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绿

万里

她的绿

　　细细的藤丝儿，轻舒慢卷，一径攀登。似生了脚，长了眼，摸索着上了那堵墙。只是一层浅绿，依稀似在墙上抹了几笔。那是第一年，离行时，他种下的爬山虎。


　　他走了，劳务输出，出国三年。新婚别，不止是杜甫笔下的艺术想像。初为人妇，第一个年，便是挺着肚子陪着公婆度过的。闹腾腾一屋人，放鞭炮、贴春联，独少了一个他。


　　当然，她不怪他。只是想过好日子，他的初衷原是极好的。为了她，为了他们还没出生的孩子。一时苦，值得。婚后两个月，似乎只是刚脱下婚纱，几乎还没好意思多看他两眼，他便远赴万里之外。


　　她的娘家是镇上的，条件极好，媒人介绍的后生多，不想挑花了眼。及至遇见了他，白净净的一张脸，一幅书生模样，正对了自己的心思，于是一头扎进了乡里来。在他走后的日子里，很多个夜晚，她总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细想时，那张脸竟越来越模糊，到了梦里，却又分外的清晰起来。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慢慢成了习惯，只是上半夜小睡会刻，醒了，就一宿宿地坐等天明。


　　她需要找点与他之间的联系，方能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于是，她就摸摸渐渐凸起的肚皮。当然，再有一物，便是屋外墙上的那片绿。


　　清闲的时候，她就整天整天地坐在屋外，看着那片绿。多么醉人的色彩呀！看着看着，她就走了神。她想起此前他说的话：到了夏天，西晒的太阳落在光秃秃的墙上，家里一定很热，给你种两棵爬山虎吧。就这样，临行的前两天，他真的移来了两棵。那时只是小小的，在他走后的一个月，叶片儿几乎落尽。她原以为是死了的，想要拨掉，又因念着他一片心，留下了。再两个月，竟重新长出嫩叶来。只是长势极慢。


　　她是不急的。她单是看着那一抹绿色，便感知到了他的关切。于是那绿意便蔓延到心底的每个角落。慢就慢吧，到他回来的时候，总会爬到屋顶的。


　　等她发现爬山虎已成气势之时，已是来年夏天。


　　念着他不在家中，在医院生下小孩后，她的父母将其接回家中照顾。满月复一月，如此已是农历八月光景。她带着孩子回到乡下家中。公婆接出村口，一把抱住孩子往家里走，她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急。急什么呢，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直到转过一个弯，那片绿呈现在眼前，她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自己也没明白过来，原来竟是急于见到那片绿。


　　再不是旧时模样了。整面的墙啊，除了北面最上方依然是裸露的墙体外，全都是绿意葱茏，一片生机盎然景象。一径向上，藤蔓似乎也都昂起了头，直攀到楼顶上，偏偏绕过二楼窗户，又从上垂下两丝来，恰好似女子额前落下的一缕秀发，调皮中透着妩媚。她的心顿时就松了下来。站在墙边，轻轻地伸出手去，直如叶片形状一般。抚摸其上，油油的，凉凉的，更有一种清晰的痛感通过手底传递到心底，眼底也就涌上了一层水汽。


　　家里多了孩子，便多了笑声，尽管孩子不大出声，却有足够魅力惹得大人们嘻哈不停。公婆总能从孩子的身上，找出自己儿子的影子来作为论资。说着说着，她心里就沉甸甸的，于是拿话叉开。可思念却实打实地在心里生了根，一如那墙外的爬山虎，没心没肺地疯长。地里的活计出来时，公婆便常在地里忙活。村里的整劳力们也从各地赶回家来。庄稼地里热闹起来了，村里却静悄悄的，除了三餐饭时。她一人在家，心里自然越发沉闷。就抱着孩子站在墙下，看那爬山虎。


　　她用手指点点孩子的小脸说，那是你爸留下的呢。再掐一片叶儿来，放在孩子的鼻端问，香不香？孩子受痒，生生地打个喷嚏来。她于是笑着对孩子说：看看，你爸想咱们啦。她说“咱们”的时候，语气极重，似乎要证明，自己真真正正地被装在一个人的心里呢。于是，又扭头向极目处远眺。那里，白云正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天好蓝好蓝，恰是秋高气爽季节。她会轻声地嘀咕两句：赤道几内亚！会在哪呢？那里也正是农忙季节吗？直到黄昏过去，日暮降临，才折身回屋。


　　天渐渐凉了。衣服一件件地上了身。乡村的深秋，比不得城市，四季分明得过于仓促。一阵风吹过，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失心慌张地跑过来，急于要抱走一切绿色的东西。一墙的绿意也瑟瑟地打着抖，一转身一扭脸，一古脑儿都变了色，落了地。残存的几片，承接着秋的挽留，坚守着这最后的阵营。


　　阵阵雁南飞，声声似离人语。站在二楼窗户向外看，晚秋之景，生生的折人心肠，几乎不忍目睹。其实她是知道的，季节何曾饶过谁呢？叶落雁归，蛇蛙入眠，一切不过定数，只是心里装着一个他，便百倍地感触到了这份秋意。况且，即使她只装作不解不见，也是不能的。这一点，在她见到那条半僵之蛇时，分外明显。


　　她几乎与那蛇一般无二，在眼角撇到之时，便浑身僵硬生涩，几乎无法站立、瘫倒在地。当然，时令关系，那蛇早已晕晕乎乎，介于半睡半醒之间，断不会对她发起攻击了。


　　她清晰地分辩出了那是一条赤炼蛇：红红绿绿的身体，几乎蜷缩成S型。在二楼的窗台上，它稳稳当当地占有着这块她无数次托腮凝思的地盘。她明白，它一定是借着墙外爬山虎的藤蔓，爬上来的。出于本能，它只是想找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


　　太危险了！公婆说，明天必须要砍掉那片爬山虎，尽管由于它们的存在，整个夏天房间里的确是凉快了不少。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墙上他的照片。多么白净的一张脸呀，那眼角斜斜地盯着她，似乎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再扭头看向窗外，那自然垂落的两丝藤蔓可不正是爬山虎在对她淡淡的笑嘛？她犹豫了。


　　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站在墙外，倚着那片爬山虎对她招手，嘴里还说着什么，她没听清楚。惊醒后，窗外正月色分明。轻轻披衣下床，走到窗前，伸手牵着那垂下的藤蔓，尽管没了叶儿点缀，她依然感觉到了那份绿意。她的心就化了。


　　天明时，她对公婆说：还是等他回来再砍吧！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2-5-8 22:34 编辑 ]

木门长子

痴情的女人，万一遭了蛇咬怎么办啊？

邱天

蛇是善意的，恋上了爬山虎，不咬人的。

万里

她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不会等到蛇复苏的季节,他就会回来的.

万里

爬山虎是温情,蛇是内心的不安全感.他回来就一切安好了.

暴雨迎风

心里那片绿，是爱的期盼，思念的结晶。一个新时代怨妇形象油然而生。不讲情节，讲语言，讲意境，讲情感内心体验，很能触摸人的灵魂。万里的小说别有特色！

敬一兵

向内的拓展很别致，欣赏。

万里

谢谢迎风版主的鼓励之语。我想，小说散文化，可能会是一种别样的尝试，只是能力有限，见笑了！万里问好了！

万里

谢谢一兵老师！国宏问好了！

荦春

语句优美，含蓄而委婉，缠绵而真挚，宛如新时代的怨妇诗！学习了！

万里

其实我没想让她成为怨妇，呵呵。问好荤春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