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语 成 谶

刘满园

            
                                              刘满园

    土蛋看上去还真的名副其实，个头不高，脑袋小，肚子大，脸上黑不溜秋的，一点也不中看，简直就是个土窝里生出来的洋芋蛋。

    不过，土蛋在石寨子镇可是个名人。一来他性格直爽，说话办事，快人快语，干净利落。二来土蛋在镇蚕桑站工作，端着公家的铁饭碗，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就是，长得这么丑八怪一样的土蛋，竟娶了个看着挺舒坦的好媳妇。

    如今，土蛋都四十开外的人了，大家还这么土蛋土蛋地叫着。他的大名，却没有人记得，甚至好像压根儿就没人晓得他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一直记着用着吧。反正屁大的孩子，都张口闭口这么喊他土蛋。

    当然这么喊他喊得最响亮的，还是镇上那些个同志，普通干部也好，镇上领导也好。而且，这些个家伙，大一声小一声叫他的时候，多少有些调侃的语调，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当然绝对不是欺负他，只是叫着玩的，这一点，土蛋是肯定的。但听着别人那样怪怪地叫，总归还是觉着别扭。土蛋有时甚至埋怨自己的父母，干啥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儿。有时又一想，名字嘛，符号而已，随他们喊去。

    在镇上，小小的蚕桑站，不算个啥，形不成气候。全站就他一个人，而且因着群众早已不再种桑养蚕，这个单位也就已经有名无实。可是要领一份工资，土蛋就别无选择，只能围着镇上的中心工作转，帮着搞计划生育、催粮要款这些事儿。下不完的村蹲不完的点，开不完的会填不完的表，土蛋一年四季忙得不亦乐乎，可在镇上领导的心目中，蚕桑站还是可有可无，他土蛋还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

    干工作土蛋无疑是优秀的，搞接待土蛋家也无可挑剔。土蛋的家，就在石寨子村，跟镇政府近在咫尺，镇上那些干部，脚一抬就在他家里。他家啥时间煮毛豆烧洋芋，啥时间杀土鸡擀豆花面，人家是了如指掌，常常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往往他家正开锅，同事们就不请自来。每回，他们自个儿不吃都叫要人家吃好。当然书记镇长还是不会这样随便到来的，总得端端架子。为此，隔一段日子，土蛋还得专门把镇上领导们招待一顿。照他们的说法，大灶上的饭菜，把肠子都吃得通明透亮了。

    来了，少不得还要喝二两。就算那些书记镇长，喝髙了就酒不醉人人自醉，说话没有遮拦，经常当着他的面，对他媳妇胡言乱语，丑得不堪入耳。有时还动手动脚，当然就是另一种玩笑。也有真正喝醉的时候，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一片狼藉。这事老婆跟他生闷气，不叫再请他们到家里来。土蛋就跟老婆吼：看看，咋那样小气呢，人家好歹是个领导，开个玩笑嘛，还能干啥子！狗屁领导，一口一个土蛋，呼来唤去的，你也不嫌受人欺负？倒是这一句，堵得土蛋无话可说。他心里头明白得很，人家还真没有拿他当棵葱，他这样做，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果然不久出了一件事情，再次彻底证明了这个事实。镇上这一年搞计划生育平茬，土蛋娘家小舅子媳妇头一抬生了个女儿，天生残疾，他私下找镇领导汇报，想通融一下，先不要做皮埋手术，等间隔年限够了，办好手续再申请个二胎行不行？书记镇长一听，竟然给他拍了桌子，说计划生育工作事关我们的政治前途，你这不是陷害我们吗，你这同志，心术咋这么差，啊？

    自此，土蛋看透了镇上领导，他们或许认为，就算把自己当土蛋煮着吃了，也是应当的。以后有多余的饭菜，喂猪也不会让他们调换口味了，那明摆着就是引狼入室。后来，镇上再安排他搞啥工作，他也不再那么积极主动了，能推就推，得过且过，反正干了也是白干。为这事儿，党委书记还在会上点名批评过土蛋，说要给县蚕桑总站反映。土蛋听着气愤，站起身来，一拍屁股，大模大样地走出了会场。

    土蛋这样没有给书记面子，有人替他捏着一把汗，可土蛋铁了心了，根本没有理会，看他们能怎么样。随后他跟这些镇领导碰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也怪，土蛋这样放狂，倒没有人拿他怎么样。有次镇上开会，他故意没有去，有人提到这件事，镇长说，算了吧，人家是蚕桑站的人，只是挂靠在这里，咱们管不着。以后，土蛋愿上班就上班，不上班就干私活，没有人管他，他乐得自在。镇上那些普通干部看着，也挺羡慕。

    真没想到，土蛋这么规矩的一个人，咋就犯了法呢。不容分说，镇上叫公安局的人来给抓了。据说这年春节的时候，土蛋跟几个哥们喝醉了酒，把石寨子镇党委和政府的牌子和门窗砸了个稀巴烂，这事儿传播挺快，在全县造成了恶劣影响。那一段时间，石寨子镇群众对镇上的不满情绪大了，镇党委政府想整治一下，就抓住这个机会不放，夸大其词，给县委政府汇报，意思是弄个典型，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听说镇上的书记镇长那几天挺神气，逢人就表态扬言：这回，重点要收拾一下这个土蛋，叫他看看，什么是党纪国法，叫他闹明白，老虎的屁股摸得还是摸不得！

    镇上想极力达到震慑的目地，还申请县上在石寨子搞了个公判大会。那天，遵照党委政府的通知要求，全镇一万多群众参加了大会。会场设在镇上的中学里，那场面壮观得很，十多辆警车呼啸而来，荷枪实弹的数十个警察把诺大一个校园围得水泄不通，学校四面白墙上，贴满了红色的标语：严厉打击各种各类违法犯罪分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公判大会即将开始那会儿，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这样的庄严的氛围笼罩着，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可就在这么严肃的时刻，一个大人领着的小姑娘突然大声说：爷爷，你看，土旦从宽，土旦从宽呀！孩子的声音虽然不是太大，但那天真无邪的童音，现场好多人都听见了。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八道！看到好多人都在朝他们爷俩瞅，爷爷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小声对孙女说。你看嘛，爷爷，就在主席台上边写着呢，坦白从宽！那个“坦”字，就是土旦（蛋）嘛。好多人顺着孩子的指引看上去，不由得嘿嘿笑了，小姑娘聪明，有道理，有道理啊！

    本来，孩子的话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也有些望文生义，可是宣判结束，果然5个人里面，土蛋判得最轻，好像就没有够上犯罪，甚至连行政拘留都够不上。不过大会结束，警车还是把他们怪叫着拉走了。

    没有想到，小姑娘的话果然应验，一语成谶。过了几天，土蛋就给放回来了，还说其他几个人也会从轻判处，最多的也坐不上6个月的牢。

    那一年，乡镇的领导班子就换届，镇上的书记镇长双双调离了石寨子。这时才有人说，这一届党委政府申请搞的那个公判大会，太夸张了，想压群众，却受了县上的严肃批评。

    听说那一年，在别的地方，也有这样激化群众矛盾的恶劣事情发生，还闹出了人命。石寨子这个公判大会，也差点误了事儿。司法机关那天来到石寨子现场一看，就啥都明白了，弄得差点收不了场。听说县政法委书记当时就狠狠评批了书记镇长一顿，气的连饭都没有吃，就撤了。

    还有，春节闹事的时候，土蛋根本没有动手砸东西，还死死抱着两个喝得有点醉的人，横竖不让他们胡来，事态才没有真正扩大化。

    后来，土蛋几个砸镇政府门窗的事儿没有人说道了，都在传着小姑娘的预言，有人还对土蛋说，你是不是真的坦白的好啊，对你那样宽大。土蛋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实话实说。至此，石寨子人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几个字儿，就记得格外牢固了，连土蛋也跟着故事的传播，在全县出了名儿。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7-5 17:31 编辑 ]

昨夜秋风

学习版主的好文。

邱天

欣赏刘版佳作。

镇上那些干部，脚一台就在他家里。 ——“抬”。

刘满园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2-6-28 21:02 发表
学习版主的好文。

谢谢来读。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6-29 07:18 发表
欣赏刘版佳作。

镇上那些干部，脚一台就在他家里。 ——“抬”。

问好邱版，已经改了。

运涛涛

标题应为“谶”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6-29 10:25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运涛涛 于 2012-6-29 10:13 发表
标题应为“谶”

是啊，对对对。谢谢，谢谢。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6-29 10:37 编辑 ]

徐非

学习刘版好小说！

若水

小孩的声音被巧妙的安排，代表了群众的呼声。人物鲜活，故事耐读，有现实意义。学习！

暴雨迎风

小孩的声音有点像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敢说真话的小男孩。小说选取的视角很巧妙，小人物本没有啥大事，可从小事反应大世界，一个土旦，小得像一粒小沙子，但他敢说真话，神仙那他也没办法。精致老练得叙述，独特个性化的人物刻画，让人难忘！！

天下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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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土旦的刻画很成功，从线条到轮廓都散发出了栩栩如生的呼吸景象。小女孩童言无忌的话语是一个转折性的安排，代表了善良和人性的呼声。刘版在创作中所体现和坚持的情感力量是让人难忘的。世俗的生活充满了焦虑烦恼压抑和空虚，作者在这纷乱的情绪中，清醒地遵循自己的信仰，用文字温情地叙述着善良与美好，维护着人性的自信与尊严。欣赏！

木门长子

人的善最终还是会得到认同的，迟早而已，那孩子的声音也许就是一个预示吧。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7-1 09:03 发表
土旦的刻画很成功，从线条到轮廓都散发出了栩栩如生的呼吸景象。小女孩童言无忌的话语是一个转折性的安排，代表了善良和人性的呼声。刘版在创作中所体现和坚持的情感力量是让人难忘的。世俗的生活充满了焦虑烦恼压抑 ...

赞同。欣赏了。

刘满园

原帖由 徐非 于 2012-6-29 10:44 发表
学习刘版好小说！

谢谢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