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就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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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8-11 12:52 发表
欣赏，学习

      谢。:handshake

万里

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好文章！

方斌

远       方（小小说）
方斌
    老师刚宣布放学，圆圆便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地冲出教室，然后拔腿就跑。一路上，圆圆有几次险些跌倒，脑后两条早上扎好的马尾辫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渠的拐弯处，圆圆崴了脚，但却丝毫感觉不到平日里那种钻心的痛。
    老远，圆圆就大声地喊：“妈妈，妈妈……”圆圆希望妈妈能应声而出，像小时候一样，张开双臂笑着迎上来，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见没有动静，圆圆有点失望。圆圆跑进屋里，把书包往堂屋桌上一扔，便楼上楼下满屋子边喊边找。
   “圆圆，妈妈没有回来。”厨房里传出爷爷混浊的声音。
   “爷爷你骗人，妈妈说好了，今年我过生日她一定回来。”圆圆有点急了，扯开了嗓门说。
   “爷爷没有骗你，”爷爷从厨房里走出来，靠在门框上，乜斜着走过来的圆圆。“爷爷打了电话，打不通。”
   圆圆没再接话，只是低着头，拨弄着手指头。一会儿，圆圆转过身子，径直往门外跑去。
   圆圆来到了一里开外的村口，一口气爬上路边的一座山的山头。
圆圆的眼睛死死盯住穿过村子的唯一的一条公路。一旦有车子开来，圆圆的内心就怦怦直跳，她多么盼望下来的有自己的妈妈，圆圆一次次地盼望，又一次次地失望。其实，圆圆心里清楚，爷爷不会骗她，圆圆平日里最讨厌说谎的人，可是今天，她却多么希望爷爷说的不是真的。
圆圆坐下来，眼睛傻傻地看着远方……
妈妈怎能不回来呢？说好了怎么能变褂呢？圆圆沮丧极了。
几天前，圆圆与妈妈通了电话。妈妈说：圆圆，妈妈好想回来陪你过生日，只是担心你爸爸不同意……妈妈尽力吧。“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圆圆对着电话大声嚷嚷，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好——好吧，宝贝。”妈妈声音有些哽咽。
   天变得有些暗了，圆圆抬起头，看见天上起云了。
圆圆不愿回去，她的心还存有幻想，希望出现两年前一样的奇迹。两年前的腊月二十四，即农历小年，妈妈说好这一天回来，可等到下午四点，还不见人影，圆圆急了，吵着闹着要妈妈，爸爸很不耐烦，训斥道：“吵什么吵呀，她又没死——她不会回来了。”
圆圆丢下一句：“你是坏爸爸。”便跑了出去。
圆圆来到了山头。她双手拢在嘴边，冲着远方，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通：“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不要圆圆啦？是圆圆不乖，惹妈妈生气了吗？圆圆一定改，一定改，妈妈，你一定要回来。”说完，眼泪簌簌而下。
那一次，圆圆没有白等。傍晚时分，一辆货车停下来，一个女人出现在马路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圆圆断定她就是妈妈。圆圆别提有多高兴了，圆圆记不清那次是跑下山头的，还是滚下山头的。
圆圆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个蚂蚁窝，成群接队的蚂蚁匆匆忙忙往回赶。圆圆又朝天上看，空中的乌云在飘移翻滚。要下雨了，圆圆想。圆圆立了身子，呆呆地望着远方。要下雨了，蚂蚁都知道回家了，妈妈，你在哪里？圆圆在心里问。
一阵风刮过，圆圆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圆圆走近一块大石头，绕到一侧，扒开杂草，斑驳的石面上她刻上的数字清晰可认，她从地上找到一块小石子，挨着前面的数字刻上：48。
   “都48次了。”圆圆嘟哝道。从第一次开始，圆圆就决定了，以后每来一次，都作上记号，等哪一天妈妈不出去了，她就带妈妈来这里，把心中的这个小秘密告诉她。
   圆圆的眼睛停在数字“1”上。那一年，圆圆才五岁，也就在这一年，妈妈决定跟爸爸出去打工，圆圆不依，却也没法阻止，圆圆知道，家里穷，爸爸妈妈要去赚钱。出发那天，圆圆坚持要去送妈妈，走到村口，妈妈要圆圆回去，圆圆不肯。圆圆说，我要送妈妈上车。过了一会儿，圆圆黑亮的眼珠一转，说：“妈妈，我不送你上车了，我在山上看你离开。”话还未说完，人已向山上跑去。
   山不高，上山的路也不难走。圆圆上了山，站在山头上，冲着妈妈喊：“妈妈，你放心去吧，圆圆会很乖，圆圆考试一定拿第一。”路绕到山的前面，这一面的山很陡，像立着的刀。妈妈很担心，在下面大声喝道：“圆圆，山上危险，快回去。”“圆圆不怕，圆圆是鸟，会飞——等你坐车走了，圆圆再回去。”圆圆在上面高声叫道。
   这一年期末考试，圆圆得了年级第一。妈妈年末回来，圆圆去接妈妈，她又来到了山头，手里攥着一张奖状。
想到这里，圆圆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从“1”往下数，一直到数字“7”，圆圆的心里美滋滋的。她的眼里浮现的是笑脸、拥抱、亲吻，还有数也数不完的糖果、玩具、漂亮的衣服，以及一张张红艳艳的奖状。这三年，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盖起了一幢高大的楼房，添置了许多电器与家具。妈妈每次回来，一到晚上，圆圆总有说也说完的话。
“妈妈，我在山头上看得见你哩。”
“鬼话，妈妈在遥远的地方，你怎么看得见！你看见妈妈在干什么？”
“在——想圆圆。”
屋子里荡开一阵阵笑声。
   “老师说我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圆圆聪明。”
   “圆圆一定考上好大学，让妈妈住到城里享福。”
   沉默。
   “圆圆好久没摸妈妈奶奶了，你让我摸一下，就一下。”
   “圆圆坏，圆圆坏。”
   屋子里又荡开一阵阵笑声。
   …………
哞——哞——从山的右侧过来一头母牛，厚重的声音划破这朦朦暮色。顷刻，一头小牛从灌木丛中钻出，莽莽撞撞地跟上来。圆圆从记忆中出来，怔怔地看着它们。要是自己是那一头小牛该多好，圆圆刹那间有了奇怪的想法。
   圆圆看到了数字“8”，心猛地一阵抽搐。圆圆讨厌这个数字。它就是一条冰冷的绳子，从那一年开始就捆住了自己的心。又像是一条毒蛇，令她从此梦魇。
   上四年级时，不好的消息传进了圆圆的耳朵：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圆圆起初不相信，她觉得爸爸不是那样的人。圆圆打电话给妈妈，妈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圆圆——妈妈——爱你，你要学会——坚强。”便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圆圆明白了，心一凉，感觉天都要塌下来。
  那一年，爸爸没回来，妈妈也没回来。
圆圆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
圆圆的空心又被孤独与痛苦填满。
  时间为圆圆的心编织了一层厚厚的茧。
  从那有后，圆圆常常来这个山头，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远方。有时，一站就是一两个钟头。
   圆圆继续看下面的数字，她不能将数字与事情准确地连接在一起。她只记得：
   那一回，同村的宁小丁骂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来过。
   那一回，因没做作业每一次被老师骂。她来过。
   那一回，成绩跌至全校第十。她来过。
   那一回，爷爷留隔壁的奶奶在家过夜。她来过。
   那一回，她初潮。她来过。
   那一回，小学毕业，没考上好初中。她来过。
   那一回，爸爸带陌生的阿姨回来。她来过。
   那一回，第一次跟爸爸吵架。她来过。
   还有，每次，只要想妈妈了，她就来…………
   记不清了，也数不清了。圆圆干脆不再去理会那些悲伤或龌龊的记忆，也不再去看那些歪歪斜斜的数字。
   云层越积越厚，黑压压地笼罩着整个大地。妈妈这次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妈妈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圆圆对自己说。自从爸爸外面有了女人后，妈妈只回来一次，就是两年前的那次。爷爷说，妈妈也另外成了家。圆圆不相信，妈妈不可能不要圆圆。
   今天是四月初二，圆圆十二岁的生日，不知为什么，圆圆这次非常渴望妈妈回来陪她过生日。圆圆原本打算，如果妈妈这次能回来，她就改变决定，带妈妈来这里，告诉她自己心中的秘密。
   一滴雨打在圆圆的额头上，凉凉的，圆圆感到头皮有点发麻。霎时，天像决堤的湖，雨水倾泻而下。
圆圆全身一下子湿透了。圆圆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雨来得急，也去得快。一阵大风刮过，圆圆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圆圆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鸟，有了飞翔的欲望。圆圆张开双手，她觉得手就是她的翅膀。
“妈妈，你不回来，圆圆去远方找你。妈妈，你一定要等着圆圆。”
圆圆纵身一跃，飞了出去……
   三天后，山顶上多一座矮矮的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