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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色生活系列之三十四:羊倌丁二小(散文)
■ 文/于文华
平头百姓给娃们起名子,好似漫不经心,稀松平常,土而贱,憨而怪,平而实。其实大有讲究,寓意深远。
在村口,截住一伙正玩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的半大小子,问其乳名,男孩大多叫什么狗剩、臭宝、铁蛋、虎子……之类,女孩子不外乎黑妮、梅梅、小花、莺莺、根兄啥的。像丁家庄的发财,虽说自呱呱坠地,他爷爷就像拴了无形的丝线,让他与二小这个名号,产生了无法割裂的联系,且扭结了一生。但,从日后的发展来看,人一点也不小。相反,二小手大,脚大,胳膊和腿比同龄人格外长,骨骼支撑的自然高,长得魁梧而威猛,给人牛高马大之感。精屁股长大的发小们,至今还当面喊:二小,今个咋(怎么)穿这么甘散(利落,齐整),要相亲还是吃席?发财也不气不闹。笑笑,露出满嘴的黄牙,半响才反击:我不是去相亲?河滩里的老母猪给你捎信哩,赶快去?迟了,人家可回家哩……说笑一番,各自散开。
贱名好养。泼皮快长。二小天生顽劣,身体倍儿棒。炎炎烈日天,同伴热得受不了,蹲在荫凉下,他像没事一样,照旧赤脚铲猪草、玩打仗。寒冬腊月,人冷的眉毛上挂霜,恨不得整天呆在热屋里,二小穿着单布鞋,冰滩上赶牛儿、坐冰车,照样玩的天昏地暗。转眼之间长成门扇大的儿子,进门出门,高高大大的二小,让身子矮小的父母心里宽慰不少,打心底里佩服:还是自家娘老子有远见,起了如这么顺口,顺耳,关键是娃娃打小皮实,没个毛病的名,且心眼好,脾气性格好,就一样不好:学习差。学不好,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个儿不争气。再者说,天底下人一层哩,全都考了大学,当了干部,谁种田、谁做工、谁出力流汗……
人生下来,谁有谁的活法路数。谁有谁的人生轨迹。初中毕业,自知升学无望的二小,没想着给父母添堵。打听着,跟人到天宽地广,挣钱路数多,工价也高的新疆打工。十多年任劳任怨的打拼,虽不说腰缠万贯,却也是手头有钱花,月月给父母有孝敬——关键是父母不再为他的成家发愁。在一家铝厂上班的二小,干活有眼力,为人处事很大气,瞅中了厂外一家川菜馆里打工的妹子。他不会表白,但爱认死理。有事没事,几乎天天到饭馆里坐坐。喝杯啤酒啦,吃个麻辣烫啦,和同事搞个小聚餐啦。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和那姑娘搭了腔,说了话,搞到了电话号码。电话里倒没多联系,又不是小青年,没话找话。也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他还要多上班,还要玩命赚钱。二小人老实,心却活泛。话不多,心机不少。他时不时给他的娟送点小礼物,“借”点零花钱。有时,冷不丁拿出娟心里想的,眼里盼的小物件。一个大男人,如此心细如发,每每让娟无比受用。有病了,有二小的微笑与关怀;心情不爽了,有二小的陪伴与呵护。喜怒,俩人一同分享,所有的欢乐就不是欢乐,就成了一种幸福;所有的悲伤也不是悲伤,似乎成了一种经历——高兴喜庆的事儿,好像增多了许多;悲伤流泪的事儿,似乎减少了不少。总之,让娟感受到贴心贴肺的温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似的生活,相同的背景,差不多的年龄,使二人常常聚在一起。这样几年的相处下来,二小连哄带骗,反正不论怎么说,娟对他信赖有加,言听计从。
人这辈子,走好关键之处的几步,颇为重要。第一步走顺了,走稳了,以后的人生自然顺顺当当,波澜不惊。一步顺,步步顺。而立之年,二小自信娶了位知冷知热、彼此牵挂的老婆。谈了几年,水到渠成地在老家结了婚,生育了一双儿女,就响应了国家号召,做了绝育手术,从此一心一意,集中精力培养娃娃。虽不说恩恩爱爱、举案齐眉,也是彼此尊重,相互理解。俩口子有过争争吵吵,甚至打打闹闹,却像是老天的刮风下雨般,自然,随意。过了,就过了,不记仇,也不放在心上。无奈不知是遗传基因,家庭熏陶,还是啥搞不清的原因,反正是老大丫头桃子初中毕业,死活不再念书。不念就不念吧,如今吃饭的活路多,干啥不能养活人。打工的地方遍地都是,赚钱的门道无处不在。可她不听话,在网上谈了个对象,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啥的,气的二小成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进门出门,看见女儿就来气。这不,去年腊月,二十过些的桃子,就出嫁到了什么遥远的天水。眼不见为净。姑娘迟早得嫁人。是祸是福,自个儿挑的,怨不得别人。好在老二男娃听话些,瞅着连初中毕业证都混不上,听人高见,赶紧上了一所技校,眼下到青岛的基地去实习,听电话里说,好像很开心。
有了知书达理的妻打理家庭,后方稳固了,日子自然井井有条。二小成天在外面放羊,风里来雨里去,可心里比蜜还甜。作为顶门立户,家庭主心骨的二小,给人放砖打工的间隙,睁眼闭眼谋算着怎样走好人生第二步。这样苦扒苦挣,手头始终不宽裕。再说,岁数越来越打,苦力活,有时就有些力不从心。想来想去,电石火星般,一个念头闪过脑际,让他兴奋不已,拉过熟睡的妻,对着耳朵,就给她谈喧其宏伟计划:乡村里势头正旺的暖棚养殖,为啥不在城郊搞一把?河坝里盖几间房,养上百只羊,就不愁后半辈子没事可做……迷迷糊糊的娟,半信半疑地听了个大概。话却像种子扎进心中。过日子,讨生活,就得谋划好。住在城郊的二小,世代是菜民。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托县城人烟稠密的祖祖辈辈,以种菜维持生计,养家活口。可近年来,二小眼瞅着随着城市发展,菜地像是蚕儿吃桑般,一点点,一天天被分割、被吞噬。要知道,土地是有限的。虽说国家给了补偿金,问题是毕竟有限,以后咋办?要吃饭,要穿衣,要活命,要想活的有模有样,就不能听凭命运的摆布。要想有所作为,就得主动出击。
想好了,就做。河坝里有处荒地,二小早瞅在眼里,软磨硬泡,从村支书手中,接过一张证明,花所有的积蓄,盖了几间房子——不是简简单单、临时对凑的过渡房,而是长期扎根,以此为自家小康生活找活路。地基是干打垒的石头水泥砌的,墙是一砖到顶的红砖,屋顶用了楼板,保证风雨不侵。人住的,厨房,杂物间,一次到位。城里的平房,留着,出租给进城找房子的外地人。有人掏高价说一次性出售。他才不干傻事。棚户区改造,一院子七七八八的房子、杂物间、花园、空闲地,好大一块地方,公家许诺每家每户一套楼房,外加一间门面,许多人都未答应。他们住的是民居,有房产证,且年代久远,手头有依据,谁都不怕。除此而外,修了长长的一间草料房——许多人看不上眼,无暇顾及的荒地,二小求情下话,送些牛奶、水果啥的,说好:地永远属于他人。只不过是暂时种点东西,羊几只羊。啥时要了,抬腿走人,保证不说胡话混话。
房子修好的当年,二小到乡村里走走看看,边听边打算。纯种多胎羊好是好,但价格不菲,一只上千元。杂交二代,乡里人叫“二转子”的,几百元一只。二小一次性购买了十多只,滚雪球似的发展。几年下来,接近百只左右——规模不能太大,两个人养,不能太累。一胎最少的产两只羊羔,最多五六只,平均也在三只以上。产羔两三次以上的母羊,或宰杀了卖肉,或让羊贩子带走。再培养二三十只发育好、体格壮的。羊羔喂养到二三十斤重时,自有贩子上门收购。有时,宾馆来电话,说有人要新鲜羔肉,二小花不到半小时,三下五除二宰了,电动三轮车拉远到后堂。要是在野外放羊,就让妻喊来人宰杀。反正手里感觉不缺现钱。当初承诺了给妻幸福,说的有些大,但,至少在家里,尽量让娟做些她愿意且能干的轻松活儿:做做家务,添点草料。大多的活儿,还是二小干。自个的老婆自个疼。许诺过的话,一个男人,可不能变卦:一生一世对她好!疼她,爱她,就得设身处地替她着想。苦活,累活,脏活,全是二小的。娟打扮的清清爽爽,收拾的干干净净,像城里人一样,二小看着就高兴,就觉得这辈子活的值!深秋,满河滩的水,四处乱流,二小引到“要”来的荒地里,浇得透透的。初春,积攒多时,发酵好的羊粪全拉到地里,种啥?不种麦子,不种经济作物,多数种燕麦,少数种玉米。待燕麦长的刚刚出穗,不用成熟,立马割了。不用镰刀,不用收割机,就用购置的电动铲草机。连根搁到,打捆,堆码在草料房里。连一天也不耽搁,找人家的手扶拖拉机犁了,撒些化肥,赶紧再种一茬田。赶天冷,又会割好多草料。勤快人,天不负。肯吃苦,自有福。好日子是汗水和心血换来的,不是自吹自擂,大吃二喝混来的。玉米全身可都是宝。待长到七八分,玉米棒趁放羊的空闲掰来,连芯带壳,一块粉碎——掺杂一起,就是好饲料。玉米杆也粉碎了,当羊的零食吃。
夏秋两季,羊倌二小赶着他心爱的羊,到东山、西山满山满屲跑。冬天以圈养为主,那么多的草料,一点也不愁会吃完。天气晴好的日子,闲不住的二小,也会带他的羊儿,四处走走,跑跑,啃几嘴枯黄的草不是主要目的。是像人一样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这样,羊发育的格外快,肉也好吃。虽说看山护林的看见就收拾,说什么保护植被,不许羊群走进。可二小嘴里满口答应,一天一个地方,四处打游击。背个布包,装块干粮,一瓶水。饿了,吃块娟烙的馍。渴了,喝口水。乏了,仰面躺在阳屲里,晒在暖暖天光下,感觉惬意无比。有时,也背上铲草机。看见长势好,齐腰深的青草,铲了,割了,打包,背到家中。太阳晒过,雨水浇过,清风抚过,蝶儿虫儿摸过的草,羊吃起来格外有滋有味。
“什么,黑头生了三胎……好,好,就用不着我今晚守了!你给她喂些牛奶,我秤些肉,买点东西,这就来”……街上和我说话的档儿,二小的妻来了电话。满脸兴奋的二小,好像沉浸在他的黑头身旁。我只得说:好吧,那天再和你喧,赶紧回家……
穿一件黄色军便服,脚蹬光板大头鞋的二小,赶紧发动了他的电动三轮车,像箭一样,淹没在滚滚红尘中。我知道,心头装着一对儿女、深爱的妻的羊倌二小,活的说不上有多幸福,但大山一样坦诚,泥土一样实在,阳光一样磊落。相信:就这样汗水打拼,心血苦干,他家的小康日子,会为期不远!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3-1-13 15:5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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