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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人的心痛和美丽
－－张鹤短篇小说《油菜花儿开》赏析
梁星钧
张鹤短篇小说《油菜花儿开》是我近来少见的精彩小说之一。
这篇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写情感错位。
具体表现为三个情感错位的链条。
一是春叶的被迫无奈与几分自愿的自我矛盾心理纠结。
小说本为一个买婚的题材，却超脱了同类题材的惯常思考和用笔。一般写这类主要是涉及金钱与诈骗，强暴与反抗的内容，而作者巧写了买婚下的婚姻自由恋爱与自主，这可谓为出新，也是这类题材的一种填补。
小说的女主人公春叶是一个来自四川贫困山区的女子，她有走出大山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更有通过改变自己生活现状，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来给家乡的弟弟娶亲过上好日子的美好希望。她虽遇上了买亲，但她不是那种去行骗和诈钱。
作者虚写了买婚，而实写了婚恋的过程。所以该线展现的心理纽结表现得较隐讳。
二是春叶处在与二锁的爱情及与大锁的婚姻夹缝中的微妙处境。
该处境也是一个地道的三角关系。
先看春叶与大锁之间。
春叶对待大锁，开始一直是个谜，年底见了大锁，“那一次，大锁坐在自己跟前，吞吞吐吐，春叶总把他的声音听成二锁的声音，总把他当成二锁。二锁像一棵树，在自己心里扎下了根，晃不动拔不掉了。”之后春叶跑了，“消失”了，这就是她对大锁明确的排斥和拒绝态度，
有一段心理描写表现得很细微，“明天就结婚了，要嫁给的人却不是二锁，春叶的心凉了。刚才，趁着人多事乱，她一个人出来，真想偷偷逃回自己老家，跑到果园里，却再也走不动了。”此寓意她真爱上了二锁，离不开二锁了。所以她开始责备二锁，“可二锁的心思她懂。二锁有那心思为啥不说？光为他哥着想吗？到时候一点都不后悔吗？”这也反证她对大锁的拒斥，她心里没有大锁了，只有二锁。
所以他们之间虽为媒人介绍的婚姻关系，却接触短（只年终的一次），分手快，作者没用过多的笔墨。而且这桩婚姻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都不合情理，不可能。
再看春叶与二锁之间。
他们由相识到相爱，再到爱情的成熟，可具体分为三阶段：
一阶段：春叶因大锁在大连打工未归她只见到了二锁及其家人，但也正是这个相见使他们由相识到喜欢（相爱）的基础。“一个年轻人走出来，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进了堂屋，端起茶壶，给媒人倒了，又给春叶倒。给春叶倒茶的时候，水洒在桌面，溅到春叶手上。春叶偷偷看了他一眼，一眼先把自己看羞了，心像一面小鼓，被这个年轻人敲乱了。”这段描写传神地描出他们相识的情景。
“水洒在桌面，溅到春叶手上”，这是写二锁的紧张和腼腆。他和大锁两兄弟早到了结婚的年龄，却因自身及家庭条件给耽误了，二锁见到这个俊俏（小说开头有介绍）女子自然紧张不安，放不开手脚。当然二锁的这种紧张，失措和内心的喜欢，我们更愿意理解为他只是替哥哥大锁的欣喜，从二锁的性格和后面的情节也足以证明这点。
可是春叶为何“把自己看羞了“呢？可理解为羞涩，但从后面的情节看也主要是喜欢。但她深知这个人不是她要见的，只是“趁机打量了这个二锁”，故心里“直打鼓”。
二阶段：在等待大锁回来的漫长时光中，二锁和春叶的爱情也在疯长。
剪苹果枝那一节，是他们情感升华的见证。
二锁是修剪果枝的技术能手。这天二锁去剪果枝，“他飞起剪刀，树枝一根根剪下来，零乱地落了一地。”实际他是剪掉自己这些天来不应有的情丝和忧愁。这时春叶来了，帮捡剪下的果枝。春叶要跟他学修剪，二锁无法不教她，对她提出的各种问题也无法不回答。二锁对答如流的娴熟，让春叶内心更添了爱情天平的涟漪。他们两个谈到了苹果花开的烂漫，春叶想到了自己家乡油菜花的金黄。这两种花一个白一个黄，但都象征着幸福、喜悦和收成的果实，也代表他们内心滋长的爱情之花的渐渐开放，这也是他们在共同的劳动体验中加深他们成长起来的爱情。“二锁感到春叶的手又犟又软，有点叫人心乱。他想把自己的手要回来，使劲抽了几下，没抽动越抽越紧了。”这句就是最好的标志。
三阶段：二锁与春叶的爱情通过二锁和拒亲得到了验证并确立。
不久二锁就有媒人介绍了一个家境和相貌不错的女子，二老喜不自禁，这下两个婚姻老大难的儿子就可望一下全解决了。可是，事与愿违，二锁见是见了，却一口回绝了，惹得媒人和他父亲大不满。“二锁却意意思思，想去不想去的。麻子急了，催他说：你拿啥架子，还不快去！”（写二锁因留恋和喜欢春叶而拒绝介绍的新人）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媒人觉得没面子，拍着大腿说：你看这孩子，人家都愿意了，你咋不愿意？”（动态描写真切而传神）。
这个谜底的解开，还是在苹果园，春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二锁：那天给你介绍对象，你为啥子不愿意？”“一句话把二锁问住了。二锁瞟了春叶一眼，望着远处不说话。”这句有丰富的潜台词。二锁也是早到了结婚的年龄，同大锁一样没娶到亲，虽说二锁聪明，没娶亲的原因大约一是二锁爹曾被误诊患癌症没人敢提亲，二是他们想等处理了老大的婚姻才处理他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机会。二锁在回答他爹（麻子）的回话时说不是嫌弃女方的长相和条件，但没有回答为什么。从此我们完全可以推论：他是百分百喜欢上了春叶！而且是如此的坚定。但只是不肯和不便说出及承认罢了。这里面同样包含着复杂的情感错位。二锁一方面爱春叶，一方面也更爱自己的大哥。当两者不可得兼，他无法割裂自己的亲情。所以他跑了。出去打工去了。
也是春叶和二锁有缘，天注定他们，不然怎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呢？二锁准确地猜到并在大苹果园里找到了逃匿的春叶。
“有人走过来，黑黢黢的身影越晃越近。春叶心中喊道：二锁！
二锁走到春叶跟前，站住了，静了一会儿才问：你咋跑到这儿来了？
春叶说：你为啥子找到这儿来的？
二锁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春叶再也忍不住，抱住二锁哭起来。”
他们共同想到并走到了一处，他们理应成为幸福的一对。
之后“大锁来了，麻子也来了，一家人都来了。所有人都明白了。”所以“回到家，大锁对爹娘说：还是叫春叶跟二锁结婚吧，他俩才合适。”
最后看二锁与大锁。他们之间也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关系。
从二锁来说，他实在不能眼哥哥大锁争夺这个心爱的女人，他不会抢走大哥的幸福，大锁已到了娶不到女人的时候了，这个买来的女人本属于大哥，所以他选择外逃去打工，永远不回来，好让春叶死心，与哥哥大锁安安心心结婚过日子。
但他又确实喜欢春叶。两人一见钟情，相亲相爱，只是无法言明，爱情的种子在彼此的心底生长。所以他一面又希望哥哥迟些回来，以免破坏并消失了他心底已有的幸福。当麻子催促他写信时，“二锁不急，心里却乱乱的。”这句就细微而精确地刻画出了二锁的心理矛盾和冲突。二锁想等哥哥大锁迟些回来，以免他的幸福突然消失。所以“二锁又觉得哥哥晚来几天才好。”所以才“这几天，一看到春叶，二锁心里影影绰绰有一种感觉，这感觉像河里的鱼，有时候突然窜上来，泛起一片水花，半天不平静。”
从大锁来说，他一方面虽然希望自己解决婚姻问题，接受父母都已喜欢的这个女子，一方面又见到这个女子确实与二锁是真爱情，不喜欢自己，所以当此两种情景（一是春叶见他后跑了，二是与二锁在一起）同时出现后，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买的婚姻也好，媒人介绍的婚姻也好，这里对他也没有实际的意义，故他也不辞而别，逃回大连继续打工去了。
在二锁与大锁对待春叶上，是否有人会认为是二锁占地利之先机，“抢夺”了哥哥大锁的爱情呢？我不这样认为。
首先是大锁拖到年底才回来，为的是少请假以损失掉不少的工资，可他没想到损失掉自己的婚姻，这代价就更大，从此说，我们就可知大锁的智力到底是如何了。其次，我们假定当时春叶见的是大锁而非掺茶的二锁，她也会选择聪明的二锁。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两兄弟虽长得一样，但智慧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迥然。更不要说外人都一致认为聪明懂事的春叶与二锁才合适。这样的选择和结果，对于聪慧而只是家贫的川妹子春叶来说，喜欢和选择二锁是一种正常且必然的心理反应，只是在处理和表现的方法上未详而已。最后是大锁连走前留言的让二锁与春叶“结昏（婚）吧”，“昏”字都写错了，他真是昏了头了，令人啼笑皆非。不过这不怪他，他小时只读了三个一年级，只会背儿歌而不能文字搬家，也没少挨了父亲的打。而二锁的形象一接触就一见钟情，随后简直入了她的心魂，“春叶闭上眼，极力想像大锁的模样，心中一想，眼前便闪出二锁的影子。晃了晃头，再想，还是二锁。”所以这个结果应当是清晰的，最大的障碍仅仅是传统观念与世俗的暂时阻碍。
三是用人性美的画卷来展现情感的错位。
二锁妈视上门的春叶为自己的亲闺女。她见了这个虽为买的却是心甘情愿的女儿简直是眉开眼笑，手足无措，“大娘喜得乱了手脚”，她“捧着她的一双手不放，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晚上给春叶铺上自己多年大锁结婚备用的新被盖。煮饭不许春叶帮烧锅怕熏黑了。连春叶扫地都不许，连忙示意旁边的二锁去扫，因此还发生了两个争夺扫把，春叶故意把灰朝二锁的脚上扫的喜趣。“饭是鸡蛋面汤，菜是猪肉白菜炖粉条。”为了春叶，二锁娘顿顿炒菜都愿意。可见二锁妈已把这女子视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和活宝贝，所以不想让春叶受一点委屈，是个疼人的好婆婆。
她对两个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是一个善良母亲的形象写照。在她的心底只有爱，无言的大爱。
二锁爸麻子虽嘴上严厉，对大锁从小读书读了三个一年级，识字只能背口诀而不能文字搬家很恼火，还搧人，认为给大锁买来的媳妇就是应该和只能是大锁的，这显明他有封建意识的残余，“麻子嫌大锁多事，问她这些干啥，给你买的媳妇就是你的，还管她愿意不愿意？”但他骨子里装着两个儿子，珍视这门好亲事。“大爷也是大喊大叫。先是冲着西屋叫道：二锁，快来倒茶！”之后二锁去商店打酒买烟时，“麻子大声喊：二锁，快去买烟买酒，要好的！”小说通过这一喊一叫，把麻木的喜悦和爽直的性情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见这个媳妇“麻子高兴得一脸麻子像星星，闪闪烁烁地亮起来。”“麻子两口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春叶的头一下点到了自己心窝里。”麻木自从遇上这门亲“总盼着能步步遇到人，”这就把麻子逢人想说的炫耀喜悦之情给形象逼真地表现出来了。
整个家庭“自从春叶来了之后，娘的牢骚没了，爹的脾气也好了，整个家都变了。变得最厉害的是二锁，不光是言谈举止，要紧的是心思变了。”这是春叶来后对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影响和改变、
众人的反应也强烈而鲜明。他们早就认为春叶与二锁才是恰当的一对。二锁去为媒人打酒买烟时遇到了旁人“说得正热闹，望见二锁来了，都静下来，笑着看他。二锁发现自己一到就冷了场，又见大伙儿笑得有点坏，眼神也怪，心里有些不自在。”这里的一个“坏”，一个“怪”，一个“不自在”，还有之后“二锁觉得自己背上粘满了眼珠子。”都生动传神出了众人的看法和二锁对于这些议论的腼腆紧张与不自在。
此外精粹的语言和精微的心理描写也是这篇小说另一大特点。
如见到春叶时，两个老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娘喜得乱了手脚”，――写出了大娘的激动和紧张。
第一眼看到二锁，春叶的心“重重地响了一下”，“像一枚熟透的果子”落在了地上。――这是传神的语言，极写春叶的心态反应和变化。
麻子两口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她，大气不敢出”，“把春叶看成了一只小雀儿，生怕给吓飞了。”――极写他们的小心翼翼和担心和谨慎。
“看着看着，望见果树发芽了，开花了，望见春叶正在果园里，笑着，走着。二锁闭上眼摇了摇头，眼前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果树。”“二锁望着春叶，春叶的眼像两汪水，把自己淹没了。”
――二锁喜欢春叶简直进入了幻觉的状态。
我之所以取题为揪人的心痛和美丽，美丽就是指这样的情感纠结与错位很凄美。心痛就是语言的准确传神和情节的起伏让人读来很揪心。如下面的一些句子――
“早晨起了床，春叶走到院子里，望见二锁，心被碰了一下，跳得乱了章法，浑身忸怩起来。――春叶故意拿笤帚往他脚上扫，一边扫一边低头笑，二锁跳着躲开。“(很凄美)
“那天，二锁脱下一件脏衣服，春叶看见了，不声不响拿起来。二锁追着要，春叶不给，摁到盆里就洗。二锁只好在一边看着，两眼看出了神。春叶洗了好几遍，洗得二锁心都翻个儿了，站在那里浑身不自然。衣服干了，再穿到身上，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多了几分珍惜，舍不得弄脏。”――侧面刻画了一个泼辣，率直，大胆的川妹子形象。
“一棵树剪好了，春叶兴奋地望着二锁笑，围着树转着看着，以为自己就是这棵果树，永远长在了这里，盼着春天，盼着发芽，开花，结果。”“二锁像一棵树，在自己心里扎下了根，晃不动拔不掉了。”“真想偷偷逃回自己老家，跑到果园里，却再也走不动了。”“可二锁的心思她懂。二锁有那心思为啥不说？光为他哥着想吗？到时候一点都不后悔吗？”――这些都寓意她真爱上了二锁。而且对对女人来说，有爱就一定要说出来喊出来？这些同时既表现了春叶对爱情的决心，又充分地展示了人性美。
“春叶觉得自己包的饺子个个都是二锁的模样。”――这些句子读来都令人心潮起伏，感人和刺痛。所以这篇小说读罢让人觉得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有一种揪人的心痛和美丽，具有一种大家手笔的潜质（因我不太了解作者，仅凭文字感觉）。
这篇小说的结尾是两个都想要的婚姻都没有得到。当然“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必然会到来，小说的结尾还是有预示，春叶最后不是留下来了吗？“这里是二锁的家，也是自己的家，二锁早晚会回来的，她等着他。”所以这个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我们也真切地希望二锁早点或知情后立马回来，完成两个人的喜结良缘并和和美美地过一生！
这个双重的“悲剧”真令人紧张和惦念，真可谓悲喜交集和百感交集！所以读这篇万字短篇的第N遍时我不禁对妻说，真可以改编成一部出色的影视剧，我要是有这个条件就立即参与改编！
小说写什么？也许有多样的解释。但我执信著名小说家冯骥才先生的一句话，他谈到微型小说时说过，非写新闻一类题材的同一性情感，是两种以上情感的矛盾错位，甚至可以说该错位越大越好，就越真实，也越具有艺术魅力！这篇小说至少给我留下了三点鲜明的印象。一是悲喜交集的情感错位的情节让人深切关注人物命运的最终走向。二是优美的人性力量很动人。小说主要是写人，包括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这两者从来是辩证的关系；也只有写好了人性才可以写好写好人的其他，也才更自然更深刻更真实。该小说找不到最坏的人，而只有各色的人性，二锁的父亲虽传统，强权和霸气，但又有人心柔软的一面，春叶最终也因真爱而自愿留下了，毫无那些以买婚为名的诈骗的嫌疑和社会丑恶的悲剧。三是精准的语言及心理描写很揪人。众多的汇句选用足见作者深厚的文学积淀及素养的功力。这也是最感动人处，也是我写评以来引用最多的一次，因为我无以复述，达不到作者精细而动人描写的效果。当然如果非要说下这篇小说的不足，那就是内容结构上的七大块是否可以适当地加以简缩（如二锁大锁与春叶的纠葛部分的稍后几章节）。再就是小说的结尾可否画上一个“光明的大团圆似的尾巴”？不留下这个看似合理而又悬乎的毫无必要的悬念，因为剧情已经显明这种结果的必然趋向。当然这些也只是我浅读浅识的设想。想必作者如此也自有其深刻的寓意和道理。总之该小说在我心底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情感波澜，是一种揪心的疼痛和美丽。所以我不惜拙笔来品读，在此也真切地问好并希望作者再创更加优美感人的佳作，以满足广大的读者！（2012，8,26初稿2012,8，30终稿）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2-9-1 13:5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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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0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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