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风过

万里

悠悠风过

　　小凤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的眼睛早已肿成了两只水蜜桃。她看着桌子上，自己昨晚写成的辞职书，心里充满忧伤。毕竟，这是自己工作了一年的地方。而且老板非常赏识自己，来此仅半年时，就已经升为店长了。这是一间挺不错的品牌连锁店，工资待遇都挺高，最重要的是，老板体谅员工，为人极好。
　　
　　窗外，风悠悠吹过，那两株水杉树的叶儿也沙沙作响。小凤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尽管面容憔悴，却依然清秀逼人。小凤就又想起了那个小广告：某某大酒店，招聘男女公关数名。要求：体健貌端。这一切，让小凤感到头皮发麻。她已经离家打工近六年了，这样的广告潜台词，她自然是明白的。小凤的泪就又流了下来。因为，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她已经决定要去那种地方了。她双手托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
　　
　　一天三百块钱工资，如果她愿意，一个月就可以赚到将近一万块钱呢！六个月，六万块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有这样的收入，才能达到妈妈说的，年底要凑齐六万块钱。电话里，妈妈说：凤妮子呀，你哥都快三十了，找个媳妇不容易。现在农村都流行要到城里去买房子，咱家买不起，人家答应年底掏八万块钱彩礼就让他们结婚，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家里只有两万块。凤妮子呀，你能不能找你同事们借借看，咱们以后慢慢还，行吗？
　　
　　行吗？本来是行的。可是现在不行了。小凤知道，自己在这家服装店是待不下去了。因为前两天，她犯了一个错，一个不可思议的大错。那是她刚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心里正犹豫着怎么跟同事张嘴借钱。
　　
　　小凤十七岁从农村老家出来，跟着表姐一起到了这城市的边角地，成了一名打工妹。不觉已是六年光景了。时至今日，她依然还记得刚离家门的那个夏天，夜夜想家流泪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跟着表姐挤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因为没找到工作，早晚凉快时，她就顺着工业区到处溜达。看到厂门口贴着招聘启示，她便挤过去寻问。中午天热得不行，她便躺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出租屋在一个小院内，小院总共只有两家，隔壁只住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据说她丈夫在另一个城市打工，两人极少在一起。女人一直上晚班，活也很累，清晨一到家，便困得不行，匆匆洗个澡，在院子里放个大盒，将换洗衣物泡在里面，便回屋睡觉了，等到下午起床时再洗。小凤每次看到隔壁女人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就特别难过。妈妈在家时，曾教过她，对人要热心，能帮人一把就帮一把。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这个可怜的女人。
　　
　　一个中午，小凤在家闲着没事，看着院子里女人泡在盆内的衣物，忽然就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帮她洗衣服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等到隔壁女人黄昏睡来时，院内绳上，便整齐地悬挂着一排干净的衣服。晚风吹过，那些衣服迎风摆动，看得女人眼泪珠儿成串地往下淌。
　　
　　再之后，女人便和小凤成了好朋友。在院子里见面了，两人都会打声招呼。黄昏时，晚霞照红了半边天，两人站在院子门口看风景，风悠悠地吹过，很惬意的感觉。也会有一句没一句地拉拉家常。
　　
　　你多大了？
　　
　　十七岁了。
　　
　　那我比你大八岁呢。不过我也是十七岁出来打工的。一干就是八年了。呵呵，以后叫我欣姐吧！
　　
　　好的欣姐。这八年，你一定很累吧？
　　
　　能不累嘛！小凤，这打工可真不是件长久的事。姐给你提个醒，你得有个计划，先打两年工攒点钱，然后做个小生意什么的，比打工强。
　　
　　我没想过呢！
　　
　　......
　　
　　两个人的关系就在这一问一答间拉近了。
　　
　　两个月后，欣姐就离开了那个小院。据说，连工作也辞了。小凤的心里就空了半边。在她眼里，欣姐就是自己的榜样。她看着欣姐，就好像有了努力的方向。现在，欣姐走了，她自然也就有点茫然了。但是，小凤依然还是那样善良，不论是工作上的同事，还是住在一起的邻居，能帮的，她都会帮人家一把。这也许正是她朴实招人疼爱的原因所在吧。在小凤的心里，她依然暗暗期待着另一个凤姐能够进入她的生活里来。就这样，一眨眼小凤已经度过了六年的打工生涯。
　　
　　六年了！在这六年里，小凤跳过三次厂，搬过四次家。也终于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农村小女孩终于长成一个光鲜靓丽的大姑娘时。按表姐的话来说，她已经成了一枝盛放的鲜花了。
　　
　　该谈对象了吧？表姐问。
　　
　　还早呢！
　　
　　......
　　
　　说这些话时，两片红云便升起在她的脸畔。
　　
　　仔细算来，这几年，活干了不少，苦吃了不少，累受了不少，就是钱没挣多少。终于，她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叫欣姐的女人对她说的话。经过一番深思后，她辞了工厂的工作，到镇上一家服装店工作。她刚来这家店时，就店里的其他员工说，老板娘怀孕了，要回老家生孩子，估计得一年才能来。而老板又时常要外出。于是三个月后，由于工作出色，小凤被老板看中，升为店长。
　　
　　小凤叹了口气，终于锁上门向店里走去。她心里明白，即使想再多，已经发生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了。
　　
　　天有点热！风掠过脸庞，反而让她感觉到一丝灰尘也借机扬起，落在了脸上。她感觉有点痒，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水可以用来洗洗。心里便觉得更烦躁了。她顺着树荫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想：如果不是犯了那个大错，她肯定还是可以在店里干下去的。一个月三千块钱的工资，到年底，加上年终奖十三薪，自己也能攒个两万多块钱。再找同事们张嘴借点，相信凑六万块钱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她深信自己的人缘，这一年她也没少帮助过这些同事们。估计自己只要张嘴说了，她们都会借钱给自己的。唉！如果不是妈妈打电话来，她怎么会心不在焉犯下那么大的错呢！
　　
　　直到此刻，小凤还不大清楚，自己怎么就犯了那么个错！她分明记得当时自己刚挂断母亲的电话，心里盘算着还得借多少钱，才能在年底帮哥哥把嫂子娶进门。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喜忧参半地叼咕开了。喜的是，哥哥那么大了，终于可以娶上媳妇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忧的是，她得张嘴借好几万块钱。虽然她有把握能够借得来，可是毕竟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借这么多钱，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恰恰就是这个时候，店员小林跑过来递给她一张传真表说：店长，你看看吧，这是总店刚传来的季末处理商品表单。小凤随手接过来看了一眼那上面一串串的货号，最下面好像还看到了一句：五折甩卖。于是她就对小林说：你们就照这上面的货号，全部标上五折酬宾。
　　
　　一连两天，店里的生意异常的火爆！小凤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还在为自己的事情费脑子。好在，借钱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急着要用的，再往后拖拖吧，等两个月再说也成。就在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老板找到了她：小凤你怎么回事？身为店长，你有没有好好看看总店发来的传真？小凤当时心里就一惊。慌忙找来那份传真一看，上面分明写着，夏装全部五折甩卖，另有新到秋装，八折酬宾。
　　
　　天哪！由于自己的疏忽，竟然将那日刚到货的秋装新款也放入甩卖的行列了。小凤感觉脸上的汗一阵阵地往外冒。她想说，那天自己的确有点疏忽，但是传真里只有货号，没有图样，她哪里晓得这里面还有秋季新装呢。可是，她到底忍住了。有什么好解释的呢？说到底，还是自己过于粗心了，再说也是枉然，毕竟，损失已经造成。
　　
　　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用老板的话说，这是从未听说过的，竟然将刚到货的新品直接甩卖出去了。犯了这样大的错，小凤觉得自己只有辞职，别无选择。而辞职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年底回家时，她怎么着也凑不到六万块钱了。这个念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深深明白，如果凑不出这六万块钱，哥哥的婚事就要泡汤。而这，恰恰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她知道全家人早已寄希望于她的身上，她该怎么办呢？
　　
　　小凤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她想，自己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个日薪三百的地方啊，那个一去便再也回不了头的地方啊！她想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逼到这条路上去。可是，她想到哥哥祈盼的目光，想到了父母花白的两鬓，于是强压住辛酸，劝自己道：有什么呢？有那么多的小女孩都去了那种地方，后来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这样想着，她重又寻回了一丝力量，于是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正走着，一旁的小林突然跑到她面前，轻声地说：小凤姐，老板办公室里坐着的是老板娘。她生完孩子从老家回来了。小凤顿时感觉身上一凉！天哪，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老板娘回来了。她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老板娘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相反，她希望坐在里面的，还是老板。毕竟，自己以前的工作，老板看在眼里，多少是有些情面可讲的。可是现在，唉！没办法了！
　　
　　走到门前，小凤又没了勇气。她扭头看看店外，有行人匆匆经过。这样火热的天气，有谁会慢下脚步呢。偶尔有一阵风，掀起行人的一缕衣角，瞬间便又落下了。小凤看着看着，心重又灰暗了下去。眼角怔怔地流下两滴泪来。良久，才抬手敲了两下。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她才推开门进去。没有抬头，反而是将目光深深地垂向自己的脚尖，小凤以最谦卑的语气说：老板娘，真的对不起，由于我的工作失误，给您带来了麻烦。为此，我特向您提出辞职。
　　
　　屋里好静，许久没听到一丝声响。小凤等了好一会，不解地抬头看了看老板娘。只见老板娘也正拿眼盯着她。突然，就见老板娘突然站起来说：“你不是小凤吗？”小凤就呆住了，“是欣姐吗？你竟然还认得我......”小凤已经泣不成声了。欣姐早已从办公桌后面转了过来，握着她的手说：“你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洗过衣服，我怎么能够忘掉你呢？小凤你别哭，有什么困难事，你就对欣姐说，我帮你！”
　　
　　窗外的风还在悠悠地吹着。小凤觉得自己沉闷的心房就这样被风一下子吹开了。此刻，她感觉心里特别畅快，只是说不出话来。哽咽着，抽泣着！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2-7-19 16:56 编辑 ]

木门长子

她先完孩子从老家回来了?

一个令人怜爱的女子，家庭的重担都背在她的身上，还好这个世界尚有温暖，情所有的地方，也便有着感激和感恩。

万里

谢谢木门版主为我指出错字，已改正。

敬一兵

情愫的色彩浓郁，欣赏并问好！

荦春

刻画了一位打工妹背负家庭重压的所思所想！人物鲜活，语言流畅。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7-18 09:18 发表
刻画了一位打工妹背负家庭重压的所思所想！人物鲜活，语言流畅。学习了！

也来读了，支持！

暴雨迎风

不错的小说。感人的故事，温馨的情愫，跨文体的叙述，意蕴丰厚。

梁星钧

　　沉重的话题。偶然巧合的构思。内心的波澜。内境与外物的粘连。熟悉的味道让人一读即有些留连。

万里

谢谢一兵老师的阅读，问好了！

万里

谢谢梁老师来读，问好了！

万里

谢谢迎风版主的加精鼓励，问好了！

万里

谢谢刘版来读，问好了！

万里

谢谢荦春老师来读，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