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的花，白的花

万里

红的花，白的花

　　这两天，四喜常爱坐在堂屋的大门旁发呆，眼睛掠过院子里的石榴树，痴痴地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四喜家住的是一个四合院，西边的院墙上长满了爬山虎。春天发芽时还不觉得，等到盛夏，那里便成了绿绿的一片，看着就不由地从心底生出一丝凉意来。以前四喜最爱在那里摆上一张小桌子，和三丫折纸玩。桌上摆着两把小剪刀，和一大堆纸。四喜手笨，总难剪出方方正正的一张纸来，于是就双手支着脑袋，趴在桌上看三丫弄。不长时间，脚下便落了一层厚厚的纸屑，白白的，像下了一场雪。衬着眼前或红或白的两树花，煞是好看。
　　
　　那些纸多来自于哥哥的书箱，都是哥哥的心肝宝贝。哥哥在镇上的学校上学，离家太远，只能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平常，哥哥总爱把那些书收藏在一个箱子里，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四喜动那个箱子。可只要三丫一来，四喜就忍不住去翻腾一遍，把自认为不重要的旧书偷偷拿出来。为此，四喜没少挨哥哥的打，但是只要看到三丫的身影飘入小院，他就忘了哥哥的叮嘱，又去翻腾哥哥的书箱。
　　
　　四喜家的小院极普通，在四喜所住的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一个。可要挑出一个像四喜家那样齐整的，却不容易。就拿三丫家的小院来说吧，只是三间堂屋，两边皆是院墙，像一个大肚罗汉，稳稳坐在那里，伸出长长的手臂，似要抱住什么东西，可那东西太大，无法抱住，终于没有合拢双手，留下一个空缺，那空缺处，便是小院的大门。四喜家的院子却大不一样。三间堂屋，三间过底，三间偏房，独独西边是一溜高高的院墙。四角俱全，满满当当的，看着舒心。
　　
　　那时的农村很少有将院子做成水泥地的，四喜家倒是开了先河。做出水泥地坪的小院，就显得干净了许多。更为别出心裁的是，那水泥地中间留了一条青砖小路。小路早已被踩得锃明瓦亮，可两边与水泥地相接的地方，却又稀稀疏疏地生出一些小草。被小路分成两块的水泥地里，又各自留下了一个圆圆的小洞，小洞里各生着一棵石榴树。
　　
　　左边的一棵是普通的石榴树，五月开花，六月结果，八月里成熟。中秋时节，那树上便垂下累累的硕果，看着就诱人。只是此树之花尽管艳红耀眼，但只是单层的，且花期又极短，可欣赏的也不过数日。
　　
　　每年不等石榴成熟时候，四喜的同伴们便会挖空心思勾引着四喜去摘石榴，只为一尝新鲜。可四喜总能忍住那些极富诱惑性的挑逗，且充当起忠实的石榴守卫者。四喜说，石榴熟透了，皮上便会裂开一道口，露出里面白里透红的籽料来。四喜说这话时，脑子里无由地就会浮现出三丫剪折纸时，那张白里透红的笑脸。
　　
　　临近中秋的时候，四喜征得父母的同意，提着篮子踩着高凳，将一个个开了嘴的石榴摘下来。东家两个，西家三个。然后，寻个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叫出三丫，将她的衣兜塞得满满的。实在没处装了，便又急急地找个袋子，装上十来个，让三丫带走。三丫怕被别的小伙伴看到，便急急地往家跑，两个麻花小辫一颠一颠的，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在四喜的眼里，此时的三丫就像树上那些熟透了的石榴。
　　
　　右边的那棵石榴树却和这一棵不是同一品种。这是一棵白石榴树，是六年前三丫的父亲在皖北打工时，带回来的树种。据说白石榴花是一味中药，配上白乌骨鸡熬汤喝，能够治小孩流鼻血的毛病。四喜小时候就有这样的毛病，所以当初父母看到三丫的父亲带回来两棵白石榴花树，便死乞白赖地讨了一棵来，种在院里。家里的乌骨鸡养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石榴树开出了零零星星的三两朵白花，那花白白的，且每一朵都是极大的一团，虽然开得极少，却俏立枝头，极是养眼。四喜挑第一朵盛开的摘了下来，偷偷地送给了三丫。看着三丫接花时嘴角上扬露出的笑意，四喜心里便乐开了花。
　　
　　四喜妈每天都盯着石榴花看。那一日，忽见本就不多的花儿少了一朵，便扯开嗓子骂：天杀的，俺家这花可是给孩子治毛病的，谁那么缺德摘了去，也不怕吃饭拉肚喝水塞牙三九天打雷劈了去！四喜在一边听着，一声不敢吭。四喜妈骂够了，心里又担心万一剩下的两朵也被人摘了去，于是急不可耐地杀鸡摘花，熬了好大一锅汤。四喜吃了整整三天，还是时不时就流鼻血。都说中医偏方来效慢，但能治根。四喜的父母没有灰心，每年花开时节便熬汤让四喜喝。那树一年年长大，花开得也越来越多，可四喜流鼻血的毛病还是没有好。
　　
　　终于，熬到第五年落花时节，全家人都彻底失去了信心。说来也怪，这棵石榴树，每年都开花，却从来只能结出琉璃球大小的果实来，然后便悄没声息地落了。与左边的那棵多果石榴树相比，实在是让人爱恨不能。以前每到花开时节，家人便爱围着它观赏赞叹。可如今，围着它的，只剩四喜一个人了。与家人相反，他反而越来越喜欢这棵不结果不治病的白石榴树了。
　　
　　四喜心里面装着三丫，同时也坚信三丫心里也装着自己。每想到这些，心里就暖暖的。可是，三丫还是离开村里去了远方。三丫的爹是全村最早出去打工的一批人。前几年在皖北干建筑，挣了不少钱。后来又带了几个木工瓦匠去了北京。三丫就跟着她爷爷奶奶在家里上学。后来，四喜就渐渐听到了一个叫“留守儿童”的新名词。三丫越来越爱往他家跑，没事时，两人就坐在爬山虎前，摆上小桌子剪纸玩。他们不说话，偶尔的，三丫的眼睛就盯在了那棵白石榴树上，看着看着，眼睛就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四喜看着三丫出神的样子，忽然就想要抱抱三丫，他觉得三丫好可怜。
　　
　　三丫走的时候，正是白石榴花开败的时候。这树虽然不大结果，花期却长，足足开到中秋才败。三丫的父亲从北京回来过节，顺便带三丫去北京上学。三丫哭了整整一夜，临走前，匆匆找到四喜，将一个折纸鹤塞在四喜手里。四喜碰到了她的手，感觉好冷。
　　
　　四喜决定要好好守护这棵白石榴树。可是随着治流鼻血的功效也被证明是谣传时，父母于是决定砍了它，另栽一棵柿子树。可四喜坚决不同意。说是小院里太素净了，正要这样一棵石榴树才好呢，全当养花吧。其实四喜心里想的是：这是三丫的爹给的树，怎么能砍了去呢？再说了，那白石榴花可是三丫最爱最爱的。于是哭天抹地的死活不让砍，母亲反问：你这孩子咋这样不懂事呢？留着这么个不中用的树有什么用？总不至于留下这棵反倒去砍了那棵每年都结好多石榴的树吧？你看看隔壁三爷爷家的柿子树，每年都结那么多，你不是也夸柿子好吃吗？明年咱们就栽一棵不是很好？父亲更是举起斧头就要砍。四喜于是一把抱住白石榴树，再也没放开。
　　
　　中秋过去没几天吧？四喜看着头顶上依旧明亮的月亮想。可是，三丫离开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四喜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哆嗦。仲秋的夜，竟是这样的凉了。月光洒在石榴树上，筛下或阴或明的光斑。四喜嘴里念叨着：三丫，我得为你砍树了！然后，抱着斧子向左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结得多又怎样呢？爹说要栽柿子树，我只能要把你砍掉了。真是对不起：我不能没有那一树白石榴花。
　　
　　

蝴蝶

情意绵绵，语言有张力。学习了。

荦春

细节描写生动！学习了！

天下为公

学习万里富有尝新的新作，随祝节日快乐

暴雨迎风

意蕴含蓄富有张力，抒写一种情感情绪，朦胧而美好。

万里

谢谢蝴蝶老师来读，问好！

万里

谢谢荦春老师留评鼓励！

万里

熊老师的小说正是我学习的榜样，简洁而富有内涵！

万里

谢谢迎风版主的加精鼓励。最近太忙，没怎么写字，也没时间来这里学习各位老师的贴子，还请见谅，问好了！

木门长子

这一篇语言是极好啦，细节描写也到位，只是感觉四喜有点傻，要是三丫不要他了呢？

万里

三丫要是不要他了，那就改名叫四不喜，呵呵！
开玩笑的，其实说的是伴随身体逐渐长成时的小孩心理朦胧的爱意，的确是傻傻的。问好木门！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