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拜集》

傻子的宝贝

　　我之于《鲁拜集》的兴趣是因了对使之成名的英译者费慈吉拉德的一段逸闻的记述：他有一回特地搭船到荷兰看一幅名画，旅途困顿，好不容易到港后，谁知他老兄伸手一试发现风向正适宜返回英国，立刻掉转头，打道回府。对于这样的性情我是喜欢的。及至看到这首：
　　
　　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来，亦不知来自何处；
　　
　　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
　　
　　风过漠地亦不知吹向何许。
　　
　　我便有了会心的一笑，连带对郭沫若曾有的一丝介怀也一并原谅了。
　　
　　郭沫若说于这本诗集中可以寻出李太白的面孔来，我就想起《浮生六记》里陈芸议论李杜时说：“李白就好像《逍遥游》中的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的情趣，令人可爱。并不是杜甫就不如李白，不过是我从心底里觉得尊崇杜甫的意思要浅些，喜爱李白的心思要更深一些。”于是我对这本诗集的小小心思便又进了一步。
　　
　　我喜欢性情的人。
　　
　　就如看到孔子和其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坐谈各人的志向时，当看到曾皙说：“暮春三月，已经穿上了春天的衣服，我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少年，去沂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走回来。”我便心动了一下。暂不谈原文的本意当从字面来看，我是喜欢这样性情的。
　　
　　莪默。伽亚谟也是性情的人，他去见他的宰相朋友——尼让牟时，他不要官职，只向他说道：“你能给我的最大的赐与，便是在你的福庇之下，使我得静居于一隅，扩展科学的利益。”
　　
　　莪默是善感的，
　　
　　他走过集市时看到陶人捣土，便写下了如下的诗句：
　　
　　忆昔我纡徐路途，
　　
　　曾见过陶人捣土：
　　
　　土中有微弱的声音哀叫——
　　
　　“轻轻罢，朋友，轻轻地捣！”
　　
　　莪默是孤独的，他立于陶人的屋中疑望那些外形各异的陶罐：
　　
　　种种品类规模的形状，
　　
　　大大小小都站在地面、壁旁；
　　
　　有的是唠叨多言；
　　
　　有的疑在倾听，但总一言不讲。
　　
　　其中一个道——“真的不是徒劳！
　　
　　我的体质是从泥土塑成，
　　
　　又要被他毁坏，
　　
　　践成泥土，复归无形。”
　　
　　……
　　
　　他听着盛酒的陶罐的倾谈，仿佛在倾听自己内心的交谈。
　　
　　莪默是悲情的，他说：
　　
　　你我纵通过了帷幕之后，
　　
　　啊，世界是永远存留，
　　
　　你我的来而又去
　　
　　犹如大海里抛个小小的石头。
　　
　　
　　
　　莪默是勇敢的，他敢于向上帝挑战：
　　
　　啊，你呀，你用劣土造人；
　　
　　在乐园中你也造出恶蛇：
　　
　　人的面目为一切的罪恶所污——
　　
　　你请容赦人——你也受人容赦罢！
　　
　　
　　
　　莪默也是清醒与自信的，他说：
　　
　　我遣我的灵魂通过不可见的世界，
　　
　　走去翻读些未来世的文章。
　　
　　我的灵魂渐渐转来告道：
　　
　　我自己便是地狱，便是天堂”
　　
　　像莪默这样的大天文学家也不免对月慨叹：
　　
　　那儿方升的皓月又来窥人了——
　　
　　月哟，你此后仍将时盈时耗；
　　
　　你此后又来这花园寻人时，
　　
　　恐怕我们之中有人你难寻到！
　　
　　和所有敏感、悲情的诗人一样，他们的心灵正为一个永远不能解决的疑问所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因何而来？我们要到何处去？我们因何而去？因此他们溺死一切于酒：
　　
　　请君莫问何处来！
　　
　　请君莫问何处去！
　　
　　浮此禁觞千万钟，
　　
　　可以消沉那无常的记忆。
　　
　　而苏子在《前赤壁赋》里的回答似乎可以给我们一个更加超然的开解：“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相较之于莪默诗中多感慨人生如寄、盛衰无常，以及时行乐、纵酒放歌为宽解的内容，我更侧重于注意那些有着生动细节和场景美的表现。如第3首、第12首和58首：
　　
　　3
　　
　　时候正在鸡鸣，
　　
　　人们在茅店之前叫应——
　　
　　“开门罢！我们只得羁留片时，
　　
　　一朝去后，怕是不再回程。”
　　
　　12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58
　　
　　日前，茅店之门未闭，
　　
　　黄昏之中来了一个安琪；
　　
　　肩着一个土壶，他叫我尝尝；
　　
　　土壶里原来是——葡萄的酒浆！
　　
　　人生种种的纠结又怎能淹没于那些细节存留的完美瞬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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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水 于 2013-1-8 21:04 编辑 ]

傻子的宝贝

前天拿到郭版的《鲁拜集》，今天忐忑着交上这份作业，想起一个模糊的段子：鲁迅给许广平改一篇作文时说打90分，其中60分给你文中大量引用的某君，30分给你作辛苦分。
望各位不吝赐教才是！

云端

艾玛，必须上来抢占沙发！好喜欢！相信一水一定特别i欣喜你的作业，对我则是一篇好的教科书。我突然也想买来读，而不是网读。

云端

原帖由 傻子的宝贝 于 2013-1-8 19:58 发表
前天拿到郭版的《鲁拜集》，今天忐忑着交上这份作业，想起一个模糊的段子：鲁迅给许广平改一篇作文时说打90分，其中60分给你文中大量引用的某君，30分给你作辛苦分。
望各位不吝赐教才是！

这个沙发原来被你自己抢去了，看这段话如此有趣。就跟着乐一个。

云端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喜欢这清风白月的诗意生活，又不知从何时起，我离他们远了。俗不可耐地忙碌摸爬滚打。然看见这些，又觉得很亲切，似乎仍在我心的不远处。宝贝喜欢那温馨不失浪漫的细节，正是说明现实生活也可以诗意。想想也是自豪了，因为每天下班我几乎总是唱着歌回家，把会唱都过一遍，因为会唱的太少，还需外加自编。呵呵

傻子的宝贝

云端手实在是快呀，我编辑半天弄不好，你已发了几篇。现实生活当然可以诗意了，比如云端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某段文字抿嘴（当然也可以哈哈）一笑，那便是美的啊。

云端

原帖由 傻子的宝贝 于 2013-1-8 20:20 发表
云端手实在是快呀，我编辑半天弄不好，你已发了几篇。现实生活当然可以诗意了，比如云端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某段文字抿嘴（当然也可以哈哈）一笑，那便是美的啊。

哈哈我也不会这论坛排版，陀螺和一水排得好呢！
我本来饭后平平胃，一不留神就进来看见你的小文，喜欢，高兴助消化：〉

一水

十分感谢宝贝帖来文章，容我仔细来读。

一水

原帖由 云端 于 2013-1-8 20:01 发表
艾玛，必须上来抢占沙发！好喜欢！相信一水一定特别i欣喜你的作业，对我则是一篇好的教科书。我突然也想买来读，而不是网读。

没错呵，对懂格律又会写新诗的你来说，鲁拜对你轻松呢，多藏几个版本滴

一水

　　仔细拜读了。从所挑拣出来的几首诗来看，宝贝果然性情中人呵，我跟着欢喜。只我惊讶宝贝能引用来三白的《浮生六记》和苏子在《前赤壁赋》以附丽本文，真是恰到好处了，让我眼前一亮，这种联想，是我读鲁拜以来的惟一体验呢，真是太大的收获。宝贝是知道的，桥公写过有关鲁拜的故事，我于近期所读桥公的文字中得知他最近写了一篇《彩翎之恋》，便是事关《鲁拜集》的藏书，写他刚收藏的桑科斯基传世之装帧，那只开屏的孔雀品相极好，这次戈登太太成了主角，桥公的文字一如既往的，还是那么老派香郁。鲁拜的最大亮点也在于那些版本不同的绘画。
　　
　　关于《鲁拜祭》的成名及其在国内的流行大学学院学生必读修养，更或郭氏之于李白诗的联系，这里就不啰嗦了，说点跟鲁拜有关的轶事（我一般就喜欢这类“八卦”，邪门呵。）
　　
　　奥玛珈音一生写了大量的鲁拜，英国诗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终其一生从中精选了百首译成英文，成为英语文学殿堂中的璀璨明珠。现在风行全球的《鲁拜集》，就是菲茨杰拉德的第五版英译本。“鲁拜”是波斯（伊朗）的一种诗歌形式，每首四行，一、二、四行通常押韵，跟商籁体一样，有点像我国的格律诗。
　　
　　据说，奥玛珈音的本行是搞数学与天文得科学家，据说他还“曾改造历法，提出太阳中心论，比哥白尼的理论早了三个多世纪”，据说，他还写有研究代数、几何等诸多专著。一八五九，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的《鲁拜集》出版，这一年，我们知晓的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正好问世。
　　
　　鉴于我个人相对喜欢格律诗，所以，对《鲁拜集》大多喜欢黄克孙，鹤西等人的翻译。譬如印象深刻的：
　　
　　第37首，黄译：南山采土冶为瓯，土语啾啾说不休：“我亦当年尘上客，劳君雕琢要温柔。”
　　
　　第66首，黄译：欲寻身后路茫茫，自遣离魂到大荒。魂魄归来唯一语：“我兼地狱与天堂。”这是鲁拜比较经典的两首。
　　
　　世界太喧哗，《鲁拜集》很宁静。董公说，一本九十七年前的《鲁拜集》，有点傲慢有点严实也有点贵气，案头一搁，书房顿时飘起大英博物馆阅览室里那股蠹鱼气！他还说，《鲁拜集》带给他的，其实不是宁静而是激荡。

一楠

看文似懂非懂，看你们论述则如此痴情，甚是崇拜！光看一水版的回复就让我体会多多了！

柳藏

鲁拜集于木丫头，恰如秋叶之于涧泉。

于我而言，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不会如陈子昂之独怆然而泪下，却堪持大铁板，猛敲井沿，大唱二拐之落水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1-8 21:31 发表
　　仔细拜读了。从所挑拣出来的几首诗来看，宝贝果然性情中人呵，我跟着欢喜。只我惊讶宝贝能引用来三白的《浮生六记》和苏子在《前赤壁赋》以附丽本文，真是恰到好处了，让我眼前一亮，这种联想，是我读鲁拜以来的 ...

我私下里也认为读《鲁拜集》不是宁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一楠 于 2013-1-8 21:42 发表
看文似懂非懂，看你们论述则如此痴情，甚是崇拜！光看一水版的回复就让我体会多多了！

一楠好,我也是学了点皮毛就来班门弄斧,幸得有一水的引伸,方能见出一点眉眉。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8 22:09 发表
鲁拜集于木丫头，恰如秋叶之于涧泉。

于我而言，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不会如陈子昂之独怆然而泪下，却堪持大铁板，猛敲井沿，大唱二拐之落水

二拐有柳藏唱和,可是比莪默借酒抒怀快意得多。如木木能和你们唱和,便不觉人生苦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