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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书稿更好地表现了晋商的辉煌:是《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还是《龙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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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8 11:52 | 只看该作者

(三)哪一书稿更好地表现了晋商的辉煌:是《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还是《龙票》

(三)哪一书稿更好地表现了晋商的辉煌:是《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还是《龙票》、《白银谷》?(欢迎提出宝贵意见writeabc@sohu.com   QQ:123756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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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庄本来不叫康庄,叫磨头。因为出了一家大户,姓康,只是他一家的房宇,便占了村庄的一大半,又历百十年不衰,乡间就慢慢把磨头叫成了康家庄。再到后来,全太谷都俗
  称其为康庄了,磨头就更加湮没不闻。
  康氏家族当然很为此自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一种演进。但康家德新堂的当家人康笏南,总觉这有些霸道,至少是于这方风水,不够恭敬。
  德新堂,其实也就是康笏南他自己家室的堂号。那时代晋地的富商大户,很喜欢这样一种风雅,有子弟长成、娶妻、立家,就要赐一个高雅的堂号给他,就像给他们的商号,都要起一个吉利的字号名一样。"德新"二字,据说取自于《易经大传》中"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一句。康笏南顶起德新堂这个堂号,已经五六十年。五六十年前,在他刚刚成人的时候,磨头似乎就没有多少人那样叫了。但康笏南与外人交往,无论是官场人物,还是商界同侪,一直都坚持自称:磨头康笏南。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对磨头保持一份敬畏。
  康氏家族的庭院房宇,堂堂皇皇地占去了康庄的一大半,其中的大头,也是德新堂。德新堂的那座超大宅第,是三百六十来间房舍散漫而成。但在这样的大宅院第,也只是有一座不高的门楼,三四座更局促的更楼、眺楼,别的,都是比乡邻高不了多少的房舍,再没有一座压人的高楼。那似乎也是康家留给磨头的一份厚道。
  德新堂的正门门楼不高,也不华丽,圆碹的大门上,卧了更矮的一层楼,只不过是一点象征。门洞倒是很宽绰,出入车马轿辇,不会受制。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上,漆了一副红地金字的对联,每边只三个字:
  德不孤
  必有邻
  没有横额,更没有在一般大户人家门头常见的"大夫第"、"武游击"一类的匾额。门朝南开,门前也开阔,远处的凤凰山逶迤可见。
  进入正门,倒有一座很高大的假山挡着。这假山的造势,像是移来一截悬崖峭壁。上面平坦,还点缀了一间小小的凉亭,旁有曲折的石阶,可以拾级而上。前面却是陡峭异常,越往下,越往里凹陷,直到凹成一个山洞。
  绕过这座奇兀的假山,是个小花园似的院落,由一圈游廊围着。东西两厢,各有一个月亮门。正北,是德新堂的仪门,俗称二门。重要宾客,即在此下车下马。
  光绪二十五年五月初九,德新堂各房的大小爷们,差不多全聚集到了假山后、仪门前。他们显然是等候着迎接重要的客人。
  德新堂子一辈的六位老爷,正有两位不在家。一位是三爷康重光,他正在口外的归化城巡视商号,走了快一年了。春天,曾经跟了归化的驼队,往外蒙的前营乌里雅苏塔跑了一趟。说是还要往库仑至恰克图这条商路上跑一回,所以还没有归期。另一位是五爷康重尧,春末时节才携了五娘,到天津码头游历去了。
  在家的四位都到了。因为大管家老夏向他们传老太爷的话时,说老太爷也要亲自去迎客,各位是必须到的。还说,老太爷今天要穿官场的补服,顶有功名的老爷,自然也不能穿常服出来。这就把气氛弄得有些不同寻常。
  到底是谁要来呢?
  老夏没有说。老爷们也没有问。他们只是穿戴整齐,默默地出来了。
  大老爷康重元,幼小时患过耳疾,没治好,失聪了。他不是天生聋哑,失聪后仍会说话,所以给他捐个官还是可以的,但大老爷他一直摇头不要。他耳聋以后就喜欢习《易》,研习了三四十年了,可能把什么都看透了。今天大老爷出来,还是平常打扮,一脸的沉静。
  二爷康重先,小时身体也不成,软差得很。康笏南就叫他跟了护院的武师,练习形意拳。本来是为了叫他健身强体,不想他倒迷上了形意拳武艺,对读书、习商都生不出兴趣了。如今在太谷的武林中,二爷也是位有些名气的拳师。给他捐官,就捐了个五品军功。他对官家武将穿的这套行头,觉得非常拘束,好像给废了武功似的,一直硬僵僵地站在那里。
  四爷康重允,特别性善心慈,他就习了医,常常给乡人施医送药。他捐有一个布政司理问的虚衔,所以也穿戴了自己的官服官帽,静静地候在那里。
  六爷康重龙最年轻,他已是通过了院试的生员,正备考明年的乡试。不要说德新堂了,就是整个磨头康氏,入清以来也还没有一位正途取得功名的人。六爷很想在明年的秋闱,先博得一个正经的举人回来。他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人来打扰,露出了满脸的不高兴。
  除了这四位老爷,出来等着迎接客人的,还有康氏家馆的塾师何开生老爷和在德新堂护院的拳师包师傅,当然还有管家老夏,以及跟随着伺候老爷们的一干家仆。老爷们都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言声。仆人们的走动更是轻声静气,这就把气氛弄得更异常了。
  到底是谁要来呢?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问,直到盛装的康笏南出来,也和大家一样,站在了假山后、仪门前,他们才真正起了疑问。
  康笏南捐纳的官衔,是花翎四品衔补用道。他今天着这样一身官服出来,那一定是迎接官场大员。迎接官场大员,至少应该到村口远迎的。可老太爷盛装出来,却也站到这里不动了。大家都看出来了,老太爷今天的脸色很严峻,好像是生了气。
  那是生谁的气呢?就要如此隆重地迎接官场客人了,怎么还能这样一脸怒气?是生即将到来的这位官员的气吗?那为什么还要请他来?这都不像是老太爷一向的做派。
  一直贴身伺候康笏南的老亭,搬来一把椅子,请他暂坐。他坚决不坐。
  那气氛就更可怕了。
  幸好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明丽的阳光照到假山上,把那一份奇峻似乎也柔化了。从假山顶悬垂下来的枝枝蔓蔓,挂碧滴翠;山脚下的一池荷花,不但挤满了亭亭硕叶,三五朵新蕾也挺拔而出。天空明净、高远。
  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终于有个仆人从假山前跑过来了。没等他开口禀报,老夏就急忙问:
  "来了吗?"
  "来了,来了,车马已进村了。"
  坐的是车马,不是大轿,那会是何等大员?或许是什么大员的微服私访?只是,这时的康笏南依然是一脸的怒气,而且那怒气似乎比刚才更甚了。大家越发猜不出将要发生什么事。
  盛装又盛怒的康笏南,移动到靠近仪门的地方,垂手站定了。老夏招呼何举人,挨康笏南站过去。之后,大老爷、二爷、四爷、六爷就依次跟过去,站定了。最后是包师傅、老夏、老亭。一字排下来的这个迎宾队列,场面不小,只是静默得叫人害怕。
  大门外,很快就传来了车马声,威风的车马声。
  车马停了,没有进大门。
  除了康笏南,大概所有迎宾的人,这时都一齐盯住了假山:到底是谁要来呢?
  先传来了太单薄的脚步声,不是前呼后拥,脚步杂沓,是孤孤单单的,仿佛就一个人。连个仆人也不带?
  就是一个人,一个穿了常服的太普通的人,出现在假山一侧。如此隆重迎接的,就是他吗?大家还没有把这个太普通的来客看清,忽然就见老太爷躬了身,拱起手,用十分嘹亮的嗓音喊道:
  "受花翎四品衔补用道康笏南,在此恭候邱大人大驾!"
  老太爷用如此洪亮的声音,向这个太普通的来客报名,正叫大家感到惊异,就见这个邱大人忽然匍匐在地,扑下去的那一刻,就像是给谁忽然踹了一脚,又像是将一瓢水忽然泼到地上了。
  老太爷依然做躬身作揖状,依然用洪亮的嗓音说道:
  "邱大人你快请起吧,不用给我跪。你排场大了,该我们给你跪!""老东台,康老东台--"伏地的邱大人,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邱大人你排场大了,出必舆,衣必锦,宴必妓,排场大了。"
  "老东台--"
  "邱大人,你今天怎么不坐你的绿呢大轿来?"
  伏地的邱大人已在瑟瑟发抖,谁都能看得出来。
  "你好排场,你就排场。你喜爱坐绿呢大轿,你就坐!"
  "康老东台--"
  "你想吓唬老陕那头的州官县官,你就吓唬。这一路回来,老陕那头的州官县官,有几家把
  你当上锋大员迎接来?"
  "临潼迎接没有?"
  "潼关迎接没有?"
  "到咱山西地面了,你该早报个信,我去迎接你邱大人呀!"
  "老东台,老东台--"
  康笏南甩下这一串既叫人感到疑惑,又叫人害怕的话,转身愤然离去了。老亭紧随着,也走了。匍匐在地的这位邱大人,抬头看看,惊慌不可名状。愣了片刻,就那样匍匐着跪地爬行,去追康笏南了。
  管家老夏忙过去说:"邱掌柜,你不用这样,起来走吧!"
  但那邱掌柜好像没有听见,依旧沿着石头铺设的甬道,张皇地向前爬去。
  老夏回头说了一句:"各位老爷散了吧,散了吧!"就跟了去招呼爬行的邱掌柜。
  几位老爷真还没有经见过这种场面,哪里会散去?他们不知道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
  年轻的六爷就问:"这位邱大人,邱掌柜,他是谁呀?"
  何举人说?:"还不是你们家天成元票庄驻西安庄口的老帮邱泰基。"
  二爷就说:"原来是咱自家驻外的一个小掌柜,难怪叫老太爷给吓成那样,够凄惶可怜的。
  老太爷这样吓唬人家一个小掌柜,还叫我们都陪上,为甚呀?"
  何举人冷笑了一声,说:"这我可不知道了。"
  又问包师傅。他说:"我就更不知道了。"
  2
  这个可怜的人,正是天成元票庄西安分庄的老帮邱泰基。把驻外埠码头的分号经理称做老帮,这是西帮商人的习惯。老帮,也就如南方俗称的老板吧。只是这位邱老帮,在他的庄口却不是这种可怜人。他的优雅、奢华,特别是常常掩盖不住的那几分骄横,是出了名的。这次他遭老东家如此奚落,就是因为他的奢华和骄横有点出了格。
  邱老帮是那种仪态雅俊,天资聪慧的人,肚里的文墨也不差。他又极擅长交际,无论商界还是官场,处处长袖善舞。凡他领庄的驻外分庄,获利总在前位。他驻开封庄口时,与河南的藩台大人几乎换帖结拜,全省藩库的官款往来,差不多都要经天成元过局,那获利还能小吗?他在上海领庄时,居然能把四川客户一向在汉口做的生意,吸引到沪上来做。近三年他在西安领庄,结利竟超过了张家口分庄。那个时代的张家口,是由京师出蒙通俄的大孔道,大关口,俗称东口。那里也是天成元传统上的大庄口。
  只是,邱掌柜太爱奢华了。康笏南说他"出必舆,衣必锦,宴必妓",那一点也不过分。他享受奢华,也有他的理由。他能做成大生意啊,你不优雅华贵,怎么跟官场大员、名士名流相交往?但是,就像所有西帮商号一样,康家的天成元票庄也有极其苛严的号规。驻外埠码头的伙友,从一般伙计,到副帮老帮,分几个等级,每年发多少衣资,吃什么伙食,可支多少零用的银钱,都有严格的定例。做生意的交际应酬花费,虽没有定例,那也必须有翔实的账目交代。实在说,山西票号的伙友,那时所能享受到衣资、伙食、零用,在商界还是属上流的,颇受别种商行的羡慕。特别是领庄的老帮们,起居饮食,车马衣冠,那是够讲究了,出入上流社会,并不显寒酸的。邱掌柜他是太过分了,他的奢华,倒常叫一些官场大员自惭形秽。
  西帮商号最苛严的一条号规,就是驻外伙友无论老帮,还是小伙计,都不许携带家眷,也不许在外纳妾娶小,更不许宿娼嫖妓。违犯者,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那就是开除出号。立这条号规,当然是为了给西商获取一份正人君子的名声,但更深的意图,还是为了生意的安全。早已把生意做大了的西商,分号遍天下。你把几万、十几万的老本,交给几个伙友,到千里之外开庄,他要是带了家眷,或是在那里有了相好的女人,那卷资逃匿的风险就始终存在。自从清廷准许山西票号解汇官款以后,为了兜揽到这种大生意,许多字号对请客户吃花酒也松动了。名分上是只拿优伶招待客户,本号人员不得染指,可一席同宴,你又怎么能划得清?风流雅俊的邱老帮,当然也很谙此道,做成了不少大生意。但也因此,出入相公下处,甚至青楼柳巷,他似乎获得了特许,有事无事,都可去春风一度。
  邱老帮这样奢华糜费,又风流出格,其他码头的老帮能不知道吗?他们就常有怨言吹到总号大掌柜孙北溟那里。孙大掌柜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邱泰基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立马拿他执法,毕竟太可惜了;叫他改正,那又是秉性难移。大掌柜暂时只能不断调动他,三年换一个码头,不令其在一地久处。特别是不能派他到京师、汉口、苏州、佛山那种大庄口。
  可这个邱泰基,他今年从西安庄口下班回太谷,路上又惹出了麻烦。
  因他领庄的这一届账期,获利又丰,正春风得意。出了西安,就雇了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堂皇坐了,大做衣锦还乡的文章。轿前头,还有人骑马引道,俨然是过官差的排场。
  那个时代,官民之间贵贱分明,就是在官场,什么样的官,坐什么样的轿,也有极严格的规定,稍有僭越,便是犯上的大罪。四人抬绿呢大轿,那是三品以上文职大员才配坐的官舆。他一个民间商贾,坐了招摇过市,这不是做狗胆包天的事吗!
  过陕西,进山西,一路州县,一路驿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应对过去的,一直没有出事。过了平阳、霍州,又越过韩侯岭,已经进入太汾地面,眼看快到家了,却出了麻烦。原来在翻越韩侯岭前,邱老帮在仁义镇的驿站打了个茶尖,也就是吃了些茶点,歇了歇脚。这个小驿站的驿丞,是个获职不久的新手,他看邱老帮的排场和他本人的仪态,相信是官场大员。除了殷勤招待,还赶紧派人飞马往前站的灵石县衙通报:有上峰大员微服过境。
  灵石的知县老爷得报以后,慌忙做了十分巴结的准备,又备了仪仗,率领一班随员,出城去迎候。辛辛苦苦等候来的,却是我们这位邱老帮,又不相识,你说知县老爷还不气歪了鼻子!虽说晋省商风炽烈,但在官面上,士、农、工、商还是铁一样的尊卑秩序,不管你天成元,还是地成方,商贾就是居于末位的商贾。出动官衙仪仗,来迎接一个民间商贾,那是大失体统的事。
  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就越觉得害怕:很可能他已经不是天成元的人了。从十四岁进康家天成元,到今年三十四岁,二十年都放在这家字号了。就这样,全完了?
  
………………………

 谢绝官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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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帮票号重返京津复业,严守了"天大窟窿赔得起"的祖训,敞开老窖积蓄,巨银上柜,兑现旧票,赔偿损失,很快激活了银市
  信誉更是陡涨,达到历史顶点。历劫遇险反能借势出奇,这本也是西帮的本事。而这次历庚子大劫,西帮又使自家声誉大著,自然也惊动了京津官场。
  辛丑年,也即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朝廷外务全权大臣、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李鸿章,在京病故。而此时回京的朝廷銮舆,才行至河南荥阳。朝廷行在命王文韶接任外务全权大臣,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则叫袁世凯继任了。袁世凯到天津上任后,很快也听说了西帮在复兴津市中的作为。此时,他正在甫任北洋大臣的兴头定:开办一间北洋自家的官银号,请西帮号"。
  天成元的津号老帮邱泰基,以及日升昌、蔚字号、大德通、志诚信等几家大票号的津老帮,是在光绪二十八年春末时候,被召进北洋大臣衙门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袁大居然是为此召见他们,一时谁也不知所措,只能以"事关重大,必须请示老号和东家"作答。
  但出面召见他们的直隶藩台,却口气颇硬,说袁大人催办甚急,尔等必须尽早奉命,以不负袁大人对西帮的器重。
  再器重,我们也做不了主!
  按西帮规矩,这样的大事,即使老帮们有应对妙着,也得请示老号和东家的。所以也不尽是托词。
  邱泰基回到津号
  他为何也来了天津?原来,朝廷离陕回京后不久,何老爷也与六爷一道,返回了太但这一趟西安之行,焕发了他的理商希望再放他去跑码头。康笏南呢,见何老爷这次在西安立功不小,知道他还宝刀不老,也就忽然有悟:何不以西安为例,就用出游的命义,派何老爷去外埠有急务的庄口,协办、督一些商事?此可暗比他为钦差!派一位举人老爷去做吾家钦差,也
  当然明面上只能是老号的钦差,不能做东家的钦差。否则,孙大掌柜会生疑的。康笏南将此意说给孙北溟,他也很赞同,是,六爷即将赴考,此时放走何老爷,合适不合适?康笏南连说:"何老爷在吧,也是疯癫无常,他能专心给老六备考?还是放他走吧。我们到底谋出了一个使唤举人老爷的办法!"
  何老爷对这份"钦差",当然喜出望外了。问他第一站想去哪里,他脱口就说出了天津。做津号老帮,那是他近两年来的梦想。天津商务也正叫劲,而邱泰基毕竟初到天津。康笏南、孙北溟就同意派他赴津。
  在西安时,邱泰基与何老爷就很相投,现在又于天津相聚,他们当然都很高兴。何老爷是这年春天到天津的。刚到不久,就遇了这样的事。
  何老爷刚听了事情的大概,就猜出了袁世凯揣的是什么心思。但他没有急于说出,现在与在西安不同了,既为钦差,就不能太气势逼人,喧宾夺主。他只是问:"其他大号是什么打算?"
  ?邱泰基说:"?都是大感意外,不知所措,要请示老号,尤其是东家。"
  ?何老爷就说:"?这涉及股本、人事,当然得由东家老号定夺。可邱老帮一向主意多,你总得先拿个主意,叫老号东家裁定吧?"
  "何老爷久住京号,摸熟了这等高官的脾气,该知如何应对的。"
  "我跳出江湖多年,以前的老皇历哪还能用!袁项城这个人,更不摸他的脾气。"
  "此人谁又能摸准他的脾气?戊戌年,他连皇上都敢背叛;近年在山东,太后的话也不听!"
  "正是!我们区区民商,哪能伺候得下他?"
  "我想也是。生意不似官令,成败常在两可间。给他挣了钱赔再赔呢?他说不定会砍你的脑袋!"
  何老爷见邱泰基与自己看法相同,就问:"他的这间天津官银号,打算怎么叫我们加入,说了没有?"
  "说是要按西洋银行的体例,叫我们出银出人。出银算入股,出人呢,给他操持生意。"
  "我们出银出人,他们当东家掌柜,挣了钱,归他们;赔了,怨我们!我还看不出他这点心思?"
  邱泰基见何老爷这样说,也便直说了:"那我们只好恕不奉命?只是,我们驳了的面子,在天津如何立足?"
  何老爷断然说:"天津商界是大头,官场倒在其次。再说,津市劫后复兴,也离不开西帮的。我估计,袁世凯想役使的几家大号,不会有一家奉命的。面子肯定要驳他的,如何驳,还可有所讲究吧。"
  "那我们就赶紧联络其他几家
  "以我之见,邱老帮你得辛苦一趟,赶快往京师见见戴老帮。请他预测一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对其前程心中有底了,才好谋划如何驳他。我呢,即刻给老号、财东去信禀报此事,请他们尽快定夺。"
  "何老爷真是想得周到!"
  第二天,邱泰基就启程赶赴京师。
  到京后,出乎邱泰基意料,京号戴膺老帮听完就问:"你们回绝没有?"
  ?邱泰基忙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敢擅自做主?"
  戴老帮断然说:"应该当场回绝!"
  "当场回绝?"
  "对,不拘寻个什么托词,当场回
  "同去的数家大号,当时没有一家应承,可也没有一家回绝。"
  "不管别家如何,我号也当回绝的!"?邱泰基忙说:"?我初来京津,不会办事,还望戴老帮指点。"
  戴膺这才叹了口气,说:"邱老帮,这也不能怨你。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详吧?
  "哪件事?"
  "庚子年,两宫西狩时途经徐沟,康老东台曾陛见太后和皇上。"
  "其时,我尚在口外归化城,也只是听说有这事,详情实在知之不多。"
  "当时,我是陪了康老太爷去徐沟的。陛见中间,太后对康老太爷说的最多的,你知什么?"
  "是什么?"
  "就是袁世凯想要你们办的这件事!"
  "太后也想叫西帮替她开官银号?"
  "可不是呢!太后很说了一番离京逃难出来所受的种种凄惶,尤其没带出京饷来,想花钱,就得像叫花子似的跟人要!所以,她就说了,日后回京一定要开间朝廷的银号,走到哪,银子汇到哪
  "太后也知道我们票号的妙处了?"
  "反正是这次逃难,叫她另眼替予挑选些挣钱好手,为朝廷开一间银号!你想,太后真要开起银号来,还不把我们西帮手里的利源夺尽?官款京饷,哪还轮得上我们兜揽?所以,正盼着太后回宫后,重享至高排场,忘了开银号这档事!现在,袁世凯这样抢先要开官银号,办法也与西太后相同。这消息传进宫,能不提醒太后重温旧梦吗?我们如不断然回绝袁世凯,太后一旦下旨叫我们给她开皇家银号,那我们连托词也寻不出了!西帮既肯伺候袁世凯,哪还敢借故不伺候皇太后!"
  "我真是不大知道这些详情。"
  "既不知,即无过。何老爷也不赞成伺候袁世凯吧?"
  "十分不赞成。我也十分不赞成。只是,袁世凯毕竟是北洋大臣,如何驳他,想听戴老帮指点。以戴老帮眼光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
  戴膺又断然说:"不论能要及早回复:天成元无法奉命!托词有现成的两条,举出即可:一曰刚历庚子大劫,字号亏空太甚,无力参股;一曰敝号人员都系无功名的白丁,按朝廷大制,进官银号只能做仆佣,不能主事做生意。"
  邱泰基低声说了句:"何老爷可是有功名的。"
  "何老爷也不能伺候他们!"
  "那就听戴老帮的。老号、东家那里,不会有异议吧?"
  "老号、东家那里,我来禀报。怪罪下来
  "那我回津后,即刻照办!"
  邱泰基早听说京号戴老帮敢作敢为,却又不贪功,不诿过,今亲身领受,果然叫人钦佩。而在他本可用信报、电报就商于京号的,倒亲自跑一趟。这很出戴膺意料,也就更多了对邱泰基的好感。
  议事后,戴膺摆了一桌很讲究
  等邱泰基返回天津,其他几家大号也已得到指示:赶紧婉拒袁世凯,恕不能奉命。托词与戴膺所举出的两条,大致相同。西帮老号一向也没这样痛快过刀,云遮雾罩,这次是怎么了?除了有戴膺那种考虑,显然还因为袁世凯人望太差,避之惟恐不及,哪里敢与他合股!
  于是,邱泰基与其他几位津号老帮,分别给北洋大臣衙门递上了婉拒的呈帖。令他们意外的是,袁世凯大人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又不断派人来游说,语气也婉转了许多。
  虽如此,邱泰基他们也只是虚以应付,老主意还是:拒不奉命。
  2
  京号这边,送走邱泰基没几天,就见宫禁中为他来存银子,也就只殷勤伺候,不想惊动戴老帮了。
  哪想,二福子刚坐下就说:"快请你们戴掌柜出来!"
  一伙友忙说:"我们戴掌柜......"还未等说完,二福子就厉声说:
  "不管你们戴掌柜到了哪,也得赶紧给我请回来!"
  "有急事?"
  "可不呢,天大
  二福子还从未这么发过威,柜上伙友赶紧跑进去请戴老帮了。
  戴膺出来,还没说话,二福子就说:"戴掌柜,赶紧吧,崔总管在宫门等着呢!迟了,谁也吃罪不起!"
  戴膺一时摸不着头脑,就问了一句:"崔总管?"
  二福子却说:"赶紧吧,跟我走,反正有好事!"
  戴膺要进去更衣,门,二福子就叫戴膺远远站着等候,他一人跑了进去。
  戴膺在京号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站到紫禁城宫门之外等候!这分明是皇家大内要交办什么事,能是什么事?二福子只说反正是好事,能是什想了半天,才忽然有悟:只怕是皇太后想起了开银号的事是大内的崔总管领进去的。一定就是这件事,可这算什么好事!皇太后若真发旨叫西帮给她开银号,那是既不能断然回绝,又不能
  在宫门外站了很久,想了很久,既未谋出良策,也未等来宫见二福子跑出来,拉他走近宫门,命他跪下。他跪下低头趴了利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你是太谷康家的京号掌柜吗?"
  戴膺不敢抬头看,只低头说:"就是。"
  "听见了没有?怎么不说话呀?哑巴?"
  二福子忙踢了踢戴膺,低声说:"高声答应!"
  戴膺才稍抬起头来,大声说:"小的就是太谷康家的京号掌柜戴膺!"说时,向前扫了一眼,几位小宫监簇拥着的那位大宫监,站在宫门之内。模样没看清楚,只步远呢,难怪得大声说话。
  "那你听好了,本总管要传老佛爷口谕:'庚子年在西安过万寿,正是患难时候,难得太谷康家孝敬!所捐礼金算我们暂借,人家也不容易。再挑幅宫里藏的稀罕画儿,送出去借给康财主看几天,以嘉其忠。'听清了吧?"
  戴膺赶紧高声答应:"听清了,谢皇太后圣恩!"
  那远处的喝叫,依然严厉:"听清了,就画个押,把画儿拿走。此为朝廷内府藏品,价值连城,记着:不可示人,更不敢毁了丢了,还要跟你们要呢!"
  二福子跑过去,先拿来一个黄皮折子,双手抻着,另一翻开的那一页,空无一字!文字显然折在前头了,二福子又紧捏着,不好翻看。戴膺是商人,未见字据写着什么,习惯地犹豫了。正想低声求二福子展开前头几页,远处就又传来喝叫:"怎么了,字也不会写?真掌柜,还是假掌柜?"
  戴膺也只好匆匆写下了自家的名字。
  二福子收了折子跑进去,转眼就捧了一个尺许见方的锦匣。戴膺接住,忙高喊了声:"谢皇太后圣恩!"
  喊过,才觉出这锦匣不轻,多少还有些分量。字画,本也没有多少分量。可这么方方正一个小锦匣,也不是装一般字画的尺寸。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稀罕的字画?
  今天这样宫门接宝,
  回到京号,戴膺也只把副帮梁子威叫进内账房,细说了刚才经过。梁子威听了,也是诧不已。
  "宫中藏品,价值连城,那会是一幅什么画?"梁子威不由得说道,"我们先看看?"?戴膺忙说:"?我们不能动!宫里怎样送出来,我原封不动送回太谷。"
  "怕损坏?"
  "怕担待不起!这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开了封,万一有个差错,就说不清了。我们还是不动为好。崔总管交待了,只是暂借,还要收回呢。所以,也得赶紧往太谷送!"
  "宫里什么时候收回,有个期限没有?"
  "没说期限。"
  "没定期限?"梁子威顿了顿,说,"依我看,西太后是不是想以此画抵债呀?"
  "抵债?听崔总管传的口谕,也好像西太后在西安跟我们借过钱。借了多少钱,要拿价老六,自己志,也难得了。康笏南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看错,老六到底是个可造就之才。眼看朝局一天不如一天,老六虽中举了,倒也不必担心会陷进官场太深,就只怕他步老五的后尘,只迷着妇,将才志都废了!所以,他想借此中举,激
  不过,此次家宴并未请外间宾客,只限本家族人。可算宾客的,仅几位康家商号的领大掌柜。还有一位应坐上座的贵宾,就是六爷的老师何老爷。可惜他未等发榜,就急着远赴上海,做他的"钦差"去了。全国的庚子赔款,都要汇往上海,交外国银行汇出。所以上海更成金融重镇,天成元的沪号一向就弱,所以将何老爷派到沪上。
  但席上,还是给何老爷留了上座,虚位敬之。开席后,康笏南还命六爷给何老爷的虚位行了礼。
  待族人贺过酒后,康笏南就问六爷:"京师也是禁考之地。明年的会试,移往何处借闱开考?"
  六爷说:"听说是河南开封府。""你有大志,明年三月也要赴开封参加朝廷会试吧?开封也有咱家字号。"
  "父亲大人,明年会试,我不赴考了。"
  "那是推到后年?这次科考,听说是补一个恩科,再补一个正科,连着考两年,后年依然有会试吧?"
  "后年的确还有一科会试,但我也不考了。"
  "怎么了?我可没拦你走科考之路。你拿了功名,我也一样给你庆贺,也一样是光宗耀祖。"
  "在西安,我听说此两科被延误的大考,补过之后,科考即要废了,将改办洋式学堂。我要早知如此,连这次乡试也不会参加的。苦读多少年,熬到考期了,竟一再延误;终于开考,也终于中做甚?即便高中进士,也还不是明日黄花?"
  康笏南听老六能这样说,当然喜出望外:他终更迷媳妇,不图有为,甚而玩世不恭,也是败家子了。所以,便说:"末一科会试,也该参加的。中一个进士,即便不做官,也叫人家知道你不是庸常之才。再说,千年科考,就此收尾,能亲历者,也算难得的一份阅历吧。"
  六爷却说:"已亲历末科乡试,足矣。我反正不想赴会试了。"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先与六娘一道,出外游历一番,看看天下胜景。"
  祖宗,他真是要步老五后尘?康笏南听后,心中大不悦,但在此贺喜场合,也不便发作。只好不动声色,再问:"你不能以游历天下为业吧?"
  六爷说:"游历一二年,等京师办起洋式大学堂,再进去亲历一番。"
  有如此打算,倒也罢了。康笏南也不再多问。喜庆气氛也因此未被打断。
  但六爷的中举,却送走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生母,即早已"死"去的孟老夫人,现在惟一留在凤山尼庵中的月地。一个却是谁也没料到的四爷。
  六爷中举的消息,没几天就"传"到了月地耳中。这当然是有人有意安排,用意也是她一点慰藉吧。但月地听到这个消息,就终于觉得什么都可放下了。去年九月,听到六爷成亲的消息,她就觉得卸下了一份很重的牵挂。现在好了,什么牵挂也没有了也真是一切都了断了。
  但有了此种彻悟,她却觉得自己忽然浑身软塌下来,仿佛体内的力气,正开始一缕一地散发而去。茶饭也食之无味了,夜里更不能再安睡。
  惊异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大限,要到了。
  意识到此,她也平静下来。想了想,在真正下坠阴间之前,她还要做一次"鬼",去跟六爷告别。她不求再见六爷了,只要康家再闹一次鬼,六爷就知道是她来告别。
  这是最后一次了。
  在六爷中举七天后,康家果然又闹了一次鬼。凄厉的锣声,在夜半响了很久。这一次,六爷真相信是母亲来给他贺喜了,跪在她的牌位前,泪流不止。第二天,他和六娘去了一次前堂,祭奠了先母的遗像。他们也在杜老夫人的遗像前,做了祭拜。
  月地这次下山回来,没出三天,就悄然圆寂。但她是被太重的悲苦压倒的,只是不想说出罢了。
  月地圆寂没几天,四爷竟也重病卧床。对月地的圆寂,康家没几人知道,但对四爷的忽然卧床,却叫全家上下惊异不已!四爷是康家最默默无声的人了,即便主持了家政,也依然如此。但他一向也无灾无病,而且又懂医术养生,时常给乡人施医送药,分文不取,大一个,怎么忽然就重病不起了?
  康笏南听说了,也甚为惊讶。他几次亲自来四爷病榻前询问,四爷也只是平淡地说:"父亲不必操心,躺几天就好了。谁能没有灾病?"
  康笏南请来城中名医,诊断后也总说无大毛病。但四爷的病体,却也是一天不了。
  四爷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将临,但他至死也不会说出其中缘由。
  康笏南身后的六子,老大和二爷系原配所生,原配和这位续弦的第二任夫人,都是真的早逝了。尤其第二任夫人,与康笏南只做了七年夫妻,但他对这一位又最是喜爱。她忽然撒手,他真是悲痛万分。第三任夫人,也就是五爷的生母朱氏,便是比照着第二任夫人,挑选出来的。可娶回来没过多久,然!这位新妇,哪有前头爱妻的一点影儿!于是便越来越不喜爱,后来终于谋出了那样一个"废旧立新"的秘密手段。
  三爷、四爷,因是他最喜爱的女人所生,康笏南也就格外器重。将外务、位,这也是其中一大原因吧。
  三爷处处争先出风头,四爷却如此默默不出声,好像是天性使然。其实,内中是有缘由的,只是四爷发誓不说出就是了。
  原来,四爷在二十岁那年,康笏南将老院里一位失宠的"老嬷",外放到四爷院里,改派她做杂活。那时候,老院那里,第三任老夫人续弦
  还没几年。这位分,当然不敢声张。但失宠后被逐出老院,又改做杂活,心里就憋了气。有一次,可能憋气不过,竟对四爷说出了老院的那个最高机密!
  四爷当时也没信以为真,只以为这位老嬷是在说气话,她一定是在朱老夫人生前受了屈,才编了此奇闻泄愤。不料,这事发生后没过几天,那位老嬷忽然不见了。四爷问时,管家老夏说她疯了,已送出康家。
  疯了?四爷左思右想,觉得那老嬷也不像疯子。再说,要早是疯子,老院发到他这里来。来他这里才几天,也没有骂她气她,怎疑到:老嬷那次给他说的奇闻,可能是真事?
  从此,这个疑心就压在四爷心头,再也没有释化过。只是,压在心头的这一疑团,他对谁都没有说出,也无了这样终年默默不出声。他也没有什么志向了,只是喜爱习医,更爱给乡人施医送药。其实在他心底里,是想以自己的行善,来为父亲赎罪!因为他本来是十分崇敬父亲的。
  他习医,也还有一更隐秘的目的:想探明是否真有那样一种离。但随着孟老夫人的"去世"和家宅的闹鬼,四爷已不再暗访此种迷魂药了,只一心一意施医行善。在主持家政后,也是忍让一切人,听命于一切人,甘愿负重行善。但愿此生能为父亲多赎几分罪,别的再无所求了。
  可压在他心头的疑团,早已凝结为巨石。他知道自己随时都会被它压死的,如果他的死能为父亲赎罪,他不怕被压死。
  杜老夫人"去世"时,四爷已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所以,他是哭丧的孝子,就在哭灵时当场死去,以赎父罪!可惜,能如此,实在叫他震惊,也实在叫他感动。但他什么都
  这一次,月地来告别六爷时,那凄厉的锣声,最后终于击倒之外,惟有四爷能听懂这凄厉的锣声!他就是在那一夜病倒的。
  四爷的死,很叫康笏南伤心四爷是为他而死。
  
  康笏南一直活到大清垮台,进入民国。即便到晚年高龄时,他也依然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在内室,他似乎终于度过了青春期,不再有兴头玩"废立"。四爷死后第二年,康笏南续弦了第六任老夫人。不过,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女人,他们也过着很普通的居家日子。
  四爷死后,康家的外务家政都集于三爷一身,他也渐成大器,老太爷去世,虽然那已到宣统年间。三爷终日劳累异常,但也未显病态。那日赴一个应酬,就在酒桌上,一口气没上来,竟升天了。他一直暗中寻访出家的杜老夫人,终结果。这件事,随着他的去世,也永远无人知晓了。
  三爷死后,只剩了一位六爷可出来继任。但六爷携了六娘,当家理政。康笏南只好叫他的长孙,即三爷的长子,出来接手主政。这位大少外历练,对商事也无十分的敬仰。但有老太爷做靠山,还算能应付下来吧。
  由于康笏南的高寿,孙北溟也一直不被准许告老还乡。京号老帮戴掌柜无望,在京师几次呼吁改制银行又无结果,终
  他离任后,京号老帮由副帮梁子威接任。
  由于三爷的去世,邱泰基也无法走向领东大掌柜的高位,他只熬到汉号老帮的位置。汉号的陈亦卿老帮,也先于孙北溟退休回乡了。
  不过,自辛丑年重返京津后,虽有皇家银行成立,西帮票号还是很做了几年好生意。直到辛亥革命发生,大清垮台,西帮也才随之盛极而衰。康家的天成元势。倒是早已冷落了的天盛川茶庄,却还多支撑了一些年头。当然,也只是多支撑了一些年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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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04-7-8 11:5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二)哪一书稿更好地表现了晋商的辉煌:是《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还是《龙票》、《白银谷》?
(欢迎提出宝贵意见writeabc@sohu.com   QQ:123756875)
60

李宏龄放眼长城,感慨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进,适应者,就能昌盛,不适应者,只能落伍。多少年前,雷履泰、毛鸿翙没有走通“组商会,统票号”之路,但现今,只有走通“组银行,统票号”之路,才能把晋商票号从危机中解救出来。他认为这是大事,至于自己的分庄经理之职是小事。经过筹划,他召集起晋商在京城的各分号经理会议,讲了“组银行,统票号”的现实性、可能性、可操作性,又道:“我建议这个新银行取名为 ‘三晋汇业’。对此,大家谈谈意见或看法。”
乔家分号经理说:“由我们出银两组建银行,不是明摆着要大家多出一份银两吗?再说,现在票号之间拆台的事太多,即使组成银行,我看也不会长久的。”
渠家分号经理也说:“现在看不出成立这个银行有什么好处,也不知道值不值得,我觉得我们票号经营得很好啦……”
“……”
“……”
李宏龄见反对“组银行,统票号”的人居多,担心这些人要重蹈往年“组商会,统票号”的覆辙,不由得在心里问:“他们为什么不接受新事物?为什么不能以大局为重呢?”这样一想,他语重心长地说:“我都六十多岁了,操这份心,是为了大家,为了晋商不失去应有的辉煌啦!”
李宏龄的这一席肺腑之言,在与会者心中引起深深的震撼,他们都清楚如果办起了银行,统一了票号,李宏龄个人是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反而要冒着与总经理毛鸿翰闹僵关系被撤职的风险。由此,他们的思想之弦松动片刻,但“组银行,统票号”将影响他们各自的利益,尤其是不能都居于“行长”这个位置上,他们都又回到原先的想法上了。一时间,都沉默不言。
又是一阵沉默不言。李宏龄洞达出他们是在用沉默软抗他的“组银行,统票号”之建议,他的心不由得流起血,更担心在不久的哪一天,晋商的辉煌会失去了,那时他们这些人即使流泪或流血,也是无济于事的。想到这里,他看看仍在用沉默对他进行抵抗的这些人,无奈地朝他们挥挥手,痛楚地说:“散会!”
听到“散会”两字,这些人鱼贯而出,走得远远的了。李宏龄瞥了一眼他们在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收回视线,转而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毛鸿翰身上。他提起毛笔,写了一封长信,阐述“组银行,统票号”的必然性、现实性,最后的结论是:“组银行,统票号,是晋商能继续辉煌的必然之路!”
毛鸿翰收到了信,认为李宏龄是在给他上课。“哼,老不朽的!”他压下李宏龄的信,久久不理论。又一些时日过去,清政府的户部银行成立,具有代理国库、收存官款的职能和雄厚的资本,所以能够左右市场。过去由票号收存和承汇的官款业务,几乎全部被户部银行包揽而去;由于户部银行在金融业中具有垄断和控制的作用,它对票号的经营有强大的影响。在市场竞争中户部银行要提高存款利率或降低放款利率,票号亦不能不跟随进行,这种做法直接威胁着票号的生存。
在此情况下,李宏龄再度提出“组银行,统票号”建议,毛鸿翰仍用拖延之法,把李宏龄的组建银行的宏伟计划泼灭了,但他也十分清楚清廷政府似日薄西山,晋商票号越经营越艰难,他迫于形势,抛出自己的“组银行,统票号”计划。到了1914年,山西祁、太、平三帮票号联合向北京当局提出申办银行之请,时国务总理熊希龄深知山西票号与一般商业有重大关系,对晋商之请给予支持,同意由政府出面担保,按照“商借商还”的办法,山西票号向奥商华利银行借款二百万磅,期限五十年,利息六厘,作为开办银行之资。不巧,熊内阁不日倒台,又逢欧战爆发,贷款之事成为泡影,山西票号第三次失去了“组银行,统票号”之机会。
毛鸿翰于困境中苦挣扎,又一些天后,再提出了“组银行,统票号”,这就是“第四次组合银行”。但此一时,非彼一时了,晋商票号经过许多年的消耗,损失严重,有的已淹淹一息了,已无力进行组合银行之事,然而,最为可悲的是政府还没有对此做出反应 ,票号内部各家就新成立的银行的责、权、利等方面无法达成妥协,自已就吵翻了,票号衰败的命运已无法挽回。
晋商票号重生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又一天,李宏龄来到京师山西会馆,这里竟然是门可罗雀,一片凋零。他怎么找,也不可见往年的辉煌,有的是倒塌的墙壁,打碎的砖瓦,丢弃的盆碗……到处是一片狼迹象。看着这些,他不由得放声痛哭:
“不是天灭晋商,是晋商自己灭自己啦!”

从“富甲天下"到破产,晋商在历史舞台上终于演完了这场悲喜剧,但晋商“诚信经营”的思想,仍将在天地间闪光,是不永消失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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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票》节选:

《龙票》 第一章(1)
王跃文 李跃森

  道光皇帝这几天睡不着也吃不香,外头没人知道。人们该干什么照干着什么。北京城往西老远老远,山西一个叫祁县的地方,义成信票号财东祁伯群家的帐房里,灯亮到深夜。又是一个帐期,义成信各处分号的掌柜都回总号结帐。祁府外街的车马络绎不绝。从北京城往南骑上快马,衣服一层层减掉,到了广州,就得穿褂子了。广州城里有很多卖花的摊子,那些肩上挎枪的洋人喜欢买上几束鲜花送给他们的情人。西洋小伙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几乎都像绅士。他们看见漂亮的中国女人,会取下帽子,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中国女人却会吓着
,胆怯地躲闪。正是这些洋绅士闹得道光皇帝头痛。
  道光皇帝把自己关在紫禁城内绞尽脑汁,皇兄瑞王爷府上却是夜夜笙歌。瑞王爷没别的嗜好,就好吆喝几句昆曲。今日夜里,瑞王爷又粉墨登场了,唱的是昆剧《长生殿?小宴惊变》。瑞王爷扮作唐明皇,唱道:"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
  瑞王爷家的戏楼华美而不失雅致。台下坐的都是皇亲国戚、家人及攀附王爷的官僚。瑞王爷的唱腔更加渲染着祥和气氛。好一派太平景象。一位英俊少年引人注目,此乃道光皇帝的六阿哥奕昕;他身边坐着的是九妹小格格玉麟。玉麟轻声说道:"我就喜欢听五王叔的戏,他府上的瑞祥班,也是别人家比不上的。"
  奕昕的手和着瑞王爷的唱腔,缓缓地拍着扶手,并不答话。身后侍候着的是瑞王爷府上的管家陈宝莲,只见他轻声奉承:"六贝勒志存高远,哪会在意这戏台乾坤。"
  奕昕轻轻拍手的动作稍停,复又悠然地拍打着。陈宝莲立马意识到自己语出唐突,想要回旋几句,却见奕昕有种不言自威的气度,只好噤口不言了。
  忽听得一声高喊:"瑞王民(音)("日"字下面着一"文"字,电脑打不出)宓听旨!"
  大内太监吴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王府正门影壁一侧的回廊边。侍立一旁的王府家仆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吴公公面带愠色,手扬拂尘,继续往王府深处走。愈往里走,戏声愈隆。瑞王爷的唱腔有板有眼:"柳添黄,萍减绿,红莲脱瓣......"
  吴公公快走近戏楼了,生气喊道:"这帮奴才,叫你们王爷别唱戏了,快快听旨!"复又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唱戏!"
  "一抹雕栏,喷清香桂花初绽。"瑞王爷正端着一派帝王气象,忽然见了吴公公,唬了一跳,神态立马从戏台皇帝变回个瑞王爷。
  吴公公唱喊道:"瑞王民(音)宓听旨!"
  瑞王爷慌得在戏台上就要跪下,忽觉自己高高在上,怕失仪范,连忙跑了下来,刷袖撩襟,俯身而拜:"臣民(音)宓听旨。恕臣不敬之罪!"
  台下早已跪倒一片。吴公公见瑞王爷刷的袖子并不是马蹄袖,而是黄蟒戏服,忍俊不禁。终究不是儿戏,吴公公马上换了副肃穆脸孔,宣道:"皇上口谕:传瑞王民(音)宓着速入宫!"
  "臣遵旨!"瑞王起身,脸上早已汗渍斑斑。
  玉麟起身,噘了小嘴,朝哥哥撒气:"皇阿玛真是的,都深更半夜了......"话没说完,奕昕拉了她的袖子。众人都显得慌乱,只有奕昕面目从容,作旁观状。
  瑞王爷叫过管家陈宝莲:"快快把吴公公和二位公公招呼好罗!"回头又同吴公公说道:"吴公公稍候,本王更衣就来。"
  吴公公微笑道:"奴才等着便是,王爷您请。"
  奕昕上前:"小侄同玉麟辞过五王叔。"
  玉麟也上前施礼:"谢五王叔。"
  "本王领旨惶恐,六贝勒、九格格就请自便了!"瑞王还了礼,匆匆离去。
  吴公公忙叩首道:"原来六贝勒、九格格也在这儿哪,奴才给您二位请安!"
  奕昕客气回道:"免了吧。"说着就带了玉麟,转身离去。他那背影让吴公公觉出某种孤高和傲慢。
  吴公公在客堂里入座。一丫鬟捧上热毛巾:"请公公净把脸吧。"
  毛巾依次递上。吴公公翘了兰花指,接了热毛巾,斯斯文文地擦脸,揩手。一丫鬟早已托了茶盘,侍立在侧了。吴公公端了茶,抿了一口,道:"瑞王爷府上的龙井,可是比皇上的要好啊!"
  陈宝莲正从里屋出来,慌忙道:"吴公公,您老快别这么说,别把咱们家主子吓死去。"说着,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子,递上,说:"王爷说了,公公您日夜侍候咱皇上,辛苦着哪。"
  吴公公并不推辞,袖了银子,道:"奴才谢王爷的赏。"
  瑞王爷在卧房里慢条斯理地换衣服,下人们张罗着,进进出出,乱着一团。瑞王爷骂道:"慌什么?没见世面的东西!"
  瑞王爷的福晋站在一旁,双手不由自主地绞着白丝巾,皱了眉头问:"皇上星夜召您入宫,会是什么急事?"
  瑞王爷摇头叹道:"八成是英吉利折腾得皇上睡不着觉了。"
  福晋道:"那洋鬼子怎么就不讲理?平白无故地打到人家门上来。打也打了,咱钱也赏了,还赏了地方让他们住下,还没个完。"
  瑞王爷生气道:"化外生番,如狼似虎啊!"
  "您猜得着咱皇上心思吗?"福晋问道。
  瑞王爷整理着衣袖,说:"圣心仁厚,体恤万邦。老百姓都知道一个道理,叫大人不记小人过。可是这帮洋国小人,实在刁蛮,在广东闹事还嫌不够,又在闽浙各地屡造事端。赶明儿,要闹到咱北京来了。"
  "王爷您的意思呢?"福晋问道。
  瑞王爷叹道:"我不乐意同洋人打。这也正是圣意所在。"
  陈宝莲进来报道:"王爷,吴公公他着急哩。"
  瑞王爷淡然道:"你下去吧,我即刻就来。"
  福晋道:"王爷,对宫里这帮奴才,你就是太客气了。他们只要上门了,您就得赏银子。"
  瑞王爷笑道:"这帮奴才,我得哄着他们,又不要让他们太上脸了。本王不指望他们的好,别在皇上面前给我使坏,就得了。"
  瑞王爷更衣来到客堂,见了吴公公,脸色就显得急切了,忙说:"我们赶快起身吧,别让咱皇上着急了。"
  吴公公领着瑞王爷,步履匆匆来到养心殿外。透过窗纸,殿内灯火如昼。朱门轻启,瑞王爷快步而入。远在山西的老祁家怎么也想不到,道光皇帝今晚的决断会令他们面临灭顶之灾。正是正月,老祁家一派祥和。
  道光皇帝夜召瑞王爷的次日,老祁家正在恭恭敬敬地拜财神。神坛中央供奉着财神关公,左右供奉文财神比干、范蠡,武财神赵公明。祁伯群手捧高香,插进香炉。众伙计惟祁伯群是瞻,一齐跪拜。

《龙票》 第一章(2)
王跃文 李跃森

  忽有伙计报道:"老爷,有龙灯来了。"
  祁伯群忙起身道:"快去快去,好好儿招呼着。"
  祁伯群快步来到正堂门口,但见龙灯舞得正欢。

  班头:"给祁老爷拜年啦!祝义成信生意兴隆,财通四海!"
  祁伯群喜笑颜开,拱手还礼。伙计拿盘子托着个红包走了过来。祁伯群拿起红包,笑道:"各位辛苦了,祁某不成敬意!"班头接过红包,叩头致谢。
  拜罢财神,打发走了龙灯,祁伯群想起该去看看孙子世桢的师塾先生苏文瑞,便往世桢的书房去。祁老夫人、媳妇素梅并家人宝珠姑娘都随了去。老远听见世桢正读着《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苏文瑞忽见老爷祁伯群领着夫人、素梅、宝珠过来了,忙起身道:"伯群兄!祁夫人!少奶奶、宝珠姑娘!"
  祁伯群拱手道:"文瑞兄!"
  祁夫人、素梅和宝珠也回了礼。
  苏文瑞道:"今日正月初二,敬财神啊。"
  祁伯群笑道:"敬过了,还迎了几拔龙灯!街上热闹着啦。"
  世祯放下书本,叫道:"爷爷!奶奶!妈!宝珠姐姐!别人家小孩还在闹新年哪,我在这里读书!"
  祁伯群笑笑,爱怜地摸摸世祯的头:"好好,放你去玩玩吧,爷爷同你先生说会儿话。"祁伯群回头望着苏文瑞,"今年又遇秋闱,文瑞兄也该做些准备才是。我想,世祯的功课,暂停些日子也无妨。"
  苏文瑞摇头说:"考了这么多年,不见起色,我也有些心懒了。"
  祁伯群道:"只是机缘未到。依文瑞兄的学问才情,有朝一日会名震天下!"
  苏文瑞苦笑:"都是伯群兄错爱,才这么说啊!"
  祁伯群说:"哪里!人生就讲究个机缘啊!您该知道,贵本家苏洵苏老泉,一笔锦绣文章,却屡试不第。他也是到了您这个年纪,带着儿子苏轼、苏辙再游京师,拿自己的文章请教欧阳修。欧阳修读了苏洵的策论,如醍醐灌顶,拍案惊起。欧阳修把苏洵的文章呈给宋仁宗御览,龙颜大悦。从此以后,苏洵文章,江河万古!"
  苏文瑞仍是摇头:"我是碰不着欧阳修,更遇不着宋仁宗啊!"
  宝珠带着世桢在一旁玩,耳朵却注意听着苏文瑞讲话,忍不住往这边回望。素梅轻轻交待宝珠:"宝珠,待会儿送些红枣到苏先生房里去。"
  宝珠应道:"好哩!"
  这边祁伯群正同苏文瑞说:"哪里哪里,得有机缘,机缘啊!"
  苏文瑞岔开话题说:"伯群兄这孙子可是块读书的料啊!天资聪颖,一点即通!"
  祁伯群道:"就怕越是长大,越没长进。世祯他爹,小时候也会读书,到底同功名无缘,只好收拾起祖上衣钵,做点小生意。"
  苏文瑞:"伯群兄可是过谦了。义成信到您手上已是蒸蒸日上。北京义成信没几年,就已如日中天,名满京师。"
  "过誉了。"祁伯群谦虚过后,又说,"不过,借用曹孟德的话夸句口,我倒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打算在我有生之年,要让江南、岭南、漠北,都有义成信的名号。凡有商旅处,就有义成信。"
  苏文瑞道:"这可是积功德的大好事啊!莫说别的,光是晋商,遍布海内,他们需要票号。"
  祁伯群叹道:"我就担心两个儿子,不成器啊。子彦俭朴敦厚,也还发奋,只是诚笃有余,不谙机巧。如此做人,自是不错,但做人同做生意,毕竟是两回事。"
  祁夫人叹道:"子彦就是太老实,太厚道,做生意只怕会吃亏的。"
  苏文瑞说:"伯群兄和祁夫人所言极是。我看您家二少爷子俊倒很机灵。"
  祁夫人皱眉叹息。祁伯群说:"说起子俊我就来气。他自小比子彦聪明,可就是不务正业。说起读书,他尽读些闲书杂书。十八九岁的人了,肚子里没装几句圣贤文章,可说起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戏文话本、玩古溜鸟,他样样精!"
  苏文瑞说:"哪里,二少爷读的书,很多也算是五经六艺啊。不过孔圣人也讲究因材施教。您指望子俊考功名,自然不行。但要他做生意,我看是块料子。只是年纪尚轻,不知天命,还需历练啊。"
  世桢跑到爷爷跟前来顽皮,素梅过来拖世桢,随口说道:"苏先生说得在理,子俊人活泛,只要他懂事了,干什么成什么的。"
  祁伯群望望儿媳,回头同苏先生说:"我这回让他去京城,就是想让他跟着袁天宝袁掌柜学学,天知道他在那里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祁伯群算是说准了,子俊正在北京玩得疯。大清早,北京街头还没怎么有人气,只见些卖水的忙乎着。沿街铺门前有些夜里没收拾的摊板,散乱着。极少几家早起的,伙计懒洋洋下着铺门板。一家赌场陆续有人打着呵欠出来,那是些通宵狂赌的主儿。祁子俊又是一宿没睡,却是精神抖擞。他身后跟着的家僮三宝,不停地打呵欠。赌场老板送出门来,一迭声说着:"少爷您走好,高兴了再来玩玩。"
  祁子俊拱手施礼:"老板请回。"
  三宝说:"二少爷,您可是铁打的身子哩。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还劲头儿十足。小的我可是像吃了蒙汗药,眼皮子都抬不起了。"
  祁子俊回头问:"输了多少?"
  三宝不答,伸出四个指头。
  "四千两?"祁子俊面呈恨色,"去,好好儿吃一顿,另外找个地方扳本去。"
  三宝苦了脸:"二少爷,我看您这几天手气都不太好,您就认输算了。"
  祁子俊横了一眼:"你这张臭嘴。"
  三宝说:"三宝嘴臭,说的话未必不在理。您出来两天了,也不回去瞅一眼。袁掌柜不要急得像猴子?"
  祁子俊说:"他喜欢急,就让他急去。"
  三宝说:"我们下人不好做。老爷说是让我跟着二少爷,遇事帮撑着。二少爷又哪肯听我半句话?赶明儿二少爷有出息了,自是您少年老成,聪明干练;哪天若是有了什么事儿了,那就尽是小的在背后使坏。"
  祁子俊笑笑,戳了三宝的头,说:"你就盘算着怎样让自己脱干系。告诉你,天大事,本少爷顶着,到不了你头上。"
  说话间便到了另一家赌场,祁子俊合掌而击,说:"就这家了,走,扳本去!"
  三宝拉了祁子俊:"二少爷,您还是别去了。"
  祁子俊拂袖道:"那你就在外站着等吧。"
  三宝无奈,只好跟了进去。

……………………

《龙票》 第五章(5)
王跃文 李跃森

  水蜗牛不答,只问道:"请问这里离豹子沟还有多远?"
  店小二道:"你们要去豹子沟?沟里不留宿,得在这里住下。"
  水蜗牛道:"祁少爷,我们就住下?"

  祁子俊说:"好吧。"
  店小二过来牵马。水蜗牛道:"店家,劳你把我们的马好好喂些吃的,说不定明天一早得往回赶。"
  店小二回道:"好哩!"
  店家上了酒菜上来。水蜗牛拿了酒壶,替祁子俊倒了酒,也给自己满上。祁子俊举了杯说:"我们终于走到豹子沟了,来,干一杯吧。"
  两人正喝着酒,忽听有人过来问:"你们要进豹子沟?"
  抬头看时,是位矮黑汉子,腰里横着刀。
  水蜗牛道:"是呀!"
  黑汉子说:"请先生这边说话。"
  水蜗牛示意祁子俊一道儿去。黑汉子引着两位进了店后小屋,瞪着眼睛问:"两位可知道豹子沟是什么地方?"
  水蜗牛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走朋友的老关系,来做生意。"
  黑汉子问:"你朋友是谁?"
  水蜗牛道:"云南豹!"
  黑汉子哐地亮了刀:"你可曾有云南豹的消息?"
  祁子俊没见过这种场面,唬了一跳。水蜗牛倒是从容,拍拍祁子俊肩膀:"祁少爷别怕,道上行走,难免刀刀枪枪!"
  黑汉催促道:"快说!云南豹北上大半年了,一个音信儿都没有,我们大哥惦记着他。"
  水蜗牛叹道:"唉,云南豹行事不慎,被官府拿了,问了斩!"
  黑汉呼地抽出了刀:"说个仔细!"
  听水蜗牛说罢事情原委,黑汉子唰地一刀劈在桌上:"豹大哥!"
  水蜗牛劝道:"兄弟,云南豹可是条汉子,任官府怎么逼,愣是没有把我供出来。唉,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黑汉子说:"好吧,既然都是兄弟,随我进沟吧。"
  祁子俊同水蜗牛随着黑汉子进了豹子沟山寨内。寨主肖长天,在云南江湖上一呼百应。黑汉子依水蜗牛所说,向寨主禀明云南豹被杀经过。肖长天背对众人,站在帅椅边,沉默不语。帅椅上方是块大匾,上书四字:横刀问天。肖长天长发披拂,并不蓄辫。祁子俊再回头看看两边站着的众娄罗,都是没留辫子的。
  肖长天突然声音低沉地问道:"牛先生,你说的话句句是实?"
  水蜗牛说:"句句是实。"
  肖长天突然转身过来,撩衣坐下。肖长天白面美髯,像位书生。肖长天道:"好吧,我暂且相信你。牛先生,我把话说在前头。我虽然人在深山,却是耳目千里。日后要是知道豹兄之死同你有什么关涉......"
  水蜗牛忙说:"如果您发现我有对不住豹兄之处,全凭肖先生发落就是!"
  "此话暂且放下,我们谈生意吧。"肖长天说话间转眼望着祁子俊,"这位祁先生看上去可不像道上跑的人。"
  水蜗牛说:"他是......"
  祁子俊忙抢过话头,半真半假的编着说:"兄弟祖上是经商的,世代经营,原本薄有家赀。不曾想,爷爷手上家里遭了场官司,眼看着就不行了。到了家父手上,就完全破落了。父亲原打算让我读书,取个功名。可我不想读书,只想做做生意,发点财过日子。正好牛兄弟有这么桩生意,两人一合计,就奔云南来了。"
  刚才在客栈接应的那位黑汉哈哈大笑:"考功名?考功名你得拜我们肖大哥做师傅!"
  祁子俊拱手道:"我私下里正想着,肖先生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肖长天笑道:"我十年寒窗,中了个举人,却终究与仕途无缘。一生气,不考了!拉上些兄弟,进山过自在日子。"
  祁子俊笑道:"肖先生倒是洒脱,说不考就不考了!有道是,八股文章台阁体,消磨百代英雄气啊!想那些久试不第,白发登科的迂腐子,几个是有真学问的?我没读几句书,可我闭眼一想,自古至今写出绵绣文章的,竟没有一个是状元!"
  肖长天抚掌大笑:"哈哈哈,祁兄弟,我好久没听过如此痛快的话了!什么家国功名,全都是他妈骗人的把戏!我若不是早早看透,打破樊笼,哪有这般自在天地!您可真是我的知音哪!真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啊!"
  祁子俊拱手道:"承蒙肖先生抬爱!如今读书,必做八股文章,我偏偏讨厌这个。八股取仕,明朝成为定例,大清尽悉沿用。想那秦皇焚书,使天下人无书可读;朱元璋开创八股取仕,却使天下人有书不读。读书人只摇头晃脑地读四书五经,不把人读蠢才怪。要知道,好文章尽在四书五经之外!"
  肖长天抚掌而笑,道:"祁兄弟英气逼人,谈吐不凡,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祁子俊道:"肖先生过奖了。说到这上头,读书和焚书,其实是一回事。"
  肖长天道:"在下还不明白,愿闻其详!"
  祁子俊道:"焚书在于愚民,教人只读圣贤也是愚民。不过朱元璋手段比秦皇更高明些。"
  肖长天一惊而起,握了祁子俊的手:"兄弟此言,让我茅舍顿开哪!我只看见读书人越是读书,越是愚蠢,却不明白其中道理!今日让兄弟一语点破了!可惜我手下没您这样的材料啊!"
  祁子俊道:"肖先生实在谬夸了。您这里山青水秀,四季花香,正是神仙呆的地方,应是广出才俊啊!"
  肖长天道:"祁兄弟若是喜欢这个地方,留下来如何?"
  祁子俊道:"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呆下来如何不好?只是家有老母,不敢不孝啊!"
  肖先生豪爽道:"祁兄弟,我是个爽快人,确有留您之意。但您有难处,我也不勉强。我认您这个朋友了!此去山西,虽说水隔百渡,山隔千重,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去那边看您去!您要是乐意,常来走走,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
  祁子俊说:"老弟万分感谢!"
  肖长天手一挥,说:"去,我们看看货去,边看边谈。"
  祁子俊、水蜗牛同肖长天并肩而行,去了藏货的山洞。水蜗牛拿了些大烟朝鼻孔里嗅嗅,放嘴里咬咬,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肖长天说:"货是没说的。"
  水蜗牛放下大烟,拍了拍了手,说:"货好!货好!"
  肖长天说:"价钱还是老行情,怎么样?"
  祁子俊说:"肖先生,价格您只怕得再让让。原先是山西交货,如今我们可是跑到云南来了。"
  肖长天笑笑,说:"行,就依祁兄弟的吧!"

王跃文 李跃森

  当夜,肖长天好酒好肉招待了祁子俊和水蜗牛。肖长天有意留他二人多住几日,无奈祁子俊发财心切,第二天都要上路。肖长天不好强留,用最隆重的仪状为祁子俊和水蜗牛送行。一大早,山寨门口号角吹响,鼓乐齐鸣。有人牵了四匹马来,往马背上装货。
  肖长天道:"这几匹马,是我送祁兄弟的,不成敬意。"

  祁子俊拱手说:"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了!"
  肖长天握着祁子俊的手,说:"祁兄弟,一路小心啊。朋友越走越亲,多多走动才是。"
  祁子俊道:"肖兄弟,我会来看您的。多谢了,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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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节选
白银谷(明清时代"晋商"的故事)上  作者:成一 
3#
 楼主| 发表于 2004-7-8 11:55 | 只看该作者

(一)哪一书稿更好地表现了晋商的辉煌:是《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还是《龙票》

(一)哪一书稿更好地表现了晋商的辉煌:是《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还是《龙票》、《白银谷》?
(欢迎提出宝贵意见writeabc@sohu.com   QQ:123756875)
   
时下有不少书稿从不同角度写出“晋商”这一题材,但仁者写“仁”,智者写“智”,都力图从自认为是“不错”角度表现的,我呢,立足于从正面展现晋商事业以及晋商“诚信”精神的辉煌。

《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约15万字、60章,已定稿)内容提要:此书稿在铺写晋商事业上的辉煌时,选用具有代表性的事例突出雷履泰、毛鸿翙为“组商会,统票号”所做出的巨大努力,并写出了两人终因矛盾而分道扬镳,以及晋商的后来者毛鸿翰在“组银行,统票号”上的失误等因素,致使晋商未能继续谱写辉煌之曲,但昭示出的是“晋商诚信经营”的思想是“永不消失的辉煌”!
书中写出了女主人公晋艳春的纯洁美好、勇于作为,以及对爱情的渴望,对爱情的理智……

     作者简介:彭浩,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北京工作。多年来坚持长篇小说的业余创作。爱好读书、摄影、绘画。出版文学作品与励志书籍。在创作上感受颇深的是:"一份耕耘,二份方法,三份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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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票》作者简介:王跃文,自由撰稿人,曾因出版《国画》、《梅次故事》、《朝夕之间》而享誉文坛。其长篇力作《龙票》经过多家出版社激烈争夺,最后花落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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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银谷》作者简介:成一。著名小说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获首届全国短篇小说奖。发表、出版长篇小说7部,中篇小说15部。新问世的多卷本长篇小说《白银谷》,引起文坛内外的热烈反响,并入选中国长篇小说排行榜,入围茅盾文学奖终评名单,根据小说改编的45集电视连续剧,即将在近期热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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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龙票》、《白银谷》各摘片断如下,由朋友们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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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商,永不消失的辉煌》节选

                                  1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从远古到秦汉,从唐宋到元明清,旭日东升,霞光满天,夕阳落山,天地际是灿艳艳的一片。又是时移岁易,光阴流转到道光年间。一个春天之日里,夕阳西下,霞辉洒到江河湖海上,也洒到三晋大地上,日升昌,乔家大院、王家大院、渠家大院、曹家大院、常家大院,犹如颗颗明珠亮丽着,璀璨着,尤其是日升昌票号作为“中国第一票号”,开了中国金融业的先河!
日升昌位于平遥城西大街路南,坐南朝北,为三进院落式建筑。三进院落厚木排门,豪壮宏大;檐下彩画,绮丽缤纷;名牌横匾,流光溢彩。“汇通天下”的金字牌匾,恰似大气磅礴的国画上的点晴之笔,光彩夺目。三进院屋的第一进为柜台、账房,东西两边各有柜房。二进东西各建客厅,正面的中厅宽阔,为汇兑业务室。中厅南檐接出的半坡顶平房,是职员的住处。此处中间有走道,东西两边是小套间。后院南向有正厅,东西各有客房,是贵宾及高级职员住处。三进的西侧有廊道可通马车,还有马厩和马倌住处。
三进院落墙高宅深,屋宇上点点金辉,片片流彩,尤有满天的红霞、高邈的长天相映衬,更显得气势壮观,灿烂辉煌。  
    乔家大院院墙高大,犹如城墙一般,整座大院呈现着“喜喜”字型。渠家大院为五进式穿堂院、石雕栏杆院、十一踩木制牌楼和包厢式戏台院;院与院之间均有牌楼相隔,匾额楹联透露些许书香之气。曹家大院恰似篆书的“寿”字型,主体建筑“三多堂”由三座四层的堂楼组成,楼顶分建亭台,凸显雄伟的气势。王家大院建在山坡上,院内砖雕、木雕、石雕,异常精美,更有高家崖、红门堡建筑群,气势宏大,磅礴壮观。常家大院宽绰舒展,厅堂楼阁,廊檐门饰,风格迥异。
这些宅院汇唐宋元明清之法式,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之大成,洋溢的是大气,展现的是辉煌。
面对这一片辉煌,雷履泰感叹是的自己没有如椽的大笔来表现——既不能用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那样的铿锵之句写尽三晋壮丽风光,也不能用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样的豪放之词,把这一片大地上人们的成功与喜悦,悲欢与离合之情写出来。他深知赋诗填词不是自己的长项,他的长项是经商,如今在票号的经营上有了可喜的成就。他与许许多多的晋商都是有着长辫子,在穿戴上没有多大的差异,皆是穿马褂,着行袍。在时有春寒的现在,出门办事什么的,常戴项暖帽。他是平遥县洪保村人,自幼读书,后弃儒就商。得到东家李大全的信任,成为西裕成颜料行京城分号经理。
西裕成颜料行早期是制作产品和运输商品相结合的商号,在本地有颇具规模的手工制铜碌作坊,天津、汉口、重庆等地设有分号。一些年来,中国商品经济发展迅速,商业资本异常活跃,各地商帮纷纷崛起。晋人在外做生意的很多,年终结帐,往老家捎钱多让镖局起镖运现款,不仅运费高,而且风险屡出,常有丢失,遂有人将银钱交北京西裕成分号,由雷履泰写信,在平遥西裕成总号取款。起初不过是朋友、亲戚,两相投兑,无汇费和手续费。乡民越来越感觉此法方便保险,皆求拨兑,并愿付一定汇费。
雷履泰敏察到此乃生财之道,大有发展的必要,则借鉴、继承历史上的汇票经验,开始兼营京晋埠际间商业汇兑,盈利颇丰,为东家赏识。雷履泰从北京分号回到平遥总号,成为大掌柜。创设起“日升昌”票号,逐渐放弃颜料生意,专营汇兑。
此时此刻,雷履泰根本没有想到专营存汇款和拆借资金业务的“票号”业,能把中国只做存放业务的帐局银钱业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也根本没有想他会成为中国票号始祖、银行业创始人,开了中国金融业的一代先河。

                                2
   
    雷履泰每每望着日升昌以及每每联想到五家大院的一幅幅辉煌图景,非常自豪的是当年不大的日升昌经过他的“调理”才发展成为现在“汇通天下”的一片兴旺景象。“真是日升月昌啦!”他当年用“日升昌”这个名字,是要让人们一目了然“这里的商业当如日中天,日日昌盛”。经过这几年的发展,现有了可圈可点的业绩:
日升昌在北京、苏州、扬州、重庆、太原、开封、广州、汉口、南昌、西安、长沙、成都、济南、张家口、天津、沙市、上海、杭州、桂林等城镇分别设立了分号。
在日升昌票号的影响、带动下,晋商纷纷效尤投资票号,形成了平遥、祁县、太谷三大帮。这种帮是以总号的所在地来区别,总号设在平遥的为平帮,设在祁县的为祁帮,设在太谷的为太帮或谷帮。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与平遥西邻的介休财东侯荫昌却把蔚泰厚商号开在离日升昌不远的地方,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以后他重用毛鸿翙为蔚泰厚总经理,毛鸿翙施出大手笔——建起“蔚”字五联号,在与日升昌的激烈竞争越来越占居优势,竟然取代日升昌,成为晋商票号的“龙头老大”。此是后话,暂且打住不说。
还是说此时,雷履泰进行新的筹划,要使日升昌的分号在全国更多的地方建起来,日升昌票号为天下更多的人使用。为此,他是四处奔波,八方会友,不论在去的路上,还是回途的道上,都感受到温煦的春风拂面,都看到树梢枝头绿色荡漾,一片又一片的绿意涌动在平遥大地上,更显得生气盎然。傍晚,他才回到日升昌,走过敞亮的前院,绕过正厅中的一扇屏风,一条窄窄的过道闪了出来。
过道左侧是雷履泰的房间,通常称作大掌柜房。房间仅长四米、宽二米,与日升昌炫赫的气势相比,这间大掌柜房显得非常窄小,房屋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
过道右侧是二掌柜房间,常被叫做二掌柜房。二掌柜叫毛鸿翙。
    雷履泰与毛鸿翙往年共经风雨,同闯惊雷,使日升昌的事业发展壮大。此刻,雷履泰进房间。只有门上装着框格,屋里有炕,墙上挂着信件袋,装有各分号来的信函。住这种无窗之房,多年来他已习惯了,虽说少了明亮之感,门一关上,不管是春风还是秋风,都拂不进来,却获得一种安全与自在之乐。他休息一下,喊来毛鸿翙,正要讲讲他与乔家、渠家、曹家、王家、常家初步联系的情况,忽地听见沓沓的脚步声重重地传来,俩人都不由得寻望去,是一位名叫郝名扬的伙计匆匆地进来。
    郝名扬说起情况:“大掌柜,二掌柜,商惠秋那个无赖又来了,她叫喊着要兑换银票!”

                                  3

    商惠秋三十岁,是本地一出了“恶名”的无赖。她披披风,着袄裙。披风之上装有低领,点缀着珍珠。由于春寒的缘故,她在披风里还穿有对襟的大袄。裙是漂亮的凤尾裙。往年她做过买卖,亏的是血本无归。不得已,才与侯奎、冀惟聪等纨绔公子“玩”在了一起,东游西荡,欺人太盛。前两天,她也不知道侯奎是从哪里弄到这张银票,非要她到日升昌兑现。她来了,但日升昌一时不能确定这张银票的真实与否,她大声说是真的,责说日升昌不讲诚信,此刻更是怒气冲地嚷道:“哼,要是再不兑现,我非把日升昌烧掉不可!”她嚷了片刻,见没有人理会,就寻衅起来。只见她“噌”的一下抓起年轻的伙计阎永安,另一手是猛拍柜台,“啪啪”声连连响起。
一些来要兑换银票的人看着这阵势,还以为日升昌出了什么事,才不能兑换银子,禁不住心空陡起阴云:“日升昌不讲诚信了?”过往的人看见这里吵闹,也都围过来。这里人是越围越多,“日升昌不讲诚信”的消息不胫而走,是越传越远,来观看事态的人是越聚越多,把这里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雷履泰、毛鸿翙来到柜台这里。商惠秋走近他俩,楞横横地说:“我还当你们吓得逃走了,要赖我的帐啦!”
    毛鸿翙忍住心头火,让商惠秋把银票拿出来,商惠秋从口袋里掏出银票。这张银票旧得发黄了,已折叠过不少次,变得皱巴巴的。毛鸿翙细看,银票的印刷成色、纸的质量,都像是日升昌发行的。他问了兑现银票的密押,商惠秋是对答如流。
说到票号的密押,即日升昌的银票要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每张银票都必须用特殊的方法处理。雷履泰与毛鸿翙经多次试验,基本上制定出一套适合自己所用的方法,那就是对暗记。日升昌的银票中,全年十二个月的代码是"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每月三十天的代码为"堪笑世情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图自利,阴谋害他人,善恶终有报,到头必分明";代表银两的十个数目分别是"赵氏连城璧,由来天下传"或"生客多察看,斟酌而后行";"万千百两"由"国宝流通"四个字分别代替。比如日升昌"3月25日为某号汇出银两3858两"的代码是"假报连宝天流璧传天通"。汇票上写的都是这样含义不明的字句,即使外人捡到,如果破译不了,是无法知道其真实含义的。在验证的操作上,票号说盘,客户回答说数。密押是不定期更换,生意好时三个月换一套。此外,少部分的银票使用了水印技术。如此等等,极大地有利于银票的防伪。
现在,雷履泰也看看商惠秋的这张银票,觉得手感有些不全对,正想着这事如何处理。又有几个人进来要兑现银票。
    侯奎呢,在观态事态的发展,他想的给日升昌制造麻烦,直至把日升昌搞垮,他好成为晋商票号的“老大”。“看他们怎么收场?”他这样想着,手里捻动着朝珠。朝珠是朝廷一位权势显赫的人物给他的,他一直称这位人物为“府员”,“府员”的儿子叫“府子”。他深知朝中有人好办事,用在这方面的银子是很多很多的,然而从“府员”、“府子”那里得到的好处也是很多很多的。“礼尚”往来嘛。如此这般,他非常得意,又捻动朝珠。朝珠由一百零八颗圆珠串成,是源于佛教的数珠。朝珠上附有三串小珠,其中二小串是男在左面,女在右面,一小串则女在左面,男在右面。他、冀惟聪等人与商惠秋“熟得很”的,这会子却装着互不相识的,都嚷着要兑换银票,引得在观望的人心中上对日升昌“诚信”的疑团是越来越大:“日升昌要倒闭了?”
雷履泰、毛鸿翙由众观望者的神情洞达此事如果处理不好,日升昌的信誉会极大地损失。
    乔家、渠家、曹家、王家、常家的大掌柜都来了,他们穿马褂、行袍,是非常显贵,长长的辫子也都逸在身后。
    由于天气入春不多日,围观的人中有的穿有腰身、背搭、搭帘的衣服。腰身为长方形,正中与背搭相连,非常得体。女人的服装,有的在胸口、领口、袖腕之处绣上花鸟图案,显得俏丽,有的匠心独具地在已磨破的衣服洞上补贴花色图案,既实用,又好看。
    五大掌柜是与雷履泰约好的,来日升昌讨论在今后的经营中如何达成一致,使大家在竞争中都有“利”可图,但现在看到的竟是“日升昌银票难兑现”——他们也不由得对日升昌的诚信度提出了大疑问……
    毛鸿翙断定这种情形再持续,只能更大地有损日升昌的诚信度。他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要与商惠秋理论。
    商惠秋由侯奎、冀惟聪投来的支持眼神,是更得意了,对在走近她的毛鸿翙大声叫道:“日升昌要是再不兑换银票,我就把这里烧掉!”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故意地抽出装火柴的小盒,突然间,她把小盒往上一抛,小盒里的几十根火柴抛撤起来,有的在旋转,有的在颠倒,有的在翻个,各有“奇”状,但共性的是都在落下。
    雷履泰、毛鸿翙看着,那些在落下的火柴像是射来了的万箭,还有在场的人疑虑的目光,也如利箭,要射穿日升昌诚信之金盾。仅片刻,那些火柴全落地了,散成一大片。雷履泰知道商惠秋说得出来,也做得到。“要尽快处理好这事?”雷履泰这样一想,用眼神朝毛鸿翙示意,毛鸿翙让郝名扬去请心意拳大师戴二闾。
    偏巧戴二闾路过日升昌门前,想知道是这为什么,就走了进来。
    商惠秋由来到近前的戴二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由侯奎等人在场,就壮起了胆子,再说她的拳脚功夫也是相当可以的。

                                    4


    戴二闾继承先辈拳术的精华,再由自己的习武心得、研究,把“心意拳”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套路严谨,拳法多变,风格独特。往日在街上,他见商惠秋欺负人,用了几招就把她制服了。今天他由她和几个人在这里捣乱,判断会有一场恶战。
    商惠秋也要泄往日的愤恨,走到戴二闾跟前,挑衅地说:“今天我们八个,要是斗不过你,从此就远走高飞了!”她一使眼色,那七个人过来把戴二闾围在了当中。
    雷履泰、毛鸿翙都知道,如果双方一交手,柜台这里的一切会被秧及,但为了惩罚商惠秋这样的恶人,损坏几样东西是不足挂齿的。
    戴二闾一闪身,跳出圈外,到了屋外的街道上,商惠秋与七个人冲出来,还是把戴二闾围在了当中间。这时,天上浮云飘过来,在日升昌的上方,仿佛在屋宇顶上的。巨大的浮云一时间遮住了阳光,浮云下的这一大片空间里,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不少,但这里绿叶不失葱郁,树干不少苍翠,尽管不是太阳映照下那样的绿灿灿,可仍给人以“绿”感觉。
    商惠秋顾不上树、叶的状况如何,顾及是她这边是人多势众,再者他们八个人都是练家,虽说单打独斗,每个人都不是戴二闾的对手,但现在是他们合起来,恐怕戴二闾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见他们展开攻势,十六个拳头,带动风声,是呼呼作响,朝着戴二闾抡去,且拳拳有招势,都带着致命的力量,戴二闾灵活应变,左挡右架,前打后击,打斗了二三十个回合,他感到有些吃力了,不料,肩膀中了商惠秋的一拳,但他猛地出击,回击了商惠秋一招,打得商惠秋是连连后退,可此刻,七个人的拳到了,他猛地一纵身,腾空而起,使出连环鸳鸯腿,啪啪几声,闪电般地击倒仨人,然而,他更感到吃力了。
    一位名叫晋艳春的女青年赶来了。她二十八岁,高挑的身材,身穿长袄。长袄领低、袖口镶着宽花边,再配以裙装,增添了美丽。她出生在国外,父母都是华裔。她读完大学,成了一名记者。因深爱中华文化,特意来到北京,在“京报”当起了记者。“京报”为日刊,每天出一册,发行到京城内外,影响面日益扩大。她早就听说平遥票号的事,尤其是日升昌之名都闻知许多次了。此刻,她正去日升昌,却听到“日升昌诚信渐失”的传言,与往日听到的“日升昌以诚为本经商”之说,是大不一样。“这里有新闻!”她加快步子,到了日升昌前。眼下,戴二闾正处在危急之中,她也看出商惠秋是越战越凶,与五个人围住戴二闾,正要下毒招。只见她飞快地上前,朝商惠秋喝道:“住手!”
    商惠秋还真的住手了,另五个人见商惠秋停了,也不再打了。更巧的是,一阵风刮来,把天上的浮云移到远处,天空是豁然地放亮许多,在场的人们的心空随之也敞阔得多了,但心中却升起一个大疑团:“这个女青年是什么人?一句话竟让商惠秋等人住手了?”大家处在疑惑之中,可他们的视线不疑惑,都看得十分清楚,女青年黑发秀美,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烁出青春的光彩,是那样的秀慧,另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她是大脚。看来,她是从西洋回来的那种新潮青年。
   雷履泰、毛鸿翙在无形之中都感到了晋艳春的力量所在,她既没有挥拳,也没有闪展腾挪,竟是一句话就制止住了“拳来脚往”的打斗。兵法上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她现在是这样的不战而让“战”停止,——她的这种无形的力量,与她的美丽是同样的惊人!
    现在,打斗虽然停止了,但在场的许多人对日升昌没有兑换银票仍心存极大的疑虑,难免不动摇起往日对“日升昌以诚为本之经营作风”的信心。敏察到这样的情势,毛鸿翙朝雷履泰小声建议:“我看先兑现一点,待日后查清了真伪,再说也不迟的。”
    雷履泰处在骑虎难下的两难之境中,由毛鸿翙的这句话,觉得是个非常好的折衷之策。他让郝名扬拿一百两银子给商惠秋,偏巧这时,晋艳春用铅笔在采访本上画起了速写,很快就把这一情形画了下来。——照相机还没有发明出来,她只好采用速写的方式了。
    在场的人都觉得晋艳春漂亮时尚,用的铅笔,大家还是头一次见到,也像是找到了一个答案:“刚才她是靠着这个东西的魔力,才震服住了商惠秋几个人的……”
    雷履泰对商惠秋说:“这一百两,你先拿着,待我们验证了你的银票的真伪后,再作处理。”
    商惠秋接过银子——一千两的银票给了一百两,多少是有了“面子”。她编说一气:“我那是祖传的银票,绝对假不了!”她指指晋艳春,朝雷履泰、毛鸿翙又编说一通:“这位京城来的记者完全可以证明我的银票是祖传的!”
    雷履泰、毛鸿翙与大家的目光都聚到晋艳春身上,一时间她成了这里的“焦点人物”。她细看银票,也无法确定是真是假,片刻是未置可否。然而,众人对雷履泰“先付一百两银子”的做法是大为赞赏,不禁响起热烈的掌声,乔、渠、曹、王、常五大掌柜也响起掌声,赞成雷履泰的做法。
    晋艳春也鼓起掌,不由得在心里说:“日升昌,真是诚信第一啦!”她要去看看城里的风光,就行步到了明清街上。春风吹来,拂在她的脸上,她感到温馨温馨的。“多好的春天!”她沐浴在春风里。不远处是市楼。此楼是全城最高处,位于城中心,横跨于南大街北段街心,贯通南北。市楼雕梁画栋,气势磅礴,楼顶铺黄绿琉璃瓦,嵌镶成南“喜”北“寿”的精美图案。她登上市楼,伫步于铸铁钟旁,放目远望,城墙、街道、民居、商号、票号、店铺、庙宇、河道构成了一幅画卷。“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她登上楼阁顶层的“奎光阁”,仿佛与长天又近了一些,将城里城外的风光景色一收眼帘,感慨不已:“这里真是纵目揽山秀于东南,挹清流于西北,仰观烟云之变幻,俯临城市之繁华!”又是一阵感慨之后,她下到一楼。
    太阳钻出云层,阳光照着金井,井水金灿灿,光亮亮,把市楼映射得更加金碧辉煌。“太壮丽啦!”她画了一幅速写,日后在“京报”上登出来,使读者对平遥的景观有个初步的“直观”认识。她往年学过绘画,素描、速写的底子打得扎实,有时写新闻报道,配上一幅速写,倒也增添了生动的气氛。画了金井,她要画明清街。
    一队人舞着狮子,声势浩大地来到明清街上。晋艳春欣然画起来,那些狮子时而抖毛,时而打滚,时而大狮子抚摸小狮,表现着狮子的温柔驯顺。在场的人看得是笑声叠起。继而,这些狮子跳跃,登高,腾越,转动,表演出狮子凶猛的个性。再有,狮子在争球,在滚球,是非常精彩。跟随而进的乐队把锣、钹、鼓等打击乐器都用上,声声雄浑,阵阵激昂,为狮子舞营造热烈的气氛。
    晋艳春画好了,画面是丰富的。不过,她也知道即使是速写,也还是慢了,如果哪一天照相机发明出来就好啦!

                                     5

    雷履泰的当务之急不是关注照相机哪天能发明出来,而是思考日升昌票号如何在全国多建分号的事。几年来在这间大掌柜房里,他习惯于这样静静地思考,这期间有过大起的兴奋,有过跌落的苦楚。这间房屋不论是横看,还是竖看,都不像是一个声名远扬、在全国已有不少分号的大商人的“办公室”或“指挥室”,更像一间供人清修的静室,尤其是把房门关起来,把房门上的框隔挂上布帘,房屋里是没有一缕从外界来的光线,没有一声外来的声音,更没有一缕春风能进来。没有外界的光线,他点燃油灯或是蜡烛,屋里就光亮了起来,不再黑暗什么的。没来外界的来声,屋里是非常清静。也许是是商场上打拼的次数太多,多种多样烦杂的声音,他听得多了,往往是一回到这间无窗的屋里,沉静在这静静的小天地里,他才感到是万分的清静。好多有关日升昌的大事情,他都是在这里静静地思索,静静地考虑得出来,再融进别人的建议,而往往毛鸿翙的建解是他基本上都采用的。看来,毛鸿翙也是在无窗之屋里思考出这些有价值的建议的。此外,毛鸿翙向他提过几次,要把无窗之屋装上窗户,说什么让春光照进来,让春风拂进来。对此,他未置可否,其实就是不同意,只是没有直言而已。
    此刻,他考虑的是要把日升昌的事业做大做强,这其中会涉及到多方面的关系,比如知县、巡抚是否仍然支持日升昌,这需要与他们在保持原有关系的基础上有所提高,另一方面当与朝廷有权有势之人“保持联系”。平时多烧香,有求于他们时,就不会出现“临时抱佛脚”的被动情势。以当前为例,要把日升昌的分号在全国更多的地方开设起来,如果有了他们的首肯、支持,或是默许,做起来事来,会畅顺得多了。他让人送请柬,盛宴定在平遥大酒轩。平遥大酒轩是二层楼的,富丽堂皇,楼上的包间里有红木的桌子,红木的椅子,其余的物品也一应是高档的,尽显豪丽之气。
    傍晚,天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顷刻,雨大起来,打得瓦上是辟啪作响,落在地上,雨珠儿一个劲地弹跳着。
    雷履泰移步日升昌的大门口,面对着落雨,有些惆怅:“现在雨这么大,知县能来吗?”他要出门。
    郝名扬拿把雨伞来了,递给雷履泰。雷履泰撑开伞,走在雨中。一时半刻后,他行至平遥大酒轩,仍在担心知县是否来,是注望一气。看着看着,雨渐渐地小起来,过会儿雨停了。再过会儿,知县坐着轿子来了。他将知县迎上楼。宾主落座,客套一阵,雷履泰举起酒杯。杯中的汾酒,清澈透明,溢着清香。他与知县同干共饮,喝得畅快——汾酒真是绵甜清爽啦!
    知县喝得非常开心,颇为骄傲地说:“那茅台酒还是我们山西人酿出来的!”传说早年山西盐商到边远的贵州经商,当时交通不便,黔晋相距九千里,携带汾酒不便,就在贵州用当地的水和玉米、大麦,采用汾酒的酿制方法造酒。没料到贵州的泉水独特,生产出的酒别具风味。从此,茅台酒就成了山西盐商的私酿酒。
    雷履泰由此笑语:“真是家唯储酒买,船只载盐多啦。”茅台酒酿造工艺源于汾酒,民间“茅台老家在山西”的说法颇为盛行。雷履泰与许多人,还是习惯于喝山西的酒。他让上竹叶青酒,以丰富口味。此酒到倒入酒怀,是金黄透明微带青碧,散发香气。
    知县喝着边夸道:“芳香醇厚,余味无穷!——真是好酒啦!”“‘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雷履泰借用一句诗说。虽然这时室外又下起雨,而且雨越下越大,可这里的碰杯换盏声,说话声,已把雨声淹没了。乘着酒兴,随来的县衙里的人行酒令猜起拳,诸如“一敬你、二兄弟、桃园三、四喜财、五魁首、六高升”等等的话语增添了喜融融的气氛。知县对雷履泰的盛情是心里有数的,也愿意与大商人们联张联络感情,又喝酒,又是笑语阵阵,在笑语中透露了“巡抚将来平遥”的信息……
    雷履泰又与知县碰喝尽。在随后的几天后里,他与巡抚大人,以及从京城来平遥体察民情的“府员”增进了关系,当然是少不了喝酒,少不了盛宴的。酒杯是频频相举,相知在话语中加深。“府员”喝得非常畅快,不时地说:“雷大掌柜,好办,好办,一切都好办……”
    有了这样的“表示”,雷履泰是十分愉悦,走在回日升昌的路上。夜风拂动着,仿佛是在送他一程,他走路好像根本不用迈腿,身体就往前移进。“凭借好风力,直上青云天。”他格外地轻松,在不知不觉之中到了日升昌,步入大掌柜屋,顿时感到是千万倍的安静。有了“府员”的话语,他想日升昌在建立新的分号的过程中即使碰到困难,也能很快地解决的。“日升昌票号如何发展”,他又琢磨此事,一时半刻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很想听听毛鸿翙的建议。

                                      6

    毛鸿翙恰巧来有事向雷履泰说,讲了事情,话题转到“日升昌票号如何发展”上,毛鸿翙说自己也在考虑此事,但从目前的情形看,应当是:“联合乔、渠、曹、常、王,组成商会,统一票号……”随即讲了几点设想。
    雷履泰由毛鸿翙言简意赅的这几句话,洞察毛鸿翙的见识卓越。不过,要是实施起来,可能不是说的“这么容易”了,比如,谁当商会长?按讲商会是日升昌倡导的,他是日升昌的大掌柜,做商会长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用“选票定与否”之法,也可以试试,即六人中谁得票最多谁当选商会长。对“选票定与否”,他心里没有底,不像“倡导定与否”的把握性大些,不由得思虑起来。过一会儿,他随手拿起一壶茶水,倒在杯子里,边喝边品,像是意味深长地说:“好茶,好味……”
    毛鸿翙大致判断出雷履泰此时在想什么。往年在商海里搏风击浪,雷履泰很少考虑个人得失,是大胆地往前冲,遇河架桥,逢山开路,这其中免不了与“乔、渠、曹、常、王”五大掌柜发生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到底有多少?他不可能记得全,雷履泰更不会全记得了。现在,日升昌倡导“组商会,统票号”,需要五大掌柜支持、参与。前几天,雷履泰与五大掌柜有过接触,五大掌柜应约来日升昌要谈谈,但商惠秋的“一闹”,不但没有谈成,反而给五大掌柜添了不好的印象。五大掌柜这几天有什么想法呢?尤其是对日升昌新提出的“组商会,统票号”是全面接受,还是接受百分之多少?他们是否牢记与日升昌有过的矛盾?这些都是要去了解了解的,因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此一想,他说道:“我先到五大掌柜那里拜访拜访,听听他们的意见。”
    雷履泰想到“商惠秋闹事,五大掌柜未言谈”之事,认为此时由毛鸿翙出面最合适。
    翌日,毛鸿翙行一程,正要经过明清街。气宇轩昂的锣鼓声传来。只见一些铮铮的汉子头系黄巾,身挂彩带,排开方阵,跨开双腿,挺起胸膛,威武雄壮。众臂齐挥,随着一声震天般的呐喊,擂鼓阵阵,鼓声激扬,似春雷滚过天宇,以其雄浑壮阔的气势和撼天拔地的伟力,大展阳刚之气。
    毛鸿翙耳闻目睹这威风锣鼓,全身的热血随之沸腾。这时,他听锣鼓奏出黄河春潮、黄河涛声、八面来潮、砥柱鸣澜,并用锣、鼓、钹、铙模拟黄河的声响,维妙维肖。随着表演的节奏,演奏者也前颠后扑,左摇右晃,表现了黄河波涛汹涌,帆船颠簸的情景,也表现了“弄潮儿”力挽狂澜、搏击风浪的英雄胆略。
    毛鸿翙观望着,眼前展现出黄河大潮,浊浪排空,似阵阵春雷,震撼大地。“往后做事什么的,当有黄河激扬的气势!”他深受鼓舞,与在场的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极大地赞扬了威风锣鼓的精彩表演。

………………

58

一连几天,李宏龄都在深思“组银行,统票号”之事,他认为此事真正做起来,是非常简单的,即毛鸿翰支持组成银行,号召天下晋商一统票号,走联合之路,就能冲出困境了。“如何进行落实呢?”他又深思,仍没有一个眉目。
偏偏这时,毛鸿翙从平遥来到京城。李宏龄拿来帐簿,毛鸿翰一查看,证实确有“票号垫资豆油”一事。他接到一封慝名信,说李宏龄“垫资豆油,积压严重”,感到事态重大,就赶来了。此刻,他放下帐簿,朝李宏龄问起来:“豆油积压这么久了,是什么原因?”
李宏龄实说:“现今洋人也做豆油生意,他们是从外国进货,低格比我们低许多,致使我们的豆油无法大量销出,造成了库存。”
毛鸿翰又问了几件事,心中不满意李宏龄的回答,也挑不出明显的毛病,可他的心情不愉愉,转身去欣赏北京的风景名胜。翌日会了几位朋友,他返回平遥。现任的侯东家让人带来信,叫他去一下,他很快赶去了。侯东家非常客气地说;“毛总经理,请坐。”听毛鸿翰讲了北京之事,就进入正题:“京城传来消息,要成立户部银行。毛总经理将如何对策?”
毛鸿翰敏察到李宏龄通过一定的渠道,把“组银行,统票号”的事反映到侯东家这里,却非常有把握地说:“东家放心,这事难不倒我的!”
侯东家强调:“此事关系着‘蔚’字票号的命运,一定得慎重计宜!”
毛鸿翰洞达尽管有李宏龄的“告状”,但侯东家仍是信任他的,令他非常感激,说些慷慨之言,回蔚泰厚。考虑再三,他认为要让李宏龄明白即使向侯东家打“小报告”,也不能动摇他目前的地位。不几天,他让人带个口信给李宏龄:“关于合组银行的事,大家都说是你的主意,这件事你不必再张罗了。”
李宏龄细分析,这句话里的“大家”毛鸿翙没有说明是那些人,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不必再张罗。不仅如此,毛鸿翰竟把“组银行,统票号”这对晋商票号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是天下晋商们极切的呼声,轻描淡写地说成是他的个人意见,他不由得向苍天呼喊:“不能重蹈历史的覆辙啦!”他眼前闪现出“雷履泰组商会,统票号失败”的那一幕幕情形:当年五大掌柜各怀心事,眼光短浅,未能组成商会,未能统一票号。如今,在“蔚”字五联号中,毛鸿翰最极具权威,可谓一言九鼎。毛鸿翰现在的一句话,就足以决定“组银行,统票号”的成败与否。——他坚持“组银行,统票号”是挽救晋商票避免灭亡的唯一之路。在此事关重大的关口,他要向毛鸿翰陈说利害,讲明道理。只见他奋笔疾书:

银行一事,众人皆言系弟一人之见。嘱弟不必组织,具征关爱。此事非特我省有意者以为当办,即外省通达事理者,亦以为不可不办,弟岂敢妄谈天下事。

在信的最后,李宏龄加上了一句话:

以后如闻弟不是处,务望直言字悉,孟子云,子路闻过则喜,弟最喜此言。

毛鸿翰收到了李宏龄的信,读罢,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升起,恨恨地自语:“这是给我的警告,还是向我示威?”他气得一抬手,把李宏龄的信扔到窗户外。蔚泰厚自毛鸿翙来当总经理后,把所有的房屋都装上明亮的窗户,那时晋艳春写了一篇非常好的报道。此刻,毛鸿翰将思绪收回,不得不面对传来的“清政府要成立户部银行”的消息。“不容置疑,晋商票号将遇到又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他坚信有着几十年辉煌历史的晋商一定能闯过这一关,他们的票号会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听听众人是怎么说的。”他召开起会议,日升昌,乔、渠、曹、王、常大院的大掌柜,以及别的票号的大掌柜也来了。几十个人是济济一堂。

59

毛鸿翰淡淡地说了晋商票号面临的危机,以及“清政府要成立户部银行”的消息,与会者听着,脸上都现出严峻的神情,也都切实感受到外资银行对他们的大力挤压,如果户部银行成立,他们的日子将更加艰难,可他们谁也不愿意走联合之路,都自信能闯过又一个大难关,因为在他们辉煌的历史上,总是少不了“难关”这一词的,但大家总是闯过来了。如此,这样的“难关”只能衬映出他们的辉煌,相反的,如果没有这些“难关”,他们能有现在这样的辉煌吗?“‘祸’兮‘福’所倚啦。”他们中的极大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一时间,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也没有集思出什么佳策。
一两个小时后散会,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什么新对策也没有提出。毛鸿翰是苦苦一笑,随意走走,不知不觉中到了一家洋行。“洋银?”他是要看看洋行是如何操作的。
洋行里的伙计也是中国人,与毛鸿翰话语起来,俩人竟是老乡,毛鸿翰问些情况,伙计乐意地说,毛鸿翰了解到洋行自有资本可以不断扩大规模,他一对比,票号缺少这个功能,不过,票号以诚信赢得天下信任,贷出、兑现都比洋行迅速得多。然而,面对洋行的越来越扩大,以及清政府户部银行将成立的情况,将如何对策呢?“缓缓再说……”他再走走,再看看,来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日升昌。
日升昌的大掌柜赶紧迎上前:“毛总经理,欢迎光临!”陪同毛鸿翰走走看看。
毛鸿翰特意走到毛鸿翙当年住的“二掌柜房屋”。据说当年雷履泰看见毛鸿翙去了蔚泰厚后大展才华,是非常懊悔,让保留毛鸿翙住处,使他每每看看,都给自己一个提醒: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刻,毛鸿翰目睹着这间房屋,简直不敢相信,就是在这间无窗户的空间里,毛鸿翙能升华了那么多有价值的建议,处理了那么多繁杂的事情,协助雷履泰把日升昌从颜料行发展成闻名天下的日升昌票号。当毛鸿翙走出这无窗户之屋,来到新的天地里,却施展出了更大的才华,“蔚”字五联号发展壮大,取代日升昌,成为闻名天下的大票号。
毛鸿翰朝大掌柜问道:“日升昌近来生意还好吗?”“不瞒毛总经理,现在许多老主顾都到洋行存银子去了。”“洋行有什么新做法,引得那些老主顾前去?”“那倒不是,他们在做法上,有的还不如我们的。”大掌柜举例说,什么到洋行借银子,洋人要借者用东西做抵押,这分明是对借者的不信任,致使一些老主顾返回日升昌借银子了。
毛鸿翰认为洋行要客户拿东西做抵押的,是太麻烦了。他又一次感到了票号比洋行具有的优越性:“票号,自有票号的长处!”他感到这些日子以来思维老是在“票号”、“银行”上高速运行,总是想不出高招。“到外地走走,也许能激发出灵感。”准备了几天,他来到河南南阳的赊旗镇的晋商会馆。会馆巍峨宏丽,气势壮观,其中的砖雕、石雕、木雕,精美绝伦,堪称“三绝”。会馆前有雕砖砌成的照壁,上嵌“二龙戏珠”、“八仙过海”以及人物山水、花卉鸟兽等大大小小透空砖雕图画。钟鼓楼、牌楼,飞檐相错,斗拱互交。牌楼后有正殿、配殿,翠碧辉煌。殿楼内外浮雕、透雕,造型生动优美,不失为雕刻艺术精品。
毛鸿翰望着这一幕,心胸顿时拓宽千丈:“晋商仍将辉煌!”而此时,在京城的李宏龄登上八达岭长城。这一带的长城墙南北延伸,盘旋于群峦峻岭之中,不见首尾,气势磅礴。放眼远眺,长城依山就势扶摇而上,蜿蜒起伏,宛若一条腾飞的巨龙,雄伟壮观,拓宽他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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