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眼 狗（外一篇）

刘满园

                                               刘满园

    尚科长头一回跟着张部长下乡，来的地儿是个贫穷落后的烂桥子村。要说这地方还真的有点别扭，单是家家户户养狗这坏习惯，尚科长就恨之入骨。走进村里，狗吠声此起彼伏，汪汪汪，汪汪汪，白天害怕被咬着，晚上吵嚷睡不着。

    尚科长也是农家出身，知道这狗怪，越栓着养，越不自由，越会咬人。越是偏远闭塞的地儿，尤其那些独门独户人家的狗，少见多作怪，越会追着咬人。城里人那狗，满街溜达，却要加着尾巴做狗，从来不敢胆大妄为，不可一世。倒是农家人的狗，自看自大，冲动偏狭，见个生面孔就乱咬一通。当然了，这也是看门狗应尽的职责，无可非议。城里人那狗，早就失却看门的内涵了。尚科长从小就不喜欢狗类，如今在城里上班，妻子吵了多少年要养条狗，他都没有支持。

    白天跟着张部长访贫问苦，走了几户人家，他发现烂桥子人的狗，都是那种普通的看家狗，个头大些，相貌丑陋，叫起来十分粗野，也挺吓人。跟在村支书的后面，尚科长还是有些不放心，心想，还是离它远点儿，可别叫这些野狗咬了自己，何况，谁知道它们有没有狂犬病。如今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狂犬病还排在第一呢。

    当然有村支书带头，那些狗还是有些收敛的，不敢放狂。可村支书一旦详细给张部长先行介绍这家人的情况，走得靠后些，那狗就会十分激动，上下奔跳着，不断扑向他们。对了，中国是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往往认熟不认生，农村人这狗，也是认熟不认生，见着陌生人就会吠叫，就会狗眼看人低，都是生眼狗。

    这么想着，每次走进一户人家，尚科长就尽量靠后，走在陪着张部长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中间，这样最安全。可尚科长的心迹，很快就给张部长发现了，他笑着对县乡村三级干部说：看看我们的尚科长，就该到农村这片广阔天地里锻炼锻炼，叫这些狗都不把我们当陌生人对待，我们的访贫问苦工作，就做到位了，啊。

    哗啦啦，一片掌声，市县电视台记者都在，一个个赶紧摄下了特写镜头。

    这样吧，尚科长，随后我进家家户户的门，都走在最前面，看那些狗咬不咬我，啊。这样说着，张部长果然一个箭步，走在了最前面。村支书听着张局长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来得及靠前看狗，张局长已经迈进另一家人的院子里，果然，静悄悄的，没有听见狗叫声。尚科长心想，或许，这家人正好没有养狗。

    进了院子，一个老奶奶迎了出来，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张部长也赶紧握住老人的手，说，我们来看看你老人家，家里几口人啊，儿女们都干啥去了？可老人只是看着张部长，没有任何反应。村支书随后才靠近老人，大声重复了张部长刚才的问话。随后，又转身对张部长解释说，她有些耳聋，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出门打工去了，算是个空巢老人，也是个老党员。张部长大概对老党员更同情些吧，连忙掏出两百元钱，说，老人家，留下零花吧。老人这才显出很激动的样子，紧紧拉着张局长的手不松开，还颤颤巍巍地说，谢谢啊，谢谢领导！说着，一行老泪从老人脸颊上落下来。

    看到这个镜头，尚科长也有些感动，他才赶紧打开相机，拍下了这个场景。老奶奶好像特别感动，对他更是感激不尽，因为很快，所有的人已经走出了老人的院子。汪汪，汪汪汪，就在大家都离开的同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狗叫声，而且，两条小狗，奔尚科长径直冲了过来，尚科长几乎就是落荒而逃的，差点连相机都扔了。好在前面的同志们围着张部长，已经走出好远了，没有看见他的狼狈相。

    再到下一户，张局长依然走在最前头，那些狗，那些被栓得结实牢靠的看门狗，生眼狗们，竟然没有出声，还在摇尾乞怜，点头哈腰，表示着一种难得的友好，好像比面对着自己的主人还要亲热些。真是奇了怪了，这一幕，在场的人，全都是亲眼看到的，有目共睹的，真真切切。大家无不为之咋舌，彼此递着眼色，悄悄伸出大拇指，不知夸人还是夸狗。这狗，果然能看出人高人低来，不得了不得了。

    狗通人性，狗真的通人性吗？那天跟着张局长，还走访了10多户人家，尚科长忙着做记录，忙着抢镜头拍照，来不及深思这个问题。晚上睡在村支书家的土炕上，他才仔细回想起白天的事情来，烂桥子人的狗，不光通人性，还神，真神！因为后来，这个不起眼的落后村，很快就成了全市基层组织建设的先进村。

    过了许久，尚科长跟办公室尤主任闲聊，再次夸赞烂桥子人的狗，真是好狗。尤主任脸上就悄然掠过一丝不快，他咬牙切齿同时斩钉截铁地说：哼哼，张部长靠前，乡村干部们就只傻傻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哼，人人都像你，那领导就叫狗吃了！

    瞅着尤主任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尚科长抓摸着自己的头皮，还是有些似懂非懂。


                     
                              流行色


    马科长到旅游局工作10了，还是个副科级，他早已厌烦了甚至恨透了自己的岗位。不久，局里的主要领导变动，起先的女张副局长，竟然被扶了正。这事儿马科长打心底里高兴，这个漂亮的女局长，对他一直满不错的。

    张副局长在组织部工作过多年，是那种有本事却不知变通的角色，才被安排到旅游局这样的岗位上来，而且也就是一种安排，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时的旅游局光副局长就11个，张副局长排名最末。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张副局长，绝对是个美人，这一点，好多人众口一词，绝对认可。

    就在马科长跟着张副局长下乡的那一年，张副局长突然就走红了，甚至有点红得发紫。听说新来的市委副书记政府市长，对这个张副局长格外关注，在好多场合都公然表扬过她。可马科长全然不知道这些，他哪里知道啊，那些事情，是人家县级干部之间的秘密，科级干部当然不知。科级干部是个球，懂什么鸡巴呀。马科长也是那种能力型干部，打铁靠的自身硬，很少跟领导交流。

    那年下基层，到农村开展社教活动，马科长跟着新来的张副局长下乡开展工作，也到过玉泉镇烂桥子村。一次下乡归来，晚上回到县城，好心的玉泉镇党委朱书记，好歹要邀请张副局长洗个脚。那年月流行着这个，就像如今小城已然流行水疗一样。可张副局长死活就是不去，说那些地方，嘿嘿，恶心。但马科长这回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挺会说话起来。他说张局啊，洗洗脚有啥呀，保健而已，驱除一下疲劳，回家甜蜜蜜睡个好觉。张副局长可能觉着理由不足吧，还是无动于衷。人家朱书记的一点心意嘛，招待你们女同志，也再没有好项目了，体验体验也好，再说服务员都是女娃娃呀。这句，把张副局长逗乐了。

    最为精彩的是，就在洗脚店大堂经理同样给张副局长派来一个女性服务员时，当场就给马科长否决了：去去去，给咱们老板弄个男士来，女娃娃有啥味道啊，首先没有任何感觉嘛，是不是？一个长得秀气十足的服务员，听着这个成年男人的话，抿着嘴儿，笑了。奇妙的是，张副局长当时好像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竟然默认了。那天晚上的张副局长，感觉好像特爽，洗完以后，意犹未尽，还组织人唱了半夜，高低不愿意回家。

    此后，张副局长跟马科长莫名其妙地走近了。当然，张副局长洗脚这事儿，也不是个啥事儿，可叫当时还不怎么开放的小城人说起来，多少还会有点大惊小怪。不过马科长做到了守口如瓶，对啥人都没有提说过半个字儿。也许就冲着这个事儿，后来转正当了一把手的张局长，很快就提拔马科长当了科长。但是，把马科长扶正以后，张局长对马科长就不冷不热起来。马科长觉着，此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没有好好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一会儿，甚至，连正眼都没有再瞧过自己一次，更不要奢想多说几句话了，那怕事客气话。领导的心思，还真不可捉摸，女领导，就更复杂吧.....   

    马科长往后就有些失望，有些灰心，就想凑活着混日子得了。反正在张局长手下，别想再有任何发展。后来，果然如此。三年后，马科长提出轮岗，张局长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就欣然表示了同意。马科长就在科级这个层面上，改任主任科员，徒然变成马主任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6-10 00:10 编辑 ]

邱天

可尚科长的心迹，很快就给张局长发现了，他笑着跟乡村两级干部说：看看我们的张科长，就该到农村这片广阔天地里锻炼锻炼，

这句中的“张科长”，应该姓“尚”。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6-1 07:36 发表
可尚科长的心迹，很快就给张局长发现了，他笑着跟乡村两级干部说：看看我们的张科长，就该到农村这片广阔天地里锻炼锻炼，

这句中的“张科长”，应该姓“尚”。

谢谢邱版早读，而且细致，我马上改过来。

敬一兵

两个短篇，味道都很足，我相对而言更喜欢第一篇。文章看似说人，实则笔墨的重心全在狗的身上，狗成了一面镜子。这种曲笔描述很到位，借狗比喻官场人性，既诙谐灵巧又不乏讽刺鞭挞之意，妙！同时，这两篇小说都采用不动声色的叙述方式，突出了景象的客观性，而把主观性予以巧妙的留白，由此彰显了文章的厚度，欣赏并问好！

雪里红

针贬时弊，官场上的那些事儿，刻画得淋漓尽致，好官坏官让人一目了然。

暴雨迎风

刘版的小说题材有了很大的拓展。生眼狗，借狗的势利说人和官场，叙述自然，不动声色，讽喻都在文字里。流行色，这名取得富有深意，小说也写官场，官场多变，就像流行色，深刻的内涵引人深思。

刘满园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6-1 08:25 发表
两个短篇，味道都很足，我相对而言更喜欢第一篇。文章看似说人，实则笔墨的重心全在狗的身上，狗成了一面镜子。这种曲笔描述很到位，借狗比喻官场人性，既诙谐灵巧又不乏讽刺鞭挞之意，妙！同时，这两篇小说都采用不 ...

谢谢敬版，谢谢精心点评。

刘满园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2-6-1 08:35 发表
针贬时弊，官场上的那些事儿，刻画得淋漓尽致，好官坏官让人一目了然。

谢谢，谢谢你的关注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1 12:59 发表
刘版的小说题材有了很大的拓展。生眼狗，借狗的势利说人和官场，叙述自然，不动声色，讽喻都在文字里。流行色，这名取得富有深意，小说也写官场，官场多变，就像流行色，深刻的内涵引人深思。

谢谢迎风鼓励，谢谢。

荦春

两篇小说都很深刻，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6-2 20:54 发表
两篇小说都很深刻，学习了！

谢谢来读，常给我们说好话，我却给你挑毛病，不好意思，敬请原谅。

若水

官场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暗藏玄机，稍不留神就会带来灾难。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闲话啊！

刘满园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6-3 11:39 发表
官场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暗藏玄机，稍不留神就会带来灾难。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闲话啊！

谢谢来读。

天下为公

文意深厚的作品，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6-4 07:45 发表
文意深厚的作品，学习了

感谢天版关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