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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对面盖起新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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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30 09: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晚秋的太阳,留下一道金光,滑过院中有些变黄的草坪及彩色马赛克修成的小路和各种树木,消失在家属院主楼楼顶上。
   
  刘长路跟母亲并排走着。母亲只及他胸膛高,佝偻着背,满头白发,胳膊长长的,两只苍老的手几乎垂及膝头。看人时,眉峰和鼻梁都挤出深深的皱纹,眼睛失去了光彩,显出老年人常有的迟滞。
  
  长路提着母亲的包边走边看着母亲,就像那年上大学走时一样,心里酸酸的。
   
  家属院对面的那片开阔地上,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垛得高高的红砖、蓝幽幽的钢筋和山包包似的沙土、白灰。这里每一寸土地似乎都跃动着新生命即将诞生时的欢乐。长路的脚步放慢了。
   
  他想起,那天女儿搬个小凳子站在阳台上看到对面的工地轻声的问:“爸爸,为什麽用这些东西就能盖大楼呢?”
  “因为,因为人有创造力。你好好学习知识,长大了就什麽都知道了。”
  女儿歪歪头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要这麽说。”
   
  鬼精灵,你要真知道我说的是什麽就好了,长路在心里嘀咕,没说出来。他的女儿十一个月就会走路,一岁多就会说话,三岁就把一些唐诗宋词背得朗朗上口。五岁时,她两腿悬空坐在椅子上弹奏电子琴在全市儿童比赛中获第一名。长路的妻子亚萍每当看到别人的孩子淘气挨打,就会淡淡一笑说:“我们的女儿还好,思思早慧。”
   
  可这位“早慧”的小姑娘,直到今年上了学,还是不到天黑就一步不离的粘着别人,她害怕神秘的黑暗、怕有坏人闯室入内。碰到长路两口晚上加班,她就凄凄惶惶的掉眼泪。长路曾建议,把女儿放到对门姗姗家,亚萍一句话:“不行,她家养狗,空气污染。”
   “那让小朋友来我们家玩陪我好吗?”思思恳求妈妈说。亚萍看看擦的光亮的木地板,看看新买的电脑狠狠心答应了女儿的要求。
   
  回来一进门,只见思思的脸蛋儿上漾着酒窝,眼睛闪着亮光,弹着电子琴,一个小男孩把厨房里的几个盆子翻过来当架子鼓敲着,还有两个小姑娘把枕巾围在腰里,脸上夸张的画着红红的脸蛋,小嘴上摸着口红,在地上旋转着,跳着。亚萍一看惊叫一声:“我的进口化妆品!”急忙冲进卧室,一看口红盖子在地板上扔着,眉笔等化妆用品摆满了梳妆台,家里一片狼藉。孩子们在亚萍的尖叫声中结束了娱乐,怯怯的说声“叔叔、阿姨、思思再见。”开开门一溜烟跑了。亚萍望着乱糟糟的家,脸都白了,只喊:“这些孩子真没有教养,真没教养。”
   自此后,亚萍再不敢让孩子们进家陪思思了。
   
  也许是这三位一体的家庭结构不完善,缺乏轴心,叶轮不能正常运转,刘长路越来越思念远在家乡的母亲。母亲今年已六十八岁,应该是享受晚年的时候了。
  “对呀!”亚萍又惊又喜:“把她老人家接来吧。”亚萍和思思还从来没见过她,只是有时问起她。
  “奶奶?也像姗姗奶奶一样老吗?奶奶会讲故事吗?”思思开心的问。
   
  长路知道母亲是个刚强的人,自打长路七岁死了父亲,就有母亲既当爹又当妈的把他和姐姐拉扯大,姐姐出嫁、他又大学毕业来到省城,就只剩老母亲一个人在乡下孤苦伶仃的过了。尽管亚萍是长路的贤妻孩子的良母,但在接母亲这件事上,长路却一直下不了决心。他很知道,家庭结构艺术的精巧不比那气魄宏伟的大楼逊色,哪一环节处理不好,家庭的大厦都会出问题的。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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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30 09:1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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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9:24 | 只看该作者
               (二)
   
  亚萍开始为婆母的到来忙碌。
  她买了精致的女士拖鞋,买了老人穿的里外的衣服。新添了洗脸毛巾和牙刷,在书房里又铺了一张单人床,铺上新买的床单,被子套上红色的被罩,然后打量了一番,对长路说:“我还行吧?”长路对着亚萍笑笑什麽也没说……
   
  亚萍和思思在开阔地的一角出现了。
   
  亚萍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背上,前边的刘海是用吹风机吹起来后用发胶固定成型的。身上穿着驼色的长风衣,黑黑的高跟皮鞋像小马蹄似的一路敲击着。思思穿着红红的外衣,格外醒目,娘两迎面走来,象从天边飘来的两朵彩云。
   “奶奶!”思思象只蝴蝶一下子飞进长路母亲的怀里。
  “妈,你来了。”亚萍嫣然一笑。
  刹那间,长路母亲无神混沌的眼睛里放出一丝温柔慈祥的光。她试图抱起思思,把本来的弯腰更弯的几乎折断下去。
   “娘,这是亚萍。思思……都上学了。”长路的声音暗哑了。
   
   那年长路的父亲死后,母亲对长路说:“明天别放羊了,去上学。”这使母亲姐姐除了种田外,还得额外地起早贪黑打柴草买钱......下雨天放学时,母亲带着草帽,拿着蓑衣早早的等在学校门口,把蓑衣披在长路的身上,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滑的往家走。此刻,长路真想只有思思那麽大,可以扑在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亚萍迎上来,轻轻的搀着婆母的胳膊往前走,大院里的人们看着这一家老小很是羡慕。上楼时亚萍依然扶着婆母,嘴里还说着:“咱家在4楼,妈慢点上。”思思走在最前边,亚萍的举动给长路以极大的宽慰。
   
  到了门口,亚萍先进门,把给婆母买的布拖鞋拿来,让婆母换上,婆婆在老家听邻居进过城的大嫂说过,城里人爱干净,进门要换鞋子,所以也就很顺从的换好鞋走进房间。
   
  房间里的木地板被亚萍跪在地上用抹布擦了一天,光得连苍蝇都站不住的。现在上面却放着长路母亲的包。那是用麻绳捆着的两个大塑料袋,低面乌黑。长路母亲就是背着它们走到乡里,坐汽车,又赶火车来到了这里。
   
  亚萍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清理婆母带来的东西,,她好奇地看着拿出来的花生、粉条、大枣、石榴,不时地对长路眨眼偷笑。突然,亚萍象被蜂蛰了一样缩回了手,长路一看塑料袋上印有“化肥”两个大字。
  亚萍抬起头,打量着婆母,轻轻叹了口气说:“妈,您真是……城里什麽没有?”
  长路母亲微微笑了。她抓起一把花生和大枣让思思吃。
   “哎呀,可不能惯她吃零食,这就该吃饭了。”亚萍嚷起来。
   
  长路知道,亚萍一向按《育儿百科大全》的章法规定思思的饮食。思思小时候吃的点心、糖果,奶粉都是从大超市买的,她从不在小滩上买食品给孩子吃,亚萍说那上面有乙肝病菌。
  
  没容长路使眼色阻止,亚萍已把花生大枣接过去,放进塑料袋里。思思实在想吃,就自己拿了个大枣咬了一口,亚萍白了思思一眼说:“也不洗洗,有细菌的。”又对婆母说:“孩子真不得了,一见来个人就疯,就不听话了。”说着拿起拖把站在一边等着拖地板,老太太看看长路,心里有些不快。
   
   晚上睡觉前,亚萍把婆母领到书房,端来热水让婆婆洗脚,婆婆想,又不过节,洗什麽脚呀,是嫌我脏呀。但碍于刚来,也就洗了。
   “您老累了,上床休息吧。”
   “你也赶紧睡吧,明天还得上班。”亚萍答应一声关好门走了出去。
   
  老太太走至床前翻开一看,一床的新铺盖,东西这麽干净,自己的内衣可是已穿了好久了,还是不在床上睡吧,别埋汰孩子们。可自己怎麽睡呢?她低头看见了亚萍拿到了这屋的自己带来的塑料袋和东西,老太太便腾出塑料袋,铺在地板上,然后把自己带来过冬的棉袄当褥子铺在塑料袋上,和衣躺倒,盖上自己的一件上衣拉灭灯也就躺下了。可是睡了半天就是睡不着,想想长路有了这麽一个家,有了这麽好的媳妇和孩子,她一辈子的辛苦没白费,老太太高兴;可想到自己这麽老远背来的花生大枣,儿媳不让孩子吃,又觉着很委屈,心里老难受:当年长路想吃这些东西都吃不上呢,这城里人就是太干净,在老家吃花生大枣那洗过,不是也没传染上什麽病吗?这城里人瞎讲究罢了。可转念又一想,人家儿媳妇在城里生城里长,可不象我这乡里人不讲究,不能怪人家呀,她不是对我也不错吗?一口一个妈的喊着,还端洗脚水,唉,人家闺女就算不错了。想到这里,老太太也释然了。在家多少年来,自己多少次梦里来到儿子家,这会可真的住进儿子家了,可是自己却不敢上床睡:“唉,老婆子,不睡床可是你自己的事,更怨不得儿子媳妇。再说睡到这明光发亮的地板上也是福气,自己在庄稼地里干活累了躺倒坷垃上就睡,这比那可是上天了,老婆子,知足吧。”她自己劝自己的在心里说,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边卧室里,壁灯发出柔和的光,长路睡不着,亚萍也睁着眼。突然,她悄声笑着对长路说:“真没想到,你这麽高的个子,竟有这麽矮小的母亲。不过你、思思、妈,你们三个人的耳朵一摸一样。”
  
  亚萍说过,她爱的就是这副大耳朵,立在脑袋旁象两个卫兵,这标志着男子汉的气质和意志力。
  
  可她不想想,如果长路不是上了大学,他们俩将是永远不能相交的平行线。大学毕业后,长路又考上了研究生,好几个姑娘对长路举起绣球,但他都没接受。直到看见了亚萍,看见了亚萍的那双迷人的眼睛,长路才知道什麽叫魅力和一见钟情。漫长的恋爱开始了,长路在亚萍面前有些自卑,因为亚萍出生高干家庭。有一天长路对亚萍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应该爱个村姑。”
   “我爸爸现在是高干,原来也是农民,后来参军成了干部。”
  “社会地位的差别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
   “我们是两个人结婚,又不是两个家结婚。”
    “……”
  亚萍那随着晚风飘飘欲飞的长发和凝神注视的目光使长路溶化在深深的爱的海洋里,他们终于象大树和藤蔓一样紧紧地缠附在一起……
   
  亚萍关了灯,轻轻的搂住长路的脖子,长路拨开她的手,翻转身,合上眼睛,看到的是家乡棋格一样美丽的农田,被绿树环绕的村庄和清澈见底的溪流以及在田垄上劳作的白发母亲、姐姐和众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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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9:34 | 只看该作者
              
            (三)
  
  天亮了,闹钟响起来,亚萍赶紧起床下地穿衣服,她要给一家准备早餐。
  
  往常,她总是煮几袋牛奶,烤几片面包夹着煎鸡蛋给长路和思思吃。今早,她怕婆母吃不惯,就想煮一锅八宝粥,热几个馒头,煎几个鸡蛋,思思几天前就想喝八宝粥了,既然婆母带来了花生和大枣,家里还有百合、莲子、核桃仁等那就自己做了。
   
  她打开天然气灶,在高压锅里放上水,把大米和其他几样东西洗净放进锅里,才想起花生和大枣还在婆母睡觉的书房里。她轻轻的打开房门一看,却见昨天铺好的床依然如初,借着走廊里的灯一看,婆母竟然睡在地上,她此时不知所措,不知何以会是这样?
  
  这时老太太也已坐了起来说:“是亚萍呀。”
  “妈,你怎麽睡到地上?”亚萍走进房里,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
  “这床太软,我睡不惯。”老太太不好意思说怕弄脏被褥,只好找了这麽一个借口。
  “妈呀,你老有什麽不习惯的,可千万说给我和长路,你可别把我当外人呀,你大半辈子受苦,来这里了可不能委屈自己。”亚萍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她在心里是想要好好待婆婆的。
   
  长路听到她们娘两在说话,也起床走了过来,看到这情形赶紧对亚萍说:“你去做饭吧,我帮娘收东西。”亚萍拿起盛花生大枣的塑料袋走向厨房。
  
  长路把门带上,走至母亲跟前,一条腿跪在地板上,帮母亲收起那个大塑料袋和棉袄轻轻的问:“娘,怎麽回事?为什麽不睡床上?”
   “傻儿子,娘身上脏,怕埋汰了床上的东西呀。”
   
  长路听了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转:“娘,可千万别这麽想,我和亚萍是不会嫌弃你的。晚上一定要睡到床上去,好吗?”
  老太太没有说行,她心里还在嘀咕自己的内衣,又怕儿子对媳妇说了,自己刚来就好象要给孩子要衣服似的。
   
  长路把母亲领到洗手间,教会母亲如何用卫生间的东西,然后调好温水,让母亲洗脸。此时,思思也起来了,看见奶奶在洗脸就问:“奶奶,你不刷牙吗?”
  “奶奶一辈子都没刷过呀,奶奶不会刷牙。”
  “奶奶不讲卫生。妈妈说,不刷牙牙齿要坏的。”
  “奶奶不讲卫生也快活七十岁了。”老太太笑着。
  “我也不刷了。”思思把刷牙杯子一放,对着厨房里的亚萍喊:“妈妈,奶奶一辈子不刷牙,也活了七十岁,我不刷了。”
  “好孩子,奶奶是逗你玩的,不刷牙嘴里臭,牙会坏,怎麽吃饭?好好刷,饭快好了,吃了还上学呢,别磨蹭了。”亚萍急忙走过来,拿起思思的牙刷济上牙膏递给思思。
  “哼!”思思冲妈妈头一摆:“真麻烦。”接过牙刷刷了起来。
   
  老太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些别扭,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管用毛巾反复的擦手。
   
  说话的功夫,亚萍把饭放到了餐桌上说:“妈,你坐这边来吃饭吧。”老太太坐下看到碗里的大枣和花生心里想:“还是城里人会吃,这样吃可真不会有细菌进肚子了。”
   
  吃完了早餐,长路说:“思思快去拿你的书包,今天爸爸送你。妈妈有事的。”又随后把亚萍喊进了卧室,告诉亚萍母亲睡地板的真正原因,亚萍听后连声说“怨我怨我,我买好了衣服没给妈拿过去,我是想今天中午早回来,帮妈洗个澡再让她老人家换上新衣服的。没想到妈会睡地板上。今天办公室事情不多,一会我打个电话晚去会儿,帮妈洗个澡换上新内衣好了。”长路把妻子揽进怀里亲了一下,亚萍说:“快带孩子走吧,要迟到的。”
  “奶奶、妈妈再见。”思思和长路走出家门……
   
  新楼的地基撕开了大地的胸膛,深褐色的泥土翻上了地面。思思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上去看看。而任何新鲜有趣和惊天动地的变化都无法使长路母亲脸上流露出些微的惊异。老太太好像只是舍不得那些与生俱来的苦难和劳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抹地板,清垃圾。
  
  亚萍望着婆母流着汗的脸说:“那些退休的老人,打太极拳、喂鸟、种花……”
  “没办法,娘是干惯活的人,不干活会闲出病来的。”
  “那也得有个限度呀。楼前楼后的空地妈都扫,今天都扫到大院门外了。”亚萍偷偷的看了长路一眼。
  “怎麽了?”
  “院里有保洁公司的清扫工,这麽大年纪了,干吗让人议论!”
  “有啥好议论的。娘喜欢这样就这样做好了,谁愿意怎麽说就怎麽说吧。”
  “不过,做老人不能失了老人的身份。”
  
  身份?劳动有失身份?能这样来看待人的身份吗?
  母亲在乡下劳作几十年,特别在秋收种麦的农忙季节,母亲忙的很少睡个囫囵觉,累了躺倒地里歇会起来再干,而那个时候你亚萍也许正在学校门口等你父亲的“奥迪”呢!长路想。
  
  “亚萍,人活在世上除了维持生存,都有各自不同的精神寄托,我需要的是论文过关评高级职称,你需要的是听音乐讲穿戴,思思需要的是把学习搞好,玩好。而娘需要的就是劳动,对吧,不必互相干涉。”长路说。
  亚萍默默地垂下了眼脸。
   
  星期天。亚萍在穿衣镜前磨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发髻高耸,驼色的卡曲线风衣衬出窈窕的身材,黑红相见的长丝巾若飘若飞。
  
  她今天打算带思思和婆母去黄河边玩玩,婆母来这麽长时间了,她和长路总是没时间陪她出去转转,今天天好,一家四口正好一块去看看黄河,顺便教思思在黄河边写生。可没等她起床,思思就不见了。
  
  “思思天不亮就被娘领出去了,要不然你能睡懒觉?难得一个星期天,娘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亚萍一听,知道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扯下脖子上的丝巾,脱掉身上的风衣,一下甩在床上,一上午心里烦烦的,一句话都没给长路说。
  
  中午,思思大嚷着,两臂快乐的挥舞着迈进家门,吓得亚萍倒退了好几步。只见思思裤腿高挽,白色的旅游鞋上沾满了黄泥,浑身上下散发着土腥味。
  
   “妈妈,我和奶奶去郊区看农民种麦子了。你看奶奶的手多巧,这是奶奶给我编的草小狗、草小兔、草小猫。这小个猫还有胡须呢,多可爱。”思思把手里的一大束草编的小东西举到亚萍面前,亚萍看着地板上的泥和从思思手中编制物上掉下的草叶紧皱眉头:“思思,你怎麽象个野人样到处跑?要玩具给爸妈说,要什麽买什麽。”她从思思手里夺过那些草编动物,就往垃圾桶里扔。思思一看哭起来:“妈妈坏,不要扔,我要我要……呜呜……”长路上前一步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可怜那些小东西已被弄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了。思思一看哭得更厉害,老太太把思思揽到怀里,掏出手绢给思思擦擦眼泪,心痛的说:“思思不哭,都是奶奶不好。”
   “不是--奶奶不好--,是妈妈--不--好。”思思边哭边说。
   “不许说妈妈不好,妈妈给你做饭,给你洗衣,送你上学,妈妈好!乖思思,记着奶奶的话,什麽时候也不能说妈妈不好,没有妈妈那有思思呀。是不是乖孙女?”思思抬起头用泪眼看着奶奶,点点头,在奶奶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长路拿了毛巾给思思说:“让奶奶歇歇吧,奶奶走一上午了,累了。”此时,亚萍也端了一盆温水,把毛巾在水里摆摆:“妈,你也擦把脸吧,今天我本来想带你和思思一块去看黄河的,顺便教思思画画。没想到你带思思出去。你老可别生气呀。”说着看了长路一眼,长路也在看亚萍,是那种很复杂的眼神。
   “亚萍呀,哪里话。娘不生气。我不知道你的按排。你能抽出点时间来教思思画画不容易,唉-,没成想让我老婆子给打乱了。”老太太不安起来,轻轻地搓着长满老年斑的双手。
   “没关系的,以后有机会。”亚萍笑笑说。
   
   晚上吃饭时,思思问:“奶奶,你知道什麽叫印象派吗?”
   “奶奶文化大革命时候听说过‘造反派’、‘保皇派’,不知道什麽是‘印象派’。奶奶没文化。你妈妈、爸爸懂。”
  “哈哈哈,妈妈,奶奶说的什麽呀?”思思说。
  “思思,快吃饭,别说话了,还有作业没做完呢。”亚萍看看婆母摧着思思。
   
  母亲是没文化,那年她和姐姐拉着一架子车粮食去交公粮,我逃学跑到河里游泳。晚上,母亲回来,脚扎破了,小腿肿了。母亲坐在地上点火做饭,姐姐洗衣服,我抱着母亲的腿哭起来。以后的晚上我都要点煤油灯看书,写作业到深夜。我的文化就是这样来的。但这些事我深藏心中,从不给你亚萍讲,此时,假若你亚萍眼里哪怕有一丝对母亲的不屑,都会使我们相爱的航船触礁撞碎,你知道吗?长路看着亚萍愤愤的想。
   
  
  天气逐渐冷了起来,长路的母亲感冒后一直咳嗽不止。
 
  这天长路陪母亲去医院看病回来,一进们就看到亚萍焦急的在窗口往外张望,外边没有叶子的树疯狂的摇摆着,北风刮的天昏地暗,雪粒子打的玻璃窗子噼里啪啦的响。见到长路回来,亚萍带着哭腔说:“思思放学还没回来。”说着要开门去找。“我去,你给妈倒水吃药吧。”
   “人老了,总给别人添麻烦。”老太太歉疚地说:“你们别管我,快去找孩子吧”。
  
  长路开开门与思思碰了个对面,思思满脸带笑,一步迈进家门,放下书包扑向亚萍:“妈妈,我勇敢了。我什麽都不怕了,今天我陪姗姗去医院看她奶奶了。就我们两个!”
  
  亚萍的脸色发青,有青变灰,她伸手拿过思思的书包,拉开作业本翻了翻,“啪”地扔到了地上。
  
  长路母亲默默地坐在小椅子上,象收缩了一样干瘪和瘦小,她望着地上的作业本发呆。
  
  亚萍厉声的对思思说:“你这孩子这段时间野得不象样子,作业居然七十分!你外公一心培养你,等你长大了送你出国呢,我看你这样下去留到农村种地去吧!”
   “农村是得有人种地。”老太太突然说。
  “人?人和人不一样,机器零件还有质量高低之分呢!”象喷出的一股狂流,亚萍的话收也收不住了。
   “农民到底也是人!”老太太紧接着说。
   “奶奶就是农民,我为什麽不能是农民?我就跟奶奶去种地。”思思大声的反抗着妈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带来霎时的寂静,亚萍恐怖地睁大眼睛,她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思思被打得趔趄了好几步,勉强站住。
  
  长路拾起地上的作业本,本皮上的姓名是李姗姗。长路从书包里又拿出另一个作业本,翻开是鲜红的一百分。
   “哇―――”思思放声大哭……
   
  长路走出家门,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好像喝醉了酒。
  
  天灰濛濛的。他一边走一边想:地球上既然没有真空,人怎麽会超凡脱俗?她爸爸参军之前是农民,但现在呢?她的优越感不正是由此而来的吗?
   “我是农民的儿子,应该爱个村姑。”
   “我爸爸现在是高干,原来也是农民,后来参军成了干部。”
   “社会地位的差别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
  “我们是两个人结婚,又不是两个家结婚。”
  长路想起了当年他们曾经说过的话。
  
   “亚萍呀亚萍,这麽多年来你爱我,原来是以为我的“农民家庭”仅仅是填在档案里的黑字呀。可我就是农民的后代,我是我农民母亲辛辛苦苦拉扯长大的儿子。生活的道路那麽长,亚萍我们能一同走到头吗?”
   
  雪粒子迎面打在长路的脸上,凉飕飕火辣辣的疼,他又想起亚萍对母亲和孩子的种种好处,想起了他与亚萍这麽多年来相濡以沫走过的岁月,他觉着在和母亲与亚萍之间很难割舍其中一个,他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尴尬难堪。
   
  转念又想母亲是善良的,她老人家有宽阔的胸怀,会原谅亚萍,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决不希望亚萍与自己儿子闹矛盾,不会看小两口感情出问题。今天回去一定与亚萍好好聊聊,让她向母亲赔礼道歉。想到这里,他大步往家走去……
   
  长路走了,老太太把思思哄去做作业,然后回到了房间。
  
  她和衣躺在床上想,自己来这麽长时间了,给孩子们添了这麽多麻烦,今天又去看病,也不知结果如何,万一我的病很重,那不又麻烦孩子们。春节快到了,还是回去过节吧。
  
  亚萍这孩子是个要强的人,教育孩子往好处和高出走没错,可不能那样看不起农民呀,你城里人再有钱没有农民种地能吃上粮食和菜吗?等明天亚萍高兴了,我还得和她聊聊,她是个读过书的人,我老婆子的话她不会不听的。今天也愿自己吓掺和,我那样做不是让儿子为难吗?儿子,儿子这会不知去了哪里,老太太又开始担心起长路来……
   
  此时,亚萍正在厨房忙活着,她打过思思后就后悔了,看到长路摔门而去,婆母一脸的凄楚和无奈,她更愧疚。于是她走进厨房,洗菜淘米做饭,边做饭边想:今天是自己不对,我当着婆婆的面打孩子那不是打婆婆的脸吗?还说了看不起农民的话,那让婆婆多伤心?也一定伤了长路的心,自己思想意识有问题。这样让长路多为难,一会饭做好了假若长路还不回来,我要去找他,好好的与他聊聊。婆婆还病着,我不能再让她老人家伤心,这里是她儿子的家也是她的家,饭做好了我去请她老人家吃饭,向她道歉。快过春节了,明天去给老太太买件羽绒袄……正想着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长路回来了……
   
  明天,明天会晴天吗?还会有风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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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9:36 | 只看该作者
           用谅解构筑起新楼
            
       ———关于《对面盖起新楼》的一些想法
  
  一座大楼靠砖、石、泥、混凝土、钢筋构筑而成,而细微精巧的家庭结构却不那麽简单。
  
  “母亲”宽厚善良,克己负重,对社会和家付出甚多,而索取甚少。我想让大家从她身上能看到上辈人象小河一样流淌的生活。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苦难的痕迹,他们肩负着重担在漫长坎坷的道路上走过来了,我想在本文中表现“母亲”是一个聚集了我们民族传统美德的劳动者。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楼,标志着生活的日新月异。时代为不同经历的两代人印上了不同的思想烙印。儿媳亚萍绝不是一个不知敬重老人的悍妇,她和“母亲”的冲突也决不是一个慈祥长者和不孝媳妇的冲突。她为“母亲”安排了舒适的生活环境使“母亲”在物质上感到满足,可她们之间却又不可避免地发生磨擦。这种矛盾完全是不同经历、不同教养、不同生活方式和不同的精神状态造成的。
  
  我不想把此篇写成一个简单的道德伦理小说(假若能称其为小说的话),我是想通过一个小家庭内的思想冲突,显示我们时代和社会由过去向未来演变的艰巨历程中每一个细小细胞的裂变,由此能说明:亚萍这一代人不可能再回到母亲那样的生活状态中去,而劳动人民的美德、民族的优良传统却是不能割断的。
  
  我想表达出一种渴望:在中国的土地上耸立起一座新楼,是由两代人的谅解和互相渗透所构筑起来的。
  
  这里的两代人,在思想、追求、感情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她们最终能协调一致吗?我寄希望于“明天”。
                      
                  海怡
6#
发表于 2004-6-30 10:05 | 只看该作者
以跟贴形式发帖声明就是这样不显示,声明俺给你捣鼓好了!!

其他版式还需要您辛苦地排一排,因为有太多的段落还没有空行!!
7#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11:5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娃子老弟的帮助。遵照你的吩咐,我已排好版面,不知这样可行否?:))
8#
发表于 2004-6-30 12:12 | 只看该作者
大姐,看完这篇小说后我难过了很久~~
我也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见过许多和我一样跳出农门的孩子们怎样对待那在土地里劳作一辈子的父母~~
多少个长路啊,多少个无奈辛酸的母与子~~

好文章!!!
9#
发表于 2004-6-30 13:0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原创] 对面盖起新楼

最初由 海怡 发表
             (一)
  晚秋的太阳,留下一道金光,滑过院中有些变黄的草坪及彩色马赛克修成的小路和各种树木,消失在家属院主楼楼顶上。
   
  刘长路跟母亲并排走着。母亲只及他胸膛高,佝偻...


是才写好的吧?
10#
发表于 2004-6-30 13:46 | 只看该作者

好细致的小说啊

真实在现了家庭结构里的各种情景.顶,好文
11#
发表于 2004-6-30 15:18 | 只看该作者
  文笔细腻,故事充实。很感人很现实也很有思想性,就象作者所言:我想表达出一种渴望,在中国的土地上耸立起一座新楼,是由两代人的谅解和互相渗透所构筑起来的。  
  这里的两代人,在思想、追求、感情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她们最终能协调一致吗?我寄希望于“明天”。
  问海怡JJ好!
12#
发表于 2004-6-30 19:0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厚实,有生活的底蕴!当精华!
13#
发表于 2004-6-30 20:30 | 只看该作者
细腻感人之作,尤其是小说题目取得好,有深意!

姐姐的小说也写得这么棒,佩服!

“母亲只及他胸膛高,佝偻着背,满头白发,胳膊长长的,两只苍老的手几乎垂及膝头。看人时,眉峰和鼻梁都挤出深深的皱纹,眼睛失去了光彩,显出老年人常有的迟滞。”形容得太逼真了,学习了!

姐姐有空再找找错字,我看到有好几处错了呢。:)
14#
发表于 2004-6-30 21:42 | 只看该作者
浓浓的生活情结。学习。
排版还是不对,主要是有的段落没空行。
15#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23:2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都市稻草人 发表
大姐,看完这篇小说后我难过了很久~~
我也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见过许多和我一样跳出农门的孩子们怎样对待那在土地里劳作一辈子的父母~~
多少个长路啊,多少个无奈辛酸的母与子~~

好文章!!!


弟,晚上好。可能从农村出来的朋友都遇到过这些事情,关键是如何处理好这些矛盾,你说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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