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爱

曾经沧海

　　老二患了肝癌，已是晚期。电话是弟媳张媚打来的，话还没说几句，电话那头已是泣不成声。老大心里就像刀扎了一样，一个“癌”字意味着什么，老大不敢往下想。
　　
　　老二一直在深圳的一家印刷厂上班，每月有六千多块，工资不错，想不到患了肝癌。
　　
　　老二住进了医院，医疗费花去近十万元，夫妻俩打工的积蓄全部荡尽。这病是个无底洞，还等着钱救命。父母已是年逾花甲之人，靠在家里种几亩薄田过日子，家中没有多少积蓄。老大在家照顾多病的父母，除了种几亩责任田，也到附近的工地做做事。老大三十好几，尚未成家，正与村里一位姑娘打得火热，有点存款也准备结婚用。
　　
　　其时张媚有孕在身，老二摸着妻子隆起的肚子，心中倍感凄凉。我多少渴望能捱到孩子出生那天，哪怕就是看上孩子一眼，也就死而无憾了！
　　
　　张媚已是悲痛得说不出话来，老大说：老二，你不要难过，你一定要坚持住，全家人都在想办法救你。
　　
　　老大把自己仅有的四万块钱都拿了出来，但这点钱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所有的亲戚都借过钱了，再不好开口提借钱的事了。老大突然想到了媒体，如果媒体一报道，事情可能会有转机。于是他找到一家省报的记者，记者听了他的叙述，稿子很快写成。记者把初稿给老大过目，老大有点犹豫。稿子中有这样一句：老二的大舅、二舅、堂舅，堂舅之子先后被肝癌夺去生命，老二是家族中第五个肝癌患者……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如果你能帮老二一家，或能帮他们解开“家族肝病”之谜，请拨本报热线……
　　
　　老大说，上述两段话是否删去？虽然是事实，但写出来可能会有负面影响。记者感到为难，说不这样写就缺少新闻价值和效应，稿子肯定发不出。
　　
　　老大陷入了沉思。
　　
　　稿子终于见报了，老二陆续收到一些人的捐款。
　　
　　张媚顺利产下一男婴，一家人都很高兴。老二给孩子取了个很吉祥的名字，叫胡朝霞。就在胡朝霞出生半个月后，老二终于不治而亡，他虽然对生命有无限依恋，但总算看到了自己的骨肉，基于这一点，他是带着欣慰上路的。
　　
　　张媚精心地呵护着这可怜的生命，暂时没有考虑改嫁，一心只想把胡朝霞抚养成人。
　　
　　老大一直不结婚，张媚催促老大早日完婚，早开花早结果。老大总是缄默不语。张媚问急了，老大才说，与自己海誓山盟的那个姑娘已经同自己分手了。姑娘见了那篇报道后，害怕了，因为我也是“肝癌家族”的成员。
　　
　　张媚打个激灵，好久不吭气。
　　
　　胡朝霞已经一岁多了，开始吚呀学语，张媚教胡朝霞喊妈妈、伯伯、爷爷，奶奶，唯独不敢教他喊爸爸。
　　
　　那天是父亲的生日，老大从电站工地回家给父亲祝寿，刚踏进家门，胡朝霞竟冲着他叫了一声爸爸，虽然那是一句含混不清的童音，但老大听清楚了。
　　
　　老大和张媚同时打了个怔，皆弄得很尴尬。张媚把胡朝霞抱在怀里，轻轻说，孩子，你叫错了，叫伯伯，你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张媚偏过脸去，眼眶里分明有液体滚动。
　　
　　老大讨老婆成了一道难题，好多姑娘不看重穷富，却在乎“肝癌家族”四个字，只怕老大成为“肝癌家族”第六人，夫妻半路散伙，不能白头到老。
　　
　　张媚就很难过，觉得是老二害了老大。如果不登载那篇稿子，别人不会知道什么“肝癌家族”。但没有媒体报道，又不会收到那么多捐款，老二不会熬到孩子出生后才去世。老大劝张媚，我就是打一辈子单身也无怨无悔，因为我了却了老二的一桩心愿。
　　
　　胡朝霞一直把老大当成自己的爸爸，开始一家人还有点别扭，久了，也就随胡朝霞胡乱叫。
　　
　　胡朝霞两岁了，张媚说，她想去打工，孩子要吃，自己也要生活，傍着公爹、婆婆生活过意不去，也不能老是指望老大救济他们母子俩。再说，老二生前欠下了几万块钱的债务，肯定是要还的。公爹、婆婆想，张媚还只二十六岁，迟早是要改嫁的，老把她留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事实上她要走，就是想留也留不住。于是公爹、婆婆放行，张媚就到深圳打工去了。
　　
　　一晃五年过去，胡朝霞已上学前班了。进入腊月，老大和张媚都影单影只回家过年，见此情景，父母就很是痛心无奈。现在胡朝霞懂点事了，不再叫老大爸爸，叫伯伯。
　　
　　正月里大家闲着没事，多是看电视，胡朝霞偎在老大的怀里，边看电视边问这问那，老大像给孩子上课一样，不厌其烦地回答侄子的提问。
　　
　　张媚的电话多起来，电话来了她跑出房门压着嗓子说话。一次公爹问，谁来的电话，打得这么勤？张媚发一回愣，说公司打来的电话，催着上班呢！公爹又说：你不是说放假要到正月初七么？今天才初二，怎么就……
　　
　　张媚噎住了。
　　
　　张媚说她正月初五准备回深圳，初四的晚上公爹、婆婆特意备了酒宴，为张媚饯行。大家默默地喝着闷酒，张媚起了几回架式，似乎有话要说，嗫嚅了一阵终于没把话说出口。老大忍不住了，说，你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怨我直言，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张媚垂着眼睑，轻轻地说：我对不起公爹、婆婆，他大伯，我想改嫁，胡朝霞不能永远没有爸爸，我也不能永远守寡……
　　
　　公爹和婆婆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老大说：我支持你，你还年轻，不能老守着老二的阴魂过日子，至于胡朝霞的问题，孩子跟着你改嫁，半路夫妻，难免有两层眼皮，孩子改名换姓，很尴尬。孩子留下，胡家就这根独苗，我来带。看来我这辈子婚姻无望了，无嗣无后，我也想要个孩子。
　　
　　公爹、婆婆先是一怔，后是脸上爬一丝窃喜。张媚流泪了，孩子确实是我的心病，以后跟着伯伯过，我放心了，只是委屈他伯伯了。
　　
　　老大说：今晚当着一家人的面，胡朝霞就名正言顺地叫我一声爹。
　　
　　胡朝霞迟疑一下，终于怯怯地叫了一声爹。老大把胡朝霞紧紧地搂在怀里，心中五味杂陈，弄得鼻子酸酸的。
　　
　　正月初五已过，张媚没有按时去深圳。正月初十已过，张媚仍没有动身的迹象，老大忍不住催促张媚：你还是走吧，厂有厂规，上班迟到不好。
　　
　　张媚垂着眼睑，沉默无语。老大再催，张媚突然嗔怒道：你催我走吗？你傻呢！
　　
　　老大大声说：我不傻，我清醒得很，是你傻！好吧，你不走我走，老的老少的少，孤儿寡母的，像个家吗？好吧，你别后悔，我走！
　　
　　第二天，老大只身到深圳打工去了。张媚哭着说：你傻，你真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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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10-11 22:06 编辑 ]

叶柄

先打个记号，下班来细读!

若水

哎，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何就不能直接说破呢，为何就放不下世俗偏见呢，爱不需要再见，爱不需要拐弯，否则也许永无回头路。这爱的确沉重。问好！

暴雨迎风

呵呵，一个楞老大！小说以情感人，写得含蓄生动。爱，都在不言中。沧海老师的小说厚重，生活，立意高，值得借鉴！！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0-13 19:56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2-10-11 13:43 发表
先打个记号，下班来细读!

谢谢老朋友关注，请多指点。

妖魔的狂笑

生活中的悲剧无处不在啊。感动中

万里

其实不傻，偏要装傻，这是为啥哟！撇不下彼此，就只能在心里苦，说到底，还是旧式思想在作祟！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10-11 14:27 发表
哎，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何就不能直接说破呢，为何就放不下世俗偏见呢，爱不需要再见，爱不需要拐弯，否则也许永无回头路。这爱的确沉重。问好！

谢谢关注点评。问好。

木门长子

这个老大真有点傻，但傻的可爱，不过张媚一定会等他回来的，这样的人儿放过了，会很遗憾。学习沧海老师新作。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0-11 18:11 发表
呵呵，一个楞老大！小说以情感人，写得含蓄生动。爱，都在不言中。沧海老师的小说厚重，生活，立意高，只得借鉴！！

是啊，这是沧海写得极为沉重的一篇，真正的大爱，是超脱卿卿我我和儿女情长的，往往无法用语言表述。作品对人物这样处理，符合其身份，具有较强的艺术真实性。支持！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10-11 23:15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0-11 18:11 发表
呵呵，一个楞老大！小说以情感人，写得含蓄生动。爱，都在不言中。沧海老师的小说厚重，生活，立意高，值得借鉴！！

谢谢关注支持。问好。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0-13 19:55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2-10-11 19:34 发表
生活中的悲剧无处不在啊。感动中

谢谢朋友，多交流。

曾经沧海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10-11 20:38 发表
其实不傻，偏要装傻，这是为啥哟！撇不下彼此，就只能在心里苦，说到底，还是旧式思想在作祟！

谢谢关注，祝笔丰。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0-11 20:57 发表
这个老大真有点傻，但傻的可爱，不过张媚一定会等他回来的，这样的人儿放过了，会很遗憾。学习沧海老师新作。

你很勤奋，也写得精彩，祝笔丰。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0-11 22:50 发表
是啊，这是沧海写得极为沉重的一篇，真正的大爱，是超脱卿卿我我和儿女情长的，往往无法用语言表述。作品对人物这样处理，符合其身份，具有较强的艺术真实性。支持！

感谢关注鼓励，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