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羊

暴雨迎风

　　　　
　　　　　　　　　　　　　　　　　　　　　　暴雨迎风
　　
　　我家喂猪从来都是过年宰了吃肉的，都由我老爸亲自操刀，那是爷爷传下的手艺，但喂羊从没想过要杀它。
　　
　　那只羊是妹妹在小姨家看到一只小羊羔很可爱，就哭嚷着要，于是就拉了回来养着玩的。
　　
　　妹妹天天与羊为伴也与羊一同长大了。
　　
　　妹妹上城里读中学了，家里的羊也老了。这时奶奶得了一种怪病，医生说要用老羊心做药引，最好是喂了十年以上的。我家的那头羊刚好喂了十一年，于是爸妈商量把那只羊杀了。
　　
　　奶奶说，不能杀！那是孙女小茵的命呢!
　　
　　我说管她呢，先杀了再说，一只老羊子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卖又不值钱，今儿刚好派上用场。到时妹妹知道了，但知道是为了救奶奶，她也不会说啥话的。
　　
　　爸妈都说有道理。
　　
　　可奶奶坚持不准杀，她拖着羸弱的病体一歪一扭地上前拽爸爸手里的刀。最后她说，你们要杀羊，我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就将头往树上撞。
　　
　　没办法！我说给妹妹打个电话，如果妹妹同意了就杀。
　　
　　奶奶说还是不能杀。自己喂的，有感情，杀羊就是杀自己的孩子。
　　
　　我听了不觉背心一阵发凉。但我心里很不服气，我说那你年年喂的猪都杀，你咋不说有感情？
　　
　　奶奶说，那是上天安排的，猪的前世造了孽，该着千刀万剐，可羊不是。
　　
　　爸爸说，妈，是你的病重要还是一只老羊重要？
　　
　　奶奶不依，说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指望有啥活头？我一生信佛为善，不能因我杀生，否则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我对爸妈说，算了，过后背着奶奶杀，我先给妹妹打个电话。
　　
　　什么？哥，你们也太残忍了吧！小羊可是我的生死伙伴呢，它还救过我的命，你忘了呀？
　　
　　我当然没忘，那年妹妹出去放羊，不小心摔在水沟里，水不深，但沟太窄，妹妹冬天穿得多，要是没人帮她翻过身来，她非被闷死不可。是小羊跑回家对着奶奶“咩咩”直叫，奶奶忙喊我去看才将妹妹救了过来，要是再迟一会儿，妹妹就没命了。有好几次羊儿客来看了愿出高价买，我们都没舍得卖。可是，这是为了救奶奶，我们是下了决心了。
　　
　　奶奶把你从小拉扯大，你就眼睁睁看着奶奶死吗？
　　
　　哥，你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我真的舍不得小羊，它在我心里跟奶奶、爸妈、哥你一样重要，我早把它当家里一个成员了。
　　
　　其他办法其实早想过了，凡是专门杀羊或喂羊的地方我都打听了，人家一听就笑，说现今喂羊跟喂猪差不多，用饲料半年就催肥，能喂一年的都极少，哪有喂十年的，有病呀？
　　
　　傻丫头，你也太不懂事了，羊怎么能跟奶奶相提并论呢，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得杀，只是跟你说一声！我气愤地挂了电话。
　　
　　哥，我同意，但等我周末回来见一面再杀吧，好吗？妹妹哭着又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眼睛里却有几滴泪水不自觉地滚了出来。
　　
　　周末，妹妹回来了。她先是抱着床上的奶奶哭闹了一阵，然后将羊拉进她屋里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天一亮，妹妹擦着红肿的眼睛走了。
　　
　　我和爸立即行动。我把羊拉到后山的半坡上，将它牢牢拴在一棵大树上。
　　
　　我和爸会意地点了一下头，我们同时出手，将羊四条腿一扳，羊“砰”地倒下了。
　　
　　我们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羊一点也没挣扎，也不叫唤，像平常与我和妹妹闹着玩似的，将头拱着我和爸爸的衣袖，还伸出舌头舔我的手背，清澈的眼睛明亮地扑闪着，一脸无邪地看着我们。
　　
　　我突然心一慌，手不觉就松了。我喊，爸，这羊杀不得！
　　
　　我爸看着羊的眼睛，举着刀的手抖了一下，家传的杀猪手艺几十年都是一刀毙命，这次却把刀扎歪了，扎在了羊的大腿上。羊“咩”地惨叫了一声，身子一弹而起。
　　
　　羊提起那条伤腿，浑身发抖，仰头望着我们，一脸的悲凄，“咩咩”叫个不停，我忙横滚着跑回家扯了一块蚊帐布给它包扎了起来。
　　
　　晚上爸爸让我给专杀羊子卖的羊儿客打电话，让他来帮我们杀羊。
　　
　　羊儿客来了，羊却死了。
　　
　　我打电话给妹妹。妹妹说，哥，我知道了，我昨晚老是梦见小羊，但为了奶奶，我没得选。
　　
　　不是，丫头，我们没杀小羊，它自己死的！我大吼起来。
　　
　　啊？我怕小羊会疼，在同学爸爸那里弄来了麻醉剂给它打了，还给它吃了半瓶安眠药。难道是药弄多了？
　　
　　奶奶！……小羊！………妹妹突然的哭声撕心裂肺，我不觉一股冷气从心底冒上来，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字数：1572）


　　　
　　
　　

雪里红

辛酸的故事，耐人寻味的情节，让人感叹。
“妹妹”从不赞成杀羊，到最后却害死了羊，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羊终归是死了。
也许，“妹妹”会为此而自责一生。
作品人性味足，值得细品。

敬一兵

我十分感兴趣这篇小小说的文体构成结构——既有非虚构的叙述特质，又兼容了比诗词有叙述、比散文有故亊的小小说元素的跨文体气息。正是因了这种跨文体的结构，人与人、人与羊之间的那种难以割舍、难以抉择、缠绵纠结和委婉凄切的柔软情愫，才能够栩栩如生地呈现出原本的直击心扉的震撼力，才能够在打动人心的张力、弹性与延展性的弯曲面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对时代的参与能力，对人的精神与灵魂的挖掘和渗透力度。从奶奶对羊的悲悯情愫，父母与哥哥难以抉择的情感煎熬，还有妹妹内心的无奈与痛苦这些细节的叙述所反映出来的小小说背后的潜内容告诉我们，小说中的人物之所以能打动人，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在当今现实社会中耳闻目睹的那些活人“更加高尚，更有人性”。这里的高尚和人性，其实就是超人的柔情和善良的天性。有人说小小说是“留白的艺术”，这话虽有所偏颇，却也道出了这种文体的特征之一：潜内容。本文拨动心弦之处就是潜伏在留白、余音、潜台词和潜意识里的悲悯情愫。因为被感动和共鸣，所以我唠叨起来了，不好意思。

剑鸿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5-24 22:14 发表
我十分感兴趣这篇小小说的文体构成结构——既有非虚构的叙述特质，又兼容了比诗词有叙述、比散文有故亊的小小说元素的跨文体气息。正是因了这种跨文体的结构，人与人、人与羊之间的那种难以割舍、难以抉择、缠绵纠结 ...

好文好评，抓住机会学习受益。

若水

鲜活的场景与情感的真情流露，再加上故事叙述情节的巧妙安排，使小说活了起来，小说里的人更是仿佛眼前，读之仿佛一幅幅动人的画面在眼前展现。好文！

敬一兵

再读一遍。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5-24 22:14 发表
我十分感兴趣这篇小小说的文体构成结构——既有非虚构的叙述特质，又兼容了比诗词有叙述、比散文有故亊的小小说元素的跨文体气息。正是因了这种跨文体的结构，人与人、人与羊之间的那种难以割舍、难以抉择、缠绵纠结 ...

能得到敬老师这么专业和崇高的评价，很感动，我每篇作品都是用心在写作，我想在小小说这个方寸之地尽量融入更多的社会元素和运用更多的技巧，不但能过打动人，还要反映强大的生活层面，写得费神而辛苦。谢谢敬老师的鼓励和支持！！

梁星钧

我很欣赏小说有如戏剧的冲突一说。这篇小说在这点上表现得很充分。
在杀羊与不杀之间，这种矛盾来自多方面。这就增添了小说的内涵及故事的可读性，吸引力。而在最后作出艰难选择要杀时，出现了反复，最后的结果是羊自己死了，这个结局虽说有些意外，但更增添了小说的悬念。

木门长子

最让人感动的是羊，虽是动物却与人心相通。天地之大，物物共生。
再让人感动是人，心生悲悯才会有撼人的文字。
最后让人感动的是敬版的好评。
三种感动之后，就是找个地方好好打磨我的东东去~~~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5-25 11:01 编辑 ]

荦春

小说在今天道德沦丧的时代，能有作品中人和羊的那些高尚，那么美好的人性，真有无比的震撼力！学习力！

刘满园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5-24 22:14 发表
我十分感兴趣这篇小小说的文体构成结构——既有非虚构的叙述特质，又兼容了比诗词有叙述、比散文有故亊的小小说元素的跨文体气息。正是因了这种跨文体的结构，人与人、人与羊之间的那种难以割舍、难以抉择、缠绵纠结 ...

点评太精彩了，谢谢敬斑斑，精华支持。还有，更喜欢迎风这种新颖的构思和文本。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5-30 10:05 编辑 ]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5-26 13:21 发表
点评太精彩了，谢谢敬斑斑，精华支持。还有，跟喜欢迎风这种新颖的构思和文本。

谢谢刘版主支持！！辛苦了。

刘满园

再次来读。

万里

同样的内容，在散文里是极常见的。但迎风版主推陈出新，用小说的手法来表现，就生出了别样的艺术氛围，读来非常享受！个中的人物心理非常传神，值得揣摩。语言流畅，情感婉转，欣赏了！问好迎风版主！

暴雨迎风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5-28 19:36 发表
同样的内容，在散文里是极常见的。但迎风版主推陈出新，用小说的手法来表现，就生出了别样的艺术氛围，读来非常享受！个中的人物心理非常传神，值得揣摩。语言流畅，情感婉转，欣赏了！问好迎风版主！

谢谢万里老师，本来是一个真实的事，但虚构夸张了很多情节。我虚设了在杀与不杀间产生矛盾冲突，最后决定不杀，但羊却死在妹妹的爱心之下。于是它的意蕴就丰富起来了。呵呵，看出来了吧。问候，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