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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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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 14: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矿工的腰包鼓起来之后纷纷涌向县城购买小高层。矿区驻地的单元房,那能算作房子么,充其量是漂在乡野的一个临时的窝。等地下的煤炭采光,人员分流,建筑推倒,塌陷区治理之后,那里又是满目苍绿的原野,矿工想找出点回忆都挺难。

    因此,商品房是必须要买的。有了商品房,矿工才算在这个县城扎了根。

    何上妙今天请了假,陪妻子刘晓雅去县城交第二次首付。“第二次首付”这概念不难理解,就是开发商资金紧张,又向购房户要钱了。还会不会有第三次?这话不能提。这个“第二次”已经让副科长老吕怒不可遏:妈的,欺人太甚!老吕跟何上妙同在的生产技术科有三个人交了同一个楼盘的首付,开发商电话催了几遍他才准备去售楼处打探打探,于是向矿上要了车,顺便捎上了何上妙夫妻两个。到售楼处,三人分头办理各自的事情,刘晓雅跟何上妙去财务室交存折,吕科长则找经理去理论。回到车上他们就都变得心平气和的了,刘晓雅交款后选到了可意的户型和楼层,吕科长则不用为筹款着急上火了。

    妈的,早说不交二次首付不让挑房不就完了嘛,只要给我留个房号,你们爱怎样怎样!想让我再掏钱,没有。等开盘后你们向银行要吧。吕科长扭头跟何上妙商量,咱们找地方喝点儿?

    何上妙说绝对要喝点,今天事儿顺当,要不去我父母那里吧,很久没陪他们一起吃饭了。刘晓雅积极配合,举手说同意,我来下厨做菜。吕科跟司机对了对目光,去家里多有不便吧?何上妙明白吕科这是客气话,笑了笑说,咱自己的爹娘,他们求之不得贵人登门呢。

    何上妙掏手机往父母家去电话,是母亲接的,说正准备午饭呢问来几个人吃饭她好让上佳去超市再买些菜来。何上妙如实说了,然后给司机指点去峄化集团家属区的路线。

    上佳,上妙的弟弟,当时的名字是父亲给起的,一个是“无上妙品”,一个是“无上佳品”。俩儿子的名字不错,只是自己的差了许多,叫何二妞,女里女气的,不中听,没办法,谁让他上面是个姐姐呢。何二妞一生功劳挺大,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去了矿山,二儿子也上了化工技校进了自己奋斗了多年的峄化集团。现在老两口和上佳同住一个小区,并且调房调在了同一幢住宅楼上,这样的好日子,享受去吧。

    虽然是一时冲动应下要去何二妞家里喝几杯,但毕竟是初次拜访,吕科觉得两个肩膀扛个头去不好,想中途下车给老人家买点礼物,何上妙说他见外了,老爷子不喜欢别人跟他见外,如果你真的带了礼物,他肯定会把你从家里撵出来。何二妞年轻时当兵,参加过抗美援越战争,脾气怪着呢。吕科笑笑,那好,咱们就轻装上阵,把酒喝好。

    进到家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凉菜。上妙的母亲掌勺,上佳一旁打杂。吕科让他们别太麻烦,他跟上妙铁得跟一个娘的弟兄似的,有菜没菜一样喝酒。上妙妈说,不麻烦,鸡毛蒜皮,都是家常菜,你们爷几个先喝着。上佳媳妇马媛在单位,儿子何小甲在托儿所,现在能坐下来吃饭的就剩何二妞爷仨和吕科、司机五个人了。刘晓雅顶替上佳跟婆婆在厨房做菜,她掌勺,婆婆打下手兼顾往餐桌上送菜。每送一道菜,总要向吕科和司机客厅两句,吃菜,多吃菜,来这儿就当自己家,别放筷;又说,说话聊天,你何叔好久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陪着说话了;又说,酒是个掺和,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又说,房子小地方窄,蛋壳似的,调个屁股都困难,多担待哈;又说......何二妞嫌老婆子啰嗦,堵她的嘴:去厨房忙你的去吧,别抓短工似的光让晓雅干。

    吕科劝何婶和晓雅别再忙活了,饭菜已经够丰盛了,上妙妈笑笑还是进了厨房,直到何二妞列出的菜单上的菜品都上了桌,婆媳俩才真正入了席。吕科敬酒,说,何叔何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这是儿女的福气,省了上妙上佳许多心事;上佳上妙为人忠厚工作上进,这是何叔和何婶的福气,不用老人家牵肠挂肚。何二妞抿了一小口酒,赞同吕科,这是实话,从小到大这弟兄两个没让我帮他们擦过屁股,为人做事都稳当踏实。上妙妈说,我们家媳妇更好。接着罗列家里的吃穿住用,哪件是晓雅送的,哪件是马媛送的,话讲起来眉飞色舞。中途出现几次记忆偏差,何二妞都及时给她纠正过来:不对,金戒指是晓雅送的;金耳钉是马媛送的!上妙妈一拍脑门,你看,年纪大脑子不好使了,晓雅你别往心里去,妈只不过举个例子。

    酒足饭饱,吕科先行回矿,何上妙请了一天假,他想跟刘晓雅留下来陪父母说说话。客人不在,许多需要避人的家常话终于可以说说了。关上房门,上妙妈先唠叨上了,你爸真是,人又不多菜单子列这么多菜,人吃了还好,剩这么多这不浪费了么。像今天这种情况,上妙还不如带你们吕科下馆子呢。她转头问上佳,今天买菜又花不少钱吧?我看二百块都打不住。上佳说没花几个钱,再说还是咱自己吃得多么,人家吕科才吃多少。上妙妈挥挥手让大伙帮忙往厨房拾掇盘碗,接着说,喝掉的那两瓶泸州老窖不是钱?不是我小气,问题是一个生人到朋友家做客空着手来,怎么好意思?先前的话已经让何上妙和刘晓雅不入耳,上妙妈这样一说小两口脸上就更是挂不住,作为儿子上妙不在意这些,但儿媳晓雅就觉得憋屈,婆婆怎能这样说话呢?

    刘晓雅跟何上妙定亲时婆婆给买了“三金”,刘晓雅又回头给婆婆买了金戒指。

    婚后,逢年过节都是带着礼物回家,有衣服小电器也有食品;当然,上佳婚后也是做到了这些的,只是不如上妙频繁。两个儿子和儿媳在照顾老人上面是细致入微的,眼里有活非常随和,食用油少了他们拎桶油来,电度表显示余量不足了他们主动去物业充卡,老人的衣服褪色过时了他们就带老人去买喝茶衣服。总之,大家都是不错的。所不同的是,上妙在矿上不能经常回家陪伴父母;而上佳和父亲同住一幢楼,往日吃饭开伙在一起,何二妞老两口有个头疼脑热也是上佳和马媛一起照顾。三年不进门,是亲也不亲,因此,对大儿子两口子偏见的形成也是自然而然的了。但不管怎样,刘晓雅想,用物质来衡量人品或感情是失之偏颇的,起码形式高出了本质。

    不会察言观色的人这世间少之又少,连何二妞这样的老古董老顽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阴森,他让晓雅洗茶具冲茶,岔开刚才的话题,向何上妙问起了购买商品房的事。二次首付,你和晓雅交了,你们吕科为何不交?吕科手头紧张,没钱。你们有钱?一个科长的收入还不如你们高?不不,不是这个概念,算上矿上的房子,吕科现在买的是三套房,我们是二套房。哦——怪不得呢,交完二次首付到房子封顶开盘时你们还要再交多少?何上妙说,已经交了三十万,到开盘时差不多还要交这个数吧。

    嗡——。何二妞托腮陷入沉思。

    刘晓雅沏好了茶,每人倒了一杯,收膝挨何上妙坐下。上妙妈抓起一只杯子,塌蒙着眼皮看着杯口,忽然说,上妙,你知道,你弟弟参加工作晚,结婚分房也晚,上佳买房时我和你爸搭兑了五万,结婚时又搭兑了几万;当然,你和晓雅结婚、买房时我和你爸搭兑得少了点,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收入少物价也低,这个你们比我明白(何上妙、刘晓雅点点头,听母亲说下去);说实话,我一个无业家属,啃的是你爸那点退休金,现在家里也就是个壳儿了;你们在城里买房,这是个大事,按说当父母的多少该搭兑一些,可是心有余力不足哇。刘晓雅看了何上妙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多少内容,恐怕不是一个“千字文”所能容纳了的。她看到了丈夫紧锁的眉头,哪怕是蜻蜓点水般的一闪,就知道他内心的火已经被点燃起来了。何上妙强压住火,向母亲笑笑,对父亲说,爸,今天既不是星期六也不是星期天,小璇中午还要去她姥姥家吃饭,本想交完存折就赶回去,晚两天再来陪你们吃饭,只是吕科一提喝酒,把话赶到那里了才到家来的,我和晓雅完全没有想向你和我妈伸手搜刮你们的意思,再说下一步交款那都是银行的事了,我们只需提供一个工资账户让他们定期划款就可以了,一点也不影响我们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

    你的意思,是我多虑了?上妙妈问。

    何上妙又笑了说,我不是说多虑不多虑,我只是向你们闲聊关于这方面的一些情况。

    上佳喝干了杯中的水,他下午上班时间到了,让哥嫂跟爸妈聊着,他先行一步。二儿子走后,上妙妈说,我始终不明白,矿上有现成的房子住着,水电暖物业费都便宜,为什么非要来城里买房子;再说像你们这个情况,小璇一个女儿家,等长大了就要嫁出去,你们百年之后城里的房子留给谁?你们跟上佳不一样,他还有小甲这么个儿子,如果想再买套房子也就买了,有人继承,你们......

    何二妞早已猜透了老伴的矛头所向,听得不耐烦,一拍桌子,行了够了,你住口吧!他的这一强烈反应把娘仨吓了一跳,虽说何二妞不善逢场作戏,但上妙和晓雅分明从这一巴掌里感受到了心灵上的慰藉。

    何二妞朝儿子儿媳挥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到矿上去了,别让小璇成天在姥姥家吃饭。

    等到楼梯间的脚步声消失,何二妞站起来,轻手轻脚踱步到阳台和客厅窗口,拉上窗帘。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墙上挂钟的钟摆左一下右一下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上妙妈目光闪乱,面部肌肉不由地抽搐起来。何二妞说,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他抬手指了指茶杯,把水给我倒上。上妙妈顺从地把水倒上了,问他,你有话要说?何二妞点点头,咱家到底还有没有钱?咱家是不是只剩下一个“壳”了?上妙妈嘴哆嗦起来,我,我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咱俩每年生活用度的节余不都是你存在银行的?整整六万块你难道忘了?这个钱是怎么节余下来的你可能也想不起来了吧?一连串的问号把上妙妈问傻了,她无从回答,她明白他句句属实,惟一的途径是偷梁换柱,于是她说,上佳交给咱俩的养老金不比上妙少一分,平常来这里吃饭上佳和马媛也都是带菜过来的。何二妞又一次猛拍桌子,震呛了杯里的茶水,嚷道,这是主要原因吗?!在孩子们面前我已经给你留足面子了!上妙妈端起茶杯将茶倒进痰盂里,将空杯用劲蹾在桌面上,我倒的茶你不喝,我还懒得伺候你呢!你给谁拍桌子?我那么做为了谁?还不是敲打敲打上妙和晓雅,让他们给小璇生个弟弟,让你们何家有后?!何二妞低吼,难道何小甲不是何家的后代?上妙妈也吼起来:小甲是上佳的儿子!上妙和晓雅生出的儿子才是何家的长子孙!

    何二妞终于向老伴妥协,好吧好吧,你看着吧,晓雅起码十天半月不会到这里来了。

    当天傍晚,马媛接了何小甲回自己家去了。她事前跟上佳通过电话,说晚饭不去爸妈那里了,让他向爸妈请个假,就说深秋了晚上冷,再加上天气不好就不过去了,别凉着孩子。上佳说没这么玄乎吧,住在一幢楼上,从这个单元口到那个单元口几步路的事,能凉着小甲?马媛觉得丈夫单纯得可爱,嗔他道,这不是找个借口嘛,今中午你一说大哥大嫂来家吃饭,我就猜到会有不高兴发生,咱妈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有话回家说吧,现在我做饭你请假。晚饭上桌的时候何上佳回来了,面无表情闷闷不乐,马媛一见扑哧就笑了。不等问他自己就絮叨起来,说他到父母家去了,电视机开着,谁也不理谁,坐在沙发上就像两尊神,锅灶是凉的,他是帮他们煲好汤热完剩菜才离开的。马媛问,假请了吗?何上佳说,这种阵势,还用我再请假么。马媛呵呵笑说吃饭吧。

    他们把存折撕了。何上佳坐在餐桌前手还没有抓起筷子说。

    谁把存折撕了?马媛帮何小甲夹着菜,何小甲在看动画片。

    上佳摇摇头,咱爸咱妈其中的一个,我问了,他们谁也没理我。

    哦——他们正在气头上,也可能是不想说,不想说就说明你不该问。马媛把筷子塞进上佳手里,别想了,吃饭,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游戏,说不定咱爸咱妈就这样寻开心呢。转脸对儿子说,小甲,明天还是妈妈做饭,妈妈做的饭香不香?何小甲眼睛盯着电视机“嗯”了一声。

    何上妙走出父亲家的单元口终于绷不住,嘿嘿嘿地笑出声来。刘晓雅却还是气鼓鼓地低着头,两手相互托着双肘。上妙问她,你知道一出门我想到什么了吗?晓雅没理他。我想到了一个词——就坡下驴!上妙说,这才是我父亲,一个接受过战火洗礼的人。晓雅立住身子,以前他不是你的亲爹?何上妙拉了拉晓雅,示意她边走边说,曲解——爹还是那个亲爹,关键时刻他能把握战机当机立断,起码今天救咱们俩救得非常及时。刘晓雅说,咱爸的确是一个好人,这个观点我始终没变;但是咱妈怎么能那个样子呢?一次一次一茬一茬,没完没了了,还不就因为小璇是个女孩嘛。还能有什么?你说,你、我我们在对待老人上做错过什么?算了,不说了,一说又要翻筐子底了。

    何上妙点上烟,晃了晃,说不不不,还是翻翻筐子底吧,翻翻筐子底牢骚几句心里痛快。要不我来翻?
        
    别,越翻越不痛快,刘晓雅说,还不如彻底忘了,再说给父母做的一切都是理当所为,不需要向谁抖搂,也不需要向谁展览,这不是形象工程。

    很好,理论高度上去了,思想高度就跟着上去了。何上妙说着话在小区门口招手要了出租车,回家。

    下午四点三十分,何二妞接到大儿子何上妙的电话,说他们回到矿上了,给报个平安,又问我们走后你和我妈没拌嘴吧?何二妞一咂嘴,这孩子说得啥话,好好的拌什么嘴,你妈记错了,家里还有六万块钱存折,正说着等房子开盘全部给你们呢!哦,是借,需要打借条的。何上妙感觉自己被谁抓着头发按水池里闷了一下,这太突然了,父亲的存折出来的突然,母亲的决定更突然,他深深知道,突然的背后是隐患,于是他请求父亲让母亲接电话。何二妞说,让她接电话干什么,还要核实一下呀?我的话你也不信啦?她下楼扔垃圾去了,没别的事挂了。说挂电话咔嚓就挂了。这个咔嚓声好像不是来自听筒,而是从何上妙的胸腔喷涌而出,他所担心的那个隐患提前到来了。

    何二妞卡上电话,对老伴说,做饭,吃饭,中午有客没吃好,晚上我跟上佳好好喝点,小甲也快从幼儿园回家了,单给他做个清蒸对虾......上妙妈愣愣地盯着他,没反应,她在做思想斗争,等到老头住了口,她的思路才清晰了:你隔着皮把我看到骨头了!老东西,我多咱说要把钱借给上妙了?老子和儿子之间谈“借”,传出去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你不是惦记那六万块钱么,我给你现在就给你。说着倔倔地进了卧室,转身出来手里便多出了几张存折。对何二妞说,你看好了,这是你的存折。然后“嚓”、“嚓”横竖两下把它们撕成四半,摔在茶几上:上佳和马媛得不到,上妙和晓雅也休想得到!

    何二妞点着头干笑,抓起遥控器换频道,这时何上佳开门进来了。

    上佳晚饭吃得疙疙瘩瘩没滋没味,倒是马媛和何小甲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他心里装着事,脑子里飘飞着存折碎片,猜不出背后发生的故事,他想找人说道说道。何上佳披衣下楼,拨通了哥哥的手机,问他他该怎么办。两人汇了汇各自掌握的情况,觉得还是装作不知为好,上妙让上佳按以往的生活规律办,在父母家该做饭做饭,该吃饭吃饭,他们要接送一下小甲就让他们接送,几天过去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两个人的游戏,如果有人贸然参与,说不定老人家要怕羞的。

    二弟经哥哥一点拨,似乎明白了,大哥意思就让我装糊涂啊,果真是的,人糊涂一点心里就敞亮了。上佳回家去了。何上妙也从阳台返回小璇的卧室,晓雅正陪女儿做功课。小璇乖巧,聪明好学,今年刚读初一又讨得了新老师的喜欢。她平日的功课辅导由爸妈分别负责,上妙讲数学,晓雅讲语文和外语,一个管“理”一个管“文”,现在晓雅正给女儿讲阅读理解,见何上妙进来抬头望了一眼没有吱声。何上妙用手指向她勾了勾,示意出来说话。有多么重要的事情呢,非要在孩子学习的时候来打扰?刘晓雅用表情把话语传达给他——你先在客厅等会儿吧。

    上妙家里老早就立下规矩,小璇做功课时任何人不得从事任何娱乐活动,包括上网、看电视,包括高声交谈。规矩不能轻易打破,破了重立就很难,何上妙首先想到的是维护,他在客厅给自己接了杯白水,闭目理顺思想——想想下一步。不是关于生孩子的下一步,大政方针不能违背;而是眼下母亲的与大政方针相悖的思想所引发的六万块钱惹出的硝烟味如何驱散。实质不是物质问题,钱是物质,所以不是六万块钱的问题,而是精神问题——钱的问题只是精神问题假借的一个躯壳。那么,需要解决的最终是精神,关键点在于如何通过物质解决精神,起码使精神得以缓解。就事论事,父亲和母亲之间产生硝烟的源头是那六万块钱,现在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一戳就痛,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它处理掉。

    处理掉。处理掉。处理掉。处理掉。

    怎样处理掉?怎样处理掉,这正是我需要跟晓雅、上佳、马媛商讨的地方。

    小璇收拾好书包放客厅门口的时候,刘晓雅也端着水杯从小卧室出来了。看见何上妙冥思苦想的样子,调皮地眯起眼睛,摇晃着脑袋说,看来这回你要当一回和事老了,这边操孩子的心,那边操老人的心,滋味不错吧?何上妙欠身问,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以毒攻毒?两样都有,刘晓雅说,堵了一天,现在我是一身轻松了。何上妙说的确,坐山观虎斗的滋味的确不错,现在我担心的是万一真的“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到那时咱们该怎么办?刘晓雅说,我是你家媳妇,咱妈对我本来就有成见,我还是不参与为妙,你跟上佳商量最好。

    到这里,今天的谈话就到此打住,下面一家三口该干什么各自行动,电视、电脑打开,放松一下,九点半一过就是全天的最后一道程序——洗洗睡吧。但是今天这道程序成了难以执行的命令——何上妙失眠了。跟上佳商量?马媛说上佳“单纯得可爱”,他代表不了家庭意志,或许,他只能是那个家庭的“形象代言”;那么,单独去跟他们夫妻俩碰一下头?不不,何上妙在枕头上顾自摇了摇头。

    何二妞仍然睡在主卧,上妙妈则收拾了次卧的床铺早早睡下了。何二妞最懂得自己,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要说收不回来,即便能收他也绝不做自打嘴巴的事。存折撕了不怕,即使付之一炬也无妨,银行不会赖小老百姓的账,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等到钱出来,按原计划照办!骑马坐轿,不如睡觉。睡。何二妞很快进入梦乡。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我身上最强壮的肌肉是心脏”。何二妞或许没听说过,但他做到了。上妙妈的假寐比足球场上的假摔更折磨人,她嫉妒老东西睡得像头猪,又默默回忆起拉扯上妙上佳时的苦日子,日子是走动的,她的回忆也跟着日子一点点衍变,慢慢地慢慢地,当回忆走入了现实,她走出次卧,打开客厅的灯,戴上花镜,仔细拼接起被自己撕碎的存折来。

    漫漫长夜说亮不知不觉就亮了,天刚刚闪出一丝光,上妙妈的困神也跟着来了,打个哈欠伸伸懒腰,该上床睡了。她收起六张存折,反过来正过去看几遍,缝隙对接得还算满意,然后摇摇晃晃回了次卧塞入枕下,拉过被角和衣躺下。何二妞每天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听到卧室外面的动静也已经醒过来了,他不急着欠身穿衣,眼睛盯着天花板缓缓神,才呀地一声把被子踢开。心情不错,天打五雷轰只要一觉醒来一切都雨后初霁了。洗脸,刷牙,出门遛弯,早餐街吃早点,他的规律依旧。出门前,向次卧探探头,说死老婆子小心别一觉睡过去,等着吧,我给你捎早点回来。上妙妈没有应声。

    何二妞把早餐放进保温桶,向次卧吆喝一声便去棋牌室玩麻将了。上妙妈这一觉睡得沉,睁开眼已是上午十点,看看老伴买回的早饭,伸手试试温度,还热,包子送到嘴边又把嘴巴闭上了,老东西,我才不吃你买的东西呢。便伸手抓电话,打给马媛,让他们中午来家吃饭,上佳昨天买的菜还多着呢。马媛答应了,说她这就通知上佳,让他下班及时回家掌勺。上佳厨艺好。

    上佳接到妻子通知前,哥哥已给他通过一次电话,聊了他的想法和供他们夫妻参考的实施方案——前提是爸妈还在怄气,还在为那六万块钱不搭腔的情况下。上妙说最有效去除爸妈心病(用词不当)的办法就是让那钱变没了。变没了?让小偷把钱偷走?上佳有点迷糊。上妙笑了说,偷走干什么呀,只要咱爸咱妈有一个提起这钱,你就顺水推舟,说借给我哥算了,让他打欠条,你和马媛当证明人;咱爸不是已经说过借钱给我的话么。上佳听上妙一解释,这才挠着头皮笑说,明白了,我还以为把钱扔了呢。上妙说这只是个缓兵之计,至于咱爸咱妈怎么决定,变数太大,你和马媛看着应付吧,只要他们高兴,谁惦记那几个钱干什么。上佳把这个情况转告给马媛,马媛说好,到时随机应变吧。

    大家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得出奇的顺利。当天中午,钱的去向敲定:上妙、上佳每人一半。这是比较公道的决策,是上妙妈提出来的,尽管她推翻了何二妞把钱借给何上妙的决定,但他心里是服气的——她把事情做圆满了。

    何二妞说还等什么,上佳,打电话通知你哥星期六来拿钱,顺便让他请我们下馆子撮一顿。

    上妙妈说,刮擦他干嘛,他和晓雅那么紧张,我请!

    何二妞:你哪儿来的钱?

    上妙妈:我把钱取出来,利息不是钱?!

    转眼,周六到了。

    何二妞正襟危坐,手里抓着六刀百元钞票,开始讲话:一家八口,今天又团圆了,先简单开个小会,然后下馆子吃饭,地点——小青岛。你妈提前订过桌了。小璇、小甲可以回避,去二叔家玩电脑吧。情况是这样的,上妙、上佳成家立业后,我和你妈积攒下几个钱(晃了晃钞票),赶巧上妙现在要在城里买房,所以我们觉得这是个茬口,把钱分给你们两家,一家三万,没偏没向,公平正义!

    鼓掌!马媛笑嘻嘻的,带头拍起了巴掌。晓雅、上妙、上佳也象征性地拍了几下。马媛站起身抓过公公手里的钱说,爸,我帮你分吧。嫂子给你,这是你家的三万;这是我家的三万,上佳,先装我包里了哈。

    上妙妈的表情不自在,眼角的肌肉在闪跳。她干搓手说道,装起来吧,都装起来吧,你爸和我积攒下的不给你们给谁?装起来吧。

    马媛兴奋得要命,拉住晓雅的手,快走嫂子,我们逛城去喽!慌得上妙妈赶紧站起,那钱可不能乱花!两人早下楼去了。她推上佳去追,马媛疯疯癫癫的,可别让她都糟蹋了!

    上佳坐着没动。

    唉——!

    上妙妈一声叹息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喊冷了,爷仨没有一个人说话。她的心凉了,她瞬间感到了孤单。她蹲下身子在电视柜前翻找,抽出一张碟片,放进DVD机,按下了播放键。爷仨仍然不说话,静静地陪她看碟片。

    马媛和晓雅出门大约一个小时后,她们回来了,一进门马媛就举着一张磁卡向婆婆喊,妈,你瞧这是什么?上妙妈冲上去一手抓住一个问,钱呢?钱呢?两人都没急着回答,反倒问她,你们四个怎么想起看《墙头记》来了?上妙妈又问,晓雅你说,我给你们的钱呢?这时何上妙说话了,妈,她们拿那钱给你办了份保险,以后你也能像我们一样拿着这张磁卡按月领工资了。上妙妈松开儿媳,又叹了口气:唉——别提了,什么都别提了。



[ 本帖最后由 七笔氏 于 2013-3-1 14:44 编辑 ]
2#
发表于 2013-3-1 17:39 | 只看该作者
短篇小说啊,认真学习了。问好!
3#
发表于 2013-3-1 21:23 | 只看该作者
一家子人都不容易,好好过吧。很有生活味的小说。
4#
发表于 2013-3-3 10:05 | 只看该作者
鸡毛蒜皮家务事,却凝聚着浓浓的亲情。一个好父亲,两个好儿子,也带出了两个好儿媳。
其实有时候代沟完全可以消解的。只要理解和真爱就能消除偏见。就像上秒和上佳,结局很温暖,很感人!
5#
 楼主| 发表于 2013-3-4 14:4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徐慧莉 的帖子

感谢徐老师来读,共同进步。
6#
 楼主| 发表于 2013-3-4 14:4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木门长子 的帖子

感谢木门老师来读,多指导批评。
7#
 楼主| 发表于 2013-3-4 14:4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 暴雨迎风 的帖子

感谢迎风老师细读,这是练笔的稿子,请多提宝贵意见。
祝编安。
8#
发表于 2013-3-4 16:27 | 只看该作者
迎风版的点评到位。七笔氏的这篇小说写了生活气息浓,有人情味。我个人觉得小说后半部分更吸引人。如果作者能抓住六张存折处理大做文章,把多余的枝曼去掉,小说情节集中也耐读。
9#
 楼主| 发表于 2013-3-4 16:46 | 只看该作者
楼兰版主说的极是,我抽空修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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