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两小时班车,于之来到了白镇。他今天是专程来收杨雄的欠款。以前他每次都觉得杨雄有难处,要么开不了口,要么一开口也白开,他不是这原因就是那理由,即使你不承认也得面对现实,当然他希望最好是杨雄自己先提出,来偿还,可这种情况一直没出现;而今情况不同,他老婆刚在医院里生了孩子,他们急需用钱;再说时隔这么多年,也的确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于之动身前在县城遇到了唐力。唐力虽还是灰头土脸的但精神好,他现为白镇涂料厂厂长。于之说我好久要来你那里走走。唐力说欢迎啊欢迎,――有何要事?于之笑笑说看看你怕了吧,就是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唐力说哪里哪里,我是真诚的,不看看我们先前是啥关系。于之说这倒是,不过这事还真有点麻烦。唐力一听是杨雄久帐不还就有点来气,说这小子不像话,一个人受救助岂能忘恩?他摸下后脑勺说,这样吧,老弟,我厂里还有他几十元抵押金,你哪天来我可以通过他转付你。太感动了,谢谢!于之紧握唐力的手不放。唐力也用力摇了摇后放开说没事没事,这么点小事你不用太客气,--好,好,你到时来我一定配合你解决!
于之到白镇首先找杨雄一起去见唐厂长。唐厂长果然爽快地签字,并让出纳员将34元递到于之的手里。于之眼里充满了感激。唐厂长连连说没事没事,一会不走就来玩啊!
其余部分靠杨雄想法了。
杨雄和老婆一起在白镇街上看管自行车,每辆收寄存费一毛钱。这天白镇逢场,寄存的车放了两长溜,还在不断地增加。于之替他算了算要凑齐剩余的66元也真不容易,但他今天顾不上太多了,心想,他今天专程来就是要了结这债务,即使你杨雄今天穷得偷狗卖,拣破烂变钱老子也要等你凑够数我们两讫!
于之说我去街上走走。杨雄老婆说你一会过来吃午饭,我回家一便给你煮上!这女人虽脸膛黄黑,却比在龙镇校门口小卖部时粗壮结实多了。于之忙推辞说不必,谢谢,真的,你们都忙,我一个人好办,随便哪里吃点都行。
于之在街上到处走。这个本县排行第三的区极乡场现在越来越大了,什么清风坝、徐家坝如今都成了几条同名街,居然也有个鲁班街,现在人丁兴旺也处处繁荣。不过他今天无心赏这些,丝丝往事飘浮上了他心头。
与杨雄相识于龙镇。那时于之在镇上,杨雄在镇办的糖厂,厂长是唐力。他们相识得偶然,但之后常接触。一天杨雄欣喜地告之他已辞了糖厂,去成都学无线电技术,打算回来开个家电维修部。于之赞叹说这好啊主意不错,谁想到的,这行当紧俏。杨雄笑笑没回答,只说只是我手头差点钱,你能借给我一些吗?于之问多少?杨雄说100元!
100元不是个小数。折合成今天的面值如购同样斤数的大米为1000元,如买同等猪肉则为2000元。于之参加工作两年,工资才由36元涨到了46元。他老家在农村,父母的农税提留多靠他援助,他仅有的200元被远道而来的异乡堂兄借回去买牛了,他两个表哥修房子来借钱他也只是分别给贷款200元和100元,如今他好易才存了100元,预备自己今后婚恋或农村父母急用时开销,可杨雄去川大无线电系学技是一件好事,他来找自己也是绝对的信任。于是他立即去信用社取钱,回来交在杨雄的手上,说,老友你看我也只有这点家当了,刚才取钱时信用社的人都笑我,问我要不要保存折,总不是来消户吧,我说不是不是,也只好另交1元保存折。杨雄激动地抓起于之的手说,“老兄,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我把话撂在这,如果万一要用你就去镇校门口我老婆开的小卖部拿吧!”
于之嗯嗯地答应。之后他没有急用,也就没去他老婆的小卖部收取。
杨雄回来之后并没开什么家电维修部。他们甚至连学校小卖部也经营不善而不得不转手于别人。那节骨眼上,于之于情于理都不便去收帐。此事一搁就遥遥无期的搁下了。
时光一晃过了N年。
一次于之在县城电影院门口遇到杨雄,一阵寒暄之后于之委婉提到了那笔帐。杨雄惊恐地说,“哦,我忘了告诉你老弟一件事,我刚从县医院出院没几天,患急性肝炎,差点都见不到你了!”
于之顿时无奈地转致以问候,并略带了深深的歉意。
有一年冬天于之回家途经杨雄家门面,他顺道去看看杨雄在不在。杨雄恰好在一间里屋烤火,他见于之来了就一边热情地添柴禾,一边说自己也是刚回来。熊熊的火焰映照着他们的脸庞。杨雄说“老友你耍会儿,中午在我这吃了饭再走。钱的事我等厂里下月发了工资就还你!”“吃午饭就不必了,我是来看看你在不在,你看我每次回家都要路经你家门前的田盖。我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舅舅家。”
于之这回总算盼到了明确的答复。 可是事后也无音讯。这事直拖到于之婚后有了孩子。这次他专从县医院驱车30公里去白镇收帐。
中午于之没吃饭也不想吃。他去看看杨雄那里怎么样了。杨雄正埋头吃饭,他见于之来了就扬了下手里的碗说“吃饭!”然后就转睛别处继续吃他的饭。于之说你请,我吃过了。
太阳缓缓地移向了西方。回城班车只有一两趟了。于之今天再焦急也必须忍耐。他想万一今天回不去就到离这场十多里地的丈母家去,也顺便向岳母报个喜。杨雄安慰说你别急,班车还有,万一到时没车我就用自行车托你去两河口!于之想只要到了两河口,再步行一截路,上一段坡,到半山腰的一个大院子,就是岳母家了。 只是他仍担心还在妇产医院的妻子。
场快散尽。寄存的车没几辆了,再没有寄存。杨雄才一把掏出大包角票丢在地上清点。
于之把脸别开,心想无论你今天怎么总得想办法。这样事他发誓今生今世再不会有第二次!
“妈个X,狗日的,你给人家拿大钱嘛!”杨雄的老婆发出一声震耳的厉喝。杨雄这才极不情愿地一把收住毛票,从另一个贴身衣兜掏出了几张10元5元的大票,刷刷地数几张递过去。
于之抓过钱转身上了最后一趟回城班车。他的饥饿和悲愤一同消散在身后飞扬的尘土里……(2012,7,3-17清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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