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

淡淡不如风

　　有个小品里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可是修路的车队一进郝家村，村主任郝三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急急忙忙就往村口赶，心里想着，那两棵树肯定得惹点事。
　　果然，承包这段工程的郑大炮已经和几个村民吵了起来，他一见郝三喜过来，更是提高了嗓门：“郝主任，我这可有文件，你们村怎么回事！这两棵树又不是古树，凭什么不让碰。”

　　郝三喜也知道修路是好事，但他更知道，村口这两棵榆树被村民视为神圣。甚至大家有病都不去看医生，一个个都往树上挂红布条。郝三喜不迷信，他不信这个，但他也管不了大家都信。可眼下问题出来了，按旅游公路的规划图，这两棵树正长在修路的必经之地，想要顺顺当当修路，就得砍树。一想到这个问题，郝三喜就愁得要命，他知道这事可不容易，砍树村民肯定不答应，要是不砍，上面过问也不好交待呀。

　　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郑大炮可没耐心了，招呼手下人抄家伙动手。但是电锯刚刚拉响，连树皮都没蹭着，村民已经炸了营，个个举起铁锹锄头，奔着郑大炮就来了。吓得郝三喜急忙挡在前面，领头的老头也姓郝，村里人都叫他“二叔，”这时候跳着脚骂起来：“三喜你知不知道，发大水那年我爹――论辈份你得叫叔公，就是在这两棵树下累死的，这十多年咱们村再没发过水，就是他老人家一直保偌着全村老老小小，你居然昧着良心想砍树，我和你拼了。”

　　郝三喜解释了一句：“二叔，叔公都被安葬在烈士陵园了，再说修路也是为大家好……”可二叔根本听不进去，低着头就奔着郝三喜撞来，后面的人跟着冲过来，不敢打村主任，全往郑大炮身上招呼，吓得郑大炮一溜烟跑了。

　　当天下午，郝三喜就被叫到了乡里，乡长板着脸一顿训：“这是宣扬迷信知道吗？修旅游公路是公益事业知道吗？”郝三喜苦着脸说：“我都知道，可我也没法子。”

　　乡长一摆手：“没法子也得想法子，本来想提拔你到乡里工作，你要办不好这件事，村主任你都别干了。”

　　郝三喜刚从乡长办公室出来，郑大炮一脸笑容就奔过来了：“郝主任，别犯愁，兄弟知道你有难处，来，我请你喝一杯。”

　　郝三喜被他强拉硬拽进了酒店，心事重重地连干了几杯白酒，对郑大炮说：“哪个村主任不想修路，但这情况真让我为难，你还是改道吧。”

　　改道郑大炮不是没想过，但是多绕路不说，恐怕还得开山，这费用粗算一下，少说也得多花五六十万，他可不想花这么多冤枉钱，所以就想到了从郝三喜身上买条路。他看郝三喜还没给个痛快话，一拍手就进来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姐，郑大炮说：“郝主任，咱们乐乐，明天再说。”

　　这下郝三喜急了，自己的老婆可是有名的母老虎，这种事吓死也不敢做，当下一拍桌子：“姓郑的，你再来这套，我转身就走。”郑大炮吓了一跳，连忙把小姐撵走，这招不行就再来一招，他拿出一个包，拍了拍送到郝三喜面前：“两万块钱，只要你把两棵树给砍掉，这就是劳务费。”

　　第二天一早，郝家村就召开了村民大会，郝三喜先提出了这两棵树对整个修路计划的影响，又说明了修路对郝家村发展的影响。该说的道理他都说了，有些年轻村民都已经活心了，但几个老人的反应却还那样，修路支持、砍树休想。二叔说得更狠，说他把刀都磨好了，谁要敢来砍树，他就要和谁拼命。说完，二叔用眼睛斜着郝三喜，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现在的人，一给钱连祖宗都忘了。”

　　郝三喜有点下不来台了，散会前他也来了几句横的：“谁要倚老卖老，影响全村的发展，我就用法律制他。”

　　说归说，郝三喜还真不敢硬来，郑大炮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打过来催，愁得他在家直喝闷酒。他老婆哼了一声：“还是村主任呢，这么点小事就没招了，晚上偷偷放把火得了。”

　　郝三喜哭笑不得：“我大小是个官，要让人知道半夜去放火，还不得把我送进去。”

　　他老婆也没主意了，半天嘟囔了一句：“这两棵拦财的破树，要是自己烧了该多好。”

　　自己烧了！郝三喜眼前一亮，他是啃过书本的人，他马上给郑大炮打电话：“想办法找个实验室，给我弄点东西来。”

　　村里的晚上非常安静，尤其在没有月亮的时候，更是漆黑一片。郝三喜不敢打手电，仗着路熟，摸黑到了村口，他摸到那两棵树，伸手就要掏兜里准备好的白磷，这东西自己就能燃烧，神不知鬼不觉地，两棵树就能化为灰烬。可还没等他掏出来，他的手已经被人抓住了，吓得他一哆嗦，难道这树真有神灵，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谁？”

　　树后已经转出了一个人，一说话郝三喜就听出来了，是二叔，这老头为了看树，都不回家睡觉了。二叔问：“三喜吧，我早知道你会来。”

　　郝三喜脸上发烧，只好撒谎：“我这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其实我也不舍得这两棵树。”

　　二叔叹了口气：“你要真这么想就好了，那些修路的，就是为了省钱，才打这两棵树的主意。我们老哥几个都说好了，一人守一宿，不能让他们把树给砍了。这些年我也知道这两棵树不是神树，可是它有正气，咱们村的孩子从小就知道树下面累死过抗洪英雄，长大后都愿意走正道。你也是因为人老实，才被选上村主任的，可别走错了路呀，人这一辈子，穷富都不怕，就怕让乡里乡亲的戳脊梁骨啊。”

　　这一番话，听得郝三喜脊梁骨直发凉，他一把拉住二叔的手说：“你老人家尽管回家睡觉，以后看树的事，就交给我们年轻人，你老尽管放心好了，谁要再敢打这两棵树的主意，我第一个不答应。”

　　郝三喜在树下守到天亮，回家后也不休息，翻出那个装钱的包，开着村里的吉普车就进了城，来到郑大炮的办公室，“啪”的一声把包甩给他。郑大炮还想挽留，郝三喜已经上了车，摔上车门就走。车开到半路上手机响了，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起手机，是乡长打来的，口气却出奇地温和：“三喜呀，你再好好想想，那两棵树既不是文物，又影响交通，你还想让他影响你的前途吗？”

　　郝三喜心里翻腾起来，当乡长，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情，这两棵拦路树哟，怎么才能放倒呢。乡长刚挂断电话，郑大炮跟着又把电话打过来：“你要嫌少，我再给你加三万，五万块钱买两棵树……”

　　郝三喜心里又是一动，五万块，两棵树……眼看就要进村子了，他已经看到那两棵树了，歪歪扭扭的拦在路上，是够碍眼的，只要把白磷撒上几粒，就值五万块钱呀！可自己已经答应二叔了，这么做也不好和二叔交待呀。郝三喜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鼻子里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紧接着又有烟窜过来，他一回头，坏了！后车座子上放着一件衣服，已经着起了火，那包白磷本来放在衣服里，不知道怎么洒了出来，肯定是自燃了。郝三喜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急忙去踩刹车，一时慌乱竟踩在油门上，车子猛然往前一窜，只听得“咣”的一声，郝三喜昏了过去。

　　郝三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村里的卫生所里，伤得倒不重，脑门被车玻璃划伤了，再就是有点脑震荡。他晃了晃脑袋，就听到二叔正在外面骂：“这个王八羔子，嘴里答应我要保护那两棵树，一转身就下黑手，说话不算话，还配当这个村干部吗？”

　　郝三喜听得直发愣，问病床边的老婆：“树呢？”

　　老婆压低了声音，哭哭啼啼地说：“还树呢，就算你没招，咱们也不能玩命呀，哪有拿吉普车撞树的，这下好了，树是倒了，可车废了、人也倒了……”

　　旅游公路顺利地从郝家村通过，郝三喜也要调到乡里去了，交接前他找乡长申请了一笔资金，在村里的小河边建了些旅游设施，成立了一个旅游景点。又把那两棵断树搬进了景区，请园艺师修整了一番，也变成了一个风景，连村子都改了新名字，叫“神树村。”

　　但是自打树被撞倒以后，二叔就神情恍惚的，整天来村委会闹他，就在“神树村”旅游点开业那天晚上，二叔找来半包老鼠药吞了下去。多亏了郝三喜及时派车给送到医院，他又陪着在医院张罗了一夜，总算抢救过来了。

　　这天是传统节日端午节，郝三喜从医院回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东西，桌子上摆着一份新文件，是乡里的提拔干部名单，郝三喜的名字列在第一位。他心里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正琢磨着呢，电话响了，他一接就火气就上来了：“姓郑的，你怎么才来电话，我告诉你，为了这两棵树，村里都有人喝药了，你那钱……”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锣鼓声和鞭炮声，把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几个在村里有辈份的老人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面锦旗，称赞他把全村带上了致富道路。后面还跟着二叔一家人，他们还用大红纸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他出车出力，救了老人一命。

　　郝三喜看着锦旗和感谢信愣住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味来，听到电话里郑大炮还在罗嗦，他对着电话喊了一句：“好了别说了，以后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你要有钱，就帮帮那些困难的老百姓吧。”

　　郑大炮大声说：“你先别放电话！这年头拿钱不办事的多了，像你这样不收钱就给办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我想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屋里的人都鼓起了掌，等着郝三喜过来接旗。郝三喜手中的电话滑了下来，他看了看提拔干部名单，又看了看锦旗和感谢信，心里在问自己：真的是个好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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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3-2-28 13:03 编辑 ]

sh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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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政绩，良心、民心，官为、官位，令人深思的故事。

暴雨迎风

写得不错！但“临退前我想推荐个有能力的村干部，来接替我当这个乡长。”这样的情况现实是不可能的，失真了就显得假了，是硬伤，也犯了大忌。

淡淡不如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2-27 18:35 发表
写得不错！但“临退前我想推荐个有能力的村干部，来接替我当这个乡长。”这样的情况现实是不可能的，失真了就显得假了，是硬伤，也犯了大忌。

这个必须得改，多谢。

西夏楼兰

小说通过修路过程中乡村两级干部对两棵神树的态度和做法，将这一事件引发的人心理上的感觉及利益链条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揭示出来，叙事能力强，构思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