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奶奶的笑

剑鸿

　　
　　剑鸿
　　
　　奶奶也许经常坐在老屋里那辆纺车前，手里捏着细细的棉线，吱吱呀呀地摇着纺车，她哼着的歌谣就像那个时代那个乡村一样安静而忧伤，她粗黑的辫子上缠绕着一丝笑意……
　　
　　奶奶离世近五十年了。其实，我并没有在这个世界见过她，她的音容笑貌我都只能想象。小时候，我以为并不是人人都有奶奶。但后来，我知道没有奶奶就没有我们，只是我的奶奶走得早，去了那个凡人最终都会去的地方。再后来，我又想，要是奶奶活着，会不会像村里大眼的奶奶，满脸皱纹，喜欢讲话，有时虽然骂他，还是会笑着揉他跌痛的屁股；或者像矮子的奶奶，话虽不多，但看到他从学校跑回来，两只眼睛就会笑成一条缝，连嘴里的金牙都露出来了。
　　
　　我和奶奶之间的联系，是通过父亲建立起来的。父亲就像我和奶奶中间的一道桥梁，我总想穿越他去了解奶奶的世界。
　　
　　每到清明，父亲就会早早赶到圩镇，买回几只新挖的春笋和一些香火纸钱，然后带着我和弟弟，庄重地从家里出发，穿过一片桔树林和庄稼地，绕过一条沟渠，走向村子西面的荒沙地，来到奶奶没有墓碑的坟前。在奶奶的坟前，父亲总是默默无语，老半天弯着腰，细细地拔除杂草，再培土、燃香、烧纸，直到响过一阵爆竹后，他才会带着有些湿润迷蒙的眼神，从烟雾中直起身，望一望田野。那一刻，我不知道父亲会从苍翠的田野里看到什么，他会不会看到他的童年，看到那些遥远的岁月？
　　
　　曾经很多次，我试探着问父亲，奶奶是怎么没的。每次提起这样的话题，父亲总是神情黯然，竟至无语。后来，当我也学会了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向前走，学会在人生的苦与痛中观照生死别离，学会了在语言的尽头选择沉默，而且终于知道奶奶是在很年轻的时候死于意外之后，我才理解了父亲，才知道不管怎样的心灵，即使像父亲这样平凡得像乡间一棵树的心灵，也会装满生活的痛和艰辛。
　　
　　奶奶走得时候，父亲才九岁。那时正是整个国家的困难时期，个体的悲惨和家庭的苦难细微得像海里的一滴水。奶奶是在一个清冷的夜里走的，临终的呻吟中，她一直叫着父亲的名字，抓着父亲的手在颤抖中逐渐变冷，直到丧失人世的温度。奶奶离开时所居住的屋子，现在已经屋瓦稀疏，木柱腐蚀，檐下长满青草，几近坍塌了。
　　
　　按照乡俗，年轻的奶奶不能葬在祖坟地，而是由本村几个老人敛进一口简易棺木，抬到村西头的乱坟岗掩入了荒沙。那时还有点懵懂的父亲，为了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母亲葬在哪里，偷偷跟在队伍后面，躲在夜荫里哭泣。那一夜，一定像刀子样刻在父亲心里，从此他和半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失去爱的灵魂，总是容易遭受孤独的噬咬。
　　
　　许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浓稠的时光和岁月，是否已经弥合了父亲心头的痛。年近六旬的他，腰身已有些佝偻。每到清明节，父亲总会从乡下打电话问我何时回去。我理解父亲，他是想以我们的幸福来博得九泉之下奶奶的一笑。所以无论怎样忙碌，我也会带着妻儿，踏上回家的路途，走近那片埋着奶奶的土地。
　　
　　很多次，走在扫墓的路上，我都会看到，绿意弥漫着整个田野和村庄，不知名的野花开遍一路。在这些花草的盈盈舞动中，我仿佛看见奶奶正朝我们微笑，看见春天到处播撒着绚烂的美，阳光欢快地接待着奔走的人们，云雀从沙地直冲云天，鸣唱出令我神思摇曳的歌吟……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4-15 12:00 编辑 ]

敬一兵

情愫真挚，笔触质感，对人物的勾勒无论是轮廓还是线条都散发出了呼吸的生动景象，欣赏。

木门长子

通过父亲连接的记忆，在慢慢地延伸，慢慢地回放。岁月有时候告诉你的，也许更多的是缅怀亲人之后的执着和坚强，好好走过吧，相信剑鸿是好样的！

夏日荷风

浓情的文字，学习。

剑鸿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4-12 09:23 发表
情愫真挚，笔触质感，对人物的勾勒无论是轮廓还是线条都散发出了呼吸的生动景象，欣赏。

谢谢敬老师精粹的点评鼓励，严重握手致意。

袁光熙

　　“我理解父亲，他是想以我们的幸福来博得九泉之下奶奶的一笑。所以无论怎样忙碌，我也会带着妻儿，踏上回家的路途，走近那片埋着奶奶的土地。”
　　——后代的幸福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
　　文章以奶奶过早去世的悬念展开，通过父亲连接的记忆揭开谜底，既有时代的特征，又有浓厚的亲情。情感真挚细腻，人物形象鲜明。
　　问好剑鸿朋友！

lichezhiyuan

字里行间无处不饱蘸着作者的深情，在那个充满痛的记忆的时代，正如文中所说“个体的悲惨和家庭的苦难细微得像海里的一滴水”，然而却足以浸透人的心肺！欣赏剑鸿佳作！大赞！

@边走边唱@

追忆亲人，总有动人的力量！

飞霞

看到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不免心生伤感。

剑鸿

原帖由 夏日荷风 于 2012-4-12 12:36 发表
浓情的文字，学习。

谢谢荷风来读。

汤如浩

深情的文字，侧面反映了一个社会。学习问好！

剑鸿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4-12 12:33 发表
通过父亲连接的记忆，在慢慢地延伸，慢慢地回放。岁月有时候告诉你的，也许更多的是缅怀亲人之后的执着和坚强，好好走过吧，相信剑鸿是好样的！

谢谢木门点评鼓励。

于文华

清明节的追思与怀想，从未见面的奶奶被刻画追悔的如此逼真，令人佩服！学习，拜读，问好！

剑鸿

原帖由 袁光熙 于 2012-4-12 17:48 发表
　　“我理解父亲，他是想以我们的幸福来博得九泉之下奶奶的一笑。所以无论怎样忙碌，我也会带着妻儿，踏上回家的路途，走近那片埋着奶奶的土地。”
　　——后代的幸福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
　　文章以奶奶过早去 ...

谢谢袁老师一如既往的关注和鼓励，真诚致意。

剑鸿

原帖由 lichezhiyuan 于 2012-4-12 18:08 发表
字里行间无处不饱蘸着作者的深情，在那个充满痛的记忆的时代，正如文中所说“个体的悲惨和家庭的苦难细微得像海里的一滴水”，然而却足以浸透人的心肺！欣赏剑鸿佳作！大赞！

谢谢沐阳兄谬赞，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