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墙的板[原创]

雪笑

　　　　打墙的板


　　在我们老家，早年曾流传着一首类似民歌的东西，叫做《打墙的板》，其词大约如下：

　　打墙的板，两面翻。往里翻，往外翻；往上翻，往下翻。翻高了，翻低了。翻好了，翻坏了；翻坏了，翻好了……

　　说来也不可思议，这些话，我是从一个疯女人在大街上的“表演唱”那儿听来的。按说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话，应该是世界上最不可在意的话，不应该为你我这样很“正常”的人所入耳入心的，但我听了这几句词儿后，却一下记住了，不止是记住了，而且还想了许多。

　　我的脑海里最先出现的是黄土地上几个赤膊紫肉的汉子夯打土墙的场面。铁础子一起一落，砸在潮湿的土里，是青色的窝窝。这一层打好了，解开墙两面最下边的木板，把它们移到最上面，填土，再础。础结实了，又把最下面的板移到最上面，填土，再础……如此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那打墙的板，确实是变化不已，最上面的，忽然就成了最下面的；最下面的，很快就成了最上面的。

　　以土打墙的人家大多不是富户，而出苦力打墙的人一定也不是富人。这些穷汉子，日复一日地饱读了那三块板的变化，他们终于从木板与泥土中悟出了一个朴素却又深刻的道理：变！任何事物都是要变化的。上会变下，下会变上；高会变低，低会变高；好会变坏，坏会变好；贫可变富，荣可变辱，就如同那三块打墙的板－－一切事物都如同那三块打墙的板。

　　于是他们就唱出了这首民歌。

　　于是他们就道出了自己的哲学。

　　于是他们好像就明白了：当下的苦难，如同那最下面的一块打墙的板，它不会一直在下面，它是会翻上去的。是一定会翻上去的。即使这个时间很漫长，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但迟早是会变的，苦难的人迟早是会得到幸福的，作威作福的人迟早是会遭到阶下囚刀下鬼的命运的。于是他们中的大部分就平静了下来，开始等待，开始了忍受，开始了也许是遥遥无期的沉默。

　　而那些等不住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死和疯像苦难之树上开出的两朵黑色花朵。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句民间的口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说要从民间的语言中找出一两句最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话，我认为当属此句。是啊，不要以为现在你不可一世，你就永远不可一世；不要以为我现在身为下贱我就永远身为下贱。过三十年，你将粪土不如，过三十年，我将扬眉吐气——多少人在不正是在这样的理想支配下顽强地生活着并且等待着么？

　　然而，理想主义者往往并不理性，一如浪漫主义者往往十分地不现实。一个让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悲哀事实是：三十年河东其实是不等于三十年河西的，前三十年的奴隶之苦是后三十年的主人之福难以补偿的。何况三十年太久。一个人的前三十年所能拥有的东西，是后三十年所无法拥有的。所以，所谓头破了不过碗大一块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话，只不过是一种人们精神上的自欺而已；所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不过是老百姓自己对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所以，打墙的板做为一首歌，正是一首生活的悲歌。

　　所以，《打墙的板》这首歌，深刻，却又辛酸，而且终至于无奈。世上的事情，物之换，星之移，实在是太慢，实在不如打一堵墙那么快。打墙的木板的翻上翻下，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可是别的呢，一个王朝的更迭，一个总督的任期，一个仇人的灭亡，一身复仇的本事的学成，岂止是一朝一夕之事？不少人到死的时候还咬牙切齿地大叫：我就是死，也要变成厉鬼来掐死你！可是，哪有什么鬼呢，一个人临死时如此的大叫，充其量，无非是表示自己的不甘心而已，只不过是对自己的灵魂有了一个不屈的交代而已，于敌人，于仇人，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倘敌人不幸而为一个无神论者，则这唯一的作用，也将终至于无。

　　然而，不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们又能怎样？

　　不聊寄希望于将来，不聊寄希望于三十年后，或者来生，甚至来世，你当下又能怎样？无可奈何而又于心不甘，要么马上就死，要么就是疯。疯，从本质上讲就是让身体活着而让心灵死去。如何方能让身体活着而让心灵死去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麻醉！用什么麻醉？用酒，用宗教，或者，就用某一个道理。

　　人们把这种自欺欺人的道理叫做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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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

人们把这种自欺欺人的道理叫做哲学。

经典！

“所谓头破了不过碗大一块疤”应该是“头掉了”才对吧？

精华！

微风轻行

UP

雪笑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人们把这种自欺欺人的道理叫做哲学。

经典！

“所谓头破了不过碗大一块疤”应该是“头掉了”才对吧？

精华！

是的，是头掉了，不是破了。冷版主看得真是细，服了。人们都说网络上人心浮燥，但是你却是一个静观其燥的人，你这样的人，是我们这个网络时代的宝贝——太少了，太需要了，太值得学习了！

雪笑

最初由 微风轻行 发表
UP

微风，我知道“OK”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UP”是什么意思，我是个不懂外语的人，老土。

yangyizhuo

写好了，写坏了，写高了，写低了，写低了，写高了，写坏了，写好了。
这也是一种哲学，一种主义，一种思想，一种理论，一种想法，一点琢磨头儿……

毕四军

有见地，俺学习了。

达亮

　　打墙的板，两面翻。往里翻，往外翻；往上翻，往下翻。翻高了，翻低了。翻好了，翻坏了；翻坏了，...

从乡村熟视无睹中的儿歌说开去，从某点切入，写出某点的含蕴，若再从多个角度写出，就趋入完美了。

一篇经典之作，学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