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苍天的颜色

杨舒

　　墨烟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这只同样冷漠的狼，他清楚，只要自己一声响彻这片古老森林的怒吼，猎手就全副武装地同自己的部下—一群嗜血成性的猎犬在一分钟内冲上前将她碎尸万段。

　　他并非是怯懦，只不过不太适应这种面对面的较量。他是头犬，一惯以奔跑而著称，并非是凶残。自从他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一种深深的负疚感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曾经多么向往能像自己的血统所表现的那样—--用赫赫战功令主人刮目相看。然而挥不去的梦魇却令他日渐焦躁：当他的兄长在一次捕杀行动中跌断了腿骨，主人竟义无反顾地端起总是瞄向猎物的枪。黑洞洞的枪口下，兄长毅然支撑起自己，巨响之处，青烟升腾，热血渐处，苍天如墨……

　　剩下的，是家族的荣耀猎人的叹惋，而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面前这只狼不以为然地低吼着，你就是墨烟，听说你的奔跑速度是独一无二的，但你不该来丛林，你不属于这儿。

　　墨烟猛地向前冲出，而与此同时，狼却轻巧地跳开，犬牙连皮毛都未碰到。墨烟呼唤起猎人，他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猎人早已经在周围埋伏，完全可以将这匹多次阻止他们进入丛林的狼包围起来—她总能巧妙地破坏猎人的大规模行动，但也一次次地保住了丛林的安宁。他听到了同类的呼应声：他们正从背后包抄过来。

　　他不爱猎杀却爱奔跑，然而这一次，他却总觉得这匹可恶的狼似乎是在讥笑自己追不上她。四周包围的同伴很突然的冲了过来，而她却机警的闪过，他甚至看见了她急转身时嘴边的一抹自豪的笑。

　　啪嗒一声，在这片充斥着狼嚎犬吠的森林中竟是如此清晰，身边的追风一声凄厉的嚎叫让一向冷静的墨烟猛然记起，天啊，这片森林，昨天，他和猎人一起来布下天罗地网的森林！他急忙丢下那匹该死的狼，向尾随而至的部下报警时，一切已经迟了，另三个近似于疯狂的追赶的部下无一例外的踩上了猎人本预备留给那匹狼的兽夹。墨烟痛苦的闭上眼睛，只听得阴冷的森林之风，清晰的送来一个声音：别再踏进森林，这儿是我家。

　　在猎人赶到之前，急噪的追风强忍着疼痛撕咬着深陷在皮肉中的铁夹，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追风、墨烟用自己强有力的下颔制止部下无谓的撕咬，你疯了，别再挣扎，铁夹会陷得更深！等着主人，他会救你！不你别傻了，他会留着一条再也不能替他追赶猎物的狗吗？！……

　　气急败坏的猎人无视其他几条被铁夹夹得狂吠的猎犬，他一脚踢开附在追风身旁的墨烟，简单看了一下伤口，愤愤的骂了起来：一群废物！上千元的价钱，真是不值。

　　墨烟不再记得当时的一切，却忘不了追风的眼睛在生命之烛即将被这阴冷的森林吹熄的那一刻：从容、无奈、平静、伤感……下辈子我将生在森林，墨烟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当作你的猎物！我希望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月下，墨烟作为头犬可以踏出猎人的宿地，他不知自己在找什么，或只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指引着他踏入森林腹地，淡淡的月色将森林中的血腥彻底扫去，仅使留下的是安详的静谧。转过一块突兀的巨石，一小块空地上，几匹小狼崽正在追逐着眼前闪烁的萤火。最小的一只则跌跌撞撞的向他走来，你是谁？他们说我笨，你来跟我玩吧？！……

　　记得他刚遇到追风时也只比面前的这只狼大一点，不待他的思绪延伸开去，眼前的这匹狼调皮的用后腿支撑起身子，用前爪钩住墨烟脖上的项圈，快跟我玩吧！他疼爱的将这只不知深浅的狼掀翻在地，喂，你们快来呀，这个家伙好好玩的！小狼崽索性撒娇似的赖在地上不起来，召唤兄弟姐妹。一丝融融的暖意从心头升起，他任由这几个捣蛋鬼将自己扑倒在地，不厌其烦的轻轻咬住他们，再轻轻的仍在地上。墨烟已经从这群幼狼身上嗅出了某种气味，白天那只母狼或许就在附近，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竟同一只不共戴天的猎犬玩在一起……然而血液中来自狼的成分以及那一份对安定生活的渴望，使墨烟沉迷于这群狼崽的游戏之中；他早已厌倦追猎的生活，不知这广茂的森林中，是否有他的安身之地。

　　一声枪响划破了月色笼罩下的静谧，他知道出事了，一定是那只母狼，她就像这片森林的守卫者一样，似乎一定要将猎人逐出森林才罢休。几之较大的狼召唤弟妹们躲进巨石后，墨烟依依不舍的叼起最小的那只，将他藏好。

　　又一阵枪响，墨烟从火药味中嗅出了浓浓的杀机，猛一回头，却见她已绕到了身后。四目相对，目光依旧冰冷，却交织着一丝信任。墨烟示意她远离巨石，她没有动，只是低低地吼了一声，算是向孩子们道别，随机奔离。

　　墨烟明白，此时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么，他尾随上去。猎人们已越追越近，他清楚地知道这只狼不可能再从自己眼前逃脱，他只需一个凌空跳跃趴上她的背一口扭断她的颈椎或是撕开她的喉管；他也知道，若是这丛林真的被猎人占有，则必将遭到血洗：有他在她身后，主人是不会开枪的。他没有拼命追赶，只是在他们之间保持一段距离。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帮她逃离这场追杀——或许这儿真是属于她。

　　枪响的瞬间，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冰冷的子弹带着冰冷的呼啸飞驰而来。隐约中他看见她矫健的身影——他放心了，她没事。紧接着，他一头栽倒，滚下了山坡——眼前只剩苍天如墨……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切似乎重归寂静。高耸的千年巨木平静的拥着他，他的泪水倾刻间纵横而出。那只最小的狼崽，则呜呜地拱入他不再温暖的怀中。肩上的伤已不在觉得痛，只剩下汩汩的鲜血沁染着他黑缎一般的皮毛。他知道那匹母狼一直执拗地舔着伤口，他轻舒了一口气，放松地枕着松软的落叶，却有些不舍地凝视着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或许，他曾被猎人遗弃，但现在，他已被森林接纳。一种释怀甚至是解脱在他的心中蔓延开去：苍天如墨，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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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彼虽犬类，其鸣也哀，其情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