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村地处低洼河谷地带，民风淳朴，受外界的影响甚少。好的政策要传到小王村总是比其他村子晚一两个月，坏消息不长翅膀却比什么都跑得快。往年一到六月天，天气闷热，农活本就不多的庄稼人在这样的天气也就乐得清闲。乡亲们吃饱喝足后就串门，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些闲话解闷。自从听说某村得了狂犬病的狗咬死人的消息后，小王村的村民再也不敢在村里随便走动了。紧跟着狗咬死人的坏消息而至的是红星镇政府印发的乌衣县关于预防狂犬病的公告和防治狂犬病须知。公告上要求村民每家每户对猫狗进行拴养并百分之百对猫狗接种狂犬病疫苗，对无人看管的流浪犬一律捕杀后深埋。红星镇为了加强防治效果，与小王村所在的山竹村委会签订了责任状。山竹村委会又与小王村村民小组长签订了责任状。村民小组长则根据上面的指示，要求小王村的村民挨家挨户签订保证书。村委会成立了由镇上挂村领导、村委会总支书记和村主任组成的防治狂犬病领导小组。
在强大的防治措施和狂犬病严重疫情的舆论攻势面前，小王村的村民绝大多数按照上面的要求对猫狗进行拴养和注射狂犬病疫苗。负责给猫狗注射疫苗的村医叫朱先文，以前是村完小的民办教师，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因为超生问题被辞退后自学兽医，进入新世纪后被村委会聘请为兽医，村里人还是习惯性的称呼朱先文为朱老师。朱老师背着药箱，在村委会预防狂犬病领导小组的监督下，挨家挨户给签了保证书的农户家的猫狗注射兽用狂犬病疫苗。
大多数村民都很配合朱老师的工作，因此前期工作开展很顺利。当朱老师来到小王村的一户叫周政府的人家注射时，周政府问莫老师给猫狗注射疫苗是否收钱？朱老师说防治狂犬病须知上说得很清楚，兽用狂犬病疫苗每针20元，该笔费用由农户出。周政府说他家的狗没有病，不需要打针，他家的狗已经拴养了，祸害不到别人。朱老师很耐心的给周政府解释说：“给狗注射疫苗是上面统一安排的工作，支持上面的工作，也是为自己和家人着想。猫狗一旦得了狂犬病，它可不认得主人，不咬伤别人，也可能咬伤你家自己人。”周政府说：“我没钱，要打针只能免费，爱打就打，不打就算。上面有好的政策为什么想不到我家？村里比我条件好的人家都吃上低保了，我向村长和村委会反映几年都轮不到我头上，我为什么要支持上面的工作？”
周政府的老婆桂花听了周政府与朱老师的谈话后出来转弯说：“朱老师只管给我家的狗打针，针水钱我保证不会少给的。”一个星期以后，山竹村委会辖区内农户猫狗的拴养和疫苗注射工作全部结束。村委会防治狂犬病领导小组向镇政府汇报辖区内猫狗拴养率和注射率百分之百，流浪狗捕杀率也是百分之百。领导小组成员心里清楚猫狗疫苗注射率最多能达到百分之九十，流浪狗一条都没打着。
就在小王村的村民们以为经过拴养和注射疫苗后可以放心出门的时候，距离小王村不远处的山口村传来一个消息称：一户黄姓人家的男主人被自家的狗咬伤后不治身亡。这个消息再一次将小王村村民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个消息不仅让小王村的人紧张，也让红星镇的主要领导头疼。在红星镇镇长张祈望提议下，红星镇两委班子连夜召开会议后形成会议纪要，天一亮就要求办公室通知各村总支书记和村委会主任参加紧急会议。
上午9点，这些被电话吵醒的总支书记和村委会主任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来到镇政府会议室。会上，镇长分析了当前狂犬病疫情的严峻形势，要求与会人员提高认识，不要麻痹大意，对狂犬病防治不力的干部要实行问责。镇长还宣布了一个决定：为了及时有效控制狂犬病疫情的蔓延，经镇两委班子会议研究决定对全镇范围内的所有猫狗，无论患病与否，全部捕杀干净。这个决定一宣布，这些参会的村总支书记和村主任全都傻眼了。他们深深知道，狗在庄稼人眼中的重要性，这个工作肯定不好开展。这些习惯了对领导的指示言听计从的村干部们，心里虽然有想法，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一个个想起在防治狂犬病责任书上的签字，心里沉甸甸的。其实这些村官们以前执行的指示中有比这个更加棘手的，在这些村官的聪明智慧下最后也是圆满完成了。
山竹村委会的总支书记和村主任参加完镇上的紧急会议后，回到村委会立即要求各村民小组长将镇上关于捕杀辖区内猫狗的指示在村里进行传达，同时要求农户把自家的猫狗拴好等着村委会成立的防治狂犬病行动小组的到来。上午传达完指示，下午行动小组就开始了工作。群众把行动小组叫做打狗队。这打狗队是由镇挂村干部、派出所驻村民警和协勤人员、村委会干部、社会闲散人员组成的。打狗队伍中，民警和协勤人员提着胶木棍、其他人提着成年人手臂粗细的木棍，挺威风的往村里迈进。打狗工作刚开始很平稳，老百姓认清狂犬病疫情的严峻形势后都很支持打狗队的工作。村民们主动将自己家的猫狗拴好，不忍心看猫狗肝脑涂地惨象的人走得远远的。等狗死定了，打狗队走了之后，狗的主人才找个地方将狗埋了，也有靠河居住的人家将猫狗的死尸直接扔到河里喂鱼。
第二天，打狗队来到小王村。小王村百分之八九十的村民对打狗队的到来是有准备的，对打狗队的工作也很配合。打狗队来到小王村周政府家，周政府见打狗队来了。咣当一声将院门一关，任打狗队在外面怎么叫都不理睬。打狗队的头儿见情况不妙，这样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叫打狗队先到别家打，这家放在最后。打狗队走到哪里都有好奇的孩子跟随，见周政府家的狗没有打，孩子们没有说话，这个消息却在村民中无声无息的传递着。紧接着，有两家也不让打狗了。打狗队的工作陷入被动，打狗队的头儿决定先返回村委会向领导小组汇报工作中遇到的难题。领导小组的组长马同志听说了这个情况后，非常重视。吃过晚饭后，马同志亲自带领村总支书记和村主任上这些不同意打狗的人家做工作。
马同志一行人最先到周政府家做工作，由于是突然来访，周政府一家没来得及关院门。马同志他们直接推开周政府家的门，落座后看到周政府家正在吃饭。桌上只有两碗菜，一碗蚕豆烩酸菜，一碗清水煮白菜。周政府对马同志他们的到来不理睬，埋头吃饭，周政府的媳妇翠花忙着招呼马同志几人吃饭。等周政府一家吃过饭后，马同志亲自给周政府发烟，还点了火。看马同志如此殷勤，周政府的脸色稍有好转。歪着头抽水烟筒，也不说话。村总支书记张二歪向周政府介绍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周政府的脸上立时晴转多云。周政府看了马同志一眼才开口道：“镇上的领导亲自来找我做工作，按说我该支持工作的。可是我也有自己的难处呀！前几天给狗打预防针那20元钱都是我老婆翠花给邻居家借的，现在还没还上。你们现在动员我支持你们打狗的工作，我那20元给狗打预防针的钱还退不退给我？”
马同志说：“你提出这个要求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打了预防针又被捕杀的狗不止你们一家啊。像你家这样的情况，全镇有上万户人家，要是都要求退打预防针的钱，镇财政也负担不了啊。再说这事也不由我说了算，我得请示镇领导才能答复你。你有别的困难也可以提出来，看我们能否帮助你？”
周政府说：“既然领导问起来，我也就不怕丢脸了。这几年我老婆身体不好，三年前得了一场大病，住院费花了两万块钱。医疗费掏空了我全部的家当，还欠了一万多块钱的外债，一家老小被这些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向村长和村委会反映过多次，要求村委会把我纳入低保，村委会的领导总是说研究研究，到现在也没个结果。”说完，用眼睛瞟了村总支书记和村主任一眼。
马同志听说这个情况后，对村总支书记和村主任说：“这事属于村委会内部事务，我不便插手，这事就由二位看着办吧。”村总支书记和村主任立即表态说：“领导请放心！今年的指标早就分配下去了，今年是来不及了。我们明年一定把周政府家纳入低保对象。”马同志问周政府别的困难还有没有？周政府说：“谢谢领导关心！别的困难我们自己可以想办法解决，就不麻烦领导了。”马同志听了此话，见机行事道：“你看打狗的工作，周老哥是不是支持一下？”周政府说：“领导只管放心，我明天上午一定将狗拴在院子里，打狗队的工作我不会再阻拦了。”
第二天上午，打狗队径直来到周政府家。一见院子就看到石榴树下拴了一条黄色的假狼狗，黄狗见了打狗队，或许是嗅到了打狗棍子上同类的血腥味，打狗队还没动手，黄狗的全身就开始发抖，眼眶里流出了眼泪。打狗队里的小张眼尖，第一个发现这个异常情况，和其他人一说，其他人也好奇的看着这一幕。短暂的同情之后，打狗队员举起手中的棍棒狠狠地朝着黄狗的脑袋上猛击。黄狗的脑浆流了出来，血溅了一地，死后还睁着眼睛，眼角挂着泪滴。听说周政府家的狗被打死了，其他几家头天阻拦打狗的人家不再阻拦打狗队的工作。眼看小王村打狗工作就要结束了，正要收工时，有群众举报说，村长家的狗还没有打。
打狗队长问村长这是怎么回事？村长老黄说：“不是我袒护狗，实在是这狗打不得啊！”打狗队长说：“你一个村民小组长不带头支持村里的工作，怎么连个普通群众的觉悟都没有？”老黄说你不信，那就上我家亲眼看看这狗打得打不得？一行人来到村长家，院子里没见到狗，打狗队以为被村长家藏起来了。老黄知道队员们的心思，就打开猪圈门，叫队员们进去看。队员们进去一看，一条白色的母狗卧在地上，身边还有七八条刚出生几天的小狗。队员们见此情况感觉很意外，本不忍心打这些狗的，无奈群众的眼睛在盯着，不打还真是不行了。队长对村长说：“母狗我们动手打死，小狗我们就不打了，你们把这些小狗用篮子背到山坳里活埋了吧。”
打狗队从村长家出来后，又有群众举报说张得财家的狗还没打。张得财何许人也！十几年前从挖黑煤窑起家，后来吃政策饭买了一个乡镇煤矿。看资源采得差不多了，挣得上千万元钱后，张得财将煤矿转手卖给外地人，在村里建了一套洋房享清福。打狗队来到张得财家院门外，张得财的老婆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砍脑壳的，好好的狗没逗你没惹你，你们怎么就放得下手打？你们这些行短命事的，今后要断子绝孙。谁敢打我家的狗，我放狗咬他。我家的狗没拴，有本事你们打！”说着，就要放狗出来。打狗队见此情景，撒腿就跑。
第二天，打狗队再次来到张得财家。这一次，张得财的老婆没在家，张得财热情地把打狗队请进家里喝茶。队长对张得财说：“张老板，我们今天来你家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就直说了吧。我们也是没办法，上面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我们都是签了责任状的，这打狗的事还望张老板支持！”张得财说：“昨天我老婆不支持打狗还骂你们，真是对不住了，我知道后已经骂过她了。这打狗工作是好事，怎么说也得支持。狗随我老婆回娘家了，等狗回来以后，我自己动手打，就不劳各位动手了。”
三天以后，山竹村委会向红星镇上报材料中称山竹村的猫狗捕杀工作圆满完成，捕杀率为百分之百。打狗运动过去没几天，小王村的村民们就听到三三两两狗叫声。张得财的老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张得财家的狗也没有回来。对此，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张得财的老婆在送狗去娘家的路上被野地里蹿出来的狗咬死了，也有人说是被自家的狗咬死的，还有人说是被娘家的狗咬死的。又过了不久，村民们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再没有人谈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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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30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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