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夏天

敬一兵

　　　　　　　　文/敬一兵


　　夜色中的殡仪馆显得阴森，孤寂和诡异。

　　晓华一个人在灵堂的香炉前整理纸钱。

　　风声，黑夜，清冷和孤寂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摸不到轮廓但能够感觉到跌宕起伏的力度，暗暗扣合着病故的父亲在这个晚上，最后一次留给她的卑微如草芥的印象。

　　天亮后殡仪馆开始火化她父亲的遗体。她在火化炉前哭得死去活来。丈夫唐刚搀扶她离开火化炉，托付给他的朋友安慰照看，自己转身去整理岳父的骨灰。

　　从骨灰装骨灰盒到下葬，都是他一人亲手操办。

　　夏天的太阳晒死人，冬天的严寒冷死人。在盆地城市中，这不是一句吓唬人的话。父亲去世不久，晓华的后妈就嚷嚷着要回到盆地的城市中去，一刻也不想呆在大山环绕的城市里。

　　大概是母亲觉得留在大山环绕的城市里，随时随地都会触景伤感而思念父亲，才会放弃清凉跑到炎热的地方来吧。晓华这样推测后，只好请了假，和丈夫一道送母亲回到了盆地城市的家中。

　　盆地城市里的这个家，是父亲省吃俭用攒钱买下来的一套小产权房子。父亲打算把这套房子过户到女儿晓华的名下。当时也和妻子说过这事，妻子没有吭声。但还来不及办理手续，人就急匆匆走了，连遗嘱都没有来得及写。自然，现在这套房子，就归母亲所有了。

　　两年没有人住过的家，落满了灰尘。人在里面走动，灰尘就上下翻滚折腾不息。

　　打扫卫生的时候，母亲翻出了很多照片，背对着晓华认真挑选。

　　母亲做事一直喜欢用背对着女儿女媳。小儿麻痹症让母亲成了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所以母亲很少外出，也不愿意看见别人投来的惊讶眼神，慢慢养成了用背对着别人的习惯。

　　晓华太熟悉别人看来有些猥琐，自己看来却是十分温馨和崇高的母亲背影。她的幸福童年就是在母亲的背上渡过的。大大小小的家务料理也是在这个背影的后面不声不响完成的。就连在晓华的记忆里，父亲看电视，喝酒和难得开心一笑时，旁边也总有母亲的背影。

　　从小晓华就被父母娇生惯养。都说女大十八变，中专毕业后的晓华也由一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只是她内向的性格和倔强的脾气一点都没有变。

　　白天鹅的身边总是围满了想吃天鹅肉的懒蛤蟆。她的丈夫当年就是一只懒蛤蟆。除了会抹几把方向盘外，啥球本事也莫得，完全是靠在她面前用烟锅巴烫自己的手腕表忠诚，用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发誓言这些死缠烂打的办法，才把晓华追到手的。

　　父母反对她选择的男朋友。她倔脾气一犯，拍了屁股就离家出走，和男朋友亡命天涯，十余年不回一趟家，让含辛茹苦的父母望穿秋眼翘首苦盼。

　　晓华在外省当坐台小姐，天天晚上都有男人在她身边像绿头苍蝇般缭绕盘旋。男朋友在一家物流公司开车送货，经常不在她身边。这期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肚子里的种子不晓得是哪个男人播下的。她害怕男朋友回来知道这件事情会把她打个半死，就悄悄根据电线杆上的广告，来到一间简陋的地下诊所做人流。冒牌医生给她做人流的时候，不晓得碰到了哪根血管，结果血流不止，吓得冒牌医生慌乱给她止了血就转到大医院去了。

　　晓华没有办法了，只得让医生打电话通知了千里之外的父母。

　　躺在病床上的晓华看见父亲陪着一拐一瘸的母亲走进病房，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流了出来。母亲没有半句责怪的语言，背对着别人默默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自己和后妈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后妈对她比亲生母亲还好。有几次晓华都想向母亲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才喊了一声妈，就哽咽得无法言语。

　　父亲是母亲的拐杖，是母亲的依赖。父亲走了，不晓得以后母亲的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晓华不敢再想下去了，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母亲早就感觉到了晓华默默站在自己背后注视自己。于是，头也不回对晓华说：晓华，你过来一下。

　　妈，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你把你父亲的照片全部带走。

　　望着母亲手上的照片全是她一个人的照片，父亲的照片都被清理出来放在了床上，晓华有些不解，怯怯地问母亲道：妈，你不留上一张爸爸的照片？

　　不留，我一张都不留！

　　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深厚的感情是不能用一张照片来丈量的。更何况看见父亲的照片，母亲会伤痛欲绝的。晓华这样想着，对母亲点了点头。

　　晓华为了转移母亲的悲痛心情，忙对母亲说：妈，等天气热起来了，我们再把你接回去避暑好吗？

　　不用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再来看我了。

　　听见这样的回答，晓华懵了。

　　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母亲又对她说：顺便也告诉你们，以后我死了，也不要把我的骨灰和你父亲的骨灰安葬在一起了。

　　听完这些话，晓华彻底懵了，险些晕倒在地。

　　晓华，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下了。丈夫喝了一口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晓华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和丈夫来到茶铺的。她望了一眼茶铺窗外金咣咣的太阳后说：唐刚，我咋个觉得这个夏天很冷呢？

　　不待丈夫回答，晓华又喃喃自语道：我冷呀，冷呀！

　　唠叨了很多遍这句话后，晓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旁边的茶客看她莫名其妙的样子，都认为她是疯子。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7-13 18:45 编辑 ]

昨夜秋风

文章采用插叙的方式，讲述了一个虽似寒冷，其实却很温暖的故事，当然温暖是指后妈这个人物。而主人公的寒冷，可能是自己的命运吧。

剑鸿

文字营造的意境，叙述给人的吸引，内容反映的生活，文笔透着的诗意，无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学习并问好敬老师。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7-13 18:53 编辑 ]

天下为公

文字很美，文意很沉重

荦春

优美的语言，深沉的文字。学习了！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7-13 10:09 发表
文字营造的意境，叙述给人的吸引，内容反映的生活，文笔透着的诗意，无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学习并问好敬老师。

对后妈这个人物的人性做了立体的挖掘，在酷热的夏天，为啥小华感到寒冷？后妈原本对小华是有着温暖的爱的，可在丈夫死后却判若两人？通过对比刻画出人物复杂的人性。

暴雨迎风

文字虽短，文意丰厚。

敬一兵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2-7-13 09:00 发表
文章采用插叙的方式，讲述了一个虽似寒冷，其实却很温暖的故事，当然温暖是指后妈这个人物。而主人公的寒冷，可能是自己的命运吧。

谢谢楼主的专业点评，问好！

木门长子

情感的事永远都法解读，迷一样沉重，却又让人神往。问好敬版。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7-13 18:54 发表
文字虽短，文意丰厚。

支持精华！

敬一兵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7-13 10:09 发表
文字营造的意境，叙述给人的吸引，内容反映的生活，文笔透着的诗意，无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学习并问好敬老师。

感谢剑鸿点评鼓励，握手！

飘逸枫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7-13 10:55 发表
文字很美，文意很沉重

赞同天下为公的观点！

敬一兵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7-13 10:55 发表
文字很美，文意很沉重

感谢老朋友点评，问好！

敬一兵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7-13 18:03 发表
优美的语言，深沉的文字。学习了！

谢谢鼓励，握手！

敬一兵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7-13 18:53 发表
对后妈这个人物的人性做了立体的挖掘，在酷热的夏天，为啥小华感到寒冷？后妈原本对小华是有着温暖的爱的，可在丈夫死后却判若两人？通过对比刻画出人物复杂的人性。

感谢迎风版主的点评支持，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