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老传达王乐棋已经没有了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一个也没有了。但是现在,在他自己或者别人看来他并不是那么凄楚,他甚至于过得还有点自在了,平时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去做,因为他所看护的这个家属院的户数并不是太多,这是一个小单位的家属院,人们也都很文明,该下班的时候就下班,该上班的时候就上班,井然有序地很。只有到了晚上,大家才居家到广场或者公园什么的地方去转上一遭,再不然到附近的人民体育场里随着节奏明快的音乐跳上一段健身舞。他和他现在的妻子就在传达室的里屋里办饭、吃饭、睡觉,连妻子的家也一般不用回,因为老太太的家里本来也就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小偷小摸一般是不光顾的,所以老两口丝毫不用担心。
老传达就这样和妻子尽心尽职地看好这个富有人情和温暖的家属院,开门、上门,为各家来的亲戚朋友指指路,分分各家订的牛奶和报纸,活儿就这么多,办饭和到对过的幼儿园里接小孙子,这是妻子的工作,丝毫用不着他去动手。平时要不是谁家老人和孩子偶有感冒发烧需要在深夜里去医院,一般十点半以后就不用开门了,何况小景还在医院里,只要他给小景打个电话,那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会立刻赶来的。家属院里人都说,王师傅是个最有福气的人了,摊上了一个好儿子,摊上了一个好媳妇,还有那个一见了面就爷爷、爷爷地喊的小孙子,一看一定又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这老两口算是掉到福窝里了。说的老王心里沉醉,想想众人们说的也是,心里一高兴,就要喝上两盅,一盅一两五,多一点也不喝,他总是对自己要求地相当严格。
但是老传达毕竟是个有着丰富感情的人,他不可能不去思念自己的儿子和第一个妻子,他有时觉得自己真是太对不住他们了,如果在下辈子你们还想和俺王乐棋成为一家人的话,俺一定会好好地疼你们,好好地爱你们。但是他有时又觉得自己没有错,尤其是他看到小景在医院里工作干的那样出色,这几乎成了对他的这种想法的最好的安慰,于是他白天一般地不再去想念自己的亲骨肉小箩藤,也尽量地不去想自己身材娇好的女人,因为他们已经走得太久了,他们在天堂安了家,只是不知道他们母子两个是不是还在一起?他想一定会的,上苍决不会叫他们娘俩分开,决不会。
老王现在最最疼爱的是小景一家,因为小景也是他的儿子,虽然小景不他的亲生骨肉,但是这有什么,俺老王就是铁石心肠俺也得疼他们、爱他们啊。
十六年前一场变故,让老传达王乐棋失去了亲生的儿子小箩藤,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好象又有了小景这个儿子。
早在十六年前,故乡的河道上就有了那种抽沙船,现在老王说起来抽沙船还是恨得牙疼,他想不通,这种毁灭性地糟蹋河流资源、不停地制造害人河坑的不法行为,有关部门为什么就是禁止不住啊?故乡的小河里的沙子是金黄的,细润的,清清的河水在它们的身上透明地流淌着。夏日,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光着小狗屁股,或像小狗一样扒水,或仰在水里游动,小狗夹子就露在水的上面,嘿,这些小狗崽子。
那年王乐棋在河滩上种了一亩多瓜,有西瓜,有甜瓜,瓜趟子里套了花生和豆角。由于他在村里的人缘相当好,所以西瓜的瓤还没有红就有小捣蛋虫喊着二叔来要瓜吃.王乐棋笑着说:“你们这些小狗日的听着,西瓜没熟谁也不兴摘,要摘就摘甜瓜吃。”小子们就只好啃几根甜瓜走了。在山村里就是这样,西瓜地的甜瓜根本就有打谱卖钱,那是准备着给那些捣蛋虫吃的。
中午时分,王乐棋的儿子小箩藤放了学,手里扛着煎饼就喊上最要好的同学小景来到了瓜地。王乐棋赶紧摘了几个甜瓜叫两个孩子吃。两个人吃完了,就走了。王乐棋说箩藤你们两个可别光贪玩,玩一会就赶紧去上学。两个人连腔也不答就跑了。
只有一顿饭的功夫,王乐棋刚刚压了几棵疯长的西瓜叉子,就听得河边传来了“救命啊、救命啊!”的呼救声。他扔下瓜铲就朝河里奔去。
河里挣扎着两个孩子,一个是小箩藤,另一个是小景。
王乐棋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狗日的抽沙船,淘的这么深。“爹!爹!您拉一把,小景快被我给推上去了.”小箩藤哭喊着。王乐棋说箩藤你使劲踩水啊,就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小景。
王乐棋费力地把小景救上岸来。一回头却不见了自己的儿子:“箩藤,爹来了,爹来了”。可是他扎了几个猛子都没有找到箩藤,他就在那里找啊,找啊,一直到陆续赶来的人们从很深的地方用拉网把小箩藤的尸体拉上来,他依然在水里找。人们只好把精疲力尽的他搀到了家里。
一连三天,王乐棋的女人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只是瞅着小箩藤的小木床发呆。人在极端悲痛的时候哭不出来是要得病的,何况她的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众人都来劝,可是王乐棋家里的还是那样,大家忙把小景带了来,懂事的小景见了大娘双膝跪倒:“娘,娘,俺来了,您要哭就大声地哭吧。”王乐棋的女人见了小景,哇地一声搂过来放声大哭:“娘的儿啊。”
王乐棋的女人哭够了,眼睛肿得老高,可还是滴水不进,也不理王乐棋。王乐棋也学着小景的样子双膝跪倒:“孩子他娘,怨俺,怨俺没有先救咱的小箩藤”。女人扑进他的怀里,悲痛欲死:“孩子他爹啊,俺不是怨你啊,要是俺俺也要先救小景,可是咱的小箩藤,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啊……”
之后的十几年,王乐棋两口子都想再要个孩子,可是什么偏方都用了,女人就是不落怀,后来干脆连月事也不来了 ,两口子才知道是女人的身子出了毛病,除了叹气连连,却是毫无办法了。
所幸的是懂事的小景每每在放了假,或者是逢年过节,都要到他们家里来,有时还要在这里住,虽然两口子见了小景就不免想起自己的儿子,并为此而伤心,但看到小景那么小大人似地懂事,心里总还是高兴的。日子长了不见小景,两口子还都想得念叨。
后来小景考上了大学,一接到通知书就来到大娘家报喜。入校前的晚上又来了一趟。两口子也是当自己家的孩子疼了,就把平时积攒的五百元元钱放在了小景的手上。小景说什么也不要,因为他知道大娘的身体不好,家里没有多少钱啊。可是大娘还是把钱塞到了小景的衣兜里。小景说:“大娘,俺还没有吃饭呢,您烙葱花油饼给俺吃吧。”王乐棋的女人说:“儿羔子来,没吃饭也不说话,饿着肚子多难受啊,大娘就去给你烙。”小景又对大爷说:“大爷,俺想吃萝卜熬小红虾。”“行,大爷给你扒萝卜去。”大爷和大娘都去为自己办饭了,小景赶紧拿出那五百元钱,压在了大爷的枕头底下。
小景上大学去了。当两口子从枕头底下发现了那五百元钱时,都楞住了。
小景放寒假来家,才在自家里坐了一会,就起身和爹娘这样说:“爹,娘,我到俺大娘家去了。”他娘说去吧,你大爷大娘天天念叨你呢。他爹说,景,先别走,把你舅母送来的大米扛半袋子给你大娘家啊。“好地。”小景答应着。
小景大学毕业了,被分配在县医院工作,来家的次数更多了。但是每次只要来家,小景都会到大娘家里去。买点海鱼、奶粉之类的食品也要两边一样多。吃饭住宿,小景也是这家那家来回住。由于大娘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作为医生的小景相对来说在大娘家住得要多一些。
尽管失去了亲生儿子,但是有小景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王乐棋两口子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但是过了不久,这种宁静又被命运给打破了。因为这时,女人却得病躺下了,茶饭不想动一下。小景闻讯后,赶紧叫当局长的一个同学派了一辆车,立即把大娘拉来住了院。小景陪着大娘进行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却一个人反锁在医生更衣室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因为大娘得了子宫癌,已经到了晚期。
小景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又到同学朋友那里借了不少钱,什么样的治疗方案都应用了,大娘的病还是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身为医院里的内科主任,却不能挽救大娘的生命,小景难过地不敢看大娘的眼睛,他只有默默地拉着大娘枯瘦的手垂泪。
大娘深情地看着日夜为自己操心的小景,无限的依依惜别之情凝成了一句话:“景儿,大娘快要走了,走之前还想叫景儿喊一声娘。”“娘,娘!”“好孩子,娘这一辈子,知足……”。言罢含目而去。小景泪如雨下,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动地落了泪。
大娘故去之后,小景以儿子的身份为大娘披嘛戴孝,守灵三日。并承担了全部的丧葬费用。
过了不久,小景就回家和爹娘商议,说是大爷一个人在家太苦寂了,他准备在城里给大爷找一个看大门的差事,能有点收入不说,关键是叫他有事干心里不难受。爹说你看着办就是,要不你大爷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娘说小景你想得可真细,你对你大娘、大爷比对你亲娘、亲爹都要亲。小景说娘啊,您儿子的命都是人家给的,是人家箩藤换的,儿凭自己的良心,也要孝顺大爷、大娘啊。娘说:“景儿啊,娘不是说你,娘是夸你哪,你看全村人都在夸你呢?”小景说娘啊,咱做这些可不是图了叫人夸。爹说,就是,就是。
王乐棋就这样到那个单位的家属院当了老传达。小景两口子对他比对自己的亲爹娘还孝顺。后来在县妇联工作的小景媳妇,又千方百计地为他找了一个丧偶的妇女,正啦八经地办了手续之后,两位不幸的老人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