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大师秦主任

敬一兵

　　　　　　　　　　　　　　　　敬一兵

　　砰的一声，外面吹来的风把开着的窗子关上了。这声音着实让老秦吓了一跳。

　　文物鉴定所办公室里其他几个人见老秦这幅熊样，个个都会意地抿嘴笑了起来。

　　秦主任，风吹窗子都把你吓得不轻呀，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呵呵。女同事对秦主任打趣道。

　　秦主任尴尬的笑容才刚刚爬上脸颊，又有一个男同事调侃说：主任家里肯定所有东西都是拴好了的，要不然这里响一下那里动一下，你的神经都要崩溃了哈。

　　另外一个女同事也乘机开起了玩笑说：当主任的老婆真舒服哈，对主任冒火了不用骂人不用动手，只需要拿个什么东西敲一下，保管主任服服帖帖的。

　　主任刚想开口争辩几句，不想一直默不作声的副主任，故意把自己手上的书丢到地上去。啪的一声响起的瞬间，秦主任一下子从自己的座位上慌忙站起来，又逗得一个办公室的人哈哈大笑。

　　副主任假装不好意思对秦主任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书弄掉了。大家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继续开会，不要老是拿主任逗乐了。

　　只要有瞬间的突发性响动声，秦主任就会成为惊弓之鸟，这是大家都晓得的事情。主任是个大好人。办公室里每一位同事都得到过他的帮助，所以更多的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深怕弄出什么响动声让主任受惊。但是，主任对突发性响动特别敏感的情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秦主任国庆长假回乡坝里去看望父母。乡坝与一个著名的风景区身子挨身子。节假日里有很多下山的旅客，会来秦主任老家的那个村子里吃饭购物。那天天还没有亮，秦主任就取下挂在墙上的猎枪上山去了。转悠了一早上，也没有打到猎物，心里有些沮丧。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下山了，突然他发现自己左前方的灌丛出现了异样的晃动情形。老天终于开眼了，没有让我空手而归。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一边举起猎枪朝晃动处瞄准。秦主任举枪瞄准的时候，一只漂亮的蝴蝶也刚好飞进他瞄准的视野里，在灌丛上方翩翩起舞。“啪”的一声，铁砂弹从猎枪口射向了灌丛。灌丛停止了晃动，只有那只蝴蝶还在翩翩起舞……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秦主任的回忆。

　　喂？

　　秦主任吗？

　　是我。什么事？

　　我手上有一件收集到的文物，我先把照片带过来你看看？

　　好的。

　　电话是村巴子打过来的。每次接完村巴子的电话，秦主任的表情很无奈都不说了，关键是村巴子的声音总是会让他头重脚轻浑身发麻。

　　村巴子是县文化馆的摄影师。成天胸前挂着一部长镜头照相机走村窜户抓拍新闻素材。久而久之和乡坝里的人熟悉了，别人有个红白喜事的都要请他去照相，因此吃了不少票儿。这不，两年前的国庆假日期间，乡坝里有户人家请他去为外出打工回家的儿子一起照张全家福，他就屁颠屁颠挂了相机出门了。翻过景区那道梁子，他看见一只漂亮的蝴蝶在人迹罕至的灌丛中飞舞，就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蝴蝶准备抓拍。就在他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听见了枪声。他本能地赶紧蹲下身子卷缩在身边的灌丛旁。等了半天见没有了动静，才筛糠一样抖索着身子站起来四下观望。没有发现异常，只看见一个人影手提猎枪转身往山下走。他又举起相机对着那人抓拍起来。好像是有感应一样，他一按快门，刚好那人就回头朝那丛灌丛张望了一眼。然后，那人头也不回就从村巴子的视线中消失了。

　　村巴子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就赶紧把数码相机中刚才拍的照片调出来看。这一看让村巴子吃惊不小。第一张是蝴蝶飞舞的情形。第二张是灌丛下面露出来的手臂。第三张是那人回头的瞬间。咦，这不是秦主任吗？他跑到这荒无人迹的地方来干吗呢？

　　村巴子带着疑惑，又朝有手臂的那丛灌丛望了几眼。刚准备收回目光收拾好相机继续赶路，突然，那丛灌丛中有一个男人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躬着身子慌不择路跑掉了。见那人跑出去了一段时间，估计不会再回来了，村巴子才小心翼翼朝那丛灌丛走去想看个究竟。等他走近一看，眼前的情景把他的毛毛汗都吓出来了：一个年轻女人仰躺在地上，裤子已经被人退到了膝盖处，脑袋上血肉模糊。拍照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就举起相机拍了起来。还想再拍几张，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开始发凉发麻——自己在案发现场拍照，没有第二个人在场，如果此刻有人来，那自己不就成了杀人嫌疑犯了？想到这里，他赶紧马不停蹄溜掉了。

　　狗日的村巴子，你又要来敲诈我的血汗钱了。秦主任在心里暗暗骂道。

　　秦主任，大家都发完言了，你看……副主任在一旁提醒，这才让秦主任突然从发呆中清醒过来。

　　好，今天就学习到这里。散会。他的话刚一说完，大家就叽叽喳喳鸟一样嚷嚷着离开了。办公室又恢复到了寂静的氛围里。

　　秦主任没有走，继续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看，但怎么都看不进去。报纸上的文字都变成了村巴子的影子。

　　国庆长假结束后秦主任回到市文物鉴定所上班。博物馆送来的几件急需鉴定的文物，让他们接连忙碌了将近三个星期。就在秦主任渐渐把长假中发生的事情忘掉的时候，他老家所在县的文化馆的村巴子就跑到市里来找他。他和村巴子过去一起在县上唯一的中学读书，是老同学的关系，自然见了面要彼此问长问短好一阵子。寒暄完后村巴子才告诉秦主任说他上市里来开会，顺便把他在乡坝里给别人照相时，别人委托他卖的一只民国时期的土碗带来给秦主任鉴定标价。

　　秦主任看完那只土碗后说这东西不管钱，没人要。

　　真的就没有人要呀？村巴子心有不甘地问道。

　　老同学了，我还骗你干吗？秦主任给村巴子快要喝干的杯子加上了开水。

　　委托我卖碗的那个老乡可是对这只土碗充满了希望的哦，我也不想让别人失望，你就不要蒙我了。村巴子的口气完全是在央求秦主任了。

　　我用我的职业道德起誓，我真的没有蒙你。

　　村巴子嘴上没有说话，心里早已不满秦主任了。什么老同学呀，以为自己在市里当了鉴定所主任就不得了啦，妈的个巴子，老子今天就使出杀手锏，看你狗日的买不买老子的东西。于是，村巴子皮笑肉不笑地从包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秦主任的桌子上说：自己打开看看吧。

　　信封里装了好几张照片。照片上的日期显示是国庆节的第二天。

　　照片上那只飞在灌丛上的蝴蝶秦主任还有点印象。但是，对于另外一张照片上血肉模糊的尸体照片，他看着就毛骨悚然，对村巴子说：你从哪里照到这个死人的场面的？

　　呵呵，是在蝴蝶飞的那个地方。这下轮到村巴子得意起来了。

　　你拿这些照片给我看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来参加摄影比赛的作品？秦主任一头雾水问村巴子。

　　是的，但也不是。呵呵。村巴子说完就摸出烟来叼在嘴上，再掏出一个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香烟。为了强调这个打火机的声音，村巴子还故意说：啪！啪！秦主任听听，这声音是不是像打枪的声音？

　　秦主任表情木然。

　　村巴子见秦主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进一步提示道：你那天上山，是不是见过这只蝴蝶，是不是也啪的一声开了一枪？呵呵，秦主任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秦主任此刻才醒悟过来，村巴子是想向自己暗示什么，然后再强迫自己给他的那只土碗下鉴定结果和标价。

　　这些照片和我有关系吗？秦主任决定把村巴子的非分要求彻底打消，于是带着调侃的味道问村巴子。

　　有没有关系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把这几张照片连贯起来看才能说明的。村巴子边说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把那几张照片按照秒钟显示的数字先后顺序排成了一行。秦主任再次把头凑到照片面前端详起来。

　　秦主任，慢着，慢着，我包里还有一张没有拿出来呢。

　　等村巴子把秦主任手提猎枪回头张望的那张照片拿出来，卡在排成一行的照片中间时，一段无声的述说就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秦主任的面前。

　　从此，秦主任只要听见打火机的声音，还有一切瞬间突发的声音，都会神经过敏。

　　这样吧，你先把文物照片留下来，我问问我的收藏古玩的朋友有没有人愿意要的，好吗？

　　要得，要得。村巴子的脑袋点得就跟鸡啄米似的。

　　村巴子当然不晓得秦主任的朋友，只是听说他的朋友要买土碗，而且价格不低，顿时心花怒放。之后，尝到甜头的村巴子隔三岔五就要拿一些这类东西来找秦主任，秦主任也就以朋友要买的托辞，自己掏腰包买下了村巴子带来的东西。

　　回忆到这里，秦主任觉得自己确实已经陷入了泥潭。要想挣扎就会陷得更深。不挣扎的话，这样的敲诈勒索又何日才有个终结呢。

　　临近午饭时间，村巴子终于风风火火赶到了秦主任的办公室。不待秦主任招呼他坐下，村巴子就说：下班了吧。走走走，我请客，去苍蝇馆子边吃边谈哈。

　　饭桌上，村巴子拿出了他这次带来的古玩照片给秦主任看。

　　秦主任仔细看了半天，对村巴子说：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玩意儿？

　　是一个朋友托我来卖的。村巴子回答道。

　　秦主任为了谨慎起见，又拿起照片看了半天。照片上的青铜香炉，慢慢与公安局前几天发给他们文物鉴定所的被盗窃的文物图片重叠在了一起，严丝合缝的。

　　村巴子，我俩不是外人了，也做过了好几次这方面的交易了，这回你得认真告诉我，这东西现在在不在你手上？

　　当然在呀。

　　那，那你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

　　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弄来的。村巴子急不可待接着反问秦主任道：听你慎重的口气，这玩意儿很管钱？

　　凭我几十年的鉴宝经验，这东西确实比较管钱，所以你得把东西拿到我这里来，我要做一个详细专业的鉴定，然后给你出具一份非常正规的鉴定报告。

　　村巴子一听秦主任这话，立即就兴奋起来了：你等着，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村巴子就背了一个帆布包进了饭馆。他把帆布包递给秦主任说：东西就在里面，现在不能看，你带回家后慢慢考证鉴定，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天，秦主任给村巴子打了一个电话：东西我不能还给你了，这是一个收藏馆的被盗文物。

　　电话那头村巴子一听就急了：秦主任，你要拿这东西去邀功领赏吗？

　　这是国家文物，你我都没有权利占为己有。

　　你就不怕我把你在乡坝里干的那件事抖落出来吗？

　　秦主任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对村巴子说：你干的这件事情和我干的那件事情哪个的分量重，哪个的证据更清晰，你最明白的。

　　你只要敢把这文物交出去，我就敢到公安局去举报你！村巴子气急败坏扣了电话。


　　两个星期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秦主任和村巴子相安无事。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9-1 10:34 编辑 ]

刘彦林

终于抢到敬老师的沙发了

刘满园

先提一下，随后细读。

敬一兵

原帖由 刘彦林 于 2012-8-31 10:19 发表
终于抢到敬老师的沙发了

期待你的点评意见~~

西夏楼兰

敬老师的小说构思巧妙，情节线索清晰，两个不同的角度共同指向一件事，节奏张驰有度。结尾含蓄，留下了让人想象的空间。不错的小说。学习了。

刘满园

粗读一遍，作品在非常精彩抓人的故事中，塑造了两个鲜活的玩火者形象，两人有着相同的丑恶嘴脸，恶毒的用心，他们狼狈为奸，相互利用，又相互算计，为了谋取不义之财，一会儿握手言欢，一会儿又相互威胁，在相互映衬中写出了他们的卑鄙、羸弱和伪善。作品一波三折，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时时处处以塑造人物为重，这才是好小说。

暴雨迎风

开篇写得很生动，写老秦怕响，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原来老秦有过过失杀人，正因为这个事件被村巴子无意摄取，于是有了村巴子敲诈的机会，但结局是村巴子涉嫌盗卖盗窃文物又被老秦捏着了短处，于是两人相安无事。故事情节曲折，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很耐读。特别是结尾，看似不经意地一笔，实则包含来了很深的内涵。为何两人会相安无事，人物的人性弱点在这里一下子被剖了开来，感染读者，耐人回味。

吕永红

两个龌龊不堪的人物栩栩如生地呈现在面前，既相互敌意，又相互利用。人物刻画中蕴含了深重的社会内容，令人沉思。好字。欣赏。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31 16:57 发表
开篇写得很生动，写老秦怕响，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原来老秦有过过失杀人，正因为这个事件被村巴子无意摄取，于是有了村巴子敲诈的机会，但结局是村巴子涉嫌盗卖盗窃文物又被老秦捏着了短处，于是两人相安无事。故事 ...

点位到位，同感。

敬一兵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8-31 11:31 发表
先提一下，随后细读。

问好刘版。

天下为公

人物个性鲜明，情节展开有滋有味

若水

根据人性的弱点展开故事，两条线两个事的最后交织重叠，勾勒出一幅丑恶的嘴脸。学习！

荦春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8-31 16:57 发表
开篇写得很生动，写老秦怕响，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原来老秦有过过失杀人，正因为这个事件被村巴子无意摄取，于是有了村巴子敲诈的机会，但结局是村巴子涉嫌盗卖盗窃文物又被老秦捏着了短处，于是两人相安无事。故事 ...

学习了！问好！敬版主。

敬一兵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8-31 15:52 发表
敬老师的小说构思巧妙，情节线索清晰，两个不同的角度共同指向一件事，节奏张驰有度。结尾含蓄，留下了让人想象的空间。不错的小说。学习了。

谢谢你的专业评点，问好！

祁连云烟

宝刀不老，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