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曼妮．葛朗台

摇曳风铃

　　欧曼妮是她的全名，葛朗台是别人加上的，好多人都说欧曼妮可能是葛朗台第N代转基因后裔，说她对自己太吝啬了，卫生纸一张分两次用，搞得经常屁股后面红一片；卫生巾刚被女人广泛采用，她会把上面的血渍用水冲掉洗净晒干再用，直到用了几次觉得咯得难受，方才作罢。所以就得了这个名号。她哈哈地笑，说葛朗台就葛朗台，还是名人。也有人叫葛曼妮，说毕竟是女孩嘛，叫个男人名字不好听，继承先祖的姓氏就行了。时间长了，大家都忘记她真正的欧姓而称她葛姓。

　　液化气进入家庭后，葛曼妮是最后一批才用上的，人家两三个月一瓶，她用一年。她说啥都可以省的，就看你们愿不愿省了。旁人问，咋省的？不用或少用，碰到紧急情况再用。啥叫紧急情况？家里来客人了，孩子等着上课，老公急着加班。噢！大家明白了，怪不得她家屋檐下码着整齐的柴禾，还有黑乎乎手沏的泥炉，那些人一面赞美着她的持家本领，一面相互对视笑笑走了。

　　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她家搬到单元楼，没办法烧木柴了，雪白的墙她也舍不得薰黑，只好买了只蜂窝煤炉子，放在楼道里用。她原本是想住一楼的，计划着可以继续在楼下烧柴禾，或者还可以通过窗口卖个香烟零食什么的。可一楼大都让老人登记了，没买上，只好买了二楼。后来单位装天燃气，要交3000元初装费，她和老公商量不交，并且亲自到单元一家家动员都不交，说这么贵，交啥，都不交的话逼着单位给咱补贴。左邻右舍的听了点头，说有道理。可最后公布名单，就她一家没交。物业下了最后通牒，说到了月底就动工了，想交也不让交了。没办法，她一边骂着欺骗她的人一边揣着钱，用手沾着唾液数了三遍才递到物业办事员的手里。

　　用了几天，看着气表的数字在变化，她就坐不住了，把炉子又搬了出来。而且每天晚上熄灭火，次日中午生着，这样既不影响做饭，又合理节约了煤的使用量。三伏天，楼道里本身就热，过往的邻居就有意见，他们不仅每天要跳过烤箱似的炉子，还要经受生炉子时烟雾弥漫的气味。烟是往上跑的，这样整个楼层到了中午就开始烟雾升腾。不多久，楼道的墙黑的就像贴了黑色的壁纸。邻居自然意见很大，当面提出时，欧曼妮倒很会说道：你们把我家饭菜的香味都无偿地闻了，还好意思提意见啊。

　　有人反映到社区办，社区办来人给她做工作，说，你看，都是邻里邻居的……人家的话没说完她很理直气壮地打断说：我买房的时候，可是连楼道的面积都算上的，所以我的地盘咋也得我做主是不。接着社区领导又亲自来做工作，还是无果。社区领导气急败坏，警告说，如若再有人投拆，一次罚款10元。曼妮一看领导脸色不对，话就软了，说行了行了，10元要买多少块煤呢。于是，对面楼上住得人，每天都能看到她家的阳台像着了火一样释放着烟雾。她女儿有时在屋里做作业，被呛着大声咳嗽，抱怨她说：妈，你非要把我们都呛出肺结核。她赶忙安慰说：习惯就好了，你看哪个抽烟的人不是呛出来的。

   葛曼妮平时下班脚底生风，像急着回家救火，可是逛街散步却四平八稳，左顾右盼，特别喜欢在人少的地段低头不语。她是怕错过地上可能被别人遗失的宝贝，比如一根木棍，这是引火的好材料，家里缺不了；有时会是一根葱，一只辣椒，好的时候还会从别人的袋子里滚出一只红蕃茄，这些都可以做为主菜或配料或者一碗汤；有时汽车上也会掉下煤块，她会追着汽车轮子拾起来，抱着回家。当然她更希望是一只钱包，她发誓只拿钱，里面的东西她不要。最有成就感的一次，她坐公交车，她最后下车时，看到一个包，她涨红了脸掖在衣服里跑回家，发现是套名牌西装，还有发票。第二天，她到商场以家人生病急用缺钱为由原价退了货。老公那次也非高兴，搂着媳妇亲了又亲，晚上一家人把炉子灭了，到饭馆吃了顿饺子，羊肉馅的。

　　葛曼妮虽然勤俭地有了名，可工作毫不含糊，也吃得了苦。有年夏天搞劳动竞赛，临时工一走了好几个，当下开不了车，车间动员职工加班，加班费一天50元。葛曼妮率先为车间排忧解难，40多岁的人了，连续一天工作16小时，除了自己的班，再加一个，一直累昏倒在车间机器旁，把领导吓了个半死。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一月才600块钱多，五天就挣了250啊。领导尴尬地说最是啊是啊。她迫不及待问“啥时发”？唯恐这250不能兑现。竞赛结束葛曼妮被评为先进生产者，领导在酒店宴请先进，特别提到葛曼妮，还和葛曼妮碰了杯。葛曼妮脸上挂着油彩般的喜悦，有点撒娇地对着领导嗲：“能不能再来盘干煸肥肠呀，太好吃了”！领导高兴，又叫了一盘。她把肥肠转到自己前，对着盘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嗝，把别人的筷子都吓了回去。领导说，你带回家吧，让家人也偿偿。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看，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也不吃，多浪费啊”。

　　女儿考上大学那年，葛曼妮想给孩子申请个助学金，别人给出主意说，那还不得请领导吃饭啥的？她一想也对，现在人办事谁还不请领导吃个饭。于是她把车间领导还有厂里的专干请到火锅店。她和老公一个背个大包先来到包间等领导。

　　领导不好意思，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请啥呀？她笑着说，一点小意思嘛。店服务员拿过菜单问点啥菜？她点了个底锅，还有两菜，对服务员说，你先出去，有事叫你，不叫就别进来了，我们自己给自己服务。服务员一离开，她立刻从包里掏出洗好的空心菜，莲藕，豆腐，宽粉之类摆到桌子上。领导一看说，小妮呀，你这是干嘛呢？葛曼妮笑着说：饭店的菜洗不干净，我从家带的，洗了好多遍呢。她指着老公的包说，多着呢，慢慢吃。老公也附合着说：是啊，慢慢吃，不急着回家。领导和那个专干拿着筷子，下不了手。

　　因为不符合政策，曼妮没申请到助学金，她在背后狠狠地骂领导：“猪吃了东西还冲施舍的人哼几声呢，光吃东西不办事，猪狗不如”。

　　别看葛曼妮节俭的要命，对女儿却出奇地大方。女儿上大学的地方恰好是她亲妹子工作的地方，她看到女儿的宿舍条件很差，地面砖有一块没一块，墙壁上一片片红，也不知是蚊子的血还是人的血，当即就要给女儿租个房子。别人劝她，一个女孩子租房总是不安全，还是和大家一起住吧。她坚决不行，说花儿一样的闺女咋也不能落进猪圈里。去找妹妹，说先住在妹妹家，再慢慢让妹帮助找。妹妹答应了，妹夫心里不痛快，妹夫是妹妹再婚的丈夫，自己在市区有一套房，因为妹妹的房离单位近，就搬到妹妹这边。夫妻俩一商量就把妹夫那套房腾出来让她女儿住。住的问题解决了，曼妮还想让女儿生活的更好些，她觉得只有让女儿打扮得漂亮些，才可能引起男孩子的注意，说不定还能钓到一只金龟婿呢。

　　所以葛曼妮就更加地苦自己了。此时老公所在单位停产，老公外出打工。曼妮一月七百多的工资给女儿寄六百，剩下的作为自己一月的生活费。最要命的是，女儿的钱不够花，经常打电话说：妈，我在银行门口等着呢，没钱吃饭了。葛曼妮只好从一百多的生活费里再抠一些给女儿。同事劝她不能这样惯孩子，曼妮却说，女孩子就是得富养，牙缝里剔出个肉丝都想给孩子留着。遇到没开工资，她只能一天吃四个馒头，一块钱。曼妮一天看电视说有钱人吃早茶，她万分鄙视：我从来没吃过早饭，照样体重140多斤，没给国家丢人，穷人丢脸。她说这话时充满了自豪。小组有人劝她，当心长期下去，会把身体搞垮的。她说凭这身肉也能抵挡一阵吧。果然，有一天正上班，她胃疼得难受，身体弯成了C，脸上大汗淋漓。工长立即派人送她到医院，连检查到取药花了三百多。她坚持让车间掏钱，说是上班病倒了。主任说这怕不行吧。她便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胃放声大哭，说自己并没有想看病啊，挺一挺就过去了，是车间作主给看的，车间就得报销。主任说行了行了，赶快起来吧。同事无比羡慕，说这葛朗台真有办法。

　　从女儿上大学后，葛曼妮开始穿得胡里花梢，大家猜想这妮妮有啥想法呢。知情人却说那些衣服全是她女儿淘汰不穿的，她舍不得扔，就自己穿上，坦胸也好，露背也罢，童式也行。大红的凉鞋上，右脚的装饰蝴蝶早已放飞，唯左脚上的正翩跹起舞，单恋着她的脚趾。只要让她不花钱有的穿，啥也不嫌。葛曼妮说没有开源的能力，有节流的能耐也是本事。她当然渴望自己成为神话里的主角，念叨声“芝麻开门”便可拥有想要的一切。她有一次仰望着蓝天做出无限憧憬地神态说，老天爷呀，人都说天上不能掉馅饼，你就掉在我跟前证明给人看看呗！她看着小青年们傍大款，心里很不服，想试试究竟是不是只有小青年在男人跟前才有诱惑力。有一次她穿着纱网的低胸衣服去厂里办事，哈着腰坐在一个小领导的对面，薄衣里的物件呼之欲出。说了会儿话，那人望着窗外咽喉不停地上下滚动，起来装着倒水趁机碰下了她的胸。她很严肃地问：过年了，你手里还有卡没？那人涨红了脸，扔给她一张50面值的卡。她往那人跟前又挪了挪说：“再给一张”。她觉得这次成功来源于她的自信，心里颇感得意，所以有一次小组安排她和另一个年轻男工去医院看望病号时，她庆幸机会又来了。正是夏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努力地向前倾斜身体，把胸部贴在那人的后背上。不曾想，那人立刻停下车，弯着腰干呕起来，冲着她翻了下眼睛，一个人骑着车走了。这件事严重挫伤了曼妮的心，她觉得用邪念谋求利益的心太不可取了，还是做个本分人，把手里仅有的资本经营好吧。

　　都觉得葛曼妮很可怜，可是前年企业改制入股，别人也就三四千，她一下拿出了十万，令众人目瞪口呆，纷纷揣测。不管别人怎么看，曼妮仍很高兴，觉得自己也是一位不可小视的股东了。

　　孩子工作后，搬出了妹夫的房，也不再花她的钱了，她又有了新的计划。她想买妹夫市区的那套房，她了解了下行情，对外卖也就是20多万，自家人买15万拿下应该没问题。她把想法给妹妹一说，妹说行吧。她辗转一番把厂里的股权出卖了，准备买房子，想着以后退休住到市区。不住的话，先出租，过几年再卖掉，也会有笔不菲的收入，这样想着，她为自己的聪明很是高兴了一阵。但妹和丈夫商量，丈夫断然不同意，说这几年房子让她女儿白住，已经损失了好几万元，再让她五万，自己岂不损失太多了。于是借口房子已20万卖掉，摧毁了曼妮对未来无数的梦想。

　　葛曼妮哪肯就此放手啊，她大呼小叫着要和妹夫讲理，说自己卖掉了股份，年息可是12%，损失多么大你知道不？妹妹说，已经这样了，给你一万块钱吧，算是补偿。曼妮嘴巴很硬：我是稀罕你那一万块钱么，我是痛心亲姊妹说话不靠谱啊，你们得给我说个理，为什么把房子不卖我？那边抱定不再理她，任凭她闹。她哭了几天，知道回天无力，待肿眼泡下去，给妹妹打了电话，很淡定地说：那一万块钱损失费啥时给？

　　　　　　　　　　　　　　　　　　　2012-12-3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2-12-7 11:57 编辑 ]

摇曳风铃

好久没来了，问好各位老师朋友。先发上，待忙完手边的事过来欣赏朋友的新作。

刘满园

先读了，写得满有生活气息，生活细节抓得好，这样的小人物就在我们身边，活脱得很，想想好像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别看她小气点，更多的时候斤斤计较，可在大问题上、大是大非面前毫不马虎，而且大气洒脱，还是正能量的人物形象，我们还是需要这样的人，需要这种艰苦奋斗精神的回归。支持这篇。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12-4 16:16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2-3 16:49 发表
先读了，写得满有生活气息，生活细节抓得好，这样的小人物就在我们身边，活脱得很，想想好像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别看她小气点，更多的时候斤斤计较，可在大问题上、大是大非面前好不马虎，也还大气，还是正能量的人物 ...

同感。很现实的一篇小说。

荦春

很生活，很真实也很鲜活。学习了！

陀螺

过日子还得像这位女主人公学习，虽然吝啬得夸张些。不过，企业改制时拿出十万块钱是大方的人做得到的吗？

西夏楼兰

这个人物很有典型意义，生活气息浓郁，活脱脱一个中国式的女葛朗台，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2-3 16:49 发表
先读了，写得满有生活气息，生活细节抓得好，这样的小人物就在我们身边，活脱得很，想想好像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别看她小气点，更多的时候斤斤计较，可在大问题上、大是大非面前毫不马虎，而且大气洒脱，还是正能量的 ...

确是不错，支持精华！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2-3 16:49 发表
先读了，写得满有生活气息，生活细节抓得好，这样的小人物就在我们身边，活脱得很，想想好像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别看她小气点，更多的时候斤斤计较，可在大问题上、大是大非面前毫不马虎，而且大气洒脱，还是正能量的 ...

谢谢满园，在小说创作方面还得向你学习民。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12-3 19:08 发表

同感。很现实的一篇小说。

谢谢苍海老师，比起你们很是羞愧啊。

摇曳风铃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12-3 19:43 发表
很生活，很真实也很鲜活。学习了！

谢谢老师，这是我身边真实的影子，写得不好，老师多指点。

摇曳风铃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2-12-3 21:10 发表
过日子还得像这位女主人公学习，虽然吝啬得夸张些。不过，企业改制时拿出十万块钱是大方的人做得到的吗？

就是，她身上也有闪光的地方。

摇曳风铃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12-3 21:30 发表
这个人物很有典型意义，生活气息浓郁，活脱脱一个中国式的女葛朗台，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谢谢楼兰，你的小说写得很好。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2-4 20:21 发表
确是不错，支持精华！

谢谢迎风鼓励，多指教。

木门长子

风玲这个人物刻画的极其好，尤其你的每一段活生生地就在眼前呈现出一个人来。这样的小人物才是真正的生活者，知道难，懂得省，爱别人，不惜自己，踏踏实实，实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