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

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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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麻子是红瓦房有名的唢呐手。
　　
　　那年腊月八，簸箕湾乔大拿的儿子娶媳妇儿，张麻子就被请来吹唢呐。这活儿看着轻省，只需在新娘进门的时候，客人坐席的时候，欢送娘家人离去的时候，站直了身子，站在场院里嘀嘀嗒嗒吹凑着，听起来热闹就成。这声声唢呐，听来轻巧，可真正舞弄起来，也蛮费力气，有时吹得脸红脖子粗，还招人嫌，不讨人喜欢。
　　
　　在簸箕湾一带，张麻子还是挺有人缘的。哎呀，张麻子，又来吹啊。是是，不吹来弄啥。你那破唢呐，谁不会呀，红白喜事就那一个调调。要说，真有些便宜你，白吃白喝，还名正言顺挣去主人家的钱物。嘿嘿，也是，也是，大家承让，承让啊。不过，红白喜事，各有各的调门，这个不敢糊弄。
　　
　　簸箕湾人办喜事儿，讲究新娘子天不明进家门，黑咕隆咚谁都碰不见着面，花好月圆，全家吉利。为此要办喜宴，必须三天两夜忙乎，头一天夜里等新娘子，二一天夜里招呼娘家人。乔大拿家这次，正值隆冬，天气寒冷，远来近到的客人，夜里就都呆在厅房里，围着燃烧着木柴棒的火堆取暖，喝水，抽烟，也彼此扯些闲谈。
　　
　　我说老伙计，天天给旁人吹，啥时间也给自己吹一回呀，啊。嘿嘿嘿嘿，好多人跟着坏笑起来。张麻子没办法，只好跟着嘿嘿两声。
　　
　　张麻子快奔四的人了，还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角色。要说，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弄啥像啥，弄啥会啥，尤其是玩起吹拉弹唱这种闲散活儿来，更加得心应手。多年来，山前沟后有啥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去吹几声唢呐，凑凑热闹，撑撑体面。
　　
　　给人家凑一辈子热闹，自己闹不上个媳妇，就当唢呐子没吹！还真是唢呐子没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已经有些变味了。
　　
　　张麻子被大家笑得无话可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这些坏蛋一个个翘起烂嘴，说话蛇蝎一样狠毒，不给人留情面。这不，又把那无中生有的故事拽出来，取笑自己。
　　
　　红瓦房天杀的年轻人，啥没底没盖儿的事，都能胡编乱造出来，目的就是拿他张麻子开涮。说张麻子有一回在烂桥子给人家娶亲吹唢呐，喝高了酒，深更半夜摸错了屋子，钻到了新娘的被窝里，吓得新娘子哇哇乱叫。他迷迷糊糊还没有闹清楚啥事儿，就叫新郎官一顿乱棒，打得差点断了一条腿。当晚，张麻子没脸再吹唢呐，连夜一瘸一瘸地逃跑了。
　　
　　怕啥？权当唢呐子没吹！过后，这句话成了人们笑话他的经典。
　　
　　这号事儿，就算人人都干过，绝对轮不上张麻子。他曾经无数次对天起誓，可他越当回事儿解释，越是正儿八经对待，大家笑得越欢。而且一人传虚，十人传实，时间一长，这事儿就粘在他身上了，赖都赖不掉。
　　
　　后来，大家伙儿觉着啥事情没做好，挺后悔挺遗憾的时候，就故意当着他的面说，权当唢呐子没吹嘛。是的，权当唢呐子没吹啊！说着说着，许多人就开怀大笑起来，笑得有些人眼里揉出了眼屎。
　　
　　张麻子早已习惯了这种玩笑，不过心里还是堵得慌。乘大家不在意，悄悄溜出厅房来。夜深了，乔家大院里到处是人，帮忙干活儿的，猜拳喝酒的，赌博耍钱的，应有尽有，院内院外闹嚷嚷一片。这时的张麻子，啥地方也不想去，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也许，人们跟张麻子笑谈，并无恶意，只是混个时间而已。一夜坐等新娘子进门，不这么扯闲谈笑一笑，赶不走瞌睡。听说乔家这回娶的新娘子路远，坐汽车都需要跑10多个小时呢。乔家人这回新娘进门的时间，是临晨4点多。
　　
　　正在为难，簸箕湾几个老熟人凑拢来：别听那些个坏家伙扯闲篇，陈谷子烂米，屁意思没有，走走走，找个僻静的地方，咱哥们搓两把去!张麻子甚至来不及多想，就鬼使神差上了麻将桌子。反正得等着新娘子进门时给人家吹一阵，才能睡觉，搓几把混时间也好。张麻子一边码牌，一边这么安慰自己。要说打牌，张麻子是贼娃子打官司常常输，输了，还给别人留下话柄：权当唢呐子没吹呗，怕啥，反正输的不是自己的钱！他赌咒发誓不再玩了，可就是戒不掉。
　　
　　这晚的张麻子，手气跟脚气一样臭，接二连三给人家点炮，三五圈过来，就有些招架不住。不过，他还是坚持到了终场。好歹人家是为了陪自己玩，胜败乃麻坛常事，输了钱可不能再丢人。簸箕湾3个年轻人，赢了他的钱，还跟他说笑，说麻场失手，情场得意，你张麻子今年说不定要交桃花运了。好歹挨到临晨4点，鸡叫3遍歇手的时候，张麻子兜里的300元没了踪影。
　　
　　一通吹吹打打，鞭炮齐鸣，一阵吵吵嚷嚷，忙忙碌碌之后，乔家大院终于安静了下来，新娘子估计也已安排停当。这时的张麻子，确实有些疲劳，想随便找了个屋子，好好睡一会儿。张麻子习惯了这种生活，他知道，刚才这一通吵闹，各个屋子里睡的客人都会起床烤火，他正好钻个空当。明天主人家全天待客，他要滴滴嗒嗒吹一天，可不能弄错了调，把葬事的调在人家娶亲的场合上吹奏，那样就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这次来乔家大院吹唢呐，跟人家说好了，吹完三天300元酬金。这下可好，还是闹了个唢呐子没吹呀！睡在乔家人软绵绵的大床上，张麻子一点睡意也没有。今晚输了钱，明天簸箕湾人见了面，更会这样坏笑，笑话自己：权当唢呐子没有吹！
　　
　　慢慢地，张麻子才迷迷糊糊睡死过去。朦朦胧胧中，他竟然看见一个如花似玉女子向自己靠拢来。这女子满脸含羞，双目含泪，一幅伤心欲绝的样子。一会儿，女子一把抓住张麻子的手，说乔大拿的儿子是个花心贼，良心大大地坏了。说他霸占了自己的身子，害得自己怀上了孩子。年前他外出打工，却勾引别人的姑娘，又跟人家好上了。这回大操大办喜宴，只是蒙混双方父母，他迟早会一脚踢了自己的。说着，女子一下扑进张麻子怀里，双手在他胸膛上狠狠地捶打着……
　　
　　张麻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揉了揉眼，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竟然四脚朝天，袒胸露肚睡在人家新娘的婚床上。新娘子坐在一旁黯然落泪，新郎满身酒气，醉卧在大床一侧，鼾声如雷。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走错了门，我不是有意的啊！张麻子发疯一般冲出新房，反而招惹了更多人的注意，在场的人都吓傻了。喜宴过后，张麻子钻乔家洞房的事儿就传遍了四乡八寨。乔大拿是簸箕湾有头有面的人物，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他咋能接受得了？不久，乔家新娶进门的媳妇，村里人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过了好久，张麻子还是想不明白，那晚他进的是西厢房，怎么醒过来在东厢房的洞房里？可无论怎么着，他算是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再也没有人请他吹唢呐了。从此以后，张麻子嘀嘀哒嘀嗒的唢呐声，就永远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之后，听说张麻子一气之下，彻底砸烂那把祖传的铜唢呐，孑然一身离开了红瓦房。
　　
　　如今，红瓦房人遇上红白喜事，早已不流行请来唢呐手，吹奏那清脆山响的唢呐曲，大都喜欢放开音响，图个方便。不过，一旦提起张麻子，红瓦房人还会感叹一番。权当唢呐没吹这个话题，也依然挂在上点岁数的人嘴边。
　　
　　前不久，簸箕湾有人碰见过张麻子，说他在上海打工，挣了好多钱，在那里安了家。想不到的是，这人说，张麻子身边的老婆，正是乔家那个过了门的儿媳妇。人们听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啊，哦，这样啊。也有反应过来的，说，该当的，该当的，张麻子终归是个好人，好人就有好报。乔大拿的儿子听着，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红晕，悄然离开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10-12 16:08 编辑 ]

蝴蝶

张麻子憨厚老实的形象跃然纸上，语言有张力，似乎古老而传统的唢呐声由远而近萦绕在耳边。学习了。

暴雨迎风

小说生活气息浓厚，有着浓重的地域特色，生活习俗，语言，都很生活化，用一种感染力很强的叙述，塑造了一个唢呐手张麻子的点滴趣事，最后好人有好报，表达了一种善良的人文关怀。

木门长子

好人有好报，想张麻子当日的醉也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便是他的姻缘了。问好刘版，学习。

曾经沧海

小说很有地域性，语言有特色。小说采用欲扬先抑的写法，结尾出人意料，增强了看点。欣赏了。

刘满园

原帖由 蝴蝶 于 2012-10-11 17:07 发表
张麻子憨厚老实的形象跃然纸上，语言有张力，似乎古老而传统的唢呐声由远而近萦绕在耳边。学习了。

谢谢蝴蝶，谢谢来读评，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0-11 18:03 发表
小说生活气息浓厚，有着浓重的地域特色，生活习俗，语言，都很生活化，用一种感染力很强的叙述，塑造了一个唢呐手张麻子的点滴趣事，最后好人有好报，表达了一种善良的人文关怀。

谢谢迎风关注和点评，解读和鼓励，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0-11 20:40 发表
好人有好报，想张麻子当日的醉也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便是他的姻缘了。问好刘版，学习。

谢谢木门版主来读，谢谢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10-11 20:53 发表
小说很有地域性，语言有特色。小说采用欲扬先抑的写法，结尾出人意料，增强了看点。欣赏了。

谢谢沧海来读评，谢谢。

叶柄

前不久，簸箕湾有人碰见过张麻子，说他在上海打工，挣了好多钱，在那里安了家。想不到的是，这人说，张麻子身边的老婆，正是乔家那个过了门的儿媳妇。人们听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啊，哦，这样啊。也有反应过来的，说，该当的，该当的，张麻子终归是个好人，好人就有好报啊。乔大拿的儿子听着，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红晕，悄然离开了。
很有乡土气息的文字，漫不经意的叙述，深刻意义的小说！
欣赏！

刘满园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2-10-12 07:13 发表
前不久，簸箕湾有人碰见过张麻子，说他在上海打工，挣了好多钱，在那里安了家。想不到的是，这人说，张麻子身边的老婆，正是乔家那个过了门的儿媳妇。人们听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啊，哦，这样啊。也有反应过来的， ...

谢谢叶先生来读，谢谢鼓励。

荦春

很有感染力的小说！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10-12 19:32 发表
很有感染力的小说！学习了！

谢谢来读。

若水

一切皆有因缘，张麻子虽然让人给算计，博得大家伙一笑，但终究好人好报，修得一段姻缘。乡土气息浓厚，人物刻画活灵活现。学习！

陌上柳

乡土气息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