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欧驼背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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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和欧驼背是两个地质人，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在院坝里，所有人也都晓得老张跟欧驼背是穿一条裤子的人。

　　这不，刚刚在儿子家小住了两天，他就憋不住要跑回来，见人就说儿子家住着不安逸，没有像欧驼背这种熟人可以在一起喝茶聊天。他回自己家里放了东西，就扑爬跟斗按出来，端个茶杯站在下面对着四楼阳台吼起来：欧——驼——背，下——来，开——会——了！惊喳喳的叫唤声没有引出欧驼背，反倒是把左右邻舍的脑袋从阳台里扯了出来。

　　张伯儿，你吼锤子吼，天吼烂了他也不会下楼的。一个青勾子娃儿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把他叫到了旁边坐下。

　　欧驼背的反常情况让老张有点搞不醒豁了，忙对青勾子娃儿说：老子上前天在巷子口买菜碰到他还和他开玩笑，问他这个老童子这几天神秘兮兮的，是不是有了小姐？他狗日的光笑不说话，老子就骂他，龟儿子的不要装怪了，小姐看到你都够了。

　　青勾子娃儿拍了拍张伯儿的肩膀说：你不愧是搞地质勘测的，老得屙尿都要扶墙壁了，感觉还这么港火（地方方言：厉害）哈。

　　老张从青勾子娃儿的嘴巴里才慢慢搞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欧驼背那几天下午魂像是被鬼揪了一样，莫名其妙就往舞厅跑。刚刚才跟一个舞女碰了一下身体就来电了。舞女发现欧驼背来电了，就乘机开出高价格，还不待欧驼背反应过来，她的手就伸到了欧驼背的下身。也该他驼背打伞——背时（湿）了，就在他和舞女摸摸搞搞的时候，舞厅突然灯全部亮了。白花花的灯光下，他和舞女跟胶一样粘在一起扯都扯不开，被警察抓了现行。昨天晚上才被社区主任把人从派出所领回来，还说要他在一周之内把罚款交去，否则就送劳教所。

　　听完这些描述，老张有点冒火了：狗日的欧驼背，老子不在他就去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嘘——。青勾子娃儿竖了根指姆在嘴巴前，然后压低嗓门对张伯儿说：小声点，你激动啥子？别人还怀疑你也和欧驼背一起去了舞厅，只是你比泥鳅还滑，溜了。

　　哪个狗日的吃饱了撑得慌，屙屎没有屁儿眼的，挨千刀的龟儿子说老子也去了舞厅？！老张气得屌上都在冒火，愤愤然又吼起来了。

　　老子和欧驼背去了舞厅又怎样，谁敢把老子屌啃了不成？气不打一处来的老张，站起身子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砸，接着又吼道：老子现在还要和欧驼背在一起，这就上楼去他家！

　　老张这一顿叫骂，把楼上的人吓得不轻，都害怕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于是纷纷把脑袋从阳台上缩回去了。这年头，大杂院里的人像是集体受过培训，态度和动作特别整齐——对别人添油加醋飞短流长议论的时候非常来劲，遇到恶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一个比一个溜得快。大家都晓得老张发起德性来岂止是一只饿猫，他简直就是豺狼，练过拳脚的他，翻脸之后抡起拳头都可以把树子打得浑身直抖索。院子里不少多事的人曾经吃过他的苦头，不把脑袋缩快点才怪。

　　只有欧驼背是个例外。

　　老张对欧驼背网开一面是有原因的。

　　退休前他俩都在地质大队工作。外出勘测时他俩也在一个小分队里，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金沙江的一条峡谷。峡谷是大地上的一条皱纹，天天都赤裸裸躺在他们的面前，不修饰也不掩盖，任人阅读。要数出大地上有几条峡谷，比分辨狗的性别还要轻松。可是要勘测出地下矿产的走向，再把分布图绘出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欧驼背是顶替因公殉职的父亲到的地质队，由于是个残疾人，所以分配给他的工作就是搞记录。

　　一次他们在野外作业的时候，老张一不留神被树藤绊倒在陡坡上，旁边就是万丈深渊。眼看就要跌下去时，欧驼背及时赶上来发挥出自己驼背捡针——伸手就到的特长，一把抓住老张的手臂，使劲把他拽了上来。老张站起来后手脚还在发抖，看一眼深渊又看一眼欧驼背，半天才回过神来握住欧驼背的手说驼背，是你把我从鬼门关上救回来的，老子，老子，老子爱死你了！

　　从此之后，他俩成了患难兄弟。只要有人骂欧驼背或者欺负他，老张就会抡了拳头冲上去教训别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地质队里的人纷纷结婚了，只有欧驼背因为畸形没有女人看得起，就连村姑寡妇被介绍跟他见面后也拿腔拿调装模作样的，因此一直拖到今天欧驼背还是没有脱离光棍的队伍。这件事情不是拳头能够解决的，老张对此十分头痛，一直帮不上忙，心里也就憋得发慌。

　　回忆到此，老张突然醒悟过来，揣摩出了欧驼背进舞厅的真实动机。

　　不行，欧驼背不能受这种窝囊气，老子这就去问个明白。自言自语之际，不觉已经到了欧驼背的门前。

　　老张有些情绪激动，一阵乱拳敲在门上，发出震天响声。

　　欧驼背先前就听见老张在楼底下替自己打抱不平，所以疯狂的敲门声没有让他胆战心惊，反而觉得亲切，觉得一下子有了十足的底气。

　　老张进来坐。欧驼背打开门说道。

　　老子才不坐呢！老张由爱生恨继续骂道：亏你还是搞地质的人，博大的胸怀哪里去了？窝窝囊囊躲在家里不敢见人事情就完了嗦，被人塞了一把黄泥巴到裤裆里面不是屎也成了屎，你以为跳进黄浦江都洗不干净了嗦？走，下楼去，老子给你当众讨个公道！

　　到了楼下，老张扯开嗓门就喊起来：各位父老乡亲都出来吧，有良心的都过来听听，不要把欧驼背想得那么卑鄙龌龊哈！

　　院子里的人本来就具有围观稀奇的心态，听老张这么一吆喝，如果再不去，就成了他的嫌疑对象，或者至少也成了他说的没有良心的人了。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黑压压一片围拢过来了。

　　老张见欧驼背面对众人有把脑袋准备夹到胯底下去的趋势，就冲他吼了一声：驼背，抬起头来，有啥子冤屈都给老子抖出来！

　　随着欧驼背的叙述，事情的真相慢慢水落石出。

　　原来，院子里的李二娃是那个开张不久的舞厅的老板。上周李二娃在街上碰到驼背后，就热情邀请驼背去舞厅给自己抽起，还对驼背说存那么多钱干啥子，你一个老童子，不来舞厅和舞女享受一下人生快乐真是不划算。驼背说我当光棍已经当惯了，照顾一下你的生意可以，耍舞女的事情就算了。

　　后来呢，后来呢？老张有点急不可待地催促驼背道。

　　那天下午我去了舞厅，李二娃见我到了很高兴，就安排我坐下喝茶，还喊来一个舞女坐在我边上。舞女穿着吊带裙，半边奶子都露在外面，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靠，让我发烟给她还要我给她把烟点燃。李二娃就说来舞厅不是抽烟聊天的，是跳舞，喊舞女陪我跳舞。我说我不会跳，他就说不会跳就乱跳，想怎么就怎么。

　　接着说，接着说。老张听出了一点猫腻的名堂在里面，继续催促驼背。

　　老张晓得我不会跳舞，也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身体。所以当那个舞女把身子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不晓得是咋个搞的，下身突然就觉得胀得发痛。舞女说让我给她两百块钱她就把我服侍舒服。我心里很慌说我不敢，电视报纸天天都在说艾滋病泛滥。她不管这些，伸手就来了，结果，结果刚好那天派出所检查舞厅，我就糟了。

　　真是冤到了顶哦。

　　被女人强奸了还要付钱，还被派出所抓了，你倒霉呀。

　　我就说驼背不是那种人嘛。

　　……

　　众人听后议论纷纷。

　　你们听了驼背的话现在明白驼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老张说道。

　　驼背冤枉了。众人异口同声回答。

　　老张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跟欧驼背在泥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

　　不要看欧驼背是个残疾人，处事待人还是很有原则和感情的。就拿他打光棍这件事情来说，老张知道驼背心里的疾苦，也晓得一个男人生理得不到满足的难受劲，但他更清楚欧驼背是靠什么情愫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热爱地质勘测的人，对土质的情况十分熟悉。什么样的土壤条件可能蕴藏什么样的矿产，可以在土壤里做什么样的事情，驼背比谁都清楚。派出所盖办公楼前，还请驼背去对土壤条件进行过基础勘测呢。

　　就是到了今天的城市里面，一把泥土比一把黄金还贵的时候，泥土也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把欧驼背这些地质勘测人忘记了。

　　以心换心，以情换情，人是这样，泥土也是这样。

　　老张一想到派出所盖办公楼的事情，一下子就打了一个激灵。于是脑海里形成了一个主意：各位乡亲父老，既然我们晓得了驼背是被冤枉的，要不大家就一起给他伸冤，都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伸冤书上面怎么样？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把驼背感动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半天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来。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5-18 09:49 编辑 ]

阎润文

人物个性鲜明，赞一个。

刘满园

作品写两个地质人的爱恨情怀，写他们为保持“晚节”所做的坚持和努力，矛盾集中，人物具有典型性，个性突出，老张不忘旧情，抱打不平，关爱弱势的情怀，跃然纸上。作品中的两个人物，都塑造得非常成功，语言俏皮，鲜活，地域色彩浓郁，可读性强。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5-18 09:37 编辑 ]

徐慧莉

人物有个性，结尾让人感动。学习了。问好老师！

天雨

学习敬老师的大作!

曾经沧海

人物个性鲜明，人物很有特色。好读。

雪里红

两个个性迵然不同的人物，一个敢作敢为，大大咧咧，一个畏畏缩缩，胆小怕事，形成了印明的对比。

荦春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5-18 10:44 发表
人物个性鲜明，人物很有特色。好读。

同感，学习了！

暴雨迎风

先支持一下！！

木门长子

可怜的驼背人！还好有朋友理解。

敬一兵

原帖由 阎润文 于 2012-5-18 07:49 发表
人物个性鲜明，赞一个。

感谢回帖，问好！

剑鸿

人物形象质感，刻画的好，语言富有余味，学习老师大作。

敬一兵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5-18 09:35 发表
作品写两个地质人的爱恨情怀，写他们为保持“晚节”所做的坚持和努力，矛盾集中，人物具有典型性，个性突出，老张不忘旧情，抱打不平，关爱弱势的情怀，跃然纸上。作品中的两个人物，都塑造得非常成功，语言俏皮，鲜 ...

十分感谢刘版主的悉心评点与鼓励，握手问好！

邱天

可怜的欧驼背。好在老张患难之时见真情啊！

好小说！

若水

刻画人物细腻到位，结尾充满了伦理人情，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