然后照着小婷婷的脸猛一把上去,把小婷婷抓哭。小婷婷常常在白丽丽面前吃好东西,白丽丽像饿狗一样盯小婷婷的食物,卓云只要见到这种情况,就把白丽丽抱走,或想法把小婷婷打发回去。小婷婷有各种各样的糖果,但小婷婷连看也不看一眼,他们家春节时买的糖,一年到头都没人动。有时卓云看到女儿看人家孩子吃东西时的样子很可怜,就去商场买几块钱水果糖回来,可是,几块钱的水果糖一两天就被女儿吃光了。后来,卓云买回来水果糖就藏在女儿够不到的高处,心想,隔一段时间给她几块,让她谗谗嘴,可没想到女儿一会一要,缠着要,还是一两天就吃光了。卓云越是教育女儿不许她要人家的东西,女儿想要人家的东西的愿望越强。卓云觉得很丢人,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和丈夫白天祥都不是这种贪恋别人东西的人,可不知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让她生下了一个这样的女儿。卓去多次想把白丽丽带到街上,想拿出几十块钱来满足一下孩子的愿望,然而,白丽丽到了街上,两只眼好像不够用似的,到处乱看,吃的、喝的、玩的、穿的,见啥要啥。有一次卓云已把身上带的七八十元钱全给女儿花光子,可是,白丽丽还是蹲在一家商店柜台前不走,卓云怎么说都没用,于是,就强行拉女儿离开,女儿的小屁股坠在地上,卓云就这样把她拉了几步远,没想到她哇的一声给大哭起来。售货员和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让卓云感到自己脸又红又烧,卓云蹲下来问了半天,才知道女儿看上了柜台里的一双红鞋,卓云左哄右哄,答应明天带了钱再来买,这才止住子女儿的哭声。卓云觉得女儿的这次表现大大地伤害了自己的自尊心,就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不带女儿上街了。然而,她直到这时还没有明白:一个人缺什么,他(她)就想得到什么,越是缺的东西越想得到,相反,越是极大地满足了他(她)的东西,这个东西对他(她)来说越会不重要。那么,有的朋友就会问,白天祥和卓云小时候的物质同样很缺乏,可他们怎么没有养成女儿白丽丽那样的“坏习惯”呢?这里面的原因也许很多,我不是社会学家,不是心理学家,所以我就说不上来了。不过我想,那个时候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物质生活都相当贫乏,家家户户都很穷,每个人都一样,几乎个体的物质生活之间没有太大的反差,对人形成不了很大的刺激,同时物质的诱惑也很小也很少,所以,那时候的小孩子普遍不像现在的小孩子,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对物质的贪婪。
  
  ……不久,白丽丽上了幼儿园。
  
  白丽丽上的幼儿园是市一中创办的。这个幼儿园对孩子的学前教育抓得最好,全市有名,所以,许多有办法的人都想把自己的子女或孙子、孙女送进来。市一中教职园工的孩子倒没有多少,来这个幼儿园的大部分孩子不是家里很有钱,就是他们的家长在社会特有“章程”(新疆话,意为有权,或关系特多)。在这些外部的孩子们中间,白丽丽最爱和同班的田海波玩,因为田海波每回来幼儿园,都要带一大包好吃的,但他自己不吃,几乎全给了白丽丽。
  
  按照幼儿园的规定,小孩子来幼儿园是不许带吃的。可是,田海波的爸爸特有钱,他为了让儿子班上的几个老师“关照”自己的儿子,三天两头让保姆给她们送高级东西。几个老师经常能收了这么重的礼物,激动得恨不得去舔田海波爸爸的屁股,哪里还管幼儿园的什么规定不规定的。所以,田海波就成的班里的一个“特殊人物”。
  
  田海波的爸爸叫田耀军,就是这篇小说开头提到的那位。
  
  田耀军原是某单位的基建科科长。这个位子很肥,谁当大家就眼红谁,有事没事就在背后议论他捞到了多少多少好处。有一回单位上盖仓库,田耀军借此机会让承建盖仓库的一个江苏个体建筑队,把盖仓库的一些材料偷偷地拉到郊区,在那里为自己造了一座别墅。这事被单位上的人通了出去,市纪检委来人对田耀军查了一个多月,可是,田耀军做事很严实,他提前就准备好了各种票据,以说明自己建别墅的所有材料都是有出处的,都是自己购买的。纪检委查的结果是,没有可靠证据证明田耀军建别墅的材料用的是单位盖仓库的,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但这件事对田耀军触动很大,首先他发现了大家对他都很眼红,在背后想找他事的太多,其次是纪检部门这回只查了他盖别墅的事,对他在多家银行的存款没有发现,让他有惊无险。这让田耀军感觉到,如果他再要在这个位子上继续呆下去,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弄不好就会坐牢,毁掉自己的一生。所以他心想,与其这样,还不如借此机会见好就收,尽快解套算了。于是,他给公司领导打了个报告,说自己不能接受这次纪检部门对自己的审查,并说这是一些小人在背后整他,为了表明自己是清白的,他决定要辞去公职。而田耀军的这一举动,一下消除了许多人对他的种种“猜疑”,“纠正”了他留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从此后,大家只要一提田耀军,都说他是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干部。
  
  田耀军辞职后,利用自己在位时结成的关系网和“积累”下来的资金,注册了一个私营建筑公司,继续从事自己的老本行。由于他非常熟悉这个行当里时下的“内幕”,所以很容易“入道”。他用别人曾给他用过的多种办法,很快打通了几家单位的一些“关键人物”,接连承包了几项装修和修建工程,这样,他很快就发起来,过上了比在单位时还要“牛逼”的生活。
  
  有人说,女人没钱就变坏,男人却是有了钱就变坏。田耀军有了钱,买的鞋都是几百元一双,西服都是几千元一套,这在这几年听起来不算多,可在当时的物价水平不高和一个人每月才拿一百多元钱工资的情况下,可谓是够奢侈的了。当然,他用的还是当时最时髦的手机,开的是当时在社会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桑塔纳轿车。他结交了一大群男男女女,每天晚上在一起吃喝玩乐。有一天晚上,他们几个男女朋友喝完酒,已快凌晨两点多钟,田耀军余兴未尽,要去一家大型舞厅跳舞,人家这家舞厅的舞会正在结束,田耀军还是要跳舞,老板说,大家都散了,我们还留下乐队、歌手、服务生,开着这么多灯光侍候你们这几个人划不来,田耀军二话没有,哗,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抓出大一沓百元大钞(估计有一万多元),数也不数,就把手伸过去,对舞厅老板说,给,拿去,我们包场了,花多少算多少,最后结账。老板见此人如此有钱,忙点头哈腰,招呼手下人快去把所有工作人员都留下,重新为这几个客人开场。
  
  在这几个男女中,有个小伙叫周勇,他在田耀军手下干事,田耀军觉得他有眼色,会来事,又很能干,就把他当成小兄弟,经常带着他一起玩。周勇家住一千多公里外的兵团某团场,那里很穷很苦,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想出来,有的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城里跑。而周勇知道田哥好色,就利用这些年青人向往城市生活和攀富的心理,从老家把一个个还没结过婚的漂亮女孩子骗来,送到了田耀军口中。这天晚上,周勇又从老家弄来一个漂亮的女孩,这女孩子看起来非常靓丽,但又很质朴,被田耀军看作是可口的“绿色食品”,所以田耀军今晚摆了酒桌,几乎兴狂到了不能自制的地步。在跳舞时,田耀军一直抱着这子孩子不放,并且两个人的脸还贴一起,从头到尾不知还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舞会结束后,田耀军开着车没有回家,而是拉着这个女孩子直接去宾馆开房……
  
  田耀军的妻子结婚前也很漂亮,可她自从生了孩子后,就很不注意打扮自己,体形也一下变得又粗又胖。所以,她让丈夫越看越觉得不顺眼了。而如今田耀军生意越做越大,朋友越来越多,身边女人多得已泛滥成灾,有时,他想推脱都推不掉。有一天,一个朋友和他开玩笑,说,田老板,你的轿车和老婆都已过时了,该更新了。这话刺激了田耀军,他觉得朋友说得有道理,就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车和老婆真是已配不上自己了,就换了一辆“丰田”,同时下决心和妻子离了婚。
  
  田耀军和妻子离婚后,就一个接一个地换女人,不断地更新自己的车辆。而喜新厌旧,这可以说是人的天性,没有它,人类就不可能有足够的创新意识和充沛的创造精神,从而也就不可能会有人类自身的文明和进步。然而,所有动物也是喜新厌旧的,可它们为什么却一直处于低级状态呢?因为它们没有信仰、良知、道义和理性和主宰。同理,一个人要是没有信仰、良知、道义、理性的主宰,不管他多么有钱,不管他手里握有多大的权力还是他的社会地位有多高,那么,他都是一个完全按照个人好恶和外在利害行事的低级动物。这就是“女人没钱就变坏,而男人有了钱就变坏”的最内在原因。
  
  “猴子爬得再高都是猴子。”把这句话用在田耀军身上,那就是“猴子即使再富也是猴子”。但疼爱自己的孩子,也可以说是人和动物的共有的一种本能。猴子一样的田耀军,也不例外地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田海波。因此,在他和妻子离婚时,他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硬是把儿子“抢”到了自己这边。
  
  周勇在团场里给田耀军找了个小保姆,专门在家给他管儿子。
  
  经常见不到妈妈,儿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快乐,从早到晚,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除了妈妈,他好像已对什么事情都不大在意了,样子傻呆呆的,像一只没有人管的小狗,显得非常可怜。田耀军看了,心里就更加疼爱儿子,于是,他就想和妻子和好,让妻能经常过来,和儿子相处几天。可妻子和他离婚后不久,就另嫁他人了,因此,他的这个想法,已是很不现实。
  
  事到如今田耀军只有要求保姆一定像妈妈一样管好自己的儿子,同时,他不断买来大量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企图用丰富的物质生活来代替儿子对母爱的依恋。
  
  田耀军对儿子是“有求必应,有唤必至”,可以说,田海波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要怎么就怎么。
  
  儿子去幼儿园,要带上自己的零食和玩具,但幼儿园不允许,怎么办?田耀军有钱,他也很相信钱能打通一切,这不,他让保姆给儿子班上的老师带去了几件高级绒衫,问题不是就很快解决了吗?
  
  田海波每天带去的一大堆零食,自己吃不了几口,几乎全都让别的小朋友吃了;他带去的玩具枪,各式各样的,小孩子们都想玩玩,但他想让谁玩谁才能玩。因此,田海波又成了全班的“中心人物”——所有小孩子都在本能地讨好他,巴结他,对于白丽丽来说,更是不能例外。
  
  白丽丽讨好田海波的最好方式就是拥抱他、亲吻他的脸蛋、在他面前撒娇、显弱。小小的孩子,不知是谁教会她这些的,那么,用出自于本能来解释,恐怕也有点讲不通,所以,小孩子的有些举动往往会让大人感到惊奇和困惑。
  
  在田海波眼里,白丽丽不仅全班长得最好看,而且比他爸爸给他买的所有洋娃娃都好看。
  
  小孩子的选择是天然的,不自觉的。嘴馋的白丽丽自然就要向田海波身上凑,喜爱美女的田海波自然就要向白丽丽身边靠拢。
  
  白丽丽爱吃果冻,田海波每天就拿来一大塑料袋,自己一个都不吃,也不给别人,直接连塑料袋都给了白丽丽。后来白丽丽爱田海波带来的金帝巧克力,田海波就使保姆,每天都要买几块,给白丽丽带来。白丽丽不大喜欢玩玩具枪,其他孩子要玩,原来是田海波亲自安排,现在则改成了白丽丽让谁玩谁才能玩。如果说田海波是这班孩子的“皇帝”,那么,白丽丽就是“皇后”。
  
  回到家里,卓云问女儿,宝贝儿,在幼儿园里,你最喜欢哪个小朋友?
  
  田海波。白丽丽随口回答道。
  
  你为啥最喜欢他?妈妈又问。
  
  他对我好。白丽丽答。
  
  怎么个好法?妈妈接着问。
  
  他给我好东西吃。白丽丽又答。
  
  女儿的话一说完,卓云的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道,天哪,现在的孩子真实际!
  
  卓云板着脸,对女儿说,听着,妈妈再给你说一遍,你现在已长大了,要有一点出息,以后不准再要别人的东西,记住了吗?白丽丽有口无心地答,记住了。
  
  白丽丽的嘴甜,舌头转得快,妈妈每回说啥她就答应啥,但一转过身,背过妈妈,就是另一副样子。所以,卓云对女儿的教育远没有物质诱惑强大。
  
  田海波回到家里,嘴里左一个白丽丽,右一个白丽丽。田耀军问保姆,谁是白丽丽?保姆说,是你儿子幼儿园的小朋友。田耀军又问,男娃还是女娃?保姆说,女娃。田耀军听说是女娃,脸上马上显露出几份得意的表情,面对正在自个儿玩着的儿子问道,儿子哎,你喜欢不喜欢白丽丽?
  
  喜欢。还没有学会口是事心非的儿子坦率地说。
  
  爱不爱她?
  
  爱。
  
  她长得好不好?
  
  好。
  
  有多么好?
  
  全班最最最最……好。田海波挺起肚子,随着话音的升高不断向上扬着脖子,表示已好到了极点。
  
  田耀军听了,更加显得得意,他蹲下来拧了一把儿子的屁股,充满爱意地说,你他妈的,屁大个娃娃就喜欢上了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我看你将来长大了,比你老子还坏!
  
  幼儿园离田耀军家不远,平时都是保姆接送他儿子。为了看看儿子喜欢的人到底长得有多好,田耀军决定这天下午亲自来接儿子。
  
  当他开着一辆黑色宝马车来到幼儿园大门口时,许多人已等候在这里。他下了车,一眼望去,在这堆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样直接夺走了他的全部目光。那女人头发浓黑,皮肤白皙,上着鲜蓝色毛衣外套,下穿乳白色水洗布裤,脚蹬高跟白皮鞋,肩挎米黄色皮包,干净、亮丽、高雅、纯正,表面看起来虽然十分朴素、平常,但生命中却似乎散发着一股春天桃红梨白的甜味和秋日稻谷成熟的香气,散发着一种女人味十足的温柔风韵和美少妇特有的迷人光彩。那女人就是卓云。田耀军站在车门旁,目光停留在卓云身上,愣了好半天神,心想,她一定就是我儿子喜爱的那个女孩子的妈妈。
  
  一会儿,幼儿园的大门打开了,孩子们像一群挤出鸟笼的小鸟,喧闹着各自奔向各自大人的怀抱。
  
  田耀军虽是第一次来幼儿园接儿子,但儿子见了他并不那么激动。儿子一步三回头地来到他身边,他正要俯身拥抱儿子,儿子却扭动身子,挣脱了他,并随即向身后看去。这时,白丽丽也挤出了幼儿园大门,正扑向妈妈的怀抱。
  
  卓云抱起了女儿白丽丽,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小脸蛋,然后把她放在地上。
  
  白丽丽站稳脚跟后,注意力很快就从妈妈身上移开,她四下张望,寻找着自己的好伙伴田海波。
  
  卓云拉女儿回家,但女儿垂着屁股不走,意思是,还要再玩一会儿。
  
  幼儿园的大门口有一片树林,树林里安装了许多儿童玩具,孩子们每次出了幼儿园,都要尽情地在这里玩一会儿,等兴趣减退了,大人们才能把他们拉着或抱着回家。
  
  卓云松开了女儿的手。女儿很快向田海波那边跑去。这时,田海波也从爸爸田耀军的手中挣脱,向白丽丽这边跑来。
  
  田耀军看了白丽丽,简直一个小美女,心里不由得因儿子眼里有“水”而平添了几分骄傲与自豪。他又抬起头来看卓云,这时,两个人的目光恰好碰在了一起,卓云下意识地向田耀军点了点头,并自然地流露出一片灿烂的微笑,而田耀军这个不知玩弄过多少女人的情场老手,却在这片灿烂的微笑面前像遭到了一道来自于天空的电击,一时间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卓云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像个少男似的,在女人面前脸红如血,不知所措地用手在自己头上乱挠,就赶紧把目光移开。随后,卓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女儿白丽丽身上。白丽丽和田海波一会儿玩翘翘板,一会儿去滑滑梯……卓云和田耀军跟在两个孩子后面,一直没话,但田耀军的心里很慌乱,咚咚咚像打鼓,又像是一匹狂奔的野马,一点也控制不住。田耀军在别的女人面前从来都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感觉,可他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却让他在仅仅见到她的时候就会感到胆怯,感到自卑。
  
  离开了幼儿园,田耀军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卓云的形象。田耀军感到很奇怪,就把车开得很快,或急转弯,或突然刹车,目的是想甩掉自己脑海中的卓云,可卓云的形象如影相随,他越甩跟他越紧。到了晚上,卓云的影子更是挥之不去,田耀军躺着、坐着、站着、走着,拉开灯,关掉灯,关掉,又拉开……无论他怎样折腾,卓云的形象像印在他脑子里,似乎已永远无法抹掉。
  
  第二天,田耀军对保姆说,今后你就不要接我儿子了,这事由我来负责。
  
  从此后,田耀军每天都来接儿子。其实他是每天来看卓云的。他本来是一头吃肉的狮子,然而,到了卓云面前,他就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绵羊。卓云跟在女儿白丽丽后面,看着女儿和田耀军的儿子田海波在树林里玩耍,而田耀军跟在卓云后面,只能任内心世界翻江倒海,雨暴风狂。通过和无数个女人接触,田耀军得出一个结论:钱能摆平一切。然而,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田耀军隐约感觉到,金钱的力量似乎有点不够用。所以,他没有像在别的女人面前那样,一上去就显富,就去用金钱和财物打动对方,而是装出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极力想让对方感到自己有文化、有教养,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与对方相匹配。
  
  要是遇到别的漂亮女人,田耀军的第一感觉就是想占有她,像狮子见到生肉一样,疯狂地扑过去把她生吞活剥了;要是碰到贤妻良母型的女人,田耀军就想把她娶回家,像古代的皇帝一样,娶得越多越好,为自己生下一大群儿女。可是,对于卓云这种女人,田耀军的感觉却有点奇怪:仿佛以上两种情况都有,又都没有——卓云像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圣女,让田耀军伸手可得又遥不可及,既感到很人性、很温暖,又感到空灵、很高远,她像是田耀军顶礼膜拜的偶像,又像是让田耀军心花怒放的妻子、情人。要得到这种令男人不敢小觑、不敢轻慢、不敢妄言,甚至于必须要仰视的女人,无论哪个男人都必须小心谨慎而不敢有丝毫的冒犯和放肆。田耀军本来就是一个除了钱而一无所有的人,所以,他面对卓云就像老虎吃天一样,无法下爪,但如此优秀女人,田耀军还是第一次遇到,因此,这又使他欲罢不能。
  
  经过多方打听,田耀军知道了卓云的家庭情况和目前的处境。
  
  卓云的丈夫已去世,她至今还是一个人过着,这更加燃起了田耀军对卓云追求的愿望。田耀军心想,卓云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向别人还账,那么她最需要的肯定是钱。于是,他决定还是要像对付别的女人那样,继续用钱开路,向卓云发起进攻。
  
  然而,田耀军还是不敢贸然行动。几天来,他想不出如何才能用自己的金钱把卓云的生活打开一个缺口的办法。对于每天和卓云在幼儿园的那种短暂而肤浅的相见,他越来越感觉到不满足,甚至变得越来越不能忍受。这天,眼看又要到了快接儿子的时候了,他正为自己的无计可施而犯愁,天空突然落下了硬币那么大的雨点,紧接着,大风卷着尘土,弥漫了整个城市。咔嚓嚓!一道霹雳从天而降。蓦然间,田耀军觉得自己愁云暗淡的大脑像是被这道霹雳一下子给打开了,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于是,他心中有了主意,并忙着做好准备去接儿子……
  
  田耀军路过一家鲜花店,他把宝马车停在路旁,进了店门,直冲着营业员叫道,来一簇鲜花,是送情人的,要价钱最贵品种最好的……
  
  田耀军从鲜花店里出来,天空已是暴雨如注,狂风大作。他抱着鲜花,迅速钻进了车里。他把鲜花放在后座上,两手抓着方向盘,目光望着前方和雨水,耳听着雨打车棚顶砰砰砰的响声,心里还为这大风大雨而乐不可支呢。他停了片刻,镇静了一下情绪,然后拧了一把车钥匙,踩了一脚油门,呼——一辆黑色的宝马,就钻进了城市的风雨中。
  
  经常接送孩子,一些家长之间已成为熟人,遇到刮风下雨天气,有车的家长就主动帮没车的家长代接代送孩子,这好像已成了一种惯例,也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
  
  田耀军到了幼儿园,主动向老师要求代送白丽丽回家,而且他还从老师那里要了卓云电话,说自己回到车上后,要给白丽丽的妈妈通个话,让她放心,不必来接孩子了。
  
  幼儿园虽然是由一中办的,但离一中还有两站多路。卓云知道,每天一到点,个个孩子都是急切地盼着大人来接,可现在的大风大雨马不停蹄地刮着、下着,让人根本走不出门。卓云正在这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笃笃笃笃,她的手机响了。卓云急忙从包里掏出手机,双手抱着放在耳边,只听得那边传来一个似乎比较熟悉的男声,喂,喂,你是白丽丽的妈妈吗?
  
  是,是。卓云一听到那头的人提到孩子,连忙点头。
  
  你好?我是田海波的爸爸。
  
  嗯,嗯。卓云焦急地在这头等着田耀军说下面的话。
  
  是这样的,田耀军不慌不忙地说,白丽丽我已代你接上了,一会儿就送到你家,你就不必来了。
  
  好,好,谢谢,谢谢。话已到此,卓云只能这么顺口回答对方。
  
  白丽丽没有坐过这么豪华舒适的小车,她上了车后,东瞅西看,先把车内打量了一遍,然后小屁股在后座上蹲了两下,感觉很舒服,就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摊了下来。田海波也坐在后座上。外面的风雨很大,很刺激,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窗外。田耀军在前面开着车,两个孩子在后面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眼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和那千万道银光闪闪的雨绳,小手不停拍打着窗玻璃,高兴得噢噢直叫。田耀军在前面开着车,感觉美滋滋的,非常幸福,仿佛这拉着孩子在风雨穿行的小车就是一个家,这两个孩子制造出的欢乐气氛就是一家人应有的生活。但很可惜的是,自己右边的座位还空着。这个空着的座位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人,因为没有这个人,田耀军的心中的家仿佛永远都会是不完整的。
  
  田耀军并没有直接把白丽丽给卓云送去,而是把两个孩子拉到了汉堡店里。
  
  田耀军选了临窗的一张桌,让两个孩子坐下来,然后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一大堆好吃好喝的。汉堡店里环境非常干净,乐声悠扬,田耀军看着两个低头吃东西的孩子,看着窗外雨中的行人和街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他拨通了卓云的手机,声音柔和地问道,喂,
  
  你是白丽丽的妈妈吗?卓云焦急地答,是,是,是我。田耀军大概觉得对方已听出来自己是谁了,就直接以商量的口气说,白丽丽的妈妈,是这样的,我本想把白丽丽直接给你送过去,但是,路过汉堡店时两个孩子都要吃汉堡,我就领着两个孩子来这里吃汉堡了。你要是等得急,我开车过去把你接过来怎么样?卓云急着要见女儿,又不愿麻烦别人,就说,现在雨小一点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打的来。田耀军听了,赶忙说,不不不,你在学校等着,我马上来接你。说完就关了手机,意思是,自己一定要去接卓云。
  
  卓云被田耀军接到汉堡店里,田耀军给卓云让里座,想着像一家人那样,自己并排坐在卓云外面,以便忙乎,尽“丈夫”之责,没想到卓云在外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把里面的坐位空着,田耀军也不好意思进去,一时觉得十分尴尬,于是,就站在桌旁给卓云递饮料,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白丽丽就坐在卓云的斜对面,她见卓云来了,只叫了一声妈,就接着大吃大喝起来。卓云看到桌上已是一片狼藉,女儿两只手、两个脸蛋上,到处都沾的是奶油,就用两眼斜着女儿,心里暗暗怨恨道,没出息的东西!
  
  没过多久,田耀军就觉得卓云想要走了,于是,他忙把儿子抱起来,自己坐在儿子的位置上,让儿子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面对卓云说道,听说白丽丽的爸爸去世了,这几年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再说,看到这两个孩子这么可爱,两人的关系又像哥哥妹妹一样好,所以,我一直就很想帮帮你。卓云向田耀军微微一笑,说,谢谢你,我过得还可以,就不必劳你帮忙了。卓云的笑和说这样的话完全是出于礼貌和对他人的尊重,没想到田耀军却认为这意味着是卓云向自己打开了一扇门。他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灰色的银行卡说,我这里有一张银联卡,里面有五十万元,密码是六个六,你先拿去用,用时你可以改密码,请放心,这些钱就是你的了。卓云听了他的话,先是感到震惊,她在心里说,这么多钱说送人就送人啊!接着,卓云忙用手挡过去,说,不不不,这怎么能行呢!田耀军硬是把手中的卡往这边推,边推边说,小意思,小意思,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收下!
  
  两人正处在相持不下的尴尬状态,这时,白丽丽停住了往嘴里填东西,两眼盯着灰色的银联卡说,这里面装的是钱?我妈不要,我要。说着,就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把这卡给夺走了。
  
  白丽丽好像一生下来就非常爱钱,比方说在她还没有学会走路时,她就知道什么是钱,什么不是钱——你要是给她一张纸或一本书,她嚓嚓几下就撕碎了,或扔在一边,看也不看,相反,你要是给她一张钞票,不管是百元的、五十元的,还是十元的、一元的,她都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除了她妈妈,谁也别想要下。一些人逗白丽丽玩,反复拿纸和钱进行试验,结果总是让他们吃惊:这么小的孩子,竟能把纸和钱分得如此清楚,这是谁教给她的,难道是天生的不成!因此,有人对卓云说,你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找个有钱人!
  
  白丽丽一把把卡夺走了,这让卓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况下,卓云只有哄着给女儿要了。而田耀军转身去到车上,抱来了那簇鲜花。站在卓云身边,第一次叫着卓云的名字,说,卓云,我还要送给你一朵鲜花,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我们从此后能够友谊天长地久。卓云看了田耀军一眼,继续哄女儿。白丽丽知道妈妈要到卡后就会还给叔叔,所以她双手捂着卡,又用两腿夹着,坚决不给。卓云急了,就起身绕过去,拨开田海波,硬是从白丽丽手中把卡给夺过来了。但没想到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卓云觉得丢人,就把卡啪的往桌上一放,连拉带扯,使劲把女儿拖走了……
  
  田耀军在新疆算是富人,小有名气,其实,卓云对他的情况早有所闻,而像他这样只有钱而没有文化素养,只能富而不可能贵,甚至是像动物积累食物那样积累起了财富,同时依靠自己手中的钱来干出了许多野兽所干的事的人,一直就是卓云看不起,甚至极其藐视的对象。
  
  此后,田耀军每天都派人来给卓云送鲜花,开始时,卓云拒绝,又试图制止,但田耀军还是坚持要派人来送,卓云没有办法,就任他们来送,前面送后面扔,送多少扔多少,因为在卓云眼里,这些鲜花里有血,而这血不是主人充满爱意的心血,是令人呕吐的带有腥味的血。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卓云的拒绝并没有使田耀军灰心,相反,更强化了他憧憬卓云、向往卓云、思恋卓云、追求卓云的心理。有一次卓云去交电话费,电信局的工作人员打开电脑一看,对卓云说,已经有人替你交了。第二个月,卓云交电话费,又有人交了。第三个月,第四个月……一连几十个月,都有人替卓云交电话费,而这头又有田耀军天天派人来送鲜花。卓云怀疑是田耀军替她交电话费的,但据电信局工作人员的回忆和描述,卓云又觉得不像是他。卓云想制止,但又说不上来是谁替她交的。后来,卓云就放任自流了,心想,难道天底下真有这样愿意白白向别人付出的傻子吗?
  
  这么多年,给卓云介绍的男人和主动追求卓云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但卓云一个也看不上,因为卓云心里装着白天祥——在卓云眼里,白天祥像是一片大海,那些男人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小水坑;白天祥像是一座高山,那些男人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小土丘。至于田耀军,在白天祥高大而深远的光辉形象面前,最多只能算一片臭水坑或一个长满荆棘和杂草的小土包。而用白天祥作为参照,卓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这辈子恐怕只有守寡了。
  
  这边,田耀军自从第一眼见到卓云,感觉到别的女人就像妖精抑或鬼魂一样从自己的眼前纷纷消失了。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不再和别的女人来往,与以前判若两人,似乎已改邪归正了。但时间一长,他就耐不住了,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于是,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天天有新娘”的荒淫生活中了。另一方面,他又派人天天来给卓云送鲜花,疯狂追求,成了一个既想攀高,又醉心于堕落,既向往美,又不放弃感官刺激的“双面人”。
  
  白丽丽和田海波已上了小学。两人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一直都在一个班里。在此期间,白丽丽经常背过妈妈去田海波家玩。田海波家的房子宽敞明亮,装修得非常豪华,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很高级,应有尽有,与她和妈妈住的那几间平房的家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白丽丽非常羡慕田海波家,向往田海波家,心想,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拥有这么一个家。
  
  白丽丽到了田海波家,就像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点也不感到生疏。这不仅是因为她和田海波的关系从幼儿园起就像亲兄妹一样密切,更重要的是田叔叔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她在这样的家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有时田叔叔还大把大把地给她钱花。这极大地满足了她的物质需要,填补了她家的不足,使她感到很开心,很快乐,因而,白丽丽早就把自己融入到这个家了。
  
  有一次,田耀军对白丽丽说,丽丽呀,我向你提一个问题好不好?白丽丽正和田海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了坐在一旁的田叔叔这么问话,想也不想地撒娇着说,好,好。田耀军接着问,叔叔想和你妈妈好,行不行?
  
  行,行!白丽丽高兴地拍着手说。
  
  那你妈妈不喜欢叔叔怎么办?田耀军接着问。
  
  你就天天追她呗。白丽丽笑着用眼翻了田耀军一下,表现出一副成熟和自豪和样子。
  
  叔叔天天追她,可她就是不愿意怎么办?
  
  再天天追,我就不相信她不愿意!白丽丽像是田耀军的朋友似的,口气坚决地说。
  
  人家不想和你好,你就不要死皮赖脸了。田海波插话对他爸爸说。
  
  白丽丽见她这样顶撞叔叔,就一把捂住田海波的嘴,不让他说话。可田海波把头向一边一扭,不服气地说,本来嘛……
  
  田耀军这时把两手甩了甩,对白丽丽说,丽丽,你看看,怎么办,没治了吧,你妈妈不喜欢叔叔不说,就连我这个儿子都瞧不起叔叔了。
  
  没事,不事,有我呢。白丽丽说。
  
  你会怎么办?田耀军问。
  
  我会叫我妈和你好的。
  
  她要是坚决不和叔叔好怎么办?
  
  那我就不叫她妈妈!
  
  白丽丽的这句话,给了田耀军以极大的鼓舞。虽然白丽丽还是个小孩子,但田耀军相信,母亲最疼爱的就是女儿,有女儿在中间“穿针引线”,可能效果会最好。这个与卓云相依为命的小女孩如此坚决地支持他,这无疑又使他对卓云几尽冰冷的心燃起了一线希望。白丽丽的话,让田耀感到兴奋,他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并伸出一只小拇指,动情地说,好!来,丽丽,叔叔和你交个朋友,你要是能把你妈妈给叔叔拉过来,叔叔一定要多多地给你发奖金。白丽丽也把一个小拇指伸过来,说,好,一定!就这样,两个人就像使一桩生意成交了那样,以勾手的方式达成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协议”。
  
  白丽丽晚上回到家里,先是飞奔上去给妈妈一个热吻,然后躺在妈妈怀里撒起娇来。妈妈问她今天在学校里的情况,她避而不答,却神神秘秘地对妈妈说,妈妈,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卓云问,什么秘密?
  
  我发现田耀军叔叔想跟你好。白丽丽说。
  
  别胡说。卓云见女儿提到田耀军,马上就制止她,不让她多说。
  
  但白丽丽既然开了头,自然就要把话题说下去。她说,叔叔很爱你,可你不爱叔叔。
  
  别胡说,别胡说!怕影响女儿的学习,卓云一直不愿让女儿过早地知道男女之事,但现在她见女儿说话这么成熟,只是感到意外和震惊。
  
  叔叔多有钱,你咋还不和他好呢?
  
  别胡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多胡说,也不许多管。卓云再次坚决制止。
  
  不,不,我要你和叔叔,我要你和叔叔好嘛。白丽丽扭动着身子,用撒娇方式逼母亲接受自己的意愿。
  
  卓云猛然推开女儿,严厉地说,不许你这样!世上哪有这事,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能管大人的这些事呢!
  
  白丽丽没想到妈妈这么认真,又这么严厉,而妈妈这么一推,又使她觉得非常伤脸,非常难堪,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时最好的掩饰自己的方式自然就是哭闹。我就要你和叔叔好,我就要你和叔叔好。白丽丽双手捂着两眼一边呜呜哭着,一边跺着脚说。卓云见女儿这般胡搅蛮缠,不懂事,就任她自个儿站在那里哭叫,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
  
  还有一次,田海波到了学校里,给白丽丽说,我爸爸昨天晚上喝醉了,叫几个叔叔阿姨架了回来,叔叔阿姨走后,我爸爸大声哭着,很伤心,嘴里不停地喊着你妈妈的名字,还把家里的东西摔了一地,像疯了一样。白丽丽听了,觉得田叔叔很喜欢妈妈,但妈妈却对田叔叔冰冷得像石头。她想不通妈妈为什么不喜欢这么有钱的叔叔?想不通妈妈为什么有摆在眼前的富日子不过却偏偏要甘愿受穷呢?她的心里充满对妈妈的怨恨,同时充满了对田叔叔的同情。到了晚上,她放学回到家里,把书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扔,就去卧室里睡觉。卓云看到女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追进卧室里,守在床边问,宝贝儿,今天怎么啦?为啥不高兴?
  
  她这一问,白丽丽不但不回答,反而一下子把枕在头下的被子拉开,捂在头上,表示不想理睬妈妈。卓云伸手要把女儿头上的被子拉开,她边拉边说,宝贝儿,是不是在学校里谁欺负你啦?白丽丽不回答,又把妈妈拉过去的被子拉过来,使劲往头上缠。卓云又问,宝贝儿,给妈妈说,是不是生病了?白丽丽还是不理,只是把自己的头捂在被子里,整个身子露在外头。卓云搞不清情况,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就不再追问,走出卧室,去给女儿端饭。
  
  白丽丽不吃饭,坚决不吃。卓云又拉又哄,折腾了半天,白丽丽才噘着小嘴说,不吃,不吃,你要是不和田叔叔好,今天我就是不吃!卓云听了女儿这么一说,脑子里轰的一下,浑身上下的血液哗哗地直往上涌,整个人都像着了火。卓云万头没想到女儿是在生她的气,而且竟是由于这么个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原因在绝食。她觉得这样的女儿也太没出息了,一心只知道爱钱、爱有钱人,并且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恬不知耻地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像当今的有些人一样,为了钱,为了高攀有钱人,可以不择任何手段,也可以什么都不顾忌。这样的人,正是她和白天祥一生所厌恶、所蔑视的,而女儿白丽丽不知是因为他们的遗传基因变异了呢,还是因为受到了什么不好的空气污染,在这么小的年龄阶段,怎么恰恰就变成了这种人?!卓云强忍着满腔怒火,跑出了卧室,她一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天早上,白丽丽背起书包要去上学,卓云见女儿一直没有吃饭,就这么空着肚子出门不行,又心疼起女儿来。她拉住女儿的书包,要把两个煮好的鸡蛋和一个夹着菜的热面饼装进去,白丽丽夺过书包,坚决不要。卓云哄了半天,没用。卓云急了,就对女儿说,我的小祖宗唉,妈听你的话,还不行吗?白丽丽听妈妈这么说了,脸上立即露出了成功者的喜色,她问妈妈,你是不是喜欢田叔叔了?卓云为了让女儿吃饭,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白丽丽以为妈妈这样就是同意了,于是,才让妈妈把吃的装进自己的书包,像往常一样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里,白丽丽给田海波说,我妈妈喜欢你爸爸了……田海波回到家里,又把这一消息告诉给了田耀军。田耀军听了这消息虽然极其高兴,但他觉得这两个传话的人毕竟都还是孩子,别说他们的话是不是准确可靠了,就连有没有这么回事都很难说。于是,他在心中暗决定,要摸着石头过河,试探着前进,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
  
  田耀军还是通过这两个孩子,邀请卓云每周三个晚上来他家,给他儿子田海波辅导英语。卓云心想,一码子是一码子的事,给田耀军的儿子辅导英语和田耀军追求她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另外,田耀军提出这样邀请属于正常范围,而自己通过出卖知识和劳动得到报酬也是没错的。所以,就答应了田耀军的邀请。
  
  卓云到了田耀军家里,田耀军和保姆忙得不可开交,好吃好喝的全拿出来,殷勤得就像女王膝下的仆人。卓云指着堆满茶几的东西对田耀军和保姆说,你们不要这样,我到这来是给孩子辅导英语来的,而不是为了这些来的。她这么一说,刚刚还在兴奋活跃的田耀军及其保姆一下子就木然了,站在那里就像两头傻驴。卓云说完,就拉着田海波走进了书房。
  
  田耀军家装修得已经够豪华的了,可是,为了迎接卓云的到来,他还提前搬出许多贵重的玉石摆件,装裱了一些名人字画,为自己的家增色添彩。然而,卓云的目光一掠而过,似乎对这些对田耀军的整个家都很不在意。然而,卓云进了书房,看到占了足有一面墙壁那么长的一排古色古香的书柜里,装满了非常值钱的从没有人动过的线装、精装书籍后,她的心动了,暗暗叹息道,唉矣,这个世上不知有多少爱书的读书人没有书读,又不知有多少不爱书不读书的蠢货却能够如此奢侈地用书来装饰自己空洞的灵魂。卓云提醒自己把注意力从书柜上转移开来,集中思想给孩子辅导英语。田耀军坐在客厅沙发上,没有像平时那样打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总是在乱翻台,而是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那儿翻阅报纸。其实,他是在做样子,根本无心看报纸的内容。卓云甜美而清澈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使他听得如醉如痴——他奓着耳朵像是在听卓云讲课,听得非常非常认真,比他儿子听得还要认真。
  
  卓云给田耀军的儿子带课还不满一个月,田耀军就急着拿出一万块钱,双手递给卓云,说,给,这是你这个月的带课费。卓云把钱接过去,从中抽出八百块,装进自己的挎包里,然后把剩余的往茶几上一放,说,我只要我应当得到的。
  
  田耀军说是给卓云付工钱,其实是他想供此机会再试探一下卓云,看看卓云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所改变。现在,从卓云把钱退回来这件事上来看,田耀军已清楚地意识到,卓云对自己一点也没有放松,因此,他那燃烧了快一个月的希望,又一次变得暗淡无光了。
  
  田耀军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像上一次一样,彻夜呼唤着卓云的名字,悲痛欲绝。
  
  第二天,田海波又如实地把他爸爸昨晚说的话和悲痛欲绝的情况告诉给了白丽丽,白丽丽当即表示,这回我妈再不和你爸好,我就永远不理她!
  
  到了晚上,白丽丽放学回家,还是不吃饭,像上次一样,用绝食的方式逼妈妈和田叔叔好。卓云觉得女儿越来越不像话,甚至已发展到了非常糟糕非常严重的地步,就决定再也不能迁就她,忍让她,于是,卓云就对女儿进行了一场严厉批评。
  
  白丽丽从小到大,还没有碰到过比这次妈妈的批评更加强硬的钉子,所以,她的脸像被火烧火燎着,又红又热,心里像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似的,不由得两股泪水夺眶而出,放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卓云这回心硬了起来,她指着女儿说,你哭,我叫你给我哭,你总有哭够了的时候!说完,自己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每二天早上,白丽丽还是不吃饭,空着肚子就要去上学。她背起了书包,卓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赶快扑上去心疼地拉她——这不只是因为卓云觉得这次一定要给女儿来点厉害的,而更因为是卓云知道,这次女儿身上有钱,她毕竟还是小孩子,毕竟是在和自己赌气,到了外面,到了饿了的时候,她不可能不拿钱买东西吃。
  
  但让卓云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天晚上,就在她给田耀军的儿子田海波辅导完英语后,却发现女儿没有像平常那样回家——
  
  话题又回到这篇小说开头的那幕情景。卓云一边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急奔,到了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很多,从来都非常优雅的卓云这时却像疯了一样,公共汽车刚一停下来,她就拼命往上挤,众人一看就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女人如此挤车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就自动给卓云让开了些,这才让她没有被这趟车落下。
  
  卓云一脚跨进门,一看,房子里空荡荡,女儿的确不在。卓云急了,翻开电话本,先给和白丽丽相好的同学,再给学校,然后给所有的亲戚朋友打遍了电话,皆不知女儿的下落。卓云预感到不妙,慌忙就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
  
  卓云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她又来到派出所询问。民警说,昨天晚上我们已把情况通报给了有关方面,现在,全市的民警正在各自的岗位上,通过各种方式查找这孩子的下落,如果有结果,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我们要求要在电视台和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请你们家长能够紧密配合我们的工作……卓云听了,二话没说,扭头就向外跑,直奔各新闻单位……
  
  寻人启事已在市内的几家报纸、电台、电视台上连发了一周,可是,一点有关白丽丽的消息也没得到。卓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急得天天在家里哭。外面的花花世界很乱,卓云虽然没有去过酒吧、歌厅、桑拿房,但她也曾听说过这些地方里的一些事情,听说过如今的一些有钱人已坏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和田耀军一样,有了钱,什么样的坏事都能干得出来。卓云最怕女儿跑到这些地方,落到了坏人的手里,把女儿卖给那些像牲口一样的有钱人。连日来,她的眼前总浮现着女儿被那些坏男人糟蹋的情景。她不相信这情景是真的,但这情景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折磨得她几乎要发疯、发狂、五内俱焚、天崩地裂。
  
  再这样下去,卓云的身体和精神就会全面崩溃。这天下午,卓云看到天色渐晚,便觉得这一天又没有什么希望了,于是,她就沉浸在痛不欲生的悲哀情绪中而不能自拔,突然,她的手机铃声丁丁当当响了起来。给卓云打电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田耀军。田耀军在电话那头说,喂、喂,你是白丽丽的妈妈吗?卓云听出来是田耀军的声音,但这时已顾不上管他是什么人,也顾不上管他是什么事,只是随口应答着,是,是,我是白丽丽的妈妈。田耀军说,我是田耀军,有个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卓云迫不及待地要听到关于女儿的消息。
  
  我知道你女儿白丽丽在哪里了。
  
  在哪里?在哪里?你快说呀!卓云急得直跺脚。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私人旅馆里。
  
  什么?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私人旅馆里?卓云重复着田耀军的话,问道。
  
  是的,田耀军再次向卓云肯定,并说,要不这样子吧,我开车过来,拉着你去把白丽丽带回来,怎么样?
  
  卓云想也不想,双手抱着手机,连说了好几个行、行、行!
  
  不一会儿,田耀军拉着儿子来了。卓云早就等在子校大门口,还没等田耀军的车停稳,她就冲上去拉车门,田耀军还没来得及献殷勤,卓云就上了车。
  
  车边走田耀军边对卓云说,白丽丽这么多年和我、和我儿子的感情非常好,我待她比亲生女儿还亲,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有时还给她些钱花。这几天她丢了,我也非常着急,发动了许多人四处寻找,但都没有结果。刚才她突然给我儿子打来电话,说她这几天住在火车站边上的一个旅馆里,旅馆的名字叫“春妹旅社”,说我平时给的钱已经花完了,叫我儿子赶快去给她送钱。我儿子放下电话把情况给我说了,我知道你很着急,就先给你打了电话。
  
  田耀军还说,这家旅馆我知道,是私人办的,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咱们得赶快去!说完,加了一脚油门,表现得似乎比卓云还急。
  
  到了旅馆里,卓云看到女儿的头发乱得像一蓬荒草,满脸脏兮兮的,如同电影里那些没爹没娘没人管的流浪儿,心疼得浑身颤抖。她痛哭着扑向女儿,但没想到女儿一边迅速躲开她,一边指着站在一旁的田耀军、田海波埋怨说,谁教你们带她来的?!谁叫你们带她来的?!
  
  田耀军找来店主,质问他,你们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住店?
  
  店主说,她说与她妈妈走丢了,她已在火车站转了一天,当时天已黑了,你说我能不让娃住吗?
  
  难道你们这几天没有看到报纸和电视上的寻人启事吗?田耀军又问。
  
  没有,真的没有。店主回答说。
  
  放屁!我还不知道吗,你们只知道挣钱。等着,看我来收拾你们!
  
  说完,田耀军就拨通了110电话,把这里的情况一一说了。
  
  不一会儿,来了一辆巡逻警车。几个警察到这家旅店里一查,乌七八糟的,什么情况都有。幸亏白丽丽一进门就说她有钱,而老板为了多得收入,给她安排了个单间,这才使一些想干坏事的人一时不了解她的情况,结果才使她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卓云叫女儿回,女儿坚决不回。这时,几个警察也过来问白丽丽说,小朋友,你为啥要出走?为啥不愿意回家呢?白丽丽不正面回答警察的问题,只是说,我不回,我不回,我就是不回,死也不回!
  
  卓云见女儿这么坚决,就哭着说,女儿啊,妈哪一点不好?哪一点对不住你?妈要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你说出来,妈今后改还不行吗?只要你愿意回去,说啥妈都行。
  
  卓云刚说完,白丽丽就抓着卓云的最后一句话为把柄问妈妈,我说啥你都行,这话是你说的?
  
  卓云点了点头,说,嗯,嗯,是妈说的。
  
  白丽丽得寸进尺,说,现在,我要你和田叔叔好?
  
  卓云听了这话,一时又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田耀军拉着儿子在一旁,一时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只是几个警察不断向卓云使眼色,并点着头让她答应,意思是,你先把小孩子哄回去,然后再说嘛。
  
  卓云考虑了半天,然后郑重地对女儿说,行,行,妈答应你。
  
  白丽丽说,不准哄我。
  
  卓云说,妈不哄你,这回妈说的话是真的。
  
  白丽丽说,你要是再哄我,我就不活了。说着,她还伸出小拇指,要和妈妈拉勾立盟。
  
  卓云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一边和女儿拉勾一边说,妈妈再也不敢哄你了,请你相信,这回妈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
  
  此后不久,卓云就嫁给了田耀军,成了一个有钱人的妻子。
  
  
2007216  


作者:王广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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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9 18:24 编辑 ]
2#
发表于 2012-4-9 13:11 | 只看该作者
中篇可以发到“连载频道”。
3#
发表于 2012-4-9 18:10 | 只看该作者
没编辑好,提一下,等会儿帮你弄。
4#
发表于 2012-4-10 09:08 | 只看该作者
慢慢阅读。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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