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木门长子

　　　
　　曼丽又站到了镜子前。
　　
　　这段时间，她总是喜欢在浴室的大镜子前晃悠。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看到镜子就好像看到了苏然，看到了苏然就好像看到了她自己。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一切都是神神秘秘的，让她摸不着头脑，更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镜子让她有了一种满足感，是熨平心底涟漪的那种满足感。
　　
　　赵力很少来，即使来也总是匆匆忙忙，有时候匆忙得连吃饭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上床、做事，或者只是来放下些钱，然后一脸歉意地走人。曼丽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习惯了赵力的动作、眼神和表情。她从来不说什么，因为当初的选择不允许她多说什么。
　　
　　她喜欢这个家，喜欢这面镜子，也喜欢那张宽宽大大的床。从浴室里走出来，躲在床上的时候，她就会看着顶棚上的吊灯发呆，或者干脆赤裸地躺着，想一些事，想一些人，想她和苏然在一起的日子。她很少说话，也不愿意说话。
　　
　　赵力说：“养只猫吧，你也能有个伴？”她摇摇头，泪珠子挂在脸上，“算啦，只要你多来——”然后，赵力就会弹一下她的额头，摸一下她的胸，或者有心无心地抱一下她，嘻笑着说：“当然会多来!不然寂寞了美女，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赵力是曼丽的老板，也是她现在的情人。说情人也不准确，曼丽除了在这间单元楼里等他，和他上床之外似乎什么都不是。他好像也爱她，给她买贵重的东西，陪她到景色优美的度假村玩耍。但是，那样的机会很少，多的时候她只是和这间房子为伴，和镜子为伴。
　　
　　曼丽很喜欢这面镜子，因为镜子总让她想起从前。
　　
　　她是两年前认识赵力的，当时赵力的房地产公司招聘营销员，她就去了。赵力看了她两眼，说：“你留下吧，先在我办公室干着，以后再调整！”她“噢”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帆布包，就开始收拾起老板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力没说什么。第二天也没说什么，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赵力说：“今天有个重要的客人从上海来，你过去陪陪！”
　　
　　曼丽有些诧异，问了句：“怎么陪？”
　　
　　赵力露出一口白碜碜的牙齿：“就是吃吃饭，唱唱歌！”
　　
　　于是，曼丽明白了自己工作的性质，就是供男人消遣的花瓶，替老板揽生意用的。她说：“只陪着吃饭行，唱歌就算了，我嗓子不好！”
　　
　　“你看着办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做时间长了就会做了。”
　　
　　她点了头，算是同意了。
　　
　　那是她第一次陪客户吃饭，第一次用姿色做生意。她原来不是这样的，性情也很犟，瞧不起靠脸蛋吃饭的人。但是，大学毕业三年的经历告诉她，凭她的能力再打拼十年也是个“月光族”，她永远不可能有房、有车，也永远挣不了大钱。为这，她曾和苏然吵过、闹过，也哭过。但苏然总是垂了头，说自己也是刚出校门，靠一张本科文凭混饭吃，没什么通天的本事，她能担待就担待，不能担待就分手吧。
　　
　　曼丽觉得苏然靠不住，就只能靠自己。同居三年，他们经历了三年的累三年的穷。苏然忙，她也忙，早出晚归，日夜奔波。每天，能躺在床上的时候大都十一、二点了，不想说话，连身都懒得翻，她觉得自己身体透支的厉害，也觉得苏然让她越来越失望。
　　
　　一个深夜，和苏然大吵之后她跑到街上，用整整半宿的时间思考自己的出路。泪珠子不停地落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砸在坚硬的路面上。她对自己说只有离开苏然，才会有留京的希望，才会过上好日子。她不缺什么，青春、美貌，样样都不比别的女人差。她有专业、会外语，走那个单位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强，她干嘛留恋那个没用的人呢？
　　
　　后来，曼丽搬出了出租屋，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单住。她觉得一个人住也挺好，少了苏然的打扰，少了生活上的琐事，可以更好地圆她的留京梦。她连续换了三个单位，到赵力公司的时候已经是第四个了。
　　
　　曼丽开始为赵力做事，泡吧、喝茶、聊天，跳舞唱歌，让那些男人看她的脸、看她的胸、看她的大腿。虽然表面上大家什么都不说，骨子里却都明镜似的，她就是一个摆设，是用来诱惑男人的。谈成一单生意，赵力给她５%的提成，这比原来那种累死累活的工作强多了。她觉着自己也没吃亏，不过让人家多看两眼，引引男人的邪行罢了。
　　
　　赵力对她的工作很满意。慢慢地他们就住在了一起，慢慢地她就成了他半公开的情人。
　　
　　曼丽现在住的房子是赵力公司开发的商品楼，买的时候直接挂在了曼丽名下，两室两厅。赵力找工人精心装修了，在浴室里装了一面大大的镜子。他最初的相法只是想乐哈乐哈，找点刺激。但是，现在镜子却成了曼丽孤影相吊的陪伴。
　　
　　赵力又有了新女人，更年轻、更漂亮、更火辣。
　　
　　那天出门的时候，赵力把房产证递给她，说：“以后这房子就是你的了，好好过吧，想上班就说一声，不想上就在家呆着。”
　　
　　她瞥了一眼赵力，想哭却没哭出来，这样的结局是她早应该想到的，从赵力让她接待第一个客人起，她就已经注定是他的玩物，能给她一套房就不错了，她还能提什么要求呢。她认了命，认了赵力给她铺的这条路。
　　
　　但是，一个人的日子太寂寞。
　　
　　夜，像块黑布似地笼罩着她的眼睛。她在夜光里穿着各色的衣服踱来踱去，长头发披散下来，拖地长裙在身后拧成一团麻。她最后的落脚处总是浴室，放水、沐浴，然后照镜子。那镜子很大，占了一面墙，左右镶嵌着黑漆的乌木框。站在镜前，她的眼睛一眨一眨，有时哭有时笑，有时指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嘟嘟囔囔。她把衣服穿上脱下，脱下穿上，不断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苏然会从镜子里飘出来，张开双臂拥抱她，嗅她的气息，吻她的双唇，抚摸她的头发。她觉得心里暖暖的，身子也暖暖的。夜不再黑，天气不再冷。她和苏然在镜子里抢吃一碗方便面，抢夺一根黄瓜，互相搂抱着取暖。苏然的头发拂在她的臂弯上，嘴唇靠在她的脸上。她嗅着他的气息，听他说永远也不分开的话......
　　
　　她越来越依恋那镜子。赵力来与不来，来了之后说什么做什么，她似乎再没感觉。苏然总在她的镜子里荡来荡去，一会说一会笑，一会又和她滚在一起打闹。
　　
　　这样的日子久了，再见赵力的时候她就会唤他苏然，说，我们一起逛街去吧，你还欠我一只冰淇淋呢？今天天气不错，花都开了。你看到那只鸟儿了吗，它就挂在枝头啊！
　　
　　赵力斜着眼神看她：“没病吧你，不行就上班去！”曼丽摇摇头，“我永远不上班，上班太累了。这样多好啦，天天跟苏然一起玩，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看你是疯了，”赵力扇了她一个耳光，“天天想着他，他算老几！是老子在养活你，不是他——”
　　
　　终于有一天，赵力窜进卫生间，两下五除二就打碎了墙上的镜子。
　　
　　曼丽的尖叫声比镜子的破裂声还大。她扑过去，一片一片地捡拾起碎片，一片一片地举起来观看。每一片镜子里都有一个哭泣的她，都有一个微笑的苏然，她大喊：“苏然！苏然——”
　　
　　赵力猛得一摔门，走了。
　　
　　曼丽将玻璃渣收拾起来抱在怀里。在那些闪烁的光影中寻找苏然的音容笑貌，寻找从前的自己，玻璃很深地扎进她的前胸，血落了下来。

　　一束光亮印进曼丽的眼睛，她恍恍惚惚地看到落地窗的玻璃里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晃来晃去。她在晃来晃去的女人背后看到了苏然。
　　
　　“苏然，”她说，“你领的谁啊？我的袜子破了，带我去补补吧——”苏然没有吭声，径直向前走。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苏然——”曼丽喊叫着追了过去——
　　
　　几分钟后，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半空飘落，玻璃片散了一地。
　　
　　“这是谁啊？”有人问。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有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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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1-8 09:58 编辑 ]

绿飞扬

北京梦、车房梦....连同那个从半空飘落而下的影子，都变成了黄粱美梦。多失败的人生，可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呢？值得所有人深思啊！好小说！赞一个！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绿飞扬 于 2012-11-8 10:12 发表
北京梦、车房梦....连同那个从半空飘落而下的影子，都变成了黄粱美梦。多失败的人生，可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呢？值得所有人深思啊！好小说！赞一个！

问好绿飞扬，好字没，才学习中！

荦春

凄美的人生梦！学习了！

万里

很多事，一旦做了就再难回头。面对诱惑，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犯错呢？镜子里有过往的影子，一切还是那般美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她是一个例子，世人都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一些借鉴——尽管，她只是别人眼中不相识的一个怪女人罢了！

蝴蝶

主人公挥去真爱换来的却是凄冷的留京梦，令人深思！学习了。

敬一兵

镜子中的曼丽既是她自己的镜像，也是生活的镜像，社会的镜像。所谓镜像，实则为梦像。很有味道的一篇小说，欣赏。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11-8 19:03 发表
凄美的人生梦！学习了！

问好荦春！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11-8 19:23 发表
很多事，一旦做了就再难回头。面对诱惑，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犯错呢？镜子里有过往的影子，一切还是那般美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她是一个例子，世人都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一些借鉴——尽管，她只是别人眼中不相识的一个怪 ...

问好万里！谢谢来访！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蝴蝶 于 2012-11-8 19:35 发表
主人公挥去真爱换来的却是凄冷的留京梦，令人深思！学习了。

问好蝴蝶，谢谢！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11-8 21:07 发表
镜子中的曼丽既是她自己的镜像，也是生活的镜像，社会的镜像。所谓镜像，实则为梦像。很有味道的一篇小说，欣赏。

问敬版好！

史枫

写出了一个女人凄凉的人生经历。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做自受。欣赏，问候木门才女！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史枫 于 2012-11-9 15:57 发表
写出了一个女人凄凉的人生经历。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做自受。欣赏，问候木门才女！

问好史枫，谢谢！

暴雨迎风

悲剧，震撼人心的悲剧。故事情节很简单，可木门将它写得荡气回肠。镜子这个道具设置的很好，曼丽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现在和过去，最后镜子被砸，她的幻梦结束，于是一个人生悲剧完成。故事写得凄美含蓄。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1-10 11:53 发表
悲剧，震撼人心的悲剧。故事情节很简单，可木门将它写得荡气回肠。镜子这个道具设置的很好，曼丽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现在和过去，最后镜子被砸，她的幻梦结束，于是一个人生悲剧完成。故事写得凄美含蓄。

暴版评得细致，多谢鼓励！周末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