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往事

水如空

　　相亲往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刚满二十岁的我从县师范学校毕业，回乡做了一名小学教师。不管怎么说吧，好歹工作是有了着落，尽管工资低得可怜（不过二百多元），但毕竟有了一份固定收入，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家庭的贫困。总而言之，虽然寒碜了些，也勉强算是“立业”了吧！
　　
　　“立业”之后的任务自然就是“成家”了，然而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要真实现起来却谈何容易。首先，贫困就是最大的障碍，这且不论。因为毕竟我还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毕竟我手里捧的是“铁饭碗”，所以尽管家里穷了些，但在饱受农业税、提留款重压之苦的老百姓眼里，出于对吃“供应粮”、有“劳保”以及旱涝保收的工资的仰慕，只要我肯降略微低些标准，要娶个媳妇也并不是太难的。问题在于，既然我吃上了“供应粮”又有了“劳保”以及旱涝保收的工资，所以在择偶的问题上，自然也不愿意过分迁就，简而言之，也要找一个有公职有工资有保障的才行。
　　
　　然而这份旱涝保收的工资实在是太少了些。刚刚毕业的几年里，我的工资都仅仅维持在二百元到三百元之间。这份工资，就曾经遭受过在村里开小卖店的表姐的笑话。因为我辛苦了一天还挣不上十块钱，甚至不抵她小半天的收入。
　　
　　所以在当时，老师这个行业尽管也为许多人所羡慕，但同时也为许多人所鄙视。在集市上如果有人和摊贩们讨价还价得过分了，对方甚至就会抬出“你是老师吧？”这样的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在某种情况下，“老师”两字就是“小心眼儿”的代名词。
　　
　　本就清贫的老师，却又不想找一个更加困苦的普通农民做伴侣，这才是成家路上最大的障碍。那个时代，一个乡镇里相对不错的单位，除了政府部门（这地方大概永远都是好单位）外，就只有银行、邮局和粮库了，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甚至新农合之前的卫生院里的医生们的收入也是惨不忍睹，甚至比老师们还要逊色几成。在好单位里，银行邮局的不用说了，在编制上有严格控制，除非“门子”特别硬的，普通人绝对无门可入，同样地，普通人想在这些系统内讨个老婆也几乎绝不可能。只有粮库用人多，编制也相对灵活一些，所以就有大量年轻人找门子挖窗户挤了进去，成为其中的一员。所以在粮库找对象还是最佳的选择。然而可惜的是，女孩子在粮库员工里找个老公是没有问题的，男孩子要在粮库里找个老婆却仍然行不通。原因很简单：人家根本就看不起你的那丁点儿所谓的“固定工资”。因为在那个时代，粮库员工们基本工资之外的灰色收入是十分惊人的。不要说粮库领导如何，也不要说粮库里的正式员工如何，就连那些干粗活的临时工都可以想办法弄出成捆成捆的麻袋、苇席，以及铁锹、铁钎等物件，“外捞儿”（东北方言，意为额外收获，多指非正当途径的）也是十分可观的。据说，本乡粮库就曾经有成囤“掉囤”（指粮库仓储粮因自然或非自然原因而减少）的情况，要知道，那一囤可就是五十万吨粮食啊，可以想像，那该是多大的一块肥肉。所以，要让在其中工作的女孩子们选择下嫁清贫的啃着死工资的老师，几乎是不绝可能的事。就曾有亲戚要把其中的一个女孩子介绍给我，可是人家一听说是老师，连看都不看就断然拒绝了。在我们同事中，女同事嫁给粮库工作的老公的就有好几个，而男同事娶粮库员工当老婆的却绝无仅有，也就是这个原因。
　　
　　既然求诸外而不得，那么就只好在本系统内找了。对于老师来说，找个老师，学历相当，又会有共同语言，其实也是不错的。问题在于，早在上世纪末，即便如我这样的中专学校毕业生，在农村也少得可怜。比如在各乡镇的中小学校，大多都是中年后转正的民办教师，年轻些的就都是初高中毕业后一时无事可做进了学校却又没有转正希望的“代课教师”（在“上头”的文件中，代课教师和民办教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定要注意区分的）。所以想在教育系统内找个对象更是难上加难。不要说如我一样毕业较早的，就是2000年前后毕业的，也仍旧困难。当然，也还有其他情况的正式教职工，比如说“接班”和。在那个年代，“接班”一词已经不大流行了，但上头对一些工作年限长的老同志还是有些照顾政策的，只是这政策多被内部所利用，局外人大都不知道罢了。当时，本乡教育系统内就有两三名并非师范学校毕业却仍然有着公职身份的同事。也有朋友介绍了相看了一个，终因没有共同语言而分道扬镳。
　　
　　好在那时尚且年轻，而且我也看清了这形式，觉得再这样努力下去终究于事无补。于是我便毅然决定，暂停相亲。尽管父母很着急，尽管自己心里也很郁闷，但我还是将其生生地“搁置”了三年，直到三年后，才重新启动相亲计划。
　　
　　和妻子的相识也是偶然，她虽不在教育系统，但毕业后也同样面临着择偶的困难，原因几乎和我是一样的。那时，我们都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尽管这个年龄在城里尚不算大，但是在农村，已经属于相当的晚婚了。如果再拖上两三年，也许就要面临没有同龄对象可以选择的难题，那时再要找一个工作相当、年龄相当的可就要难于上青天了。本乡中学的一位女老师就是在白白浪费了十几年青春之后，在三十岁那年嫁给了一个离过婚有孩子的男人。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机缘巧合，由于一位并不太熟悉的老同志的介绍，最终才使我们走到一起，组成了家庭。妻子过后总埋怨我说，如果不是年纪大了，是万万不会嫁给我的。其实在农村，在农村拥有公职的群体中，又有多少不是因年龄或其他原因而“将就”成婚的呢？在这种穷乡僻壤，无论你多优秀，无论你有多出色，无论你有多努力，最终都只能接受同样的命运。
　　
　　相对而言，比我晚毕业几年的学弟学妹们就幸运多了，毕业那时分配政策又有了调整，进城也更加困难，所以回乡工作的毕业生大幅度增加，他们也就有了更多选择的机会。尽管如此，一个乡镇十几个乃至二十几个可供选择的对象，在择偶这样人生重大的问题上，还是显得少得可怜。就有晚我五六年毕业的学弟，甚至在曾经相看过附近两个乡镇的几乎所有师范毕业生之后，最终才找到老婆的。
　　
　　之所以想起这些往事，是因为这几年学校里又分配了十几名特岗教师，他们都是清一色二十出头的大学毕业生，而且大多是外地人。他们当中，有的在上大学时已经处了对象，不需要再承受相亲的困扰了，可是却要面对两地工作、两地分居无法结婚的难题。有的还没有对象，除非“内部解决”，否则仍要面临着择偶相亲的难题。
　　
　　路漫漫其修远兮，作为过来人的我，在他们身上，仍然看不到一丝渺茫的希望……
　　
　　

剑鸿

杂文不杂，散文式的笔触让人怀想，很有意味。

lichezhiyuan

政策的天空总是风云变幻，大领导率队田间地头扫上两眼，乾坤便了然于胸了，如空老师的境遇相对来说还是幸运的，有苦有甜，后来的年轻人，恐怕要到时过境迁后才晓得难处。

一楠

值得回味的往事。相亲这事也是因地因时因境制宜，即使一个地方，相亲的境遇也是千差万别。

武俊岭

因为工作地点的差异，在择偶上便会出现“不公”。一毕业分配到城市的，找得条件就好一些。相反则相反。
我在基层一干五年，可炕坏我了。好在有文学有书籍伴我。
现在马马虎虎了，但也老了。
如空此文，有苦涩之味。

吴墨

颇有韵味儿的文字，耐嚼耐品。

水如空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6-25 21:34 发表
杂文不杂，散文式的笔触让人怀想，很有意味。

严格来说，本篇还真不大像杂文，尽管有着那么点儿“杂”味儿。

水如空

原帖由 lichezhiyuan 于 2012-6-25 22:00 发表
政策的天空总是风云变幻，大领导率队田间地头扫上两眼，乾坤便了然于胸了，如空老师的境遇相对来说还是幸运的，有苦有甜，后来的年轻人，恐怕要到时过境迁后才晓得难处。

政策考虑的不全面往往能害人于无形之中，可怕。之前曾写过一篇《代课教师和特岗教师的未来》，是从他们前途上来讲的，而这篇主要说的是解决成家的问题……当然还不仅仅是这些。

水如空

原帖由 一楠 于 2012-6-25 23:21 发表
值得回味的往事。相亲这事也是因地因时因境制宜，即使一个地方，相亲的境遇也是千差万别。

一旦回到农村，自由恋爱这条路基本就堵死了，因为没有“自由”相遇的空间，所以只能靠相亲来解决问题了。:handshake

水如空

原帖由 武俊岭 于 2012-6-26 09:24 发表
因为工作地点的差异，在择偶上便会出现“不公”。一毕业分配到城市的，找得条件就好一些。相反则相反。
我在基层一干五年，可炕坏我了。好在有文学有书籍伴我。
现在马马虎虎了，但也老了。
如空此文，有苦涩之 ...

武兄还不错，有文学书籍做伴，我是连书都没有。电视又只能收几个地方台，整天无事时和广播做伴儿。甚至在广播里还听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个短篇《巨翅老人》，那本该是我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水如空

原帖由 吴墨 于 2012-6-26 19:31 发表
颇有韵味儿的文字，耐嚼耐品。

也许生活的真实，尤其是苦难生活的真实，回忆起来才是最有滋味的。

微风轻拂

这种相亲虽然传统了些，在我看来其实还是比”非诚忽扰“的相亲更靠得住。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日子就该这么慢慢过，生活平淡如水才是福啊。

武俊岭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2-6-26 23:15 发表
原来如空是通过相亲成婚的啊？相亲总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太阳在西方，应该是一步一芳草吧？呵呵。

农民工兄弟

相亲其实是美好的事情，我也是相亲，如空的相亲别有滋味。

lqm407

　　到处的情况都是一样的。现在找对象也许容易一些，可在二三十年前，男的找个女的确实不容易，因为毕竟有工作男性比女性多。有许多是找农村对象的。
　　还是个经济问题。经济条件好了，一切都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