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锅

敬一兵

　　　　　　　　　　　文/敬一兵

　　绰号都是给别人取的。可他却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

　　他给自己取的绰号并不好听，也很沉重：黑锅。就是喊个傻乎乎的人来，也很快就能够明白绰号叫黑锅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他的近况确实糟糕透顶了。大学毕业考国外的研究生，英语差两分名落孙山，同学当面替他惋惜，背地里骂他白痴，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分配到事业单位不满三年，就因陷入婚外情的舆论中心，人人指责他是性变态，被迫离职去了一个民办研究所上班。研究所的所长很重视他，让他去一个县份上搞科技开发，长时间不能回家，家里人就谴责他是不孝之子。

　　三个骂名三口黑锅，严严实实扣在他的背上。

　　都说事不过三，已经背了三口黑锅，应该霉运到头了吧。他的自我宽慰的想法还没有像一片叶子伸展开来，最沉重也是最要命的第四口黑锅就接踵而至。他在县份上摸爬滚打搞技术推广，所长就在一个沿海城市与外商签订了一份商业合同，诈骗了外商很大一笔钱。他不知道那份合同上黑字白纸明晃晃地写上了他的大名。他刚刚准备回研究所述职的时候，所里一个好心人才在电话里告诉他，不要回来，你成了诈骗犯，已经被警方通缉了，回来就完了，公检法的人到处找你。

　　纵有千嘴万舌，黑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洗脱夹在自己裤裆里的屎坨坨。估计要不了多久，警方就会找到这个县上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哪里去？当然不可能是大山沟里，那里即使警察不找来，自己不被饿死也会变成精神病人。哪里最危险就到哪里去。上大城市去。黑锅十分熟稔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黑锅随身携带的钱不多，所以到了大城市以后不敢奢侈腐败。一天只吃两顿小菜饭。也不住鸡毛小店，随便在立交桥下或者商铺屋檐下蹲上一宿即可。白天因为忙于找点活路混口饭吃，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麻烦就来了，总有人来打扰他，不是威胁就是误解，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很劳累。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刚刚竣工还没有太多住家户搬进来的小区里，发现一幢电梯公寓背后的露天花园，有桂花树的树冠像伞一样撑开，既可遮风避雨，又能很好地将人隐蔽起来，是一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头三个晚上他都顺利躲开了保安的视线悄悄来到花园里休息。一闭上眼睛，脑袋里的电影就开场了，不断播放四口黑锅的情景。

　　第四个晚上情况就不同了。

　　黑锅好不容易才甩掉了脑袋里电影的纠缠，还有身边蚊子的骚扰进入梦乡。微弱的鼾声还没有调整到均匀的拍子上，突然就被警棍猛烈地敲打了一下脑袋瓜。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不反抗，跟你们走就是了。黑锅从梦中惊醒，手捂脑袋坐起身来喊道。

　　等眼前乱冒的金星落定后，黑锅才发现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桌布裹成一包的东西落在自己身边。他看见头顶的树枝还在晃动就有点后怕了，这么重的东西砸下来，如果不是树枝阻拦了一下，他不被砸死才怪呢。刚想抬头骂楼上，却听见第八层楼的窗户里传来阵阵不准动！全部蹲下！把手放在头上的叫喊声。

　　黑锅伸手一摸裹的东西硬邦邦的，没有摸出个名堂来，就把桌布扯开，借着月光发现里面是一捆一捆的人民币。初略数了一下，好像有三十多捆，全是百元的票子！

　　我的个妈哟，老子居然被钱砸醒了！

　　黑锅赶紧脱下外套，手抖脚抖地把这包钱包起来。嘴里还不断低声念叨：老天爷啊，你真好，你随便扔一小块馅饼下来我都知足了，呵呵，你，你还扔这么大的厚礼来砸我，这可叫我如何感谢你呢？

　　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就一溜烟跑到对面墙壁边，也不晓得从哪里一下冒出了这么大的力气，提着包裹三下五除二顺了树子就爬到墙上，翻身就跳到墙壁外面去了。他害怕别人追来找钱，所以马不停蹄朝离小区最近的大街跑去。直到背后那幢电梯公寓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才放慢脚步，借了路灯边走边仔细用手摸衣服里面的钱。摸着摸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先是脚有些发软，接下来是呼吸加剧，紧跟着就来了快感。

　　他使劲掐了一下大腿，立即有火烧火燎的疼痛感传来。妈哟，走路都走出快感来了，真是邪门，呵呵。随了这声轻笑，一肚子的怨气恶气和晦气全部都抖落得干干净净了。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看见一家杂货铺墙壁上挂的电子钟才晓得到半夜了。路上行人很少。他赶紧蹲在电杆下打开包裹，从里面的一捆钱中抽出几张票子揣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随后就跟做贼一样，慌慌张张重新用衣服包好了那一大堆钱。

　　街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卖烧烤的摊摊。他考虑了一下后就走过去对老板说：烤10串排骨，10串豆腐，10串牛肉，5根火腿肠，再来两瓶啤酒！打包带走哈。


　　正在打瞌睡的老板听见黑锅的说话声，一下子来了精神，忙说师傅请坐，先抽棵烟，我马上就给你烤。话还没有说完，烟已经递到黑锅的手上。

　　老板把打好包的烧烤，连同两瓶啤酒一起放进一个布口袋里交给黑锅，黑锅就从屁股包包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问：好多钱？

　　一共70元，就收你66元吧，讨个吉利数字。


　　老板找钱的时候黑锅顺便问他道：这附近有宾馆吗？

　　有，有。你顺着这条路朝前走，十字路口左拐就是。老板把找的钱拿给黑锅，又发了一根烟给他。

　　按照烧烤老板指点的路线，黑锅找到了宾馆。这家宾馆可能因为地处偏僻地带，生意清淡，单人标间只需60元一天。黑锅想都不想就开口说我要个单人标间，先住三天。


　　爽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黑锅披上浴衣坐到沙发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认真数钱。反反复复数了几遍，每捆钱一万元，共有34捆，34万。


　　天下第一轻松惬意的事情就是坐享财富。他不禁愉快地吹起了《百万英镑》电影里的主题曲口哨，开始盘算如何使用这笔钱的方案。首先他得好好做个发型，再买几件像模像样的衣服，重新找回昔日的风光和惬意感觉。然后再考虑如何拿钱做点什么生意，让这些钱给他生出无数的儿子孙子来。这样有了更多的钱，自己就要瞧准一个机会回到那个事业单位上去，让那群龟孙子看看他黑锅在外面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叮呤，叮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黑锅云里雾里的神思。

　　喂——黑锅用极富绅士气息的普通话对着话筒说。

　　请问先生需要特别服务吗？一个轻柔甜蜜的女声传过来。

　　小姐，你有莫搞错？现在都几点啦？黑锅的普通话又变成了广东话。

　　没有钱的想钱，有了钱的还是想钱，到底要有了多少钱才不想钱呢？黑锅自我调侃着放下电话，把那包钱放到他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后，开始喝酒吃烧烤看电视。

　　大概之前一直处在颠沛流离的状态里，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完整觉的缘故，吃着吃着，黑锅的上眼皮就和下眼皮打起架来，脑袋一歪，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黑锅醒来的时候，太阳的光柱已经穿过窗帘缝爬到了床上。

　　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的10点新闻节目。


　　主持人报道说昨晚本市警方在XX花园小区的一幢电梯公寓8楼，彻底捣毁了一个地下赌博窝点，收缴赌资12万元，现场挡获犯罪嫌疑人20余人。警方连夜展开调查，据一个嫌疑人交代说，在警方突袭窝点之前，已经有一个持枪歹徒先期闯入，抢走了他的钱财。


　　随着镜头展示出来的画面，黑锅突然发现这小区就是自己那几天晚上过夜的地方。他立即警觉起来，全神贯注观看电视报道。

　　根据嫌疑人的交代，警方调看了小区的监控录像。电视屏幕上放出了监控录像的画面：一包钱从楼上甩下来，楼下的人立即从潜伏状态变成下蹲姿势，检查那包钱，确认无误后脱下自己的衣服将那包钱包裹起来，翻墙逃逸了。

　　电视主持人继续报道说：从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不排除警方在行动前，确实有至少两名抢劫者进行过抢劫。警方已经加强了本市所有交通要道的盘查力度，也希望在逃的犯罪嫌疑人迷途知返，立即到警方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看到这里，黑锅背上的毛毛汗都吓出来了。所幸，电视画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不清，基本没有看到面部的特写镜头。

　　完了，完了。黑锅抖抖索索自言自语道：老子什么时候又成了抢劫犯了呢？
第五口黑锅分明已经被那个赌徒的胡言乱语又扣在了他的背上。黑锅这个时候已经无暇掂量这口黑锅的重量，他开始动用自己全部的脑细胞思考对策。

　　自己在监控录像里的影子是模糊不清的，说明没有人能够辨认自己。自己每次去那个小区过夜的时候，都是十分谨慎地躲开了保安的视线，那个小区应该没有人见过自己。自己捡来的这包钱上没有任何标记和记号之类的痕迹，并且自己数钱的时候已经发现钱不是连号的，无人能够证明这些钱就是那个赌徒被抢掉的钱。想到这里，黑锅惊恐的心跳慢慢恢复了常态。是嘛，哪个抢劫犯在得手后都是立即逃走，跑得越远越好，而我是个外地人，反而从外地来到本市一家宾馆住宿，一住就是三天，别人绝对不可能怀疑到我身上来的。

　　这件事情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坐不住了，接二连三的黑锅扣在背上，精神早就崩溃了。他没有崩溃，只是为自己的坎坷命运暗自忧伤。而且，就是暗自忧伤，也转瞬即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蛇多不咬，帐多不愁吧。

　　黑锅就是黑锅，嘿嘿。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为自己昨晚住宿的英明决定得意地笑起来：老子就住定这个地方了，一切照常，现在老子就出去吃东西，理发，存钱。

　　第二天他还是早出晚归，平安无事。


　　第三天吃完晚饭他才悠哉乐哉回到宾馆。刚要去摁电梯按钮，总台的服务小姐走到他面前说：请问先生是住502房的吗？


　　是的，有什么事情？

　　请先生跟我来办公室一下好吗？有两位客人已经在那里恭候您多时了。

　　好的。黑锅嘴上轻松答道，心里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总台小姐把黑锅引到办公室，向里面的人作了一个简单介绍后就退出办公室了。

　　等候在那里的两个人站起身来，分别和黑锅握了握手。一个人开始用和善的语气对黑锅说：我们是XX市公安局的。边说边把自己的警官证亮给黑锅看。


　　黑锅知道来者是冲着那桩诈骗案来的。他脑门上一下子就冒出了汗珠子，后背上传来了蚂蚁爬上爬下的感觉，就连腿也不听使唤地抖索起来。刚想开口说自己是冤枉的，没想到那位警官却先开口说话了：对不起您了，现在那件诈骗案已经侦破，有各方面的证据表明事发时您不在现场而在一个县份上搞科技开发，您不是嫌疑人。

　　警官喝了口茶继续说：之前我们曾经对您发出了通缉令，现在我们代表公安局郑重向您道歉，对于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和影响，我们将尽力予以澄清和妥善处理，再次请您原谅。

　　黑锅听见这话，第一个感觉就是想哭，就是想喊一声老天有眼呀。他因为高兴而哽咽地对那个警官说：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想到你们能够亲自来到这里向我道歉，我，我谢谢你们了。

　　您能够原谅和理解我们，我们才应该谢谢您呀。那个警官看见黑锅动了真情，赶紧站起来安慰黑锅。

　　我们已经为您订好了明天下午的飞机票回XX市去，如果您愿意和我们一道走的话，我们明天下午机场见，好吗？


　　好的，好的。机场见。黑锅忙不迭时答道。

　　拿着，这是您的钱。另外一个警官走过来把钱递给黑锅。看着黑锅莫名其妙的样子，那个警官又解释说：因为我们的通缉导致您来到这里住宿，所以您的住宿费应该由公安部门承担的。

　　和两位警官握手道别后，黑锅只高兴了短暂的一会儿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自己由两位警官护送离开这个城市，当地交通要道关口盘查的警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就是那个抢劫犯，这是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最安全的途径。

　　黑锅此刻真的就把自己当成了抢劫犯。这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一种习惯的反应。背惯了黑锅的人，即使自己背上没有了黑锅，也觉得还是在背着黑锅的。所以，他很自然地就产生出了新的担忧：自己明天随飞机降落到XX市后，又会有什么灾难随之从天而降呢？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7-27 08:37 编辑 ]

文珺

构思好精巧的小说呀，学习问好敬斑斑，祝你快乐

钟云省

欣赏佳作！

荦春

小说在特定的环境下塑造了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很有冲击力和张力！从而也说明社会的险恶，道德的缺失，人性的堕落！学习了。

敬一兵

原帖由 文珺 于 2012-7-27 08:21 发表
构思好精巧的小说呀，学习问好敬斑斑，祝你快乐

感谢文珺第一时间点评鼓励，问好！

若水

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一环扣一环，一步一步地引导读者读下去，结尾给人以启迪。好小说！学习！问好敬老！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7-27 08:51 发表
小说在特定的环境下塑造了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很有冲击力和张力！从而也说明社会的险恶，道德的缺失，人性的堕落！学习了。

是啊，小说构思巧妙，既大胆离奇又在情理之中，除了荦春点评，我想还有对法律真空状态的谴责，也有对腐败的揭露，对人性的贪得无厌的鞭笞，一篇精彩的小说，情节一波三折，可读性强，语言通达，具有感染力，先支持一下。

敬一兵

原帖由 钟云省 于 2012-7-27 08:43 发表
欣赏佳作！

问好朋友！

暴雨迎风

构思巧妙，故事曲折生动，各种机缘巧合读起来妙趣横生。背黑锅，是小人物的无奈人生，作者用了夸张的笔触塑造了一个接连背黑锅却又发了意外之财最后又被换了清白，但关于他又涉嫌抢劫的案子成了悬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好读的小说，对人物的心理刻画人性的挖掘渗透，支持精华！！

敬一兵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7-27 08:51 发表
小说在特定的环境下塑造了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很有冲击力和张力！从而也说明社会的险恶，道德的缺失，人性的堕落！学习了。

谢谢你的悉心点评，问好！

木门长子

背黑锅背到了自然而然，想清白也难了。人在钱与欲面前失去方向的同时，也往往会失去自己，而这个自己要好好把握的确不易。下了飞机之后，我想这个人面对的不是黑锅，而应该是法律的制裁，人性的贪婪让本是一个清白的人变得不再清白。３４万的不当得利，够他喝一壶的。

万里

我喜欢这个结尾，有着足够的留白空间，能激起读者无限的想像！当黑锅不再是黑锅，而是变成了事实后，我们不禁要想：是什么，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假做真时真亦假的地步！

敬一兵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7-27 09:49 发表
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一环扣一环，一步一步地引导读者读下去，结尾给人以启迪。好小说！学习！问好敬老！

感谢评点鼓励，问好！

敬一兵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7-27 09:50 发表
是啊，小说构思巧妙，既大胆离奇又在情理之中，除了荦春点评，我想还有对法律真空状态的谴责，也有对腐败的揭露，对人性的贪得无厌的鞭笞，一篇精彩的小说，情节一波三折，可读性强，语言通达，具有感染力，先支持一 ...

十分感谢刘版的悉心评点与鼓励，谢谢！

剑鸿

对主人公而言，真是一场荒诞的黄粱噩梦，结尾的心理，似乎有点斯德哥尔摩效应了。

学习敬老师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