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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英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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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5: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英雄杀
  
  乡村打谷场上放映着露天电影《英雄儿女》,王成高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壮烈镜头,王芳含着泪水演唱《英雄赞歌》的悲壮歌声,如同地心喷出的烈火,宛若宇宙爆发的霹雳,久久地震撼着乡村的观众们。
  
  突然,从打谷场后侧的麦垛旁窜出一个黑影,他手里拄着一根半长的棍棒,高喊着“杀、杀、杀”,一瘸一拐地挪向放映场地。麦垛上坐着一群村里的顽童,起哄地向那个黑影投掷着果皮、草根、石子、土坷垃,跟着鹦鹉学舌般叫嚷道:“杀、杀、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放映场地一片哗然。坐在放映员旁边的大队书记艾长锁对着话筒高声叫喊:“艾春妮同志请注意,艾春妮同志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立即赶往打谷场,严厉制止“英雄杀”同志向社员群众发起的第三次攻击。”
  
  电影的胶片继续以24格/秒匀速地转动着,而观众席上开始骚乱了,那些胆小如鼠或早已领教过“英雄杀”刺杀本领的村民们有的“抱头鼠窜”,有的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缓缓撤退。银幕上不断地蠕动着灰黑的身影,一忽而脑袋瓜儿,一忽儿胳膊臂膀的,遮掩了《英雄儿女》的精彩片断。喧杂声中,只听得有人大声吆喝着:“谁TMD的脑袋被驴踢到银幕上啦?把猪肘子赶紧挪开,老子正看得上瘾呢!”
  
  这吆喝的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无赖,人称“赖皮蛇”。他在村里经常干着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事儿,搞得四邻不得安宁,村民们都怕他,却拿他没辙。可前不久他偏偏去偷队里的老水牛,惊动了“英雄杀”,被追打得屁滚尿流。惊吓过度,生了一场大病后,劣行收敛得多了,但嘴里还总是不服,扬言要与“英雄杀”决一死战,比比究竟谁是英雄。这会儿,当他回头看到“英雄杀”杀将过来,禁不住浑身一激灵,埋下头溜得无影无踪了。
  
  放映员一边收拾着零散物件,一边不停地回头目测着“英雄杀”的距离,随时准备保护放映设备免遭暴力袭击。
  
  “英雄杀”渐渐由银幕后端的草坪冲入观众人群,他一路挥舞着棍棒“杀”出了一条“血”路,步步逼近打谷场正中的放映台。他高喊着:“杀、杀、杀”将棍棒举过头顶,双目暴凸,眸子里射出一道慑人的怒火。
  
  这一刻,假使你能打开第三只慧眼,或追朔着英雄的战斗经历,放开你的想像力,你就能够读懂在“英雄杀”的内心世界里究竟演绎着一个怎样的故事。
  
  或许,此时此刻他正从鬼子轰炸的阵地废墟中爬出,冒着流弹袭击的危险,冲向“美国鬼子”和“联合国军”阵营。电影放影台在他的眼里分明是一个伪装了的机枪火力发射点,那投向银幕的光束分明是一排排子弹射向自己的战友,他亲眼看到身边一批又一批战友倒下了,王成也倒下了,他心如刀搅,怒火中烧。这时,他只有一个愿望:“一定要打掉那个火力点!一定要消灭那几个机枪手!掩护战友,保住阵地。”他手握“爆破筒”,高喊“杀,杀,杀”向“敌人”压过去……
  
  “咔”的一声,胶片停止了转动,光束消失了,眼前一片昏暗。只有星星眨着挑逗的眼,月亮婆婆始终带着迷人的微笑,给地球的夜折射了些许光明。这时,一颗流星滑过夜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不知坠落在了何方?
  
  “阿雄,敌人已经全军覆灭了,我们胜利了!快跟我回家吧!”只见一红衣女子站立在电影放映机旁,她用手撑着“英雄杀”压下来的木棍,温和地像哄孩子般搀扶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顷刻,“英雄杀”如同未断母乳的婴儿,乖乖地将手中的木棍递了过去,顺势依偎在她的臂膀上。红衣女子用娇弱的身体支撑着高大强壮的男人,扶着他步履蹒跚地向村口走去。村民们一阵唏嘘后,电影《英雄儿女》开始继续播放着。
  
  “英雄杀”原名焦振雄,据说他是上甘岭战役特等功荣立者。那场史无前例、举世瞩目的战役,演绎了无数的英雄故事,传颂着诸多的感人事迹。可没人能够完整地描述出焦振雄所在高地的战斗经过和惨烈情景,也没有人能够清晰地记载下焦振雄“孤胆英雄”抗击美国鬼子的英雄壮举,能忆起的只是战斗前后的只言片断。
  
  那是在1952年10月,美韩军队发动了“金化攻势”,他们的大口径炮弹以每秒钟6发的速度突然落在上甘岭的志愿军阵地上,瞬间志愿军阵地成为一片火海。
  
  武装到了牙齿的美国鬼子和联合国军,把主峰阵地巨型岩石下掏空,修筑起一座座大地堡,凶猛的炮火和机枪火力切断了上甘岭通往后方的所有通道,摧毁了志愿军阵地的工事,掣肘着志愿军的进攻及后援……交战双方僵持达四十多天,作战规模由战斗发展成为战役,其激烈程度是战争史上罕见的。
  
  当后援部队冲上那座无名高地,高地已经沉没在浓烟火海之中,尸横遍野,亡魂枕藉,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焦臭的味道。然而,就在这尤如地狱般的“死亡谷”中,居然还有一个尚存的生命,英勇顽强地战斗着,拼杀着。他如同一块黑色的焦炭,被浓烟缭绕着,被火舌吞噬着,翻来滚去,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偶尔发出两声嘶哑的叫喊:“杀、杀、杀”。但他始终威风凛凛,将阵地上所有的武器弹药投向了敌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朝鲜战争结束后,焦振雄复员了。部队首长亲自送他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小山村。
  
  “首长,他是个孤儿,你们把他送回来,谁来照顾他呢?”艾乡长接过焦振雄的一级残废军人证书,愁眉不展地看着那个蹲在墙角,又疯又残又丑陋的男子,如同接下一个烫手的山芋。
  
  “乡长同志,不是我们一定要送他回乡,他总是捧着一个女孩的照片,闹着吵着要回来,他犯起疯病四处杀戮,没人能制得住他啊!我们估计他是记挂着这个女孩吧?!”部队首长从焦振雄的挎包里翻出一张烧得只残留半个脸颊的照片,接着说:“这是在抢救他的生命时,从他的胸口前的胶布下揭下来的半张照片。大夫说了,也许他见到了这个女孩,他的疯病会渐渐好起来的。”
  
  照片只有一只秀丽的眼睛,已经无法辨认出姑娘的全貌。焦振雄参军前并没有恋爱,也没有哪个媒人登门介绍,这女子究竟是谁呢?
  
  “首长,你们不用找了,我就是照片上的女子!”正当大家为此事犯愁的时候,一个身着红色小布褂的女孩子出现在部长首长面前。站在首长身边的艾乡长顿时惊呆了。
  
  “啊!妮子,你,你想干什么?”
  
  “爹,我想嫁给他!”
  
  “不中!你疯了吗?难道你看不到,他意识丧失,生活不能自理,他只是个行尸走肉啊!”
  
  “爹,我心已定,他就是行尸走肉也是我的男人!”
  
  艾春妮冲破了重重阻挠,与焦振雄结婚了。这时人们才知道,在这个“美女嫁英雄”的故事背后,曾经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小二黑结婚”式的恋爱情节。然而,那段美好的恋情是短暂的,艾春妮没有体会到一丝婚姻的甜蜜,更没有享受过一次做女人的快乐,便开始了婚后的艰难生活。
  
  第二年,艾乡长支持女儿嫁英雄的事迹传得家欲户晓。艾乡长也很快被提升为副县长、县长,全家搬往县城居住。艾春妮不想拖累父母及兄弟姐妹们,她独自留守乡下,承担起侍奉丈夫的责任。
  
  焦振雄虽然智障体残,相貌怪异,在春妮的庇护下,村民们也都敬着他,称他为:“英雄”。说来也怪,自打结婚后,部队首长所说的那种疯病一次也没有犯过,阿雄也没有给春妮惹出什么大的祸端,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只是随着小日子的延长,焦振雄越来越依赖于春妮了,他像一个长不大的弱智孩童总是纠缠着春妮,形影不离的。春妮下地干活,他在田头为她端茶倒水;春妮去井沿打水,他慌着为春妮拿扁担提水桶;春妮做饭他也能往炉堂里添上一把火;春妮带着他上镇上赶集,他坐在驴车后边不停地为她擦汗……虽然,常常帮着倒忙,春妮却从不发火,总是笑咪咪的看着他,他也跟着咧着大嘴傻笑,那模样像快乐的大猩猩,真让人忍俊不禁。
  
  平静的日子就像一汪清泉,静静地流淌着,给艰难的生活带来些许甘甜。父亲心痛女儿,在县城给她找了工作,几次催她们搬来一块儿住,也好有个照应。春妮总是说:“爹,我在这儿挺好,阿雄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和生活,我也习惯了这种淡泊宁静的日子。我很担心换了环境,他不适应,我也会不适应呢!”
  
  转眼间,十几年平静的日子过去了。然而,这种平静被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打破了。
  
  “春妮,县里开批斗大会,通知你和英雄参加呢!”大队书记艾长锁转达着公社的通知。
  
  “书记,俺就不去了吧!阿雄啥人事不懂,俺一个妇道人家,什么斗啊争啊的,都与俺不相干的,让俺参加也给斗争派不了啥用场的!”沸沸扬扬的革命浪潮没有荡起艾春妮的革命激情,与其说她是极力拒绝着参加这场批斗活动,不如说她实在不情愿走出自己平静的生活。
  
  “县里这么通知的嘛,说是批斗什么人与你们俩口子都有关咧!”艾长锁带着一种神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哦,不是在斗争中成长就是在斗争中灭亡。上面叫做啥,咱就得跟着做呢!”
  
  “俺俩口都是老实巴交的社员,也莫招谁惹谁,关俺什么事?书记您老快回了他们,就说俺怕阿雄犯病,就不去惹祸端啦!”春妮执拗地说。
  
  “莫说恁多不中用的话了,俺套上牛车拉你俩去参加会,免得上面怪罪,俺也吃不起的。”艾长锁的话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县城广场上像唱大戏一样,搭起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台子。台子上摆放着一排桌子,桌子后边坐了一杆子人,艾春妮扫视了一圈,皆是一些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陌生面孔。她和焦振雄被请到台子上最右边的两个空位上坐下。
  
  会场的广播喇叭正以高分贝循环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翻身农奴把歌唱”等革命歌曲,艾春妮顿时感到被震憾得心神不宁。她放眼向台下望去,广场上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在蠕动,人们掂着脚尖、伸长脖子、侧着身子,往前拥挤着,还有人朝着他们指指点点,掩面捂嘴,啧啧摇头。人群中每分每秒都在传输着放肆的喧嚣声,孩童的啼哭声和女人的谩骂声,整个会场像极一个繁华兴旺的农贸市场。焦振雄一直紧紧依偎着春妮的身旁,看上去他有些紧张,那双仅存完好的原装眼睛炯炯有神地放射着警惕的光。
  
  懵懵懂懂中,大会开始了。主持人宣布开会,是什么议程来着,艾春妮整个身心正紧张着呢,一条也没听清。接着,她听到有干部介绍上甘岭特级英雄焦振雄的英雄事迹,那段无人知晓的“孤胆英雄”抗击美国鬼子的英雄事迹,在充分的想像空间经过加工提练,被升华得精彩绝伦。那段“小二黑结婚”故事的尽情延续,也在联想发散中被喧染得让春妮的修为提升到了神皇境界。她听到了一阵阵唏嘘声,看到有革命群众抹着眼泪,她也被阿雄的事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同时也为自己放弃城市生活甘心情愿侍奉伤残英雄而骄傲着。她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地流泪了,坚强的心让她少了许多泪水。阿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痛地用手背不停地为她擦拭着。这是一幅何等感人的画面啊!突然,那干部声色巨变,他转身指着艾春妮妇夫,声嘶力竭说:“革命群众们,大家看到了吗?谁是最可爱的人?这就是我们身边最可爱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对可爱的夫妇,却被那个借着英雄之名爬上高位,狼子野心,丧尽天良的坏分子给遗弃了!多么惨无人道啊!多么令人发指啊!”
  
  顷刻间,感人的故事变成了声讨“罪恶”的重型炮弹。会场上发出了强烈的不满和惊叹:“太悲惨了,多么可怜的英雄夫妇,怎么忍心遗弃啊?!”“虎毒还不食子呢,真是太可恶了!”“人心险恶呀,是谁这么丧尽天良?!”……
  
  革命群众被蛊惑,被忽悠着,人心振奋了,会议高潮到来了。会议主持人对着高音喇叭叫嚣着:“下面把以伪县长艾长明等一小撮罪大恶极的、混进党内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坏分子带上来!”
  
  “打倒艾长明!”“打倒走资派!”“誓死悍卫党中央!”“誓死保卫红色江山!”“让战斗英雄的鲜血不能白流!”主持人每一声高喊,会场上都有万人响应。
  
  艾春妮没有跟着喊口号,她惊呆了。她看到爹爹头顶着高帽、五花大绑地被造反派们押到了台子前,一行数人被那些疯狂的打手连踢带打地按在了布满石子的地上跪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开始宣布他们的罪行。
  
  “……艾长明妄图阻止女儿与英雄的美满婚姻,竟敢辱骂英雄是行尸走肉,当无法挡住英雄相爱的脚步,又借英雄岳父之名升官发财,而狼子野心得逞后,他却过河拆桥将英雄夫妇遗弃在乡下,……”
  
  艾春妮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推开被惊得正在发懵的阿雄,冲到台前抢过满脸横肉的家伙手中的话筒,大声叫喊道:“他们都在胡说八道,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我爹没有遗弃我们!他对阿雄像亲生儿子一样好……”
  
  突然的变故使整个会场骚乱了。批斗大会组织者根本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更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只会笑不会发怒的“傻女人”,能够如此勇敢地在大众广庭之下为父鸣冤。主持人惊慌地跑过来,一边夺艾春妮手中的话筒,一边叫嚷道:“快来人啊,快把她拉下去!这个女人已经被他爹折磨疯了!”
  
  几个手持棍棒的造反派跑了过来,他们一边吆喝一边拉扯和推攘着艾春妮。此时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台前一幕,没有人注意到台子右侧英雄焦振雄的情绪变化,他焦虑、压抑、紧张、恐惧的情绪被眼前的一幕刺激着,变得愈加暴躁,他突然站起身来迅速推倒面前的桌子,大吼一声“冲啊!”跟头把势地冲到春妮和打手们中间,猛力夺下一根长棍,飞起一脚将那个扭着春妮胳膊的半大后生踢到了台下。这时,他俨然一个英勇顽强的战士,挥舞手中的“钢枪”,“杀!杀!杀!”刺向“美国鬼子”,“杀!杀!杀!”刺向“联合国军”。失去春妮的庇护,他却成了春妮的保护神,笨拙的身体突然间变得灵活了许多,他不停地高喊着:“杀!杀!杀!”击败了所有敢于进犯的“敌人”。主席台上的造反派头头们被打得“嗷嗷”叫着抱头鼠窜,没来得急跑掉的一个个都惨倒在英雄的“钢枪”下。
  
  台下的群众看到这又可怕又搞笑的一幕,禁不住哄然大笑起来。也有人紧张的喊道:“谁能制服英雄啊,不得了啦,这要出人命的啊!”
  
  聪明的会议主持人懂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没有逃跑,只是转身躲进了放置扩音设备的桌子底下。桌子很矮,他弯着腰弓着背,手持麦克风气喘吁吁地喊道:“艾长锁书记请注意,艾长锁书记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迅速到会场主席台前,把英雄……”“嘭嘭嘭”棍棒敲击着头顶的桌面,“杀!杀!杀!”英雄在怒吼着,主持人惊得膛目结舌,英雄的杀声灌满他整个脑子,他停顿片刻,运足气息,鼓起勇气接着广播:“快、快、快把英雄杀、杀、杀夫妇接上牛车,请他们立即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打道回府!……”扩音设备突然间出现了故障,整个广场的高音喇叭不停地重复着“打道回府”。
  
  那场批斗大会后,艾长明罪加一等被关进“牛棚”。焦振雄的疯病也越来越严重了,村里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冲出去,手持棍棒高喊:“杀!杀!杀!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怕他怕得要命,谁家的孩子不听话,大人们吓唬说:“英雄杀来了!”居然比说“老虎来了”都要灵光得多。
  
  失去了以往的平静,艾春妮心里仅有的一丝甜蜜被打散了,她要时刻地盯着阿雄,避免他犯起疯病来酿成大祸,日子中的烦乱就像枯藤一样纠结着。
  
  正当艾春妮重新调整生活规律去适应疯子的时候,大队书记艾长锁又从县里带来了一个更让人纠结的消息:“妮子啊!上次批斗大会阿雄伤了人,那些伤者的住院费,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都得让你家赔呢。现在政府又停发了阿雄的伤残抚恤金。我们也争取过,可那个被踢下台重伤者的父亲就管着这事呢,说英雄已经被走资派腐化变质了……唉!妮子啊,你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啧啧,唉!”
  
  “艾书记,不碍的,我还可以劳动,还能挣工分呢。”艾春妮虽然这么说着,她心里也没有底儿,阿雄的疯病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啊。再说这赔偿的事儿可不是春妮能承担得起的,她看着艾书记愁眉不展的脸,和不经意扫视着自家的院子时流露出的羡慕目光,心里倒也坦然了许多,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说:“不过,他们要赔钱,俺家可莫有,就这一处老屋,谁想要就拿了去罢。”
  
  艾春妮家的老屋是祖上留下来的,这些年春妮爹爹出钱又请人翻修过。小院用山上青石围着,四周爬满青藤,院子内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在偏房对面种植着蔬菜,一旁的角落里还圈养着鸡、鸭、兔等一些家禽、动物,生气盎然、井然有序的小院无不显示出主人的勤劳能干。这个富有的小院在十里八乡的都让人眼热呢!
  
  艾长锁也算得上春妮的远房叔叔,他好心买下了艾家老屋,不够的钱看在英雄的份上,由大队支付了,赔款的事费了好一番周折总算摆平了。一无所有的春妮又在这位叔叔的关照下,还算有个安身的地方,她打点一些不值钱的细软,带着阿雄住进了队里的牲口棚。“妮子,如今阿雄也离不开你,你就带着他管好队里的几头牲口吧!”艾书记特别关照地说。
  
  没有了抚恤金,也没了老屋的副业,艾春妮的生活逐渐窘迫起来。邻家的婶子大娘们实在心痛她,都劝说道:“妮子,英雄是政府的人,是国家的人,不能苦了你自己,政府应该管他的,你就把他交还给政府吧!”
  
  “阿雄是国家的人,他也是俺的男人,俺咋忍心把他推出去呢?他越是犯病俺就越是心痛得舍不得呢!”春妮看着温顺起来像小猫小狗,发狂起来又如狼虫虎豹的阿雄,一脸疼爱地说。
  
  小山村虽然也时不时发生鸡鸣狗吠、狼嗥鬼叫的,但比起城里要安宁得多,阿雄犯病的几率似乎也低了许多。自打放映《英雄儿女》差点再酿大祸,春妮对阿雄看管得更紧了。她还四处寻医找药为阿雄安神补脑,常常带着他到山坳里放牲口,给他讲故事,带他做游戏……这宁静的田园生活还真是一济良药呢!阿雄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了。
  
  可是,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燃烧得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这个小山村因受到“英雄杀”的威慑,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点起的“文革之火”,在这里始终没能“燎原”起来。
  
  那个曾在批斗大会上被“英雄杀”踢下台,摔成残废的后生的父亲,现在已经是县革命委员会主任了。他常在一些有关“文革”会议上煽动和蛊惑说:“假如一个英雄已经蜕化变质,威胁到百姓的生命安全,革命群众还应该崇拜他吗?我们的政党还能够容忍他肆无忌惮地与文化大革命对着干吗?一颗老鼠屎岂能坏了一锅汤!我们要下决心拔掉这个‘钉子’,全力保护革命的胜利果实……我们也要警惕啊,谨防我们内部的一些人假借保护英雄之名,而肆意干扰和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那年,村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据说是县“文革特派员”,大队的“文革”就直接受县革命委员会指导了。特派员一进村,就烧起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撤销了大队书记艾长锁职务;第二把火提拔本村懒汉“赖皮蛇”为大队书记;第三把火拔出文革钉子“英雄杀”。这三把火星星点点地烧了不到一周便彻底地熄灭了。
  
  大队书记艾长锁这些年的“无为而治”也真应了老子的“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当然,农民领导无欲也是不可能的,但他也算得了一些民心,书记之职在好些社员心里一时半会的也难以撤销呢!而“赖皮蛇”是一个地道的懒汉无赖,只不过他经常扬言“英雄杀算个鸟”,似乎大有可利用价值,但他连个党员都不是,宣布的一纸任命状也只有作废了。“英雄杀”大闹县批斗大会会场,威风凛凛,名振四方,再现上甘岭战役的威武,别说没人敢招惹他,就算是天皇老子借给大家个胆,社员群众们也不愿干这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儿啊!
  
  “文革特派员”点起的“星星之火”就这样在社员群众的沉默中熄灭了。立过军令状的他,气愤以及无奈之下,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提着酒菜悄悄地窜到了“赖皮蛇”的家中,他试图与“赖皮蛇”密谋一起阴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特派员”说:“上面有话,‘英雄杀’已经蜕化变质了,成了革命的绊脚石,谁除掉“英雄杀”谁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功臣啦!”
  
  “赖皮蛇”明白特派员的意图,三分醉意吓得全没了。别看这家伙平素好吃懒做,干尽坏事,吹牛皮不上税的,他哪里敢对“英雄杀”下黑手,他浑身颤傈地说:“俺可不干杀人的缺德事儿!再说‘英雄杀’一身武艺,倘若犯起疯病来,有十头老牛的力气,谁也靠不近呢!这事可别找俺,你饶了俺吧!”
  
  “特派员“看着“赖皮蛇”偷奸耍滑的德行,内心恼羞成怒,但他还有利用价值,也只好强忍怒火,说:“放心吧!没人要杀他,你只要把他引到山顶悬崖处就中,他会自己意外消失的。”
  
  “那也不行啊,春妮守得紧着呢。再说‘英雄杀’被春妮调教得乖多了,就连那几头牲口都听春妮的口令,俺可莫那本事。”“赖皮蛇”始终打着退堂鼓。
  
  “这个好办,他可是离不开春妮的啊,你可以来个调虎离山……”特派员对着“赖皮蛇”的耳朵这般那般地交待了一番。
  
  一场阴谋随着夜幕的降临,悄悄地逼近了这位整个精神世界充满了爱恨情仇的英雄。
  
  傍晚时分,整个山村渲染在浓浓的炊烟中。正在牲口棚准备做饭的春妮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春妮,艾书记叫你去他家一趟,就是你家的老屋哦。”
  
  “什么事啊?我正做饭呢!”
  
  “好像是让你去老屋拿什么东西呢!可能是领英雄的抚恤金吧!”
  
  这一阵子传说,英雄部队的首长听说了焦振雄家的遭遇,很是脑火,已经通过有关部门严令恢复英雄的待遇,可这个传闻迟迟没有兑现。春妮想大概政策落实下来了吧!她愉快地答道:“好,我这就来啊!”
  
  春妮让阿雄乖乖地坐着,什么也不要动,哪里也不要去,她说她马上回来。
  
  春妮一路小跑的来到老屋,敲了敲门,没动静。她停了一小会,再敲,还是没有动静。她心里有些着急,向牲口棚的方向张望着,她看到一个人影在那边晃了一下,她不放心地往回走,刚离开几步,老屋传出脚步声,门呀的一声打开了:“谁呀?”
  
  “艾书记是你找我吗?”春妮问。
  
  “没啊!妮子,什么事?屋里说吧!”艾长锁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了,我回了,阿雄还等着吃饭呢!”春妮满脑子都是阿雄,不想琢磨那么多,她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就在他快到牲口棚的当口,她看到一个形似阿雄的人跟着一个灰色的人影一路歪斜地上了后山。她冲着牲口棚喊了两声,却认无人,便跟着向后山跑去。
  
  春妮来到山角下,看到半山腰石级小路的背阴处有人影移动,一忽而便被山石档住了,她追着人影急匆匆地往上行走着。
  
  小路弯曲向山上盘旋,道路两旁树木虽不算高大茂盛,但也枝枝叉叉地漫展着,在夕阳下摇曳着斑驳的光影。春妮拨开树枝,穿越灌木丛,顾不得身上手上扎满了刺,她要穿近道尽快追上前面的人。快要走到山顶的时候,刚才还在天边迟迟不愿落下的太阳,抖动了一下红红的脸颊,像逃避什么似的忽地一下躲藏了起来。山的顶峰包围着一圈圈灰蒙蒙的气息,让春妮顿时感到心惊胆颤,不寒而栗。
  
  山顶树木少了许多,一处处岩石形成屏障。春妮壮胆绕过一个诺大的岩石,她看到阿雄正沿着悬崖边移动着脚步,焦躁不安地向崖下张望着,嘴里不停地叫着:“妮儿……妮儿……”。她不敢高声叫喊,担心阿雄受到惊吓跌落悬崖,便悄悄沿石壁向他靠陇。突然,她看到另一个岩石后窜出一个身影,那人手持长棍朝阿雄劈来,春妮一激灵,一个键步冲了过去,用力将阿雄拉向一边,棍棒重重地打在了春妮的背上,她的身子被弹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身轻如雁的她仿佛飞了起来,像一片娇艳的红霞迎风飘摇,飘啊飘啊,也不知道飘向了何方?只觉得四周烟云缱绻,清风缠绵,岫峰峥嵘,峡谷幽静,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山顶上,“英雄杀”发出了怒吼,雷霆咆哮,“呜……哇……杀啊……杀、杀、杀,呜……哇……”
  
  数日后,村民们从山上抬下两俱尸体。“文革特派员”颅骨断裂,脑浆横流;村民“赖皮蛇”身手分家,死无全尸。大家漫山遍野地搜寻,“英雄杀”和艾春妮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踪影,给这个山村留下了一个永远的不解之迷。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15:38 | 只看该作者
很久没有来了,来这儿凑个热闹,学习学习!嘻嘻!
3#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15:42 | 只看该作者
咱中财都讲实在的,实惠的,写数百字短篇,俺奏来个长点滴,让老师们累眼了哦。
4#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16:32 | 只看该作者
文字长了吧,老师们辛苦了,给留个字呗
5#
发表于 2012-9-22 16:50 | 只看该作者
人物形象很鲜活生动!构思巧妙,立意深刻!学习了!
6#
发表于 2012-9-22 18:47 | 只看该作者
写得惊心动魄。好文字,好故事,别样的题材。读罢令人心酸。
7#
发表于 2012-9-22 20:48 | 只看该作者
很凄婉的故事,文笔也很老道。欣赏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22:5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9-22 16:50 发表
人物形象很鲜活生动!构思巧妙,立意深刻!学习了!


谢谢老师提字!问好!
9#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22:5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9-22 18:47 发表
写得惊心动魄。好文字,好故事,别样的题材。读罢令人心酸。


问好老师,向老师学习哦!
10#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22:5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9-22 20:48 发表
很凄婉的故事,文笔也很老道。欣赏了。



谢老师,请多多指教,初学写字,文笔发尚嫩哦
11#
发表于 2012-9-23 08:39 | 只看该作者
情愫真切,凄婉而又令人动容。欣赏并问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12-9-24 07:1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9-23 08:39 发表
情愫真切,凄婉而又令人动容。欣赏并问好。


问好敬一兵老师,俺来学习的,请老师多提批评额
13#
发表于 2012-9-24 11:0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9-22 18:47 发表
写得惊心动魄。好文字,好故事,别样的题材。读罢令人心酸。
是啊,篇幅较长,刚刚读了,一篇传奇故事,令人黯然神伤啊。真正的英雄被扭曲,压制,打击,或许那些伪英雄,却装模作样走在时代的舞台上,为所欲为,作威作福。再说,人性是非常脆弱的,生命个体的力量也太有限了。历史,捍卫了许多,也掩没了许多。寓意深刻,题旨多元的作品。
14#
发表于 2012-9-24 13:47 | 只看该作者
对于《英雄杀》一文,我两点意见,供参考。
一、尚有需精炼的地方。仅举一小例,如:【聪明的会议主持人懂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没有逃跑,只是转身躲进了放置扩音设备的桌子底下。】可改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会议主持人没有跑,一转身,撅着屁股就钻进了放扩音设备的桌子下。】小说作为一种叙事文学,作者的首要任务是提炼生活,让读者在文中体会小说中各色人物的本色,感受生活,反思生活。要相信我们的读者是聪明的,阅读的过程本是一种情感参与的过程,把人物的是非忠奸留给读者去评判好了。因此去掉“聪明的”。同理亦可去掉“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15#
发表于 2012-9-24 13:48 | 只看该作者
二、语言的准确表达。作为一篇富有乡土气息的小说,人物的语言一定要富有个性化和口语化的特点,力求鲜活、准确的表达。
如:【“不中!你疯了吗?难道你看不到,他意识丧失,生活不能自理,他只是个行尸走肉啊!”】
此句中“意识丧失,生活不能自理”“行尸走肉”似乎不太像一个没有多少墨水的乡长的语言。
又如:【英雄在怒吼着,主持人惊得膛目结舌,英雄的杀声灌满他整个脑子,他停顿片刻,运足气息,鼓起勇气接着广播:“快、快、快把英雄杀、杀、杀夫妇接上牛车,请他们立即打道回府!”】其中的“打道回府”也不太精准。

总体来说,《英雄杀》是一篇不错的小说,瑕不掩瑜。我提出两点小小的看法,仅是我个人的一点苛求看法。不当之处,希谅!还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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