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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连续三天的高烧,如今才勉强醒来,那时候还是凌晨,周围安静得好似天堂,窗外的鸟儿还在梦中翱翔,我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不清,舌头上也索然无味,很想喝点有味道的东西,但是我知道此时此刻按召唤铃吵醒那些可爱的护士是件很不得体的事情。罢了,就先这么安静的躺着好了。
我对过去三天的记忆模糊不清,只是记得自己在发烧,毕竟我已经是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时间的流动好像感觉不到了,我躺在那里,想想这想想那,耳边不知道何时响第一声鸟儿啼鸣,然后是刚刚升起的朝阳,病房里不时传出几声咳嗽,显然别人也有醒来的了。
“您的信。”护士朝我摇了摇手中的东西,但是在我记忆里没有一个可以写信给我的这么一个人,我要过了我的眼镜,拆开信,护士轻轻地惊呼:“好优雅的味道,是您的哪个女朋友吗?”这让我有所联想,但是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那来的信。
“亲爱的,我终于能给你写信了。还记得我吗,我是Nopalxochia ackermannii(令箭荷花的花名,又名孔雀仙人掌、孔雀兰)。”我只是看了一个开头,因为惊讶外加体力不足,手抖了,从信纸里掉落出一张照片。护士帮我捡起,递给我,背后是印刷体的字:“生活不是七彩球,飘摇不定,而是充实的阳光沐浴你我。愿你明朗的早晨,在生命的勃力中找寻真正的自我。”那是孔雀兰的花语。
我记起来了,是那个给我来的信,原来是她啊。
2、
许多年前,我二十岁,是左翼绿党的骨干,在那个大宇航时代里,在法律上机器人可以是人,恐龙人可以是人,云水母可以是人,一切皆因为宪法第22号修正案“凡拥有自我意识且被任何法律上的公民通过法律方式认可者,皆可命为人,享有人的权利和义务。”所以,我们拼命地去认可人类以为的人。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结婚。在婚前检查中,可以法定测试去验证某智能是否具有自我意识,而其形体也可以通过复杂的技术转换成人体。根据第22号修正案,再加上当时绿党的在众议会拥有司法解释权,我们疯狂地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我的妻子很多,第一位是位人工智能的半生化人,第二位是……而最后一位是一株不知道来自哪颗星星的孔雀兰。
然后,新党的第23号修正案直接对第22号修正案进行了严格的限制,而党派之争使得绿党彻底解体。起因是身为绿党领袖、前大联盟总统的党首居然被独立检查官调查出其利用对党羽新人类认证牟取暴利的丑闻,我后来才知道我每通过结婚认证一个新人类党首就可以从中牟取一万~数十万的联合信用点。
本来神圣的事业,沾染了铜臭之后,那种被欺骗和被戏弄的感觉使得我哭笑不得。那个时候,我收到了第一封信,一个小嗅瓶。一扬手,就被我丢进不可回收不可燃烧分类垃圾箱中。
对了,我忘记了去离婚,和最后一任我的妻子,那株孔雀兰。
我在街上无所事事,因为有参加左翼政党的背景,而绿党当时是臭名昭著,找不到任何工作,依靠着政府救济金无望的活着。
梦幻般的事业就此离我而去,生活一下子就掉进了低谷,整日的发呆、望天,可惜城市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我那个时候拿了一俩政府公共自行车,蹬着它去郊外,越远离城市看到的天空就越干净,说起来这个自行车还是我们绿党当政的时候发行的东西。如今的人,更喜欢自动车,而不是耗费人体力的脚踏车。
有些绿党旧党员重新组织起来,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地极左翼环保分子--“绿色惩罚”。有一段时间,我也参与了进去,却发觉那里简直就是疯人院,每个人都生活在极端之中不能自拔,一大群疯子聚集起来商量谋划疯子才会作的事情。我灰溜溜地从他们那里逃走了,我已经失去了疯子般的执着,我早就抛弃了世界并且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忙碌或者不忙碌的人们,我坐在某个广场的角落,广场鸽见到陌生人走近就飞快地腾空而去,我揣摩着是谁给我邮寄了这么一个玩意,还是从大老远第五行星邮来的。我认识那里的人吗?
当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瓶子的时候,是我第二次接到孔雀兰的信,是我第一次打开她的信。
3、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周围的对我突然那么好了起来。鸽子们总是绕着我转,哪怕我没有给它们带来面包渣。狗狗和街上的野猫见到我也是很友好的样子。连非常少见的蜜蜂也围着我转,冷冰冰地人也会意外的对着我微笑。
那个夏天我过得好极了,虽然没有工作、没有理想、没有家,但是所有的对我都是那么友好。一个小瓶子居然有如此的作用,真是匪夷所思。
无所事事的时候,我的眼睛开始有所注意,毕竟那是夏天。街上的姑娘琳琅满目,缤纷得好似花朵般鲜艳,我开始不断地找那些漂亮的女孩搭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魔力消失了,渐渐地周围的无论是鸽子还是狗狗猫猫还有人对我又是原来那副冷若冰霜的态度。
有些坏习惯养成之后,就很难改正,我开始白天在街上向陌生的女孩搭讪,晚上溜进夜总会厮混,为此还险些被吊销了政府救济金,我不得不收敛起来。
其实我原来是有专长的,我曾经是律师,对于环保有关的案子擅长无比。但是那是旧时候,如今的法律已经面目全非,我既无心也无力去重新熟记为大机械化而修改法律。
有时候很羡慕那些抱定目标坚定不移的人们,不象我老是在否定自己。我对我曾经从事的绿色事业,如今想起来简直就是胡闹。但是我对现下流行的功利的、大机械化的东西又是从心里往外的反感,我否定过去的自己,又否定现在的社会,我明白那些在极左翼环保组织里面拼命的过去的同僚们的感受,他们的过去被否定,他们反过来否定这个否定了他们的现在的社会,总之他们找不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该干的事情。我也一样。
我收到第三封信,依然是一个小瓶子。我打开它,就向是打开一个奇迹一样,然而——
4、
所有的,都离得我远远的,而民政局的公务员不得不在我领取救济金的时候与我接触对方捏着鼻子,好像我是一堆发出恶臭的垃圾。
我愤怒地回到临时的住处,将那个瓶子打个粉碎,然后蹬上脚踏车,骑了整整一个白天,终于远离的城市。累得四脚朝天的,就躺在的大道中央,那里也说不上是路,人迹罕至。我望着天空,望着天空,望着天空……
额头上的汗水,身上的汗水,让我很是不舒服,我才记起来很久很久没有作过个人卫生工作了,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我跳进一个清亮亮地小河里面,像个原始人一样淅沥哗啦地洗澡玩水。当水面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看着那映照出的面孔,眼睛黯淡无神、虽然马马虎虎洗了但是依然不甚干净的脸、乱七八糟的胡须以及一样乱七八糟的头发。
入夜的时候,河水哗哗地流动着,毫不在乎身处其中的我的存在,夏天的热气已经蒸腾的差不多了,水变得很凉甚至于有些冰冷,我在水里打了一个寒战,哆嗦着上了岸。
以前我试图挽救败落于大机械化的自然,如今才发现已经堕入机械文明的我已经不被自然所接受了。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安静的一塌糊涂,虽然是夏天但是晚风一吹起依然是冷得我抖个不停,大自然的威严是那么的惊人,使得我战战兢兢的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拼命骑着脚踏车返回了城市,或者说逃回了城市,之后再也没胆量去郊外了。
领救济金的时候,收到了第四封信。
5、
阿黛尔是个漂亮的姑娘,金发碧眼,是纯正的斯堪迪纳维亚半岛血统的金发碧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迷恋我。
那个时候我确实是一帆风顺,靠着阿黛尔的关系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那个女孩甚至于肯倒贴我,我总是可以从她那里拿到她辛苦工作得来的金钱去挥霍,而她好像也很喜欢挥霍的样子。
我发现沉迷于享乐是件蛮快活的事情,我原来不知道机械文明里有如此之多刺激好玩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活象一个花花公子,甚至于背着阿黛尔我还有另外的情人。当然我的经济来源依然主要是阿黛尔。
一时间,我成了上流社会里面惊人的人物,这本身和阿黛尔竭力促成有关,但是依然有让人不解的什么使得我如此如鱼得水。没有哪家的小姐或者夫人能够禁得住我的诱惑,甚至于我都懒得去勾引她们,她们会抢破头皮一样争相和我谈情说爱。
五光十色、醉生梦死,我明明知道我的薪水根本就不够如此的高消费,也知道阿黛尔已经向银行贷了无数款,但是我依然伸出我的手去向她要,她也依然尽力的支撑着。奢侈是上瘾的事情,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失的。
终于有一天,阿黛尔犹豫地、迷惑地、哭泣地问我:“我,可以和您结婚吗?”我毫不犹豫的点头,虽然我有众多的情人,虽然我不爱阿黛尔,但是我觉得阿黛尔早就是我的妻子了,我本来要马上答应她,但是——
“我结过婚,还没离。”阿黛尔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事实上我也险些不记得这给事实了,阿黛尔无声地哭泣实在是动人心魄,我搂她近怀里,擦去她的眼泪,安慰她说:“我会离婚,那不过是我年轻时候的一个笑话,我会娶你的阿黛尔。”我吻去阿黛尔的泪,她是那么迷人的一个金发女郎……
别忘了我是一名律师,再加上有第23号修正案的依靠和新的第22号修正案的新司法解释。就在那个时候,阿黛尔收到了我的第五封信。
6、
“我是多么的苦啊。”阿黛尔的遗书上,有这么一句话,说得我黯然神伤,不由得落泪。
阿黛尔的葬礼是那么的俭朴,使得我在出席的时候都不由得有些尴尬,我的一位情人在边上咬着我的耳朵问:“阿黛尔不是您最爱的吧,您到底曾经给过哪位情人孔雀兰?”
“那是什么?”我不解的回问。“您不知道吗?”这个情人也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有些激动的说:“就是您经常使用的孔雀兰香水啊,那种每盎司价值数亿联邦币的香水。”我惊呆了。那个情人还幸灾乐祸地说:“您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阿黛尔吧,因为阿黛尔从来就没有使用过您用的那种。可怜的女人,到死了还想缠着您。说起来,您使用的孔雀兰比市面上出售的那种还要有味道呢,整个星球只有您在用这种高贵的香水呢。”
我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正看见阿黛尔的遗容,她微笑着--不,这不是她的遗容,她的尸体我最先发现的,那种泪流满面的哀伤就象一把利刃在我心中刻下了深深烙印。
那瓶作为第五封信的孔雀兰香水,被我出售了,为了还我欠下的那些巨额的债务。我真的不知道孔雀兰这种东西,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知道的。
孔雀兰香水是一种奇妙的植物智能生物的产品,因为这种智能生物是使用香味作为语言的,就象音乐中有七个基本音符一样,这个语言有七个基本气味:阳刚、神秘、沉郁、典雅、清新、芳香、甜蜜。
我这才记起,我当年最后通过法律认证的新人类就是一株孔雀兰智能生物,就是它在这许多年里给我发着香味的语言,但是我一直不知道,因为我患有慢性鼻炎,我儿时生长的环境蛮是污染,我已经闻不到味道很久了。
阿黛尔啊,你是因为什么而悲伤得自尽的呢?是误会我给另外的女子孔雀兰香水还是——后者我不敢去想,难不成阿黛尔从最开始就认为我是那种可以可以享用每盎司价值数亿联合币香水的神秘的花花公子才——
不,不会吧。我咬着嘴唇,有些歇斯底里,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阿黛尔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不会的。
我,消失了。
7、
我捧起那张照片,那株婀娜地孔雀兰,还有它的宠物蜥蜴。它那个星球是个类似地球墨西哥地区气候的地方,春、夏季要求温暖湿润环境,生长适温20~25℃,并要适当遮荫。冬季要温暖干澡环境,温度为12~18℃。喜欢在疏松,肥沃且排水良好的砂壤土生长。
我还记得这些当年我查到的资料,只是照片上的女子令我困惑不解,那是谁呢?我从始至终也没有先去看信,只是沉湎在回忆中。
孔雀兰叶像宝剑,花像荷花,英气中有优柔之美,的确如此,资料上写的和这张照片是一致的。它是一个智能上的人,虽然当年我亲自完成的这件对它的认证,但是我对它还真是一无所知呢。
不知道那些年里,它一直寄出的嗅瓶里包含着怎样的信息,我对此有一点点好奇,但是又怕知道。我在想,它是不是使得我一生变得如此的呢,还是决定了我的一生依然是我自己。
我最后的决定是,看看信中写了什么。
亲爱的:
亲爱的,还记得我吗,我是Nopalxochia ackermannii。我终于能写信给您了,虽然之前也写了,但是那是您所看不懂的。这些时间里,您可还好吗,我亲爱的。
一开始,当得知可以获得认证的时候,我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就给您写了感谢的话,不知道你受到没有?我前味用了清新、芳香、甜蜜表示我的喜悦,中味的神秘、沉郁、典雅来介绍我自己,后味用阳刚来祝愿您幸福健康。我尽量没有使用语法,我的翻译告诉我这样的表达是可以使得您明白的。不知道您收到了没有?
第二次,我的翻译想将我的意思翻译过来给您,但是我拒绝了,我想单纯的祝愿是没必要翻译的,您应该可以感觉得到,它是不是使得您心情很好呢?
第三次,我听说您和您的绿党被解体了,所以我想要是能使得您开心就好了,所以我调剂一种我们用来恶作剧的臭的气味给您,希望您不会因此而被大家所讨厌,我那个时候还年轻,不知道恶作剧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的。希望您没有因此而遇上什么麻烦,我郑重的向您道歉。
第四次,那个时候政府给了我一份制造香水的工作,我调剂了一份特殊的给您,它能使爱你的人向您敞开心扉。您找到了爱您的人了吗?
第五次,我换了一个翻译,总是喜欢跟我说这说那,还愿意教我你们的语言,而且我听说有种技术能够使得我拥有人一样的身体,据说新政府将重新审批旧的对新人类认证。我有些不知所措。
之后我还寄出了很多信给您,但是都被退回了。这次终于找到您的地址了,我兴奋得顾不上什么了,直接写信给您了,这次是真正的信,并且是用快完成的我将来的人的身体写成的。您在照片上见到那个女子就是我将来的人的身体,我还特意打扮了一些,注意到了我染的红色指甲了吗,是不是很热烈?我一想到将以新的身体见到您,就非常兴奋,我还涂红我的身体的唇,很美吧。
只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成,右眼和右脸的……总之我先把它遮盖上,将来您会看到的是一个完美的我呢。
忘了介绍,旁边的你们叫做蜥蜴的是我宠物杰迪,它是个很顽皮的孩子,您将来会喜欢的。
吻你,我的亲爱。另外,您还记得,还记得吧,您是我的丈夫,我是您的妻子呢!期待和您的相会,期待着……
某年某月某日
您亲爱的妻子:Nopalxochiaackermannii
信从我指边滑落,护士记录下我死亡的时间,享年九十八岁。我死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水,指留余香。
那天,天气爽朗,虽然有人死,但是病房里弥漫着让人幸福的香气,每个人都幸福极了。包括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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