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二妞

迈阿密的寒冷

　　由于父亲的问题，那一年全家被遣送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当时灵子上初中，邻居的二妞和她同班，她们是好伙伴。
　　
　　二妞人长得俊，又聪明。是山沟里的“金凤凰”。但家境不好，他爹有手好闲，喝起酒来就不要命。她妈整天病病歪歪的，人瘦得象芦材棒，却生了五个水葱一样的闺女。
　　
　　因为穷，二妞的姐姐提前嫁了。聘礼也都被她爹买酒喝了。
　　
　　这几天，二妞爹经常发脾气，把东西摔得劈里啪啦的响。搅得邻居鸡犬不宁。灵子曾偷偷地问二妞，“为什么你爹发那么大的脾气？”“还不是没酒喝了。”“为什么不给他买”“家里那来的钱，姐姐的聘礼已经吃喝光了，他又不干活，饭都吃不上了，用什么买酒？看来我的书也快念到头了。”说这话时，灵子发现二妞的眼里闪着忧怨的泪光。
　　
　　一段时间里，二妞照样和我一起上学。但我有一个新的发现，生产队的瘸会计经常拎着一瓶酒出入她们家，自从瘸会计上门送酒，就很少听见她爹的叫骂声，生活似乎安静了许多。
　　
　　但二妞的脸上经常布满愁云，每当瘸会计一瘸一拐地拐进她们家时，她就象躲避瘟疫一样躲进我们家，什么时候看见喝得烂醉的瘸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她才悄悄地回家。
　　
　　我当时弄不清楚，光瘸会计四十多岁的人了，哪来那么多钱给二妞爹买酒喝，那时家家都非常穷，一个劳动日才挣七分钱。
　　
　　一天和二妞上学时，我发现她的眼睛肿得象桃一样，显然是哭了一宿，一路上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我心里着急就问，“你爹又发火了，不是有酒喝吗？”“你以为瘸会计会那么傻，白给爹打酒喝，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在打我的主意，让我这就嫁给他”。我惊呆了，不禁忿忿地说，“真是癞蛤蚂想吃天鹅肉，看他又瘸又丑的，你可千万别嫁他，在说你才十六岁。”
　　
　　“我也想好了，如果爹真的让我嫁瘸鬼，我宁可死。决不再走姐姐的路。我要自己找，我心里有一个人，等以后再告诉你。”说这番话时，我发现她的脸红红的，使她更加好看了，她的眼里不时的闪烁着希冀的光，此时她张着梦一样的眼睛望着远方。我得承认她的确很美，象一株含苞欲放的小花。十六岁的青春是美丽的，是属于梦幻的。但愿天如人愿，在心里我为二妞祈祷。
　　
　　那些天一直阴雨绵绵。一阵凄厉的哭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妈告诉我“二妞的妈走了。是心脏病突发，都是因为她爹让二妞嫁给瘸会计，她不同意，又不敢说，憋闷的。”昨天不是还请仙姑看病，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这就死了。我顾不得多想，急忙去找二妞。
　　
　　这时的二妞与昨天盼若两人。她两眼茫茫，欲哭无泪。送走了她娘，我陪她机械地走在送葬的队伍中，在暮云苍茫的归途中，二妞神情恍惚，陷进凄伤荒凉的氛围中，她显得那样孤单无助，巨大的悲痛压倒了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觉得她真可怜。
　　
　　自从二妞死了娘以后，她爹酒喝得更凶了，喝醉了就不停地骂。瘸子来得更勤了喝醉了就索性住下不走了。由于处理丧事，又欠下瘸子一笔钱。经历了失去娘的打击后，二妞仿佛变了一个人，俊俏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往日的天真烂漫，憨娇活泼已经从她身上消逝。我不敢看他给娘烧纸时的眼神，不敢听她哀哀的哭声。那些天我恨透了瘸鬼，恨他手里拎着的酒瓶，恨他拖着的那条瘸腿和那张麻脸。可他照常拎着酒瓶进进出出，有时还哼着小曲儿。
　　
　　二妞已经一个月没上学了，经常看到她里里外外忙乎，为她爹做下酒菜，有时还给瘸子倒酒。但背地里她总是悄悄的哭。
　　
　　一天我正在写作业，二妞把我拉出去告诉我，她已经决定嫁给瘸子了。她还说：“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再说家里欠了瘸子那么多钱，我不嫁给他他能善罢干休吗！况且我已经成了他的人。”“什么？”“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二妞变的模糊了。她不看我，继续说，“那天，瘸鬼喝醉了，就睡在了我们家，你知道这是常事儿。半夜后他酒醒了，摸到我的炕上，我拼命地喊，可他用手巾赌住了我的嘴，于是他把我……”“你为什么不去告他？”她不接我的话，继续说：“第二天，我想到死，想跳井，想上吊。但看见爹衰老的面容时，我又心软了，我要是死了，爹也活不成了，瘸鬼不会放过爹的。我不怪爹，怪俺的命不好。娘活着时说过，人挣不过命，我认命了。”
　　
　　说这话时，她显得很平静，象是述说于自己不相干的事。
　　
　　一会，她又似乎有了一线希望，她小声告诉我，“听说瘸鬼那条腿已经烂到骨头了，骨头也已经黑了，听智强说那叫‘癌变’，他活不常的，等他一死我就嫁给智强，你知道吗？吴家的智强一直和我好，我们已经约好了，他等我。”
　　
　　原来二妞心里的人是智强，一个民办教师的儿子，村中唯一的高中生，正在准备考大学。他与二妞那是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了。二妞又告诉我，“瘸鬼知道我和智强好，可他还是硬逼我嫁给他，他说他不管我和智强的事，大概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吧！”
　　
　　“真是一个卑鄙小人，死到临头还要糟蹋一个妙龄女孩”。我在心里骂着。二妞又告诉我，这次她的声音更小，“瘸鬼的钱，都是挪用生产队的钱，他喝掉的都是社员的血汗钱，他不死，也会进监狱的。”这句话二妞是咬着牙说的。
　　
　　一想到二妞被那些来路不明的钱所左右着，被一个瘸腿麻脸的男人所蹂躏，我就觉得憋闷。我很想告诉二妞，“不要嫁给那个丑陋的男人！”可我一接触到二妞那无助的目光，他爹那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叫骂声，还有瘸子那双贪婪阴暗的眼睛，我本能地退缩了。
　　
　　由此，也曾经为自己庆幸，我不会有此烦恼的，因为爸爸只喝墨水不喝酒。
　　
　　那年春节刚过，二妞与瘸会计结婚了，婚礼办得很隆重，摆了十几桌。瘸会计拖着一条瘸褪满脸堆着笑为大伙敬酒。二妞爹又喝醉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他一会儿老泪纵横，一会儿放声大笑，梗着脖子不停地说：“喝！喝！再喝这最后一杯？……
　　
　　我不愿看这乌烟瘴气的场面，一心只想看看二妞。在后面的仓房里，二妞吐得一塌糊涂，瘦弱的身子在不停地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听说二妞这是妊娠反应，她已经怀上了瘸会计的孩子。
　　
　　这时一个身影闪了进去，是智强，我看清了。我想返回已经来不及，就拄子似的立在窗外。智强进屋后不顾一切的把二妞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久久的不放开，生怕一松手二妞就要飞走一样。过了一会，就听二妞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还怀了他的孩子，你还要我吗？”听了二妞的话，智强象被烫着了一样，猛地推开了二妞，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上房传来二妞爹的吼声，叫二妞给客人倒酒，二妞撩起衣服角擦了擦眼睛，匆匆地走了。
　　
　　二妞走了，智强还愣在那里，我看见他用手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并大声地喊“为什么？为什么！”由于愤怒，他的脸涨得象猪肝一样，眼里充满了血丝，浑身在痛苦中痉挛。
　　
　　我的胸中如压了一大块铅板似的难受，我想大声地喊，但是张了几下嘴，终于发不出声音。我象病人一样蹒跚的往家走。夜色降临了，我的身影湮没在黑暗中。这时我忽然看见一个人，手里拎着两瓶酒，幽灵般的往我家走去。当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他没有发现我，可我认出了他，一个刚刚死了老婆矬队长，外号“武大郎”。
　　
　　一种灾难的预感，蝙蝠般的在我尘封的心境中回翔，我独行踟躇，心情黯然的往家挪。只五十米的距离，我仿佛走了半个世纪。蹩进家门，一眼就看见了箱盖上放的两瓶酒，爸妈一脸的忧愁，正望着两瓶酒发呆，仿佛看着两颗就要爆炸的手榴弹。
　　
　　同样的命运又降临在我的头上，我一头栽倒在炕上，胸中添满了恐惧和愤恨。望着屋内如豆的油灯，生怕有什么东西将它骤然扑灭，我全身颤抖，用被蒙住了头。
　　
　　屋外，爸妈正在小声的商量。妈说：“这是第三次了，再送回去，惹恼了‘武大郎’可没有咱们的安生日子，他可是什么屎都拉，还是想办法走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妈就叫醒了我。显然他们一夜没睡。爸爸送我去三十里外的火车站。那时冬刚过，春天还迟迟没来，北风猛烈地刮。路过二妞家时，屋里不时传出男人的哭声。
　　
　　在村口我碰见了智强，他说二妞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我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在车上我又看见了智强，他说二妞死了，实际上他早就想走，一直没走，都是因为二妞。现在他没有牵挂了。
　　
　　二妞死了，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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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珍珠

我不怪爹，怪俺的命不好。娘活着时说过，人挣不过命，我认命了。
女人，你的名字就叫弱者吗？
　　
　　

谬斯之剑

　　凄惨而又无奈的爱情故事，不禁叫人唏嘘不止。为二妞也为其他像二妞那样的女孩。

喻天怀

最初由 谬斯之剑 发表
　　凄惨而又无奈的爱情故事，不禁叫人唏嘘不止。为二妞也为其他像二妞那样的女孩。

老庄

二妞死了，二妞那样的女孩，终究会幸福的。

袁和鲁

读后感概颇多，在闲塞的山村，多少让人心酸的故事在重演，多少无奈的声音在发出。
问候楼主。

若荷

感叹女人的命运。

山里娃

这个二妞真是太苦了,非常感人的小说!!
     请老迈把错别字改一下,太多了,中间还跳出了好几次无关的"崐"字,还有游手好闲等都打错了啊!!

张光茫

小说很感人，值得我来认真学习，问楼主好：）

迈阿密的寒冷

问张老师好！向您学习！

迈阿密的寒冷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这个二妞真是太苦了,非常感人的小说!!
     请老迈把错别字改一下,太多了,中间还跳出了好几次无关的"崐"字,还有游手好闲等都打错了啊!!

  多谢山版的点评，已经更正。

若荷

二妞死了，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哭

苏冰

可怜，那个年代啊!
唉，同情!

吴安臣

最初由 ************ 发表
　　由于父亲的问题，那一年全家被遣送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当时灵子上初中，邻居的二妞和她同班，她们是好伙伴。
　　
　　二妞人长得俊，又聪明。是山沟里的“金凤凰”。但家境不好，他爹有手好闲，喝起酒来...

似乎开始就注定这凄惨的结局。

山里娃

精华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