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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无闲(散文)
■ 文/于文华
冬天到了,时光闲淡了许多。
山,闲闲的,呆头呆脑,没精打采,披一身白袍,枯坐在岁月深处;水,闲闲的,结冰凝固,乏味枯寂,好像被风雪冻住了流淌的步伐——可是,在冰层下面,脉动着的,依然是鲜活的生命活力;树,闲闲的,瘦骨伶仃,枯寂凋零的模样,像极了抽取水分的果实,干瘪而乏力地站立在大地之上,家园之外。相对而言,西北的山水草木,比起南方,多了份闲适,少了种生机;多了份沉寂,少了种活力。人,却不闲着,在这个万物萧条,生命衰败时节,打理着、推搡着、驱赶着日月车轮,一天天往前行。
夜里又落了一场厚雪。勤快的鸡儿,蜷缩在窝里,不敢迈出半步。狗却不怕积雪,钻出来,鼻子上挂层白霜,跳到猪食盆里,啃几嘴硬棒棒的东西,给空空的肚皮增加些热量,雪地上拉泡尿,撒个欢儿,复爬进铺了麦草的窝里,从容咀嚼前尘往事。鸟儿悄然在雪地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知躲藏到了何处,留给人遐想的空间。枯枝上,蹲几粒蓬松如棉的雪花,被调皮的风一把掀下来,洒落在晨起扫雪人脖颈里,一股冰凉,袭上心头。暖植养棚里的羊和牛,才不理会天寒地冻,不管不顾雪厚雪薄。夜里风大雪急时,听到主人窸窸窣窣站在墙头,盖了厚厚的草帘子。早上暖暖和和爬起来,就有精美的“早餐”供奉嘴前,心安理得舔舐、咀嚼进肠胃,一日日成长壮大,发胖、丰满,成主人眼里心里期盼的模样……而远远近近目之所及,眼之所见,是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世界。远处的山峰,披银挂素,好像童话的水晶宫一般纯洁、素雅;近处田野里白皑皑的,田埂处、树塘里,风刮雪吹的,就厚些;田地、河滩、树林、塘坝里,雪落的稠而匀,就平展匀称。生命力顽强的冬麦,盖着厚厚的雪被酣睡着、休眠着——根活着,心就不会死去:为春天的勃发生机与无限活力,汲取着水分,储存着养料,积蓄着能量。
太阳打个呵欠,懒洋洋钻出身来,先抹一层红给远处的雪峰,像是染了层胭脂,在冷艳、素洁、晶莹的雪山映衬下,艳丽极了、好看极了。尔后将金光照射到田野、湖泊、楼层,雪花面对灿烂阳光,泛出亮丽晶莹的光芒,姿态从容而高贵,最后才撒缕缕光芒给清扫过雪的地面,有些泥泞,有些湿漉漉的——它的形体融化了,但,它的灵魂,仍在大地上圣洁地舞动、流淌。老母鸡听到了子女叽叽咕咕的叫唤声,领着小鸡娃,来到草垛旁,身体力行着“勤快者有食吃”的古话。猪圈里的大肥猪,“哼哼叽叽”大呼小叫着,似在埋怨主人忘了给它喂食。其实,人一点也没有闲着。半夜里,给暖棚盖帘子,给牛羊添食料,有些感冒。早上,女人催促着扫雪,好让上学的孩子走的顺当。穿棉衣、戴手套、拿扫帚,院落里,门庭外,里里外外一通忙活,冒了身汗,好了许多。幸亏新修了瓦房,不用再爬上房顶清扫落雪。想想,那么苦的年月,那么难的日子,不知道是咋熬过来的。
人啊,真是不知足!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落雪也愁,下场雪也愁。既想着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又担忧一回回的扫雪铲雪。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腾格里沙漠,只能吃沙漠了。家里无烧柴了,差添炕的草了,女人叫喊着米面少了,套上驴车走沙漠,早上半夜三更起来,夜里寒星闪烁时节,一车东西就拉到了家里。烧柴有黄毛柴、花棒、白刺根,添抗有刺篷、骆驼蓬,能当吃粮的除了沙麋,记忆里的寒冬,多少次,背上女人烙的锅盔,提上铁镂爪,徒步或是套了驴车,到沙漠深处,捡头发菜(一种出自西北的植物)、捋黄毛柴籽、拔沙冰草、拾沙枣子、铲芦篷烧篷灰,为的是多少增加些收入,为子女吃的稍微好些,穿的像样些,日子过得松和些。冻天雪地里,能找到放羊的破羊圈,或是驱寒的避风处,算是好的。实在无处“屈就”了,沙堆后、草棵里、黄毛柴丛中,就是最好的住处。前半夜,找几根枯枝硬柴,哔哔剥剥点燃了,老羊皮袄一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后半夜冷风刺骨,彻骨奇寒,冻的人只能爬起来跳啊走啊……可苦没少吃,汗被少流,日子依然缺盐少醋,寡淡乏味。好在近些年,种田不上税,上学不缴费,打工工价高,看病能报销了,手头活泛了,日子才像眉像眼起来。只是,就像被生活的裁判驱动着,谁都暗中展开了比赛的,谁都屁颠屁颠忙乎了许多,谁的手脚都像是装了机器的马达,勤快了许多——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样板在那儿摆着,新潮家电、现代农具、时髦穿着……谁不心动,谁不羡慕。生命里的寸寸光阴,不是来虚度的,而是来折腾、来拼搏的,就像电视剧《温州一家人》里的周万顺,一辈子不停折腾,自绝后路从山村到温州,开工厂、售皮鞋、搞石油,历经千难万险,不向命运低头,硬是打拼出了一番事业。人,不仅仅要顾自个儿的生存,还要有爱、有责任、勇气与信念,来品味幸福,感恩生活,创造价值,享受人生。娃娃供着上完大学还不算,还要找工作、购楼房、说媳妇,哪有闲工夫像原来过冬,背靠南墙晒太阳、谝谎儿、吹闲话,或是拥着烫烫的火炕,喝两口小酒,听炕边土炉子上茶壶“吱吱”地浅吟低唱,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地打发走那么漫长而寂寞的一个个冬天。
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早被扔进了岁月深处,成为了陈年旧事,被搁置在老辈人心底的某个角落。而进沙漠捞光阴,早被当做违禁之事,说是保护生态环境。到沙漠腹地放羊、打柴、搂草想都不要想,要做的只能是开沟压沙、种草植树。家里的干事多,公家的事儿也如刚出苗的春麦,稠的无法落脚。春天里,成车的麦草、稻草拉到深沙漠里,挖条浅沟,埋压成草方格,说是阻挡风沙保护环境哩。咱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反正,抬脚出门,挥锨出力,就有收入。扛一张铁锹,就有人雇佣,有吃有喝,还有现钞,何乐而不为。谁跟钱过不去?除非傻瓜。干部们平树沟、挖树坑、栽树苗,忙的热火朝天。农民自然也不闲着,迈开脚步,到自家地里,帮着公家人挖树坑、栽皇冠梨,叫什么发展特色林果业。或是骑着摩托车,开着三轮车,追着撵着赚外快。公路边,有人专门给过路司机加水、洗车,也能挣几个零花钱。
初冬里,上面说要压埋枝条——防止那些外地运来,夏天刚刚成活的葡萄秧、果树苗、枸杞子,被凌厉的寒风冻死。就去一沟沟的压,一棵棵的埋。有乡里不掏钱的干部们帮忙,几天功夫不到,利利索索早早收工。男人有男人的干事,务习那一圈的羊和牛,盘算着再弄些小额妇女贷款,拉些红砖和沙子,翻年再砌一个养殖暖棚,扩大规模。反正一个也是搞,俩个也是搞。不就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女人有女人的营生,侍弄好塑料大棚里的蔬菜。如今,红丢丢的西红柿,绿油油的黄瓜长势喜人,正好赶上蔬菜价好的腊月正月,赚个城里人的好钱。
听说还要继续压沙。压沙就压沙,这是好事,谁都打心眼里拥护。春秋的沙尘暴少了,田地不被沙子掩埋了,环境好了,家园植被茂盛了,人的心情舒畅了,日子才越过越美。一车车的干部,带着铁锹、绳子、卤肉、饼子,水呀啥的,来到荒郊野外的沙漠深处,人马就像羊粪蛋蛋一样,遍地都是。红旗招展,人欢马叫,热火朝天的景象,多像“农业学大寨”时期千军万马搞大会战——平田整地,荒山变良田;削山开沟,深涧成水库;拉石运沙,地上现水渠。那么多的农田基本建设,那么高标准的水库,那么密如蛛网,纵横成线、阡陌成格的水利设施,在那个缺少现代机械、财力资金极度匮乏的时代,要不是发挥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的合力,恐怕办不成一件像样的事情。一人前面划线,几人像蚯蚓一样,挖沙开沟,浅,却直;深不到一尺,却蜿蜒曲折,延伸向远处。有人从公路边背草,有人往沟中平铺了草,有人挥锨压沙。不一时,竖成格,横成网的草方格蔚为壮观,颇有阵势。附近的农民也不闲着,有车的拉草,有力的出力——有人被雇上沙漠里栽树、压沙,有人帮单位上背草、开沟。
正因为冬的蓄势、隐忍、沉默、内敛,才显示出春的活力无边,生机盎然;正是冬天的忙忙碌碌,不再空闲,日子才井然有序,蒸蒸日上,人才精神焕发,越活越有干劲,越活越有信心!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2-12-4 11:0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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