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葬礼

颖文

　　在回乡途中，一名旅客上得车来，他一身黑色西装打扮，看样子已有四十来岁，却没有礼貌迳直走到我身旁站著，而在我前方就有两个座位。这让我很不悦，手紧紧攥著包，尽管他一副诚实面善模样，我脑子偏在想他会不会用刀在我包上划个口子。
   
　　近两年虽然县城越扩越大，交通道路也逐渐向高速公路发展，却总有路况不良的时候。最近雨天颇多，竟使得交通不便，得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路。车子摇晃人也就跟著摇晃，那旅客一会撞到我身上一会又弹了开去，他似乎对此漠不关心，眼睛直盯著前方，一付发呆的样子。对此，我不能不提意见，首先撞到我就极不舒服，再者旅客可不能站车，会让警察误以为是超载。司机已提了两次，他却说他只站一会，活动活动筋骨。我还能说甚麽，叹气罢了。偏他似开了话匣子，竟要与我谈话，他说：“我认得你，你是骆贵生的侄女。”我倒让有些吃惊，细细打量，也没与我所知道的我的姑父的朋友相吻合，我没见过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感伤地说：“我和你姑父是朋友！不过你没见过我，所以你可能认不得。没想到他竟然早早离去，我们还约好下个月一起去白龙河钓鱼，可如今……”他没有再说下去，我的眼泪却是要流出来了。车子已过了坑洼路段，我已没必要提意见，就低声说：“你和我一样是来奔丧的吧？我代我姑妈谢谢你！”
   
　　他连忙摆手，说：“不要谢不要谢，我应该来的，应该再见他最後一面，送送他的。”这时，我身旁旅客起身要下车，我就移到里面，请他坐在我刚才位置上，我想既然一起回去，那麽在此彼此熟悉说说话也好。
   
　　提到我姑父突然去世的事，他愤愤说道：“逮到那家伙了吗？该把他拿去枪毙！没本事就别学人开车，他就不晓得死者家属会悲痛一生的吗？”我说：“他当然不会去想像除与他有关的家人外的人是怎样悲痛，事实上谁也不愿开车出事。您就别生气了，人都死了。”他或许是感觉到我的语气有些平淡，甚或至是淡漠，望了望我不再吭声。过了会，他又忍不住说：“听说要土葬，是吗？”我说：“你听谁说的？”他没回答我这话，探头看了看车外飘过的风景，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的风景会越来越少吗？也许最後构成城市风景的除了车尾气就是坟堆儿！”我转身看了看车外，那一路飘过的山林有些光秃，很少见得到树木浓密。我淡淡地说：“这有甚麽稀奇的，田地都被征用成了游乐场所或是银钱买卖的地方，何况小小的一个坟堆儿。”顿了顿，我又说：“您不会是除了来奔丧，顺便劝我姑母将土葬改为火葬吧？”他愕然瞪著我，过了会笑了，说：“当然不是，我又没在殡仪馆工作。”接著似是想起自己的身份，昂头挺胸地说：“你姑父与我算是交情不错的，我也对得起他啦，平时做生意有个甚麽事也都照应他的。但这档子事我是照应不了，我总不能连人家的葬礼也插手管，那也太不道德了。”
   
　　原来还是个某局领导，却不知我姑父送过他多少东西。耸耸肩，回忆起前天接到表姐打电话的情形。电话里，表姐哭得又伤心又悲愤，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肇事司机。她说：“我根本没想到这种事也会发生在我家，你知道吗，我父亲死得多惨，挣扎都没两下就死啦！我们还一家人在家里高高兴兴的等他回来，给他个惊喜。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应该告诉过你，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他从没过过生日，平日也不大喜欢这种热闹，可是我们是想让他高兴，这几天他心情不好，给他过生日他一定会高兴的。”表姐抽抽噎噎地说著，根本轮不到我插嘴，我也安慰不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在表姐叙述的时候，就想像姑父出车祸的情况，就像事件重现那样。於是，我听到了车子紧紧刹车的尖锐声，姑父的惨叫声，甚至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却是我没拿稳电话掉在了桌上。表姐说，司机是酒後开车，天又在下雨，父亲的死还是110打的电话通知的。所有的欢乐都在那一瞬消失了，面临而来的是惊天霹雳，是惊慌失措，而母亲得知後就吓昏了，醒来就哭，一直没停过。
   
　　没有人管得了死者家属会怎样伤心，以後日子该怎样过，等待的只有法院的判决以及无尽的悲痛。哭过了恨过了，怨过了骂过了，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该接受的事实还得接受。於是，姑父後事成了最大最重的事情，天大的事也得等後事了了才能进行。按风俗，请了风水先生，算了吉日良时，三天後为姑父举行葬礼，人未入棺，还搁在客厅里头，就等时辰到，举行葬礼。
   
　　终於到点，我和他下了车。走出车站，看著街上人来车往，一派繁荣景象，又有谁去在意今天哪家愁云惨雾。一想到等会我就要走到那个愁云笼罩的地方，心里又感伤起来。在众多亲戚中，最疼爱我的只有姑父，其余的除了在需要我时认我，别的时候当我是陌生人，在他们眼中我是个穷人，按他们的想法，跟穷人做亲戚得准备钱包和米粮。这也是我不愿马上走姑父家的原因，在那这会不知有多少亲戚前来。
   
　　“你还不走吗？”他问。我找了个理由，“我得去买点花，空著手可不成。”他同意我这理由，他说他也得买，不过不是买花，是买花圈。在花圈店，他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小辈里只我送花圈会被其他亲戚嘲笑甚至认为我是有意高过他们。写名字的时候，他又问我要不要和他的名字写在一块，变成两个人一起送花圈。我回答说不要，这太荒唐了。
   
　　到得姑父家，屋里院子早已站满了人，我将这位姑父的朋友介绍给表姐，就去找姑母，她在客厅里呆呆地坐著，棺木也摆在客厅搭好的桌上。我想，姑父已经入棺了。走上前坐在姑母身旁，我轻轻地喊她，姑母转身看了看我，眼泪哗地又流了出来。她哽咽地说：“你来啦！你来啦！”随即就不再说话，双肩抽动的厉害，她很想哭，可是家里亲友太多了。我轻轻说：“姑母，别哭啦，姑父知道你这样伤心，他会走得不安的。”听我提到姑父，她更伤心了，直到表姐来说要起棺了，姑母才匆匆将泪揩干。
   
　　由於来的亲友很多，送葬队伍拉得老长，远远的，棺木都抬出城了，送葬的人们都还在城尾。一路上，我和表姐表弟们三跪九磕的，等著棺木一次又一次的从头上抬过，听著身後呜呜咽咽的哭声，我真想扑上去抱著棺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总比跪拜来得实际。
   
　　等抬棺的上山後，我们就回转了。却不是去家里，而是去一个众人早想去的地方，待客处。那真是个好地方，有酒有肉，八人一桌，觥筹交错，吃得痛快，喝得过瘾，还能叙叙旧认认亲。与我一起来的车上认识的那旅客脸上不再有悲戚之色，他很高兴，大声吆喝，与姑父的另外朋友聚成一桌，虽不可以像喜宴的那样划挙行令，倒也吃吃喝喝别有一番热闹。恰巧我就坐在邻桌，他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酒气熏人地说：“这土葬还是行的，听说火葬完了就没事了，各人都是回家就了了。这好，朋友嘛亲戚嘛，一年难得这样相聚，能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倒是挺不错的。”扒了两口饭，我说：“可叹的是我姑父不能与你一起喝酒，他的酒量倒是好得很呢！”说完这话，他怔了怔，讪讪地转回身，静静地挟了点菜吃。没过一会，喝酒碰杯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原先的更大，我没听清楚，许是谁说了个笑话罢。
   
　　和我同桌的是表姐以及母亲那边的几个亲戚家的兄弟姐妹，我们一直是默默吃饭，听著邻桌男人们喝酒的声音，大伙都有些气愤，却不好说甚麽。都是姑父的朋友，平日里往来的熟人，若在往常要怎样说都不怕，不就是得罪一些根本就不熟悉的人，可今天不行，按表姐说的，好歹是来参加葬礼的。我心想若是来参加葬礼倒也罢了，只怕是来吃酒交友的。这话却不能说出口的，要不会惹一身臊。
   
　　放眼望去，大概有三十几桌，到处都是交谈声，间或还能听到年轻父母对穿梭在饭桌间玩耍的小孩子的喝叱声。低声问表姐，这次待客花了多少钱，表姐摇摇头，我知道她清楚的，只是不想说。到了晚上，除一些邻近的亲友留下，大多数人已经离去，当然还包括那位一会说火葬有利于环保一会又称赞土葬可以吃酒聚会的领导叔叔。歇息时和表姐躺在床上说了会话，她难过地说：“这次变故我妈已经承受不了，多亏小姨帮忙才顺利办好事情。从买棺到请客，这些钱小姨都一样一样的算给我妈知道。谈到钱的时候，我妈就叹气连连。这样也要钱那样也要钱，就连请人去我家的祖坟地挖坑也得给人家钱，至於理由，唉呀，我都说来不啦，反正人家的理是大过天的。”
   
　　 “那……这些钱……”
   
　　 “都是借的，家里哪有这麽多！真是可笑，甚麽都要钱，以前只听说过‘没钱别学人生病’，如今却是死都死不起，到真以为爱死似的……”她越说越难过越说越气愤，到後来喃喃低语，“如果父亲还活著，这个家会是怎样的开心！如今却再也不能够了，父亲已经死了！我恨死那个人了！”
   
　　我没有再说甚麽，想起待客处的厨房，还残留很多食物，明天不知是否有谁忽想起这些残羹剩菜坐车回返。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颖文

一直在忙写文章，　文联二十号前就要我交出来，　忙得上不了网，　今儿才来拜见各位，　汗。。。。。。。。。。。

向版主们问好，　向诸友问好！

一楠

写的好细心，写的好感人，也写出了人情薄于纸！

山里娃

不错的小说,起初的那个人应该交代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后来不见他了,小说也有了意义,人活着的时候体现不出什么,人去了,都要来大吃大喝,唉!!

真柏

真实而有意义的小说

颖文

谢谢三位点评！

另谢山版指点，　在中段处略略修改，　人物确因此在後面鲜活了些！

王建设

先顶后阅。

山里娃

这一修改就显得合理了！！那个人也就成了有用的小说人物，更显世态人心！！

袁和鲁

最初由 颖文 发表
一直在忙写文章，　文联二十号前就要我交出来，　忙得上不了网，　今儿才来拜见各位，　汗。。。。。。。。。。。

向版主们问好，　向诸友问好！

哪里忙也是忙，哈，问好。

郭敏

妹妹写的很细腻.学习.

若荷

提

颖文

最初由 郭敏 发表
妹妹写的很细腻.学习.

向敏姐姐问好：）

都市稻草人

世态炎凉啊,唉~~

贴近生活的好文章，欣赏~

颖文

葬礼本身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死亡。。。。。。。。

当小说越贴近生活， 心里就又产生许多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