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爱而去

敬一兵

　　　　　　　　　敬一兵

　　钟教授在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老伴徐教授没有落泪，也没有叹息，整个人变成了一截木桩桩。

　　师母，我们回家吧。生化学院的莉莉泪眼婆娑搀扶着徐教授离开了住院部。

　　林荫道上，夏天的太阳光斑铜钱一样在徐教授的风衣上移动，没有重量感，也没有声音。莉莉默默看着光斑在师母身上移动，就感觉自己不是走在林荫道上，而是走在一条溪流边，看见躺在溪流底部的师母，任由光斑，窸窸窣窣的树叶摇曳声，还有风制造出来的波动，从她的身上水一样流淌而过。

　　灵刚，你身体虚，走慢点，不要累着了。徐教授对身边的莉莉轻声说完这句话后，还伸过另外一只手来抚摸了一下莉莉搀扶她的手臂。

　　莉莉很惊讶也很难过。刚想向她解释说自己不是钟灵刚教授，没想到徐教授又对莉莉说道：灵刚，要不我俩在这里坐一坐，这里凉快？

　　莉莉此刻才醒悟过来，徐教授一定是刚才看见钟教授去世的情形后，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误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丈夫。

　　灵刚，你看，你看，那里有一只白粉蝶在万寿菊上飞舞。徐教授一边指着前方让坐在身边的莉莉看，一边继续说：她轻柔妩媚的飞舞姿势好孤单呀。

　　莉莉顺着徐教授手指的方向默默地注视着蝴蝶飞舞。她此刻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把徐教授跟蝴蝶一样逶迤的感觉搅乱了。

　　莉莉是钟教授和徐教授的得意门徒，她比谁都更了解自己的师傅和师母对蝴蝶的一片痴情。蝶美于须，蛾美于眉。蝶与蛾的相互青睐与怜惜，让这对蝴蝶双飞双宿，从国内飞到美国，再从美国飞回国内，在生物科学的领域中创下了丰硕的科研成果。因为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生物科学的教学与研究中，师傅与师母结婚二十多年了至今依旧膝下无子。他们把莉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莉莉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父母。

　　灵刚，你常常给我说，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孤独地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引起美国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现在这只白粉蝶上下飞舞不断扇动翅膀，会不会也在她伴侣的心中，掀起一场感情的涟漪呢？徐教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蝶已经飞到天堂去了，只剩下一只蛾还在孤零零地四下寻觅蝶的下落。莉莉不敢设想没有了蝶陪伴在身边的蛾，今后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

　　太阳挂在天上，但在莉莉的心里，这太阳简直就跟落在水里一样，只有明晃晃的轮廓而没有温度。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师母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师母一定比自己还要寒冷。想到这里，她压住悲切和伤心对徐教授说：师母，风大了，我们回家吧，好吗？

　　钟教授病逝的消息像一只孤单的白粉蝶飞到学院后，老师和同学都纷纷来到徐教授家里看望她。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也都想千方百计把徐教授的痛苦分担到自己的身上来。

　　趁着学生拉了徐教授的手和她说着与死亡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话语，院长赶紧把莉莉喊出来，对她说：这几天学院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寸步不离陪在教授身边，直到追悼会结束。

　　莉莉含着满眼的泪花点了点头。

　　晚饭的时候，莉莉给师母做了她平时最喜欢吃的菜。

　　望着莉莉不断在客厅和厨房进进出出的身影，徐教授就说：灵刚，你也累了，快坐下来一起吃饭。

　　莉莉为师母盛汤，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烫了。师母见此情形赶紧拉过莉莉的手放在嘴唇前轻轻吹起来，还说：灵刚，疼吗？

　　师母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行为细节，都让莉莉难过得心如刀绞。实在忍不住了，就急匆匆跑进卫生间把门关上，捂了嘴巴大哭起来……

　　晚上莉莉就睡在师母身边。师母没有说话了，房间里很安静。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师母轻微的鼾声。

　　师母一定是心力憔悴累得支撑不住了，我得让师母好好休息一下。莉莉轻手轻脚下了床，心里想着借这个时间为师母准备好明天的早餐，就来到厨房忙活起来。

　　突然，莉莉听见了东西落地摔碎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她心里一惊，赶紧跑向卧室。

　　推开卧室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师母不在床上了，她放在床边沙发上的风衣也不见了。只有打开的窗户外，风从黑漆漆的夜色中不断涌进来掀动窗帘。

　　莉莉慌慌张张跑到窗户前，探身向窗外望去，发现师母躺在路灯的光影下，风衣的衣角还在风中不断摇曳。

　　天——呀！师母，师母，你怎么这样呀？！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被惊醒的老师纷纷打开窗户，看见莉莉紧紧搂着师母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血从师母的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和嘴巴里汩汩流淌出来。有老师用手仔细探寻着徐教授的脉搏和呼吸，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人世。

　　学院的领导来了，学生来了，殡仪馆的人也来了。

　　大家看着莉莉紧紧抱着她的师母，泪水和血水把莉莉的头发紧紧粘贴在她自己的脸上和师母的脸上，都难过得心里发痛。

　　殡仪馆的人小心翼翼劝慰莉莉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吧。然而，莉莉整死都不愿意放开师母还有温度的躯体。

　　师母没有死！莉莉痛哭流涕地哀求殡仪馆的人不要把师母带走。

　　她断断续续哭喊道：真的，真的，我的师母，她，她，她没有死，她一直就是一只美丽的蛾，只不过是刚刚，刚刚才从楼上，楼上飞下来……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流满了泪水。

　　听见莉莉的哭述，大家仿佛都看到了这样的情形：

　　在那轮散发着淡黄色冷光的月亮背景里，徐教授被风掀动的风衣，慢慢变成了蛾扇动的翅膀。她正在向着钟教授栖息的那座天堂，展翅飞舞，追爱而去！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6-1 08:45 编辑 ]

顽主

潜水器下降到四百米深度，透过舷窗，我看到白色的光柱里有两条白色的鱼一闪而过，除此而外，就是厚厚的海底泥尘。文森特将方向盘转了四十五度，泥尘受到舷侧螺旋桨的扰动，弥散开来，如同灰白的浊雾将潜水器团团包围。等潜水器静止下来，泥尘如雪片般缓慢落下，刺目的探照灯光里，我们看见了一个怪物匍匐在海底，好像卷曲的地毯。

文森特说：“看哪，那就是蠕虫。”
蠕虫？与我的想象有很大区别。在探险之前，我以为蠕虫是几厘米长类似水蛭的生物。想不到竟然有窗帘那么大。我问：“这该是变异的蠕虫吧？”

文森特笑着说：“就是变异的家伙，现在我们要把它的组织切一块下来，带回去研究。”说着，他就用手指轻触面前的操纵球，潜水器前端的两只机械手缓慢地伸向怪物，左侧的机械手臂猛地插向怪物，将其死死按在海底，右侧的机械手臂前伸出锐利的刀具，开始切割。

我看到蠕虫剧烈地扭曲，它的力气很大，带动着潜水器也摇晃不已。我大叫：“快停止”，文森特说：“好了，结束了，我们上浮”。他旋转了一个阀门，潜水器迅速脱离幽暗的海底。

海面上涌起一圈白色的浪花，椭圆形的潜水器处于浪花之中，不远处就是那艘红色的母船，它在慢慢向我们靠拢。我推开顶盖，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波姬站在母船的甲板上向我们招手。“她很高兴”，文森特在我的身后悄悄地说。

母船上的门形吊车倾斜着将吊钩伸过来，咔嚓一声，钩子准确地套进了起吊环，我们慢慢地离开海面了，我们悬在半空中，向母船尾甲板下降，波姬手里拿着对讲机，指挥吊车司机。文森特忽然手指着前方说：“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机械手臂上那截蠕虫在缠绕着，卷曲着，我一阵翻胃。

我们钻出潜水器后，盛放蠕虫的不锈钢容器也到位了，可如何将蠕虫取下却成了难题，因为它绕在机械手臂上，我试着用一根木棍去挑它，却发现它的力量很大，蠕虫和机械臂上好像有一层粘稠的胶。波姬说：“张开机械臂。”

这倒是个好方法，机械臂的力量很大，应该能把蠕虫撑开，可这样一来，我必须再次爬进潜水器，我正考虑是否需要爬进去，就听得啪得一声巨响，那截灰色的蠕虫像礼花一样炸开，碎片从空中纷纷坠落，很多重新落进了海水，剩下的砸到了甲板上，船上的人一阵惊呼。
波姬解释说：“是压力，压力让蠕虫爆炸了。”

“压力？”
“是压力，蠕虫常年生活在深海中，那里压力很大，它们的身体结构也就能产生很大内压力来对抗海水压力，现在海水压力没有了，内外不平衡，就发生了爆炸。”

波姬是海洋生物学家，她的话我不能不相信。她拿着一把钢钳子把甲板上那些粘糊糊的碎片夹起来，一一扔进不锈钢筒，文森特也找了把钳子收拾蠕虫碎片，我跟在他们后面。忽然我看见了文森特的衣服领子后面，一片蠕虫匍匐而上，我大叫：“虫、虫、虫。”

波姬和文森特回过身：“虫，虫在哪儿？”
我大叫：“在你的脖子上。”

文森特一脸茫然，波姬用钳子使劲地拉扯那虫子，虫子蠕动着，好像在挣扎，文森特感到了痛楚，不由皱起眉毛，腮帮上的肌肉撮起来。

波姬把虫扯下来，丢进了不锈钢筒，我带着文森特去船上的卫生间，我打开水龙头，龙头里的水像枪里射出的子弹，又细又亮，文森特拿着肥皂使劲搓洗他的脖子，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些黏液，黏液下的皮肤又红又肿，似乎已经破皮了。

我对文森特说：“你得当心，最好打点针剂，预防细菌感染。”
文森特说：“我是个老潜水员了，什么样的危险没有见过？这个，小意思。”

他完全不以为意，他的潜水经历比我丰富十倍，他曾经在大堡礁的海底与鲨鱼共舞，也曾徒手捕捉大章鱼。他还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决定的事任何人无法改变。

我没奈何，独自回到后甲板上，那些该死的蠕虫碎片已经被收集到筒里，水手正在抱着水龙冲洗甲板。我走近两人合抱的不锈钢筒，透过玻璃盖子，看见蠕虫在水里上下飘动，好像纸片在风里翩翩起舞。

真是恶心！老板要这些肮脏的东西干什么呢？老板强森是个惟利是图的家伙，他在佛罗里达拥有两家房地产公司，一家警械公司，一个刀具厂，老板干推销出身，他对科技毫无兴趣，可他竟然花费三百万美元租船，雇佣人员组织了这次考察。

我感到费解。

剑鸿

我一直觉得富有诗意的小说更耐读，叙述时代生活的小说也更动人，情节固然要有，但不能纯粹追求虚构和吸引读者。像敬老师这样的小说，就是像我这样的读者喜欢的小说。

雪里红

为情所困，宁愿化蝶而去，小说饱含诗情画意，语言也很美。

暴雨迎风

小说用诗意的笔触，写了一对恩爱教授为爱情生死追寻，用蝶蛾作比，催人泪下。故事情节集中，文字优美，有一种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1 13:14 发表
小说用诗意的笔触，写了一对恩爱教授为爱情生死追寻，用蝶蛾作比，催人泪下。故事情节集中，文字优美，有一种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支持精华，问好敬版。

敬一兵

原帖由 顽主 于 2012-6-1 09:04 发表
潜水器下降到四百米深度，透过舷窗，我看到白色的光柱里有两条白色的鱼一闪而过，除此而外，就是厚厚的海底泥尘。文森特将方向盘转了四十五度，泥尘受到舷侧螺旋桨的扰动，弥散开来，如同灰白的浊雾将潜水器团团包围 ...

我慢慢读读试试，看能不能解构出一点什么名堂哈~~

荦春

富有诗情画意的小说！学习了！

万里

这才是真正生死不渝的爱情！徐老师的纵身一跳，对别人而言，绝对是个悲剧，但对于她自己而言，或许正是找到了幸福的方向！情真意切的一篇，喜欢！问好敬版！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1 13:14 发表
小说用诗意的笔触，写了一对恩爱教授为爱情生死追寻，用蝶蛾作比，催人泪下。故事情节集中，文字优美，有一种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学习，问好！

敬一兵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6-1 09:10 发表
我一直觉得富有诗意的小说更耐读，叙述时代生活的小说也更动人，情节固然要有，但不能纯粹追求虚构和吸引读者。像敬老师这样的小说，就是像我这样的读者喜欢的小说。

所言极是，谢谢你第一时间点评！

敬一兵

原帖由 顽主 于 2012-6-1 09:04 发表
潜水器下降到四百米深度，透过舷窗，我看到白色的光柱里有两条白色的鱼一闪而过，除此而外，就是厚厚的海底泥尘。文森特将方向盘转了四十五度，泥尘受到舷侧螺旋桨的扰动，弥散开来，如同灰白的浊雾将潜水器团团包围 ...

这篇确实有意思，我得再读一道，呵呵。

若水

喃喃的自语，是神情恍惚吗，不是，那是情至深处对爱的表达，乘风而去，追爱而去，给世人留下又一段佳话。读之催人泪下，问好敬老！

敬一兵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2-6-1 09:58 发表
为情所困，宁愿化蝶而去，小说饱含诗情画意，语言也很美。

谢谢鼓励，握手致意！

敬一兵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1 13:14 发表
小说用诗意的笔触，写了一对恩爱教授为爱情生死追寻，用蝶蛾作比，催人泪下。故事情节集中，文字优美，有一种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十分感谢版主的精到专业点评和鼓励，严重握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