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在中秋节前回了趟老家，去看望老家的叔叔姑姑还有老姨。其实涛已经有十几年没回过老家了，他忙，总是天南地北的跑，父母也三四个月才能看到他一次。
这次回来，是涛的母亲“逼”他的，说是再不回去看那些亲戚，他们会骂涛的。有那么严重吗？涛嘀咕着，暗笑母亲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想想还真的很想回去看看老家的一切，想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了。
于是，涛回去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里回去了。
坐了十六个小时的火车，涛又马不停蹄的上了开往老家的汽车，他知道，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那个小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涛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变化太大了，几乎找不出记忆里的面貌了。只是龙门山依旧矗立，洛河水依然流淌，可那路边耸立的高楼和厂房都让涛陌生和惊奇，十几年没回，故乡变的如此的陌生......
二十八岁的涛感慨着，自从十六岁考学到外地后，他就没再回过这个小村，寒暑假他忙着勤工俭学，过年也只是匆匆回父母所在的城市呆几天。上班后他更忙，好几次出差从家乡路过，却总没有时间停留。
爷爷和奶奶前些年都相继去世了，家乡的亲人只有一个叔叔一个姑姑和姨妈了，他们现在也都老了吧？十二年了，真不敢想象十二年会把他们变成什么样子。涛摸着下颌上硬硬的胡须，想着亲人们见到自己后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们还能一眼认出当年忧郁沉默的少年吗？
售票员喊着庞村到了，涛猛的醒过神来，到了，这么快就到了？他拿起那个沉甸甸旅行包，里面全是给亲戚买的月饼之类的礼品，他有点不相信的又问了一下售票员，这就是庞村？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下了车。
这是下午的五点多钟，夕阳金灿灿的照在镇子上。原来的小平方小棚子都没有了，取代的是高高的楼房，那所学校还在，只是也重新修盖过了，涛知道，顺着学校对着的路一直往下走，就是他的老家，那是一个有着两千多口人的村子。
回来了，十二年后，又回来了，涛傻傻的站在路口，他对着夕阳看了一眼，突然想掉泪。
涛在暮色里走进了叔叔的家门，他几乎没敢确认这就是叔叔的家，不再是以前那两扇黑漆木门，也不再是以前的灰瓦青砖，在他面前的，是一幢二层小楼，白瓷砖镶嵌的墙体在暮色里特别的显眼。
叔在家吗？涛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谁啊？应声而出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微胖的中年妇女，是婶子！涛叫了一声婶子走了过去。
哎呀娘哎，我说是谁呢，感情是涛啊，大侄子，来来来，快坐下来歇歇，累了吧？哎呀，你咋回来了呢，哎，对了，你渴了吧？燕子啊，快，快给你哥倒水，这死妮子，快，你哥回来了，你也不叫哥，哈，涛啊，这是燕子，你还记得吧？对了，来来，强，过来叫哥，这才是你的亲哥呢.....
婶子热情的让涛有点头晕了，她拉着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子对涛说，这就是你的小堂弟强。想起以前叔叔和婶子为了要这个儿子，可真的是四处打游击，受了很多的苦。
涛打开旅行袋，拿出一些糖果给弟弟妹妹，然后问婶子，俺叔呢？咋没在家？
婶子告诉涛，说叔叔现在镇子上的工厂上班，一月能赚八九百的，就是累点。
正说话的时候，门口有摩托车的声音，强喊着爸爸回来了，什么？叔叔也骑上了摩托车？
站起身，婶子已经在大嗓门的喊叔叔了，燕子她爸，你快来看是谁回来了？快，你快来看啊，看咱家涛出息成啥了......
叔快步的走过来，他还是那么瘦，只是比当年老了许多，叔，涛叫了一声，泪却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这孩子，哭啥呢哭，来，让叔看看，哎呀，这些年还真没少长个子，看看，又高又壮的，多好！对了，燕子她妈，你赶紧去把鸡给杀了，给咱侄子弄点好吃的啊.....
婶子和大妹子去忙活晚饭了，涛和叔叔坐在大屋里说话，桌子上，供着爷爷奶奶的遗像，两位老人慈祥的笑着，好象看到了涛的回来。
叔叔问了许多关于涛和父母的事情，也叨唠了不少家乡的变化，婶子很快就把丰盛的饭菜端了上来，叔开心的非要和涛喝上几口，婶子答应了。
夜就这样来临了，快乐的夜晚，月亮如钩。
涛一觉醒来，看窗外已经是阳光灿烂了。赶紧的起床洗漱，婶子已经把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放在了桌子上。叔叔上班去了，特意交代婶子不要打扰涛，让他好好的睡足觉。
吃完饭，涛要到姑姑家去，婶子让燕子去给涛借辆摩托，涛说不用了，姑姑家离的也不远，走上半个小时也就到了，正好看看家乡的变化。婶子还要让妹子一起去，帮着涛提提旅行袋，涛也拒绝了。
其实，涛是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去想一想那过去的岁月。
姑姑家还在小村的背面，紧靠着伊河。涛小时候经常来姑姑家，大他两岁的表哥会带他去河里摸螃蟹，那时候姑姑家在河滩地了种了许多花生，姑姑总会在秋天给涛兜一大兜子的炒花生。
姑姑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吧，头发是不是已经白了呢？涛还记得姑姑年轻时的模样，精干俊俏，是乡亲们夸奖的巧手。
很快就走到了姑姑家所在的村子，涛已经认不出面貌一新的村子里哪一家是姑姑家了，他只好去问路边闲聊的乡亲。热情的乡亲一直把涛领到了一处院落前，乡亲朝着院子喊，顺子婶，你家来客人啦。
谁啊？大屋里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她疑惑的看看涛，你是？涛笑着说，我是涛，小波是我表哥，你是嫂子吧？
哎呀，听你哥说过，你快坐，我去喊我妈回来。表嫂有点羞涩的招呼着涛，她转身出去喊姑姑去了，院子里剩下涛一人，涛四处打量着，他没想到姑姑家的变化这么大，小时候来的时候，姑姑家还都是瓦房，现在也是两层楼了。
墙角放的几颗圆圆的黄黄的东西吸引了涛的眼睛，他走过去，是倭瓜！绿色的皮已经发黄了，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看样子刚从地里摘回来不久。
倭瓜熟了，涛嘟囔了一句，还没等他去想以前的事情，姑姑已经风风火火的进了家。孩子，我的孩子，你可回来了，我还说你把姑给忘了呢？你可想死姑姑了，来，让姑姑好好瞅瞅你，胖了，高了，多好......
姑姑拉着涛的手一直不松，她眼里噙满了泪，涛的心里一紧，他就象回到了妈妈身边一样，他想起了小时候姑姑是怎样的疼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表嫂在一边说，妈，你别只顾着和俺兄弟说话了，咱晌午给表弟做点啥饭呢？
对啊，涛啊，你想吃啥？姑给你做去。姑姑一脸慈爱的看着涛。
姑姑，我就想喝那倭瓜汤。涛看着墙角的倭瓜说。
什么？倭瓜汤？这孩子，小时候还没吃伤你啊？还是那个不会享福的命，呵呵，好，俺侄子说了，倭瓜汤就倭瓜汤，姑还给你坐烙饼卷倭瓜丝，你小时侯最爱吃的！
涛没想到姑姑还记得小时候他最爱吃的是烙饼卷倭瓜丝，是啊，那时候姑姑总会背着表哥给自己单独做，看着涛吃的香喷喷的，她就开心。涛的记忆里，姑父和姑姑还打过架，隐约就是为了涛。
涛小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那时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没时间带他，他从小就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姑姑那时候经常从娘家跑回来给涛做点好吃的。还有老姨，她也总把涛带到她家去住上几天。
十一岁那年，涛回到了父母身边，但每年都会回家来看看爷爷奶奶和姑姑他们，一直到他十六岁考学到外地以后，他就没再回来过，其实他很想这里的亲人，他一直很牵挂他们。
涛离开故乡回到父母身边的那几年里，他是一个沉默忧郁的男孩子，他不和父母交流，不和外人说话，有什么事情都闷在肚子里，气的母亲总骂他是一个倭瓜。老家里总把一个人内向窝囊比喻为倭瓜，母亲这样骂涛的时候，涛却是乐于接受的，因为他想起了故乡那香甜的倭瓜，想起了那些亲人们。
涛在父母身边的那几年里,总爱想家乡的一切，其实父母对他也非常的好,可他就是想念家乡的那些亲人们,也难怪，毕竟从小就是跟着他们长大的啊.
父亲有次背地里对母亲说，就这孩子这倭瓜样，将来会有啥出息啊!然后母亲跟着长叹一声,那长长的叹息声在涛的心里重重的划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涛装着什么也没听到，但他却更加的封闭自己.
涛那时只盼望着回家乡，只有回到小村，他才感觉自己是那样的自由那样的舒服，小村的天是那么的宽阔，地是那么的广袤，小村的人都显得那么的可亲可爱.所有的亲人都那么的在意他，那么的器重他，在这里从没有人说过涛是倭瓜样，他们都说涛有出息,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涛啊，吃饭了.姑姑的喊声把涛从往事里拽回,他走到饭桌前，米汤里那青黄色的倭瓜块是那么的晶莹诱人,而姑姑炒的倭瓜丝闻起来更是香气逼人.来，姑给你卷烙饼.姑姑还是把涛当作那个半大孩子了,涛接过她卷好的烙饼，来了一大口，那清香让涛一下子有点哽咽,难忘的岁月里那难忘的倭瓜香伴随了自己多少年,如今，再次品尝到倭瓜的美味,怎能不让他感慨万千呢?
涛低下头喝着倭瓜汤,姑姑在一边慈爱的看着他，姑姑一定也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叫着妈妈的小男孩了吧,唉,这孩子,不容易啊.....
正吃着饭,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喊着,涛啊，涛,你回来了?咋不先到姨家去呢?
是大姨!涛赶紧放下饭碗,姑姑已经走到大门口迎接大姨了，他大姨啊，你这急脾气咋还没改,哈哈，孩子这不是刚吃饭吗,他说要去你那里的,我不让，咋着也得在家把饭吃了再去啊.
大姨和姑姑家是一个大队的，离的并不远.她一定是听谁说涛回来了，所以急急的赶来.大姨老了，脸上已经有老年斑了，头发也花白了大半,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精气神十足.
大姨,涛叫了一声,你这几年身体还好吧?
好,好着呢，大姨就是惦记你啊，只要孩子在外面挺好的，大姨啥都不牵挂了.大姨拉着涛的手，在涛面前，感觉大姨真的好瘦弱,他已经想象不出当年是怎样的被大姨背在后背上去集镇上赶集去戏场看戏.
大姨和涛的母亲其实没有一点的血缘关系，她们只是小时候非常要好的小伙伴，然后在长大后嫁到了相临的村子，于是，她们走动的象亲姐妹一样，后来，涛的母亲跟着丈夫到了外地,而幼年的涛就被这个大姨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她经常把涛接到自己的家，给这个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做好吃的，给他做新衣服,让他感受到母亲的爱.
都快进屋吧,见了孩子咋就知道掉眼泪呢,别让孩子笑话了，走，进屋.姑姑拽着大姨的手，大家都进了屋.
哎呀，我说孩子他姑啊，你咋给孩子吃倭瓜呢?大姨有点不解的对姑姑说.
你还不知道咱家涛啊，他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呢，那时候家里穷，也只有这个给孩子吃了，那时候还是你总给孩子藏点好吃的，亏了你这个大姨了.....
姑姑有些伤感的话让涛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姨很快把话岔开了.她和姑姑开始一起关心涛的婚姻,当知道涛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女朋友时,两位老人才开心的笑了起来，她们甚至约定了等涛结婚的时候，她们要去陕西参加他的婚礼.
涛的鼻子阵阵的发酸，在姑姑和大姨面前，他又象回到了童年,他真想再次的在她们面前撒娇,可是，他知道，再也不能了，他长大了，不能再让老人为自己操心了.
房间里只有涛和姑姑大姨三个人,涛从衣服里掏出两千块钱,他塞给她们.孩子,你这是干吗?我们不要你的钱,你在外面不容易，再说我们在家也用不着钱的.
姑姑和大姨都坚决的推辞着.大姨,姑姑，你们就拿着吧,我知道，你们也都不容易，现在表哥们都结婚了，嫂子们再好那也不如姐姐们对你们好，可姐姐们又都有自己的家，都不容易.我这些年也不在你们身边，这点钱按说我是拿不出手的，可是，那也是孩子的一点心意啊，你们想买件衣服或者去集镇上添置点啥的，不也方便些吗?拿着，你们一定要拿着!
姑姑和大姨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她们没有再推辞，收下了钱,两位老人都掉泪了，也许她们在感慨着当年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他知道来孝敬她们了,虽然当年她们从来没想过要他来孝敬自己，可是这孩子还是长大了,长大了......
涛在家只能停留三天，公司的事情还必须要他回去处理.涛走的那天，姑姑大姨和婶子他们都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一定要他带回陕西.涛笑了，他对着亲人们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从墙角拿起了一颗青黄的倭瓜,要带，我就带它吧,是个念想,回到陕西,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们,等它熟透了，我让妈妈煮汤喝,妈牙口不好，她却总惦记这倭瓜汤呢.好了，我走了，等来年倭瓜熟了的时候，我带上你们的侄媳妇回来看你们......
秋风里,涛带着亲人们的嘱托上路了，那个旅行袋里,装着那颗沉甸甸的倭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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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17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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