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定头牙

马霁鸿

马 霁 鸿



　　有意无意地，曾经摸过好多遍，从上牙的正中间往左后数，第八颗是定头牙。牙而逢八，理当大发。可多年来，它不但没有给过我什么发达的迹象，反而让我遭逢了很多麻烦品尝了许多苦头。

　　大约在三十多岁罢。有段时间，左边上牙渐渐发紧，渐渐松动，渐渐发痛作疼。讲给有些年纪的同事听，他说，恐怕是定头牙要出来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原本整整齐齐的牙齿，被挤得乱了秩序，东倒西歪如刚出酒店门的醉汉。用手摸摸，用镜照照，那定头牙果然挤到了一个位置，像模像样地拱出来了。

　　多了一颗牙齿，少了许多安宁日子。过上一阵，它就不堪忍受寂寞，就要发作一阵。发作起来，饭不想，觉不思，喝口茶水也如吞咽沙子般磨硌得慌。就强忍，就吃药，就暗暗数分计秒。却不记仇。疼痛一旦过去，跟着就扔了药片扔了牵挂。潜意识中，还把这颗牙作为一种阅历与资本呢——预备着适当时候向晚辈炫上一耀：能什么你能，瞧瞧，牙齿都比你们多是吧，嚼过的生活……

　　隆冬时节，外出公干。凌晨两点来钟，牙疼又发作了。这回来势异常凶猛。睡梦中被偷袭醒来时，大营业已被抄：整个左面部，直如千支戟万口剑在刺在戳，左翻右滚，横竖躲不脱。索性下床，在狭窄的客舍里来回踱步（还好，这间房子只住了我一人）。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捂着腮帮就往医院跑。三十多年来，除了预防针，还未让针头插进过身体。这回却让医生美美锥了一针。正当我提起裤子往外趔趄，想着去办事时，却听到一声断喝：“不要命啦？住院！”这样，放在旅店里的东西也未及去取，就爬上了白得晃眼的病床。

　　牙源性多间隙感染，左面部肿如海绵。静脉滴注，青霉素，红霉素，庆大霉素，先锋霉素，你方练罢我登场。无奈一一拳脚欠佳，几天过去，脓肿仍在涨潮。只有开刀放脓。牙床被切开。腮帮被切开。上颌窦被刺穿。镊子捅进去。引流管插进去。嚓嚓嚓。嘶嘶嘶。格格格……眼中有泪，口内无声，多少痛苦都紧咬在牙齿上（其实，在这之前牙齿就已因嚼肌痉挛而咬死了），就是不动一动，就是不哼一哼。时常惭愧，当兵若干年，没能成得了豪杰。如今却意外地当了英雄。听听医生的评语：“啧啧，意志够坚强的！”“麻药都没打。没有见过这种耐性！”“真有毅力！”

　　深深的夜，脸部疼得无法入眠，数数字不济事，回忆往事与幻想未来也功效不长，就借了从窗户渗进病房的残月与昏灯，看窗帘，看天花板。左眼因受了牵连而水肿，别别扭扭总是不肯与右眼聚集配合。努力睁开眼皮望去，便从窗帘上天花板上望出些奇奇怪怪重重叠叠的影象：耶酥，普拉蒂尼，斯巴达克思，吉鸿昌，自由女神，还有兰草，牡丹，令箭荷花……就是一个影象，眨一下眼皮，它就移耳挪鼻或者添枝加叶，变幻成了另一个人另一种物件。望得有趣，望得忘神，不觉就望亮了眼睛，望短了寒夜，望响了声声鸡鸣。
苦支苦撑，苦熬苦挣，苦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旋动了旋钮，推开了漆黑而沉重的地狱之门，一级一级，登上了洒满生命芬芳的台阶。医生又来了，推推宽腿眼镜，摘下蒙面口罩，露出一脸严肃，说：

　　“现在才敢同你讲，前几日真为你揪心，炎症老消不下去，要是蔓延到颅腔内，形成脑膜炎，你这一辈子就算……”
沉默良久，唏嘘几声，医生又说：“这定头牙纯粹是个病灶，容着它，它早晚还会‘冒烟’，闹出些事来给你好瞧的。趁现在刚把它治服下去，干脆就拔掉算了。”

　　说着，未容我多加踌躇，医生便拉着我去了治疗室。治疗室的手术椅上，我刚坐稳，就见一把镀铬的钳子，明晃晃地伸了过来……
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打开尘封的书柜，抱出一摞辞书，查得：定头牙，学名智齿，系最里边的臼齿，随着人类的进化，它已退化，毫无作用。智齿不但自己经常闹病，且影响旁边的牙齿，还会引发多种疾病。

　　哦，智齿，怪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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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丁

写得真好.

冷眼看

呵呵，好了疮疤忘了疼！

现在写“定头牙”写得这么潇洒，当初疼起来可能没想到要为它来一篇吧？：）

本文幽默风趣，写得很好，看得出作者达观的为人。

个别地方要重新排版一下，这样才配得上精华作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