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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土地啊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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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14 22: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土地啊土地

  韩国人来给陵园揭幕的那天早上,秦老爷子死了。

  秦老爷子死在刚建好的陵园里,嘴叼着他的旱烟袋,烟杆上吊的一小块绿玉坠子随着风,摆来摆去。秦老爷子睁着眼,低着头,象是在审视他脚下的那块地。大伙都说,老爷子是不甘心呀。

  秦老爷子的独苗儿子大勇闻讯赶来,哭咧咧地说,爹呀,你这是何苦么。

  你还有脸说,不都是你造的孽?

  话音没落,大勇背上就挨了一棍子。大勇疼得一咧嘴,大爷,你,你这是干什么?

  说话的是秦老爷子的一个老哥们------赵有理。跟秦老爷子一个村住了一辈子。打小开始,两人没拆开过,今天见老哥们这个死法,赵大爷又急又痛。他万没想到,秦老爷子会犟到这份上。

  暖水河村地界不大,风景很美。依山傍水,有树有田。特别是南山坡下的那眼泉水,冬暖夏凉,天再旱,水从未干过。早先,村里人家都挑这眼泉的水吃,村里人很少得病,人们说是吃了这水的缘故。从这眼泉出发的水,人们叫暖水河,村,叫暖水河村。

  暖水河村的南山坡上,有一座高高的吊脚楼,说是楼,不过是一个搭在半空的草屋。通常,这是看果园的人临时住的地方。每到春天,秦老爷子必定卷个铺盖,戴个草帽上来,一住,就是三个季节――春天,夏天,秋天。

  南山坡的果园,是秦老爷子的。果园里种着梨树、李树、海棠树、枣树、山楂树等等。春天花一开,山便成了花山。阵阵清风吹来,满村花香。若是人站树下,管你落一身花雪,那香气,只闻上一鼻子,就成了仙的感觉。

  其实南山坡原来也不是现在这样,原来是些杂树,刺棵子。秦老爷子那年抗撅头上了山,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开垦出来,又一棵一棵种上果树。桃三李四杏五年,慢慢地,南山坡像样了。秦老爷子拉扯孩子一样拉扯大了那些果树。

  秦老爷子不抠,夏天时,果树上吊着青果子,常常招来村里那些淘气的孩子,秦老爷子佯装生气,绷着脸吆喝:野小子,还涩着呢,不怕拉不动舌头!秋天啊,秋天再来,管你们撑到肚皮外去!说罢,轰小鸡样的把淘气孩子轰走。

  秦老爷子说话不打诳语。到了秋天,他喊来淌鼻涕的小子,有些忸怩的丫头,拿根细长的杆子,对孩子说,站好喽,捂住脑袋,别叫果子把你们的脑袋砸出坑来。丫头小子唧唧嘎嘎乐。秦老爷子也乐,成熟的果子雨点般打落在地,孩子跟蜜蜂采蜜似的猫腰拣,兜了满衣襟。有的干脆把背心扎进裤腰。装进怀里,鼓鼓囊囊象个大赖瓜。

  乡下人心肠热,收下的果子半买半送,一年下来,果园子也出不了多少钱。但秦老爷子偏偏喜欢受那个累。秦老爷子图得是个人缘,图得个乐和。在他看来,山上种的不是果树,不是钱,是开心,是快乐。他认为这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打今春开始,秦老爷子不开心了。

  那天,秦老爷子正拿把大剪子修理树枝。村长刘海喘着粗气上来了,老,老爷子,叫我好,找。

  秦老爷子一愣神儿,找我?找我干什么?

  好,好事儿呀。老爷子。

  什么好事?

  刘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嗅着鼻子,嗯。还真是香。哎我说老爷子,你这果子,一年能下多少钱呐?

  秦老爷子拾掇着剪下的树枝,能出啥钱,赶上丰收落价,瞎年头不结果。也就是有口累呗。

  也是,您这果子呀,尽是村里人白吃了。

  秦老爷子说,可不是,一村住着,一家人一样,吃也就吃了。闹个大伙乐和吧。

  扯了一会,刘海话头一转,试探着说,我说老爷子,不如,你卖了倒两钱儿得了。别受这累了。

  秦老爷子住了手,啥?你说啥?卖了?不行。

  为啥不行?

  不行就不行。

  哎我说老爷子,您是犯得哪门子倔呀?卖了这地方,你可享清福喽。人家,可给的大价钱呢。刘海陪着笑,带着诱惑性说道。

  谁?有人要买这地?

  就是。人家呀,可就看中您这地方啦。

  谁?

  秦老爷子侧过脸问。

  这么大事儿,您不知道?刘海故作神秘。

  刘海,你小子别他妈跟我这白话,说正经的。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实说吧。刘海一副下了决心的样子。,老爷子,你知道咱村后那座高丽坟吧?这回,可不是没主儿的啦。人家后代找来了!

  真?秦老爷子不相信地问。

  那可不咋地。人都来好几趟了。到咱乡里,我还跟着陪一回呢。老爷子,你猜,那高丽坟里埋得什么人?

  秦老爷子说,我哪知道是谁。

  告诉你,坟里埋着的,是当年朝鲜抗日失败后,流亡到咱中国来的一个大将军!到咱中国来了以后,几经辗转,才到了咱暖水河。那个大将军姓柳,手下还有四十多部下,埋名隐姓的在咱这过了几十年,到最后,有的偷偷回了朝鲜,有的因为疾病等原因,留在咱中国。后来死了的。就归拢到一块,埋在一个坟里,要不您看怎么过这么些年,那坟包还那么大?

  刘海念过的书,早就饭吃了。什么“流亡”啊;“几经辗转”啊;“埋名隐姓”啊等等,他都是从乡长那里听来的,现炒现卖。他还用上了。

  秦老爷子点点头,噢,闹归齐,还是个抗日英雄了。

  就是。您看,这抗日英雄至今还是一堆凄惨惨的黄土呢。咱心里也过意不去呀。人柳将军的后人提出来了,问能不能修个陵园,把他祖宗们的遗骨好好葬了。您说,这事儿,能不答应嘛?这也是中韩两国友好的历史见证嘛。事情一提出来,上边很重视。责成咱乡里,马上协助解决。看来看去,人家就瞅这顺眼了。

  秦老爷子没吭声。

  刘海不知深浅,以为秦老爷子活动心眼了,又滔滔不绝地讲上了,柳董事长说了,不管谁的地,多少钱,由他出。只要有价就行。噢,对了,老爷子,您知道柳懂事长是谁嘛?就是柳将军的孙子。在韩国有一家大株式会社,;连市长都跟他称兄道弟,还陪着来过呢。赫!看人那气势,就是比咱硬实!有钱呐!这年头,谁有钱谁他妈大爷。

  刘海就这样,说着说着就跑题。他可没在意秦老爷子拉下脸。

  怎么样老爷子,您开价吧。只要不要出天那么大的价,人柳懂事长绝不会嫌多。背地里跟您说啊,您可别要少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千载难逢,您嘴张大点,不要白不要。

  我不要。

  咋?老爷子,你咋不要哇?刘海没明白秦老爷子的意思,以为他要白送这个风水宝地,急急问道。

  我也不卖。秦老爷子不紧不慢,但很坚决地说。

  刘海一个蹦子蹦起来,啥?老爷子,哎哟,您可想好喽,财神都到家了,你还不开门?

  我不卖!

  为啥?刘海瞪起眼睛。

  我不愿意。

  老爷子,给钱啊。要多少给多少!刘海真急了。

  我不愿意!

  刘海糊涂了,心说这秦老爷子中风了,得脑瘫了,递到手的钱硬是不要,没病才怪!哼哼,这死老爷子,一头撞南墙的主。他要不干,这事还不好办了。刘海有些挠头,王乡长给他下了命令,告诉他,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把事办成,不止涉及到两国友好关系问题。更重要的是以此吸引柳董事长来乡里投资。这可是笔大买卖,砸了锅,他刘海几个脑袋?刘海有点后悔,后悔在王乡长面前立了军令状,如果不立状,遇硬往上一推,万事大吉了。可现在,往哪推?刘海隐隐觉得,这件事自己是抓了一手刺,撒不了,握不了。难!

  老爷子,您再好好想想,别一口回绝行不?刘海不甘心,继续做秦老爷子的思想工作。

  秦老爷子抄起那把大剪子,两手分开,成“X”形,对准刘海的裆部,你小子,磨叽起来没完?再敢跟我这放屁,我修理掉你的家伙!

  见秦老爷子真急了,刘海吓得两手一捂,哎,哎,老爷子,您别!我这就走,就走!

  刘海捂着裤裆,灰溜溜地走了。

  秦老爷子气得把剪子朝地上一扎,蹲地上抽起闷烟。

  他哪里肯舍得卖呢?看看这面坡,这些石头隔子,都是自己一块一块从地里抠出来,一块一块垒起来。这地,黑油油的,自己挑了多少担粪?这树,一棵一棵栽上,旱天不下雨,自己一挑一挑挑上来多少水,一瓢一瓢浇进去?拉扯这些树,比年轻时拉扯大勇还费事呢,谁能把心肝肺送当铺去?不行,说啥不能卖!

  秦老爷子不肯卖这块园子,还有他另外的,更深层打算,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跟任何人透露,但他的主意打定了。任谁也更改不了。

  想起儿子大勇,秦老爷子有些伤心。这个独苗儿子,结了婚就分家另过,这么些年,除了回家搜刮,没见他给自己黄豆大的东西。两口子一对铁公鸡。指望这样的儿子养老送终,能行?唉,人老了,那天越来越近,个人想招吧。 他又想起老太太。老太太身子骨不硬朗,吼喽气喘的,最担心的就是她,要是自己死在她后面还好,万一自己先死,丢下她孤零零一个,可咋办呢!想着想着,秦老爷子觉得干巴巴的眼里湿润了。咋了这是?秦老爷子慌忙拿手指抹了两下,站起身,继续铰他的树枝。

  可是,他的心思却乱了,咔哒咔哒铰一地,低头一看,全是必须留着的……

  刘海被上头催得没办法,三天四天找回秦老爷子,连求带哄,可秦老爷子就是不买帐,回回叫秦老爷子骂走。眼看事情定不下来,刘海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这天一大早,刘海没起炕呢,电话响了。刘海现在最怕电话响,一响,多半就是王乡长打来的。张口就问刘海,事情办得如何了。刘海敢说真话吗?说秦老爷子不同意?死活不腾地方?如果刘海说这话,王乡长就会说,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怎么当的村长?平时乍乍呼呼,到真章啥不是了。用你们这些村半部白开支啊!刘海只能编瞎话,说正谈着,基本快落实了。王乡长就会说,刘海呀,“快落实了”这话,我可听很多遍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落实呢?你能不能肯定一点说,啊?刘海就继续懵他,这回真快了,王乡长,你放心,我知道这事情有多重,我保证完成任务。王乡长可能在电话那边点点头,说行啦,知道事情有多重就行,估量着办吧。我听你汇报。

  刘海放下电话,泻了气似的一挨枕头,我的妈呀,哪碗饭也不好端。村干部就是一条狗,看家护院守大门。还得看主人脸色,出了差错,不用说,先抡一通棒子,打得你皮肉开花,叫都叫不出来。你以为老百姓工作那么好做呀?感情你成天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指手画脚,吃得脑满肠肥,住宾馆,泡小妞,享不尽的富贵。不信你来试试!要不是为了混几个工资,老子才不伺候你呢!

  骂够了。刘海起了炕,穿上衣服,拎起水壶倒碗昨夜的剩开水,一扬脖子,咕嘟咕嘟喝下去。碗趸到锅台,他便出去溜达。刘海心里有事,随脚乱走,不知怎的就走到村外。

  小青苗有一扎高了。地里鲜绿一片。小青苗顶着露水珠,咋看咋爱人。刘海抽着烟,顺路往前走。正走着,见前面豆地里有人背药壶打药。仔细看看,刘海不由乐了,奶奶地,我咋就没想起他呢!笨!刘海一拍自己脑门。

  大勇,来,过来,抽一根!刘海从地里的人高声叫到。

  哟,刘村长啊。大勇边喷药边朝刘海走过去。

  刘海递给大勇一颗烟,抽。

  两人就地蹲下,扯了一会庄稼。说到最后,刘海跟大勇嘀咕一阵,刘海说完.大勇一拳头差点给刘海捣趴地上,我操,刘大村长,这事你 咋不早说?行了行了,包我身上。

  刘海嘿嘿一乐,大勇,可不兴逗闷子啊,我逗不起。

  刘大村长,要不信,你换别人。

  别,嘿嘿,我这不是怕……

  妥,这事,你交我啊,没错!

  大勇乐得剩下的药也没打,哼着小曲回家了。

  太阳升得老高,秦老爷子在树趟子里铲草。只有热天铲的草才死得快。阴天铲草白费劲,比如那种“红眼巴”,命特大,看着铲掉了,隔几天再看,又活了。长得也快,乱蓬蓬一大堆。不过这种草喂猪好,猪喜吃。秦老爷子干了一阵,觉得胳膊腿发酸,停下来。扯过挂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擦汗。望着满树浓密馨香的花,秦老爷子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今年,怕又是丰收年呢。

  秦老爷子索性放倒锄把,就势坐下,解下后腰的烟荷包,套出烟袋挖一锅,拿手指按了按,摸摸裤兜,摸出盒火柴,划着了,迷眼抽起来。他喜欢一个人呆在果园子里,这里的一颗草,一粒土,他都亲手抚摸过。呆在这里,他心里就舒坦,很多的烦愁都忘了。他早想好了,永远也不离开这里。永远。

  爹,爹!你在吗?

  秦老爷子听出大勇的声音,不耐烦地回了声,在呢。

  秦老爷子不喜欢他儿子大勇。从小时候,他是含嘴里怕化了,举头顶怕摔了。现在呢?看他一眼都懒得。可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再厌烦,也是自家人。

  爹,你在呀。大勇钻过树林,笑呵呵地跟秦老爷子说。

  嗯。

  爹,你铲草咋不说一声,我来铲不就行了?这活重,以后还是我来干吧。

  秦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抽烟。

  爹,我知道这些年我不孝顺,可我心里有啊,我知道您不容易呢。大勇低下头,眼圈红了。

  秦老爷子长出口气,你还知道你爹不容易?

  爹……

  秦老爷子放了脸。咋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他身上的哪一件,不是自己给的?明着是生气,暗地里,不还是希望他能跟自己近便么?就算不养老,自己有那天,披麻戴孝的也不能是别人。儿是自己的亲呐。

  爹,您歇着,我干。大勇往手心里吐两口吐沫,秦老爷子站起来,大勇拿过锄把,卖力地锄。只一会,汗珠子沁透背心,脊背湿了一片。

  大勇,擦擦吧,活又不是一天干的,悠着点。秦老爷子终究心疼儿子,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爹去给你端瓢水,你歇歇手。

  我不累,爹,你去棚子里歇吧,这里晒呢。

  大勇的表现,使秦老爷子心里像掉进个太阳,暖得热呼呼的。居然没想到,儿子为何突然之间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都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做儿女的,不管怎么伤父母,他们都不会怨恨到骨髓。只要稍稍对他们有一点好,他们的恼怨立刻瓦解冰消。父母对儿女的爱,没有理由。

  大勇连续数十天,天天来果园子帮秦老爷子干活。爷俩一下子融洽起来。秦老爷子就想,儿子也老大的人了,知道父母养育恩,说变就变啦。秦老爷子甚至想,把果园子交给大勇,让他管理,自己给他看个堆就行了。自己毕竟年岁大,手脚不灵活了。其实,他也早有这想法,只是大勇不争气,老是和他劈生分,他生气,这话就憋着。可能憋多久呢?自己土埋到脖颈子了,再憋,还能憋哪去。秦老爷子琢磨着,哪天找个时机,把话给大勇挑明,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就是走,也安心了。

  快到晌午时候,秦老爷子叫大勇歇工,大勇脱光膀子,哗啦哗啦搂水洗脸,秦老爷子叼着烟袋杆,有一口没一口吧嗒。

  大勇啊,爹想跟你商量件事。

  大勇搓着脸问,啥事,爹,您说吧。

  大勇啊,爹老了,干不动了。

  爹,瞧您说的,您这不硬朗着?

  爹知道你是哄爹高兴呢,爹这把老骨头,自己还掂不出轻重吗?

   ……

  大勇,爹想趁着没糊涂,把果园子交给你管着。

  大勇一惊,爹,您这话咋说?果园子是您一手侍弄出来的,我咋好擎现成?

  啥擎不擎,你是我儿子,有那天了,我还能给外人吗?迟早的事。

  爹,太突然,您让我再想想。再说,果园子给我,您干啥去?这果园子是您的魂呢。

  没事,给了你,爹照样来,给你看园子。你还能腾出手干别的。

  爹……这事大呢,容我――在想想。大勇动了情,借拿毛巾擦脸的功夫,擦去眼里的泪。


  大勇越是推脱,秦老爷子越是放不下。天天催大勇。并把老哥们赵有理搬来劝儿子。

  赵有理不太想让秦老爷子这么急着把果园子让给大勇,他说老哥哥啊,大勇这小子一反常态,你可得观看一段,不能因为他这几天和你又秧歌又戏的你就活心了。秦老爷子说,大勇是我儿子,我能看不出来他真假?赵有理心说你是老糊涂了,没看出来你儿子的勾当。可既然秦老爷子同意,他能当去那不是人的角色吗?话是说到了,听不听是老哥哥自己的事。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的心思吧。

  大勇是在百般劝说之后,才一脸无奈地接管了果园子。

  秦老爷子觉得一下子放松了。

  过了些天,秦老爷子发现山下运来好多石头、砂子、红砖,一堆一堆,像是要盖什么东西的样子。秦老爷子好奇地问大勇,山下要做什么。

  大勇遮遮掩掩地说,噢,听说要盖房子。

  盖房子?上这来盖的哪门子房?

  大勇就把话扯到一边,说反正不关咱的事,爱哪盖哪盖呗。

  秦老爷子一想也是,又不是自家的事,瞧个热闹吧。看一阵,秦老爷子又忍不住问,大勇啊,那刘海跟着忙活啥?

  大勇回说,谁知道他干吗,他就是个“会儿”,属“小二”的,哪也少不下他。

  秦老爷子自言自语地说,要说刘海呢,人品不错,看着他长大的。唉,这人呢,不能当官,当官了心就黑。瞧刘海这两年变的,油头滑脑,放个屁,都跟人不一样的味。

  大勇停下手里的活,爹,有没有人味咱不说,人家的日子倒是比咱过的好。没好处,谁当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

  秦老爷子不爱听儿子 的话,哼了一声到果园子四处转悠去了。

  事有凑巧,秦老爷子这几天不太舒服,懒得动弹,没去果园子。心想反正有儿子在呢,自己也该歇歇啦。就在家躺了几天。等他再去果园子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他难以置信!

  首先,上坡的那条小路宽了。因为两边的果树砍倒了。七扭八歪的车辙把松软的泥土辗出两条深深凹痕。倒下的果树还没来得及清理,胡乱扔在一边。雪白的花朵仍在开着,只是枯萎了。树浆一滴滴淌下来,周围的泥土湿了一片。再朝上走,树林里堆放了不少的水泥,砖块等等。林子中央,清出让人眩晕的大块空地。一群人正在挥锹扬镐,干得热火朝天。

  秦老爷子见状差点晕过去。气吼吼地问,这谁干的,啊?

  干活的一见秦老爷子来了,全都闭了嘴。

  秦老爷子拾根棍子,劈头盖脑照人群砸过去。干活的扔下工具,纷纷躲开。秦老爷子气得乱抖,好哇你们,说,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爹,别骂了,是我让他们来的。大勇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下上来,抓住秦老爷子的棍子说。

  你?

  我。

  为啥?

  爹,你听我说,这园子,辛辛苦苦忙到头,能收几个钱?我,我把它卖了。拿这钱,做买卖去。

  混话!!

  爹,您老脑子不开窍。

  我看你叫钱迷了眼!

  我知道没钱的日子不好过。

  你!你个王八羔子!今儿我非打死你不可!秦老爷子忍无可忍,举起手里的棍子。棍子举到半空,秦老爷子软踏踏的倒下了。

  干活的慌了手脚,忙问大勇,还干不干。大勇说你们干你们的,没你们的事。

  秦老爷子病了。卧床不起。

  老哥们赵有理去看他。老活计,都这时候了,看开吧。

  秦老爷子头上蒙块退热的毛巾,不理他。

  我知道你埋怨我。可我当初就告诉你,别信那小子。果园子到他手下了,他爱咋折腾,是他的事,我能多这个嘴吗?

  秦老爷子的眼角,淌下两行浊泪。

  实话告诉你老活计,你家大勇,把果园子卖了两万块。钱,早揣兜了。整个村里,就你不知道。

  秦老爷子张巴着嘴,看意思骂得是“孽障”!

  老活计,咱哥俩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哪里黄土不埋人呐?你快点好起来,不瞒你说,我也给个人找好地方啦,你去看看,相中了,咱哥俩还在一块混。好歹,咱还没离开暖水河,是不?说到后来,赵有理的声音哽咽了。

  老哥俩可怜巴巴对着抹一阵眼泪……

  秦老爷子病得脱了一层皮,不过总算挺过来。可他的精神坏了。活也不爱干,话也不爱说,整天在村里逛悠。有时,他会在刘海大门口直愣愣地一站半天,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哝。有时他会扛把镐头,见谁都说上南山,可走来走去,他会坐在北坡上呆到日落。

  村里人都说,没见过秦老爷子这气性的。比榆木还榆木。给钱不会要,还把自己糟践了。每次赵有理听见,就骂,你们懂个屁,那地方,是他的命!

  打那以后,秦老爷子一次没去过南坡。他只是到处逛悠,不说话,不干活。

  陵园建了整整两个月。见过的人都说那陵园威风。衬在一片绿林当中,方方正正的围墙;紫红琉璃瓦盖顶;碑体汉白玉镶嵌,上书烫金大字;围栏由闪光的金属链链接……上坡的路也重新修了,两旁栽上了松柏,种了花,路面也修成平展展的石板路。有事没事,村里人都喜欢去看看,你言我语的议论,都说韩国人有钱,可算开眼了。祖宗死了这么多年,骨头也烂成泥了。说修陵就修陵,看看,咋也得个十几万吧。嗨嗨,十几万算啥呀,人家还要在咱这投资办厂呢。喏,看见没有,前面那块地,听说批给人家了。哟,那不是咱的农田吗?批给他们,咱干啥去?喝西北风啊?喝什么西北风啊。等着喝琼浆吧。地批给他们,咱就成工人了知道不?咱进工厂做工啊,工资月月发。神气呢!真?假不了。听信儿吧。

  平静的暖水河村,似乎一下子热闹了,似乎人人都看到美好的明天向他们款款而来。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人们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中,人们都忘了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是晚上来的。月亮在云朵里穿行,一颗星星独独挂在天上。风摇晃着树梢,发出簌簌的声音。秦老爷子垂着手,扬着面,痴呆呆地望着高高的碑陵。上面那些字体,在朦胧月下发着冷幽幽的光。他看不懂那都写些啥,就呵呵地笑两声。然后,他围着陵园转悠,摸摸这,摸摸那。

  他一直这么转,转了很久,他觉得累了,转不动了。就依着基座坐在凉瓦瓦的水泥砖上。挖了一锅烟,叼在嘴上―――眼前全是压弯枝头的海棠果,黄梨,红山楂,村里孩子藏在树上像鸟一样又笑又叫,他胳膊弯挎个筐,里面盛满果子……

  这么想着,秦老爷子疲惫地睡着了,那袋烟,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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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4-5-14 22:32 | 只看该作者
不错
乡土气息很浓
人物对话简短而精炼

学习了!
3#
发表于 2004-5-14 22:34 | 只看该作者
叙述得不错。不过,我以为文章的立意比较模糊;我开始以为秦老爷子不愿意卖园子还有什么别的深层次的原因哩,结果就是因为他开园子时费了劲。如果仅仅是这样,意思就不大了。一孔之见。
4#
 楼主| 发表于 2004-5-14 22:45 | 只看该作者
非常感谢纪老先生的提示!!也许是没交待清楚,其实是老人更难舍弃土地。他想把自己葬在那里。这在行文中有暗示。在后段,土地被变卖为商品,依赖土地生存的农民们却并不为此心忧,是忧是喜?所以有了题目。

感谢逝者如斯 ,俺也是在学习中。多多指教:)
5#
发表于 2004-5-15 06:59 | 只看该作者
乡下人心肠热,收下的果子半买半送,一年下来,果园子也出不了多少钱。但秦老爷子偏偏喜欢受那个累。秦老爷子图得是个人缘,图得个乐和。在他看来,山上种的不是果树,不是钱,是开心,是快乐。他认为这比什么都重要。

  ——写得很好,人物写得很感人,语言朴素自然,娓娓道来,很有看头!
可以整体压缩一些,和我的小说一样,校对不细致,错白字不少,如抄起剪子打成了“超起”等!
          精华鼓励!!
6#
发表于 2004-5-15 09:08 | 只看该作者
写得真好。
7#
发表于 2004-5-15 09:11 | 只看该作者
又一篇描写乡下的文章,学习了。
8#
发表于 2004-5-15 09:13 | 只看该作者
[QUOTE]最初由 逝者如斯 发表
不错
乡土气息很浓
人物对话简短而精炼


秦老爷子的形象塑造得很好
9#
 楼主| 发表于 2004-5-15 21:18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若荷姐姐的夸奖:)
袁兄,高产啊。俺不如你:))
元旦:请多多指教!俺也是学习中:)
10#
发表于 2004-5-15 21:3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元旦 发表
[QUOTE]最初由 逝者如斯 发表
不错
乡土气息很浓
人物对话简短而精炼


秦老爷子的形象塑造得很好


学习并祝贺!
11#
发表于 2004-5-15 22:37 | 只看该作者
土地可是人的命根子,无怪乎他会死,向您学习了。
12#
 楼主| 发表于 2004-5-16 07:27 | 只看该作者
吴先生:感谢您读懂了此文的深层意思:)
13#
发表于 2004-5-16 08:13 | 只看该作者
好长时间不读你的文章了,问好!
14#
 楼主| 发表于 2004-5-16 13:00 | 只看该作者
是啊,很久不见你啦:)
问好:)
15#
发表于 2004-5-16 16:0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野猪皮 发表
是啊,很久不见你啦:)
问好:)

         编完《梦回小轩窗》一书后,原以为可以静下来写些东西,却又承担了另一个付酬网站的审稿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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