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母爱的天空

杨舒

很久以来面对母亲不动声色的至亲至爱，我总是任性地挥霍，娇惯地不懂得珍惜。直到一个人身处异乡，尝尽冷暖才体会到母亲最浓的亲情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和温暖。这一刻，我只想轻轻靠在母亲怀里，对她说出那句深藏于心底却始终未曾出口的话：妈妈，我爱你。
                                                              ——献给亲爱的妈妈


    早上五点半，闹钟吵醒了熟睡中的盛希，他脑海中一片模糊，缓缓睁开眼望着逐渐清晰的天花板。他该起床了。今天是星期六，是他去快餐店打工的日子。

    他摸索地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昨夜起了凉风，让他感到背上有些生疼，他想去桌上找块风湿膏，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桌上散乱地放着他的文具，英语字典，经济学书和一条穿着水晶星星的项链。那是临去英国前妈妈送给他的，妈妈对他说，水晶星星象征每天第一颗从东方升起的晨星，而每一棵晨星都是妈妈对盛希最深的祝福。可年轻的盛希却嫌这条链子太秀气戴起来像个女孩子一直放在一边。

    没有多少时间了，盛希抓起背包，蹑手蹑脚地穿过他寄居的公寓的走廊。这是一个供留学生住的公寓，在这里面除了盛希以外还住了很多其他的中国人。

    盛希推开大门，一阵寒意袭来。

    11月的伦敦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干硬的树木，散落的枯叶令这座已经逐渐没落的城市再也看不出半点贵族的气质。只有一些高大的古老建筑仿佛还在向人们展示着曾经的显赫。六点钟的街上行人寥寥，寂静冷清，只听得见打着鲜艳广告的老式有轨电车孤独地咣当作响。盛希坐在上面，焦急地往快餐店赶，他本来也不想接这份活，可是每6000英镑的生活费却让来自单亲家庭的他无法从容承受。盛希决意只要被超市录用的E-mail一发过来，就立刻把这份苦差事辞掉。每个周六周日都这样拼死拼活，让还在长身体的盛希实在无法吃得消。

    一到快餐店，领班立刻给了一份活。盛希熟练地接过，将包装好的熟食挂在车把手上。盛希每天都骑着这辆自行车，穿梭于伦敦交错复杂的街区，通常只要五六分钟就能将外卖送到客人手中，运气好还能得点小费。

    可是这一次，盛希迷路了。

    盛希站在路口，看着订单上的地址，又看看四周纵横的街道，茫然不知所措。他又认真地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读了一遍，可还是莫名其妙，渐渐升起的氤氲的雾气漫漫将他包围，令他犹如深处一个幽谷，看不清方向。

    他盲目地骑着自行车开始搜索，从一个门栋跋涉到另一个门栋，寒冷的空气吹得他脸上降霜般的冰凉。雾霭重重，却怎么也找不到准确位置。时间在滴滴答答地走过，盛希急得脊背直出虚汗，让他昨夜着凉的地方隐隐作痛。

    15分钟过去了。盛希终于找到了。他跳下车将快餐抱在怀里，真奔客人的门口。" 叮——" ，没人开门。盛希又长长地按了下门铃。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男子。那个白人男子鼓着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盛希。在他的面前盛希更像一个懵懂的犯了错的小孩子。" 叭！" ——门又重重地合上了。那个白人男人进去了。只留盛希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一次，他没有拿到小费。

    盛希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寒风继续肆无忌惮地吹着，而盛希怀里的那份快餐却依旧原封不动。这一次，他连快餐也没有送出去。那个可恶的白人男子嫌盛希来得太晚，拒收这份外卖。盛希的眼睛湿湿的，他多希望客人能再把门打开一次呀！可是，三分钟过去了，一切如斯。

    盛希抱着这份已经凉了的快餐，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又拿回去？拿回去，不但外卖的钱得从工资里扣，还要另扣罚金。盛希怅然若失地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没有上车，缓缓地推着它，目光无神地望着远处。这座盛气凌人的城市对一个来自中国的孩子来说，只有冰凉和残酷。

    渐行渐远，街上开始有些人气了，穿着皮衣皮褛的绅士太太们开始去喝香浓的苏格兰奶茶了。盛希单薄的衣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偶尔他也能看到一两个中国人，但也是潇洒体面，他知道不是每一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都得像他这样起早摸黑，他们家里有的是钱。在赌厂一输就是几千英镑，然后打个电话给家里，说是又要上一个语言学校，钱就会源源滚滚地汇过来。

    盛希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他想起来从早上五点半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呢！他饿得疼。他想起了那份快餐。

    在中心广场，盛希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打开快餐盒，是两条已经冰凉了的热狗，没有苏格兰奶茶。盛希苦笑了一下。就着清冷的空气，一口一口地哽咽地吃着。这里真的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古典风格的建筑散发着千年不褪的韵味，小孩子们欢乐地喂着鸽子，雀跃着，追逐着。可是盛希却无法静心地享受这份恬静，他不是一个游客，他只是一个来自中国的小留学生，这里一切的美丽与繁华都与他无关。

    他很恨，他恨为什么要来这里留学，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这个年龄还应该在妈妈身边调皮撒娇呢。

    转个身，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划落下来，热热的，滴在了冰冷的热狗上。盛希的思念开始膨胀，他想到了妈妈。

    盛希怎么也不会忘记在妈妈身边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家里，他是小少爷，尽管家里并不富裕，可是为了让盛希开开心心地生活，妈妈总是尽量地满足他。来英国留学需要很多钱，是妈妈拿出了自己积攒了多年的积蓄另外又找亲朋借了一些才凑齐的。妈妈对盛希说，只要盛希将来有出息，妈妈再苦都心甘情愿。

    盛希记得原来的高中的学校离家很远，可是自己却总是贪睡。妈妈为了让盛希能够多睡会，总是很早就爬起来，做完早餐再叫醒盛希，这样盛希就可以带着路上吃了。盛希喜欢吃桂林米粉，但路上不方便端着碗吃，妈妈就骑着自行车让盛希坐在后面安安心心地吃，一直送到学校再拿着碗骑车回家。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从盛希家到学校的路上终日上演着这暖人心肺的一幕真情。

    而如今，身处异乡的盛希没人疼，没人爱，只有冷冷的寒风跟他做伴。他多想回到那个幸福的光景中，再尝一口妈妈做得桂林米粉呀！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在有了，有的只是面前冰冷干硬的英国热狗。

    盛希泪流满面。他想妈妈，他真的好想亲爱的妈妈啊！

    恍惚中盛希起身，看看广场的大钟，才发现时间已经九点半了。他得回去交差了。

    盛希坚决地辞掉了这份工作，拿着所剩无几的工资开始赶往另一个打工的地方——麦当劳餐厅。

    乘有轨电车从快餐店到麦当劳，要横跨一个特别的街区。这个街区没有伦敦其他地方的光鲜夺目，有的是肮脏冷清和穿着破烂的无家可归者。每次盛希乘有轨电车时都会静静地看着这些，而其中的两个场景让盛希的心灵最为触动。

    一位看上去大约七十岁的白人老妇终日坐在临街的长椅上，她的衣着似乎永远一尘不变，破旧的浅灰色披肩松垮垮地打在畏缩的身体上犹如一段封尘了的记忆。她眼光呆浊地看着街面，一言不发，也不向路人乞求些什么，只是枯坐，静静地枯坐。

    在一栋老式建筑的二层阳台上，盛希总会见到这样的一个青年：他面黄肌瘦，病态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眼神明亮却无助地望着天空，似乎想从这绝望的阴霾中看出些什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逝去的年华？分手的恋人？还是年迈的妈妈？

    妈妈。

    想到这里，盛希的心就会微微一颤，他不敢再认真的想下去，他也不敢再看一眼那个老妇和这个年轻人。他害怕心里面埋藏的潜意识会突然间爆发。他还只是个孩子。

    盛希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一如这直直地开向前方的有轨电车。

    在麦当劳，勤奋工作的盛希逐渐从后台走向了前台，现在他已经是一名收银员了。工作还不算太累，但客人一多，盛希的脚板就会因长时间的站立而变得酸痛红肿。还好他的英国同事都待他不错，从不为难他，让他可以一直安心地工作下去。但是碰到叼蛮的客人就很难说了。

    这一次，盛希正在为一位肥胖的白人太太服务。那位太太要了一杯可乐，一个汉堡，一袋薯条。简简单单。盛希语意清晰地告诉她，五英镑。可是她却置若罔闻，继续跟旁边的人说话。按照要求，盛希又向她重复了一遍，但她还是不理不睬。盛希没有办法只得提高嗓门，"Madam，five dollars，please！" 谁知那个肥太竟然大叫起来，指着盛希的鼻子大骂，语惊四座，其他客人纷纷向他们这边看过来。盛希睁着漆黑的大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那个肥太。他真的很委屈。

    这个时候经理过来了，他询问盛希怎么回事，盛希忙向他解释。可是那个肥太却对经理蛮横地说，这是我们英国人的地方，没有中国人说话的份儿！盛希听着这句话，紧紧地咬着牙，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直到经理客客气气地向肥太道歉，才终于将她打发离开。

    回过头，经理并没有责怪盛希，他只是告诉盛希，一切要为客人着想。

    盛希点点头，继续平静地工作，可心里却波澜不止。他想到自己在英国连说话都要小心谨慎，而在国内，在妈妈身边，他可以多么地自由随意呀！就像水中游动的鱼儿一样，无忧无虑。

    过去的盛希是个调皮的孩子，调皮地有些不懂事，对于妈妈的关心和付出，他一直不知道珍惜，好象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妈妈给盛希买玩具，买书，他向来就是顺理成章地拿来，竟从未说过" 谢谢妈妈" 之类感激的话。而且还老是对妈妈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妈妈为了让盛希全面发展跟盛希买了一台奔腾电脑。聪明的盛希很快就学会了上网冲浪，收发电子邮件，制作网页。去英国前，妈妈想让盛希教她收发E-mail. ，好以后跟在英国的盛希写信。可傲气的盛希却嘲笑妈妈太老土，是不会用的，不肯教妈妈。

    想到这些，此时此刻的盛希悔恨不已。他后悔，为什么连妈妈这样简单的请求都不答应她呢？他后悔，为什么非要离开全世界对自己最好的亲人，才会懂得去珍惜过去那些弥足珍贵的美好时光呢？

    他恨当初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晚上十一点半，盛希从麦当劳打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漫天了，深蓝色的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包裹着整座城市，浩瀚而广漠，身处其中，盛希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孤单。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他必须去赶最后一班有轨电车。

    早出晚归，盛希一个人坐在来来去去的有轨电车中，眼望着伦敦城里如梦境般的万家灯火，却无法找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温暖。盛希明白，只有在自己的国家，在母亲的身边，他才能够尽享无限的温暖和幸福。

    八小时。八小时的时差。盛希在想，此时此刻，亲爱的妈妈正在最些什么呢？是不是正在想着她调皮的盛希呢？

    一定是的！

    凌晨的时候，身心俱惫的盛希终于回到了公寓。房东和其他的房客已经早已沉沉睡去了，整间屋子寂静如野。盛希摸黑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准备查收超市的录用信是否已经发过来了。

    有两封新邮件。

    一件是超市发过来的，告诉盛希他已经被顺利录用了，如果愿意，随时可以上班。失意了一整天的盛希看到这样一个好消息，高兴地差点大声叫了出来。而另一封是个陌生的名字。是谁呢？盛希好奇地轻轻点动了鼠标。

    希希：
    在英国生活习惯吗？妈妈每天托付晨星带给你的祝福收到了吗？

    希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要一定注意要多休息，天凉了要注意多加衣服。妈妈不在你身边，你更要学会照顾自己。打工太累就不要去了，妈妈会寄钱给你的。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希希学习好，身体好，快快乐乐地生活，这就是妈妈最开心的事情了。

    等希希回家，妈妈再跟你做你最爱吃的桂林米粉好吗？

    妈妈刚刚学会使用电子邮件，还不熟练，还要请希希多多指教呢！
                                                                       妈妈
    妈妈是妈妈的信！是妈妈的信！
    读完这封滚烫的信，盛希早已泣不成声了。

    盛希感觉到仿佛信中的每个字都带着妈妈最温暖的爱意，为盛希驱赶走冬夜的寒冷与异国的冷漠。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妈妈好像就在盛希面前，正在慈祥地看着盛希，看着他调皮的儿子……

    盛希的手紧紧地抓住妈妈送给他的那串穿着水晶星星的项链，飞也似地奔向窗口，望着天穹中那颗最亮的星，忘情地，大声呼喊：妈妈，我收到了……

    妈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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