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阁说诗(5)张庆岭
(九)“浅”的艺术
我曾主张诗要“浅浅的”,这当然是指诗的语言。语言,是诗人引领读诗人进入诗的文字“向导”,连“向导”,都不让人看清面目,这诗就没法读。因此,“向导”(即语言)的“明白、明快、准确、悦人”,就成了诗歌语言创作的要素,这就提出了一个“浅”语言艺术的问题。
那么诗的语言浅到什么程度,什么地步,才恰到好处呢?
我们还是用例子来谈这个问题。请看诗人冰峰发表在2006《星星》第11期上的诗《名字》——
云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有许多好听的名字
在第一家夜总会工作的时候
她的名字叫花花
在第二家夜总会工作的时候
她的名字叫叶叶
在第三家夜总会工作的时候
她的名字叫梅梅
在第四家夜总会工作的时候
她的名字叫燕燕
在第五家夜总会工作的时候
她的名字叫爱爱
在第六家夜总会工作的时候
她的名字叫萍萍
一年过去了
云云换了许多夜总会
也换了许多好听的名字
具体换了多少
云云也记不起来了
云云在夜总会
认识了许多爱唱歌的男人
男人们叫她好听的名字
她就脆脆地应一声
后来
云云回到了乡下
却怎么也想不起
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一点讥讽,一点伤感,一点夸张,一点寓意,一点哲思,一点情愫……在娓娓道来的同时,又给人一点无奈,一点心酸,一点震颤,一点回味……有点像小小说,有点像小散文,有点叙事,有点抒情……用不像诗的语言,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把一首好诗展现在读者面前。冰峰的目的是:让读者去用反复吟诵,来让自己打动自己,让自己将自己拿下。用心可谓“恶毒”。
那么一首诗,“浅”的分寸 ,究竟怎样丈量,“浅”的艺术,到底怎样去把握呢?现在让我们试予分析。
其一,诗意皆在“浅”的背后。诗,字面上只说这个叫云云的女孩,这个比名字漂亮得多的女孩如何一次一次地换夜总会,换名字,而其他则不甚了了。其实,这就引起了读者的不尽遐想,她为什么“换”,一次次地“换”,无数次地“换”,这背后都有着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于是诗就来了。
其二,用“浅”作掩体,让诗意一浪高过一浪。如果说第一节只是一个铺垫,那么第二节则“曲径通幽”了。而第三节,诗意雀起,名字“具体换了多少/云云也记不起来了”,我们的“主人公”,已经麻木了。第四节,男人们一叫,她就“应”,看来一个纯真的女孩的彻底沦落,已成定局。第五节“后来/云云回到了乡下/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云云已经死了。
其三,让“浅”胜在整体。“浅”的艺术,主张让诗在整体意义上取胜。仅从字面上来看,《名字》一诗,几乎每一句都不是诗,但当它通过诗人的构思将这每一句都不是诗的语言,几乎“浅”得不能再浅了的语言,连在一起,诗意就从天而降了。此时,你若回头自始至终地再读一遍,就会感到:哪一句都是诗了。一首诗,整体诗意的营造就有这样出神入化的效果。
但,艺术,绝妙的艺术,又都是危险的。我们不能把诗写成散文,写成随笔,否则对真正的诗来说,语言就有可能成为一堆垃圾。真理越过一步,就是谬论。是为忠告。
(十)奇特想像又一例
诗,常以奇特的想像胜出。可以左岸的短诗《想像夜晚》为证(见2006年《星星》第11期)。诗曰——
拿过一把灯光的锯子
我要锯夜晚,这块木板
为流浪人搭一间庇护的房子
于是,我锯,不断地锯
满地的星星是锯掉的锯末
天明的时候,我终于锯下了一块
可还没等我看清楚落在了什么地方
一只鸟,迅疾地将它叼走
去做一对不怕人骂的黑色翅膀
把夜想像成一块巨大的木板,细细想来,还真是那么回事,此乃奇特之一。“我要锯夜晚”我要用“这块木板/为流浪人搭一间庇护的房子”,好大的口气,好善良的心地,此乃奇特之二。面对“黑夜”这块巨大的木板,诗人要把它锯开,拿什么做工具呢?拿“一把灯光的锯子”,此乃奇特之三。“于是,我锯,不断地锯/满地的星星是锯掉的锯末”,好个顶头立地的气势,此乃奇特之四。
诗,写到这里,已成定局,但,诗人并未收手。于是,诗把奇特想像又继续推上极致。
“天明的时候,我终于锯下了一块”,此乃奇特之五。接下来,笔锋一转,将奇特想像引进了化境。“可还没等我看清楚落在什么地方/一只鸟,迅疾地将它叼走/去做一对不怕人骂的黑色翅膀”。锯下来的那块黑夜,居然变成了一只鸟的一对黑色翅膀,它带着那只无形的大鸟——那个夜的精灵,朴楞楞飞走了。妙!妙!妙!
有人可能要问:那么这首诗到底是在告诉人们什么呢?其实,有了奇特绝妙的想像,有了美,有了愉悦心灵的栖息地……告诉没告诉人们什么,还重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