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夜壶

秦时明月 · 发表于 2012-11-14 17:16

一只夜壶

　　乡政府食堂炊事员罗福贵有个宝贝——一只夜壶。夜壶，一种用来接尿的歪嘴陶罐，居然成了宝贝？罗福贵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那是他父亲临终时留给他的唯一的家产，那时他才七八岁呢。

　　自解放那年这儿建乡开始，罗福贵就带着他那只夜壶来到了乡政府，当上了炊事员。当时的乡长老罗，看他是一个孤儿，再加上“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就对他格外照应。罗福贵也很懂事，对乡政府上下人等十分尊敬，特别是对老罗，硬是比对自己的亲爹还好。罗福贵在乡政府大院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评。他一生中最感骄傲的是，在一次忆苦思甜大会上，罗乡长还特地让他把那只夜壶提到主席台上，讲述他的辛酸史，结果讲得下面男女老少一个个眼泪婆娑。至此以后，罗福贵就更是格外地珍惜这个歪嘴的陶罐了。

　　几年后，罗乡长升为了罗区长，乡里来了个卢乡长。卢乡长最讨厌罗福贵每天早晨都提着夜壶往厕所跑，每次见了，都要捂住口鼻，转过头去。只是碍于罗区长的面子，一直不敢当面斥责他。

　　不久，罗区长成了牛鬼蛇神，进了牛棚。

　　一天，卢乡长喊住他。

　　“乡长，”罗福贵心里直打鼓，“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你那夜壶……”卢乡长卖着关子。

　　罗福贵突然明白了，卢乡长是要他提着夜壶滚蛋。

　　“你那夜壶就不要再提来提去的了。”卢乡长说，“怪眉日眼的，乡政府厕所修得好好的，提什么夜壶！”

　　“这……？”罗福贵没有回过神来。

　　“这样吧，饭你就不要煮，你就专门负责打扫大院的清洁卫生，特别是厕所……夜壶嘛，今后坚决不要再提，要讲文明讲卫生嘛。”卢乡长说罢去了。

　　这样，罗福贵的夜壶就只好乖乖地呆在了他的木板床底下，而且这一呆就是六年。

　　六年后，罗区长官复原职，他亲自开了区公所的吉普车来接走了罗福贵。当然也接走了那只夜壶。罗福贵做了区公所食堂的炊事员。

　　从此，每天早晨，人们又看见了罗福贵提着夜壶往厕所跑。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个春秋过去了。罗区长已成了罗副县长，住进城里去了。过去的卢乡长又顶了罗区长的位置。

　　罗福贵见了卢区长，不敢再提夜壶往厕所跑了。

　　一天早晨，卢区长跑步时，喊住了罗福贵：

　　“老罗哇，你那传家宝怎么不用了呢？用起来吧，那也是一种优良传统嘛！”

　　于是罗福贵又开始提他的夜壶了。

　　罗副县长终于退休了。退休时，特地打电话来请罗福贵到城里去喝了两天酒。在喝酒时，罗副县长问他：卢区长对你怎么样？罗福贵想起卢区长热情地鼓励他重提夜壶的话，简直有点感激涕零，喷着酒气直说：好人，好人！

　　罗福贵抱着一大堆罗副县长送给他的东西回来了。他一打开食堂的门，就看见墙脚有一堆碎陶片，从那只还很完整的歪嘴嘴来看，那分明是他的心爱的传家宝的残骸。

　　罗福贵一下子泪如泉涌，他似乎看到了他父亲咽气时的那个样子，手中的东西哗得撒了一地。

　　这时，卢区长过来了，指着那些碎片，语重心长地说：

　　“老罗哇，你看，把这个东西和那些肉啊菜啊的挨放在一起，像话吗？这些东西可是要入口的呀！”

　　那天，罗福贵终于结束了他长达三十来年的临时工生涯。他用一块布包上那堆碎陶片回老家去了。

[ 本帖最后由秦时明月于 2012-11-14 17:18 编辑 ]

妖魔的狂笑 · 发表于 2012-11-14 19:23

多好的夜壶，可惜了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2-11-14 21:28

这篇小说不错，借一个道具---夜壶，将时代生活和人物的势利很巧地表现了出来，构思巧妙，小说以小见大，讽喻性强。

敬一兵 · 发表于 2012-11-15 07:51

华强的小说写得也很有味道，欣赏!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2-11-15 10:27

人性的懦弱，却是折射官本位的切入点，令人嘘唏。

荦春 · 发表于 2012-11-15 18:09

很有讽刺意味！学习了！

西夏楼兰 · 发表于 2012-11-16 10:17

人的势利通过一个特殊的道具表现了出来，构思妙，有趣。

秦时明月 · 发表于 2012-11-17 21:28

谢谢各位内行的指点和鼓励。这是我十多年前写的东西了，一直不敢示人。敬请各位指点！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

[原创] 一只夜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