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销毁机

东方小来

　　你听说过记忆销毁机吗？它可以帮助你销毁心里任何一段不想保留的记忆，这并非异想天开，因为这台机器就在本县。

　　这是一台类似于扫描仪的东西，人平躺上去，带上专业眼镜，机器会将你推送到深处，然后你把双手放在两侧的掌纹收集器上，在封闭的空间里，机器将会扫描你的大脑，在外面的显示屏上显示出你想要销毁的记忆的起止时间。机器后边是一台类似于刻录光盘的装置，你的这段记忆将会被刻在一张盘上，就像从你大脑中抽取出来一样。结束之后，你的大脑中将不会再有这一段记忆，你有的只是这张光盘，它的命运由你决定。

　　虽然只是一家县级的人民医院，但是慕名而来的人每天都络绎不绝。他们想做的只有一件：销毁自己的某段记忆。这套设备的发明者叫宋阳，曾是某高校的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著名学者，已年过八旬。

　　发明记忆销毁机的动机其实有私人原因在里头，宋老年轻时风度翩翩，在校园中是风云人物，对他倾慕的女学生不计其数。刚开始，他还能委婉拒绝某些人的追求，但是后来有一个女学生死缠烂打，每天跟着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学生，但他最后还是和她发生了关系，后来两人分开，听说那个女学生终日闷闷不乐，最后郁郁而终，宋老心里留下了无限的愧疚。

　　人一老就容易回忆浮尘往事，梦也多起来，所有的思绪堆积在心头，老伴去世的那一年，宋老大病了一场。大病初愈，他就一头扎在实验室，致力于这套设备的研究。出成果的那一天，宋老第一个上去亲身实验，由于长时间的疲累，宋老在机器台上睡了过去，醒来之后，才知道机器运行成功的好消息。

　　退休之后，他将这台机器搬到了县医院，自己亲自上阵操作。宋老并不想将这种技术推广，因为人们的记忆有其自身的规律，刻意去破坏规律是会留有隐患的。就算是来本县亲自找宋老的人中，必须要有绝对的合理理由，宋老才肯答应。

　　2005年秋，爷爷过世。奶奶对爷爷情深意重，她深爱了爷爷一辈子。奶奶茶不思饭不想，神情恍惚，始终无法放下爷爷。老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排上了号，希望通过删除记忆，奶奶可以安稳地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好像是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那段时间奶奶的病似乎比以前更严重了，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还会有其他的一些并发症。记忆销毁，估计是唯一让奶奶忘记爷爷的办法了。

　　我跟在奶奶身后，在一间干净的房间里，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容慈祥。我想他应该就是宋老。

　　“请坐吧。”老人说。奶奶咳了几声，我扶她坐下。

　　“送来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你们是知道的，人这一生有那么多的记忆，只是靠记忆销毁机，并不能解决问题。”老人说，爸爸点点头，一丝愁容闪过。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她亲自谈一谈。”他挥一下手，旁边的护士就请出了所有其他人员。房间里只剩下我陪着奶奶。宋老仔细端详着奶奶脸，两张布满皱纹的脸面对面，像两棵绕有圈圈年轮的老树，坐在一起准备唏嘘一生。

　　“你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南方待过？”奶奶并不答话，我也不知道奶奶此刻的意识是清晰还是含糊。“是的，奶奶年轻时在南方。她在那里上的大学，XX大学。”我说。

　　“这么说，还是校友了。不知道是哪年的……”宋老微微一笑，低头又仔细看起奶奶的病例资料来。我并不知道奶奶年轻时的太多事，只是听爸爸偶尔说过。

　　“多少年了，都没有再回去过……”宋老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泪花。他小心翼翼摘下眼镜，揉揉眼，一声长叹：“我们开始吧。”

　　我将奶奶扶稳当，帮她带上防护眼镜。一切就绪之后，机器开始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呜呜”声，虽不刺耳，可却使人有一种莫名的虚空感。经过几分钟的扫描，屏幕上开始显示数字：193406。随即一阵闪屏后，又出现一串数字：201210。宋老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过了几分钟，机器不再发出声音。

　　我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放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经历了无数的事，眼前一片模糊……

　　“193406……193406……”宋老嘴里不停地咀嚼着这几个数字，脸部渐渐抽搐起来。我回过神来，看见他的手按在机器前方的那个红色按钮上——他关掉了机器的电源。

　　“193406……193406……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我一下子慌了，以为机器出了什么故障。“宋爷爷，宋爷爷您怎么了？我奶奶她没事吧？”

　　宋老一把抓住我：“你奶奶1934年在哪里上的学，你快告诉我！告诉我！”

　　“XX大学！是XX大学啊！”我吃惊地望着发疯的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

　　“哈哈，人生真是无常，造化真是弄人，刚才我就一直看，和年轻的时候真像！真像！……”宋老转而又大笑起来，右手不住地拍打那已然白发苍苍的头顶。

　　……

　　去年，奶奶弥留之际，宋老守在她身旁几日几夜，他陪着奶奶走完了最后一段时光。还记得几年前，奶奶从记忆销毁机上醒来，看见宋老的那一眼——她哭的像个孩子。

　　1934年6月，已经怀着爸爸的奶奶痛下决心抛却身后的一切，放下那个英俊风度的学长，只身北上。在战乱中认识了我爷爷，结为连理。一个是一世的枕边人，一个是使自己痛不欲生的初恋，两段记忆纠缠着奶奶的一生。幸运的是，人生总有那么多的巧合，那天相认之后，已是耄耋之年的宋老便决定从医院的岗位上真正退下来，陪奶奶走完剩下的路，以此来弥补当年……

　　2006年之后，我的奶奶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我想她肯定以为陪在她身边的还是以前的爷爷，因为我知道奶奶的两段记忆中，宋老只销毁了关于自己的……

西夏楼兰

小来的想象力真丰富。通过一台机器，把两个人物过往今来很巧妙地串起来，构思不错。

暴雨迎风

构思新颖，情节曲折，不错。

东方小来

谢谢楼兰！

东方小来

谢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