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自从被聘为A市当家期刊特约作家后，随着他的小说连载，一时名声大噪。于是请他参加一些社会活动的学校、集体、企业，以及地方政府、机关团体等，也如雨后的春笋渐渐地越来越多，每次参加活动不是讲演就是剪彩，或者讲座，当然脱不了盛情招待。再加上他的那些文朋好友，也不时地约他聚会，甚至向他推荐文学青年帮助指导。而不管什么样的邀请聚会，酒要喝，话也不少说，时间长了张志不禁身心疲惫，对眼前的生活感到十分厌倦，更为关键的是他发现自己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很难再蹦出那些妙言佳句，甚至有时一个晚上坐在电脑前，竟不知该干些什么。这对一个写手来说是非常可悲的，也是非常危险的。
张志开始有意逃避朋友的约请，含蓄地拒绝一些单位的盛邀，可这样一来，不仅惹得朋友们不高兴，而且外面开始传播关于他的一些负面传言，什么现在成名人了看不起穷哥们了、架子大了有什么了不起啊等等，这使得张志感到很无奈很冤枉，心更加烦躁起来。现在别说写字了，就连坐下来都感到是煎熬，甚至晚上开始失眠，不得不借助于安眠药。眼看着老公的脸色越来越差，妻子小云非常心疼，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要不咱回乡下老家去住一段日子”。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张志高兴地抱过妻子狠狠地亲了一下，说道：还是老婆了解我啊！
张志自从成为专业作家后，并从厂子里辞职，因此他的身份是自由职业者。他偷偷地做着准备，然后携妻子小云回到乡下老家。临行前张志把自己新办的手机号告诉儿子，并一再嘱咐刚上班在一中教书的儿子，如果自己那些老朋友问起，就说他去旅游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告诉他们自己的行踪。
张志开着新买的速腾走在回家乡的大道上，心情就像刚飞出笼的鸟儿，兴奋、轻松、舒展，满眼的绿色更是把他的心引往远处。他迷离着双眼任凭五月的春风透过车窗轻抚着脸面，空气里泥土的气息和苗田的芳香沁入心脾，他有些醉了，眼前出现了家乡那美丽的画面：静谧的村庄，朴实的乡亲，清清的河水，牛耕羊叫，还有自己上城市之前那些生活的场景，一幕幕如电影般在眼前闪现着。张志的心里有股莫名的激动，一改往日苦思冥想却写不出一言半句的状态，这一会儿他可谓是文如泉涌，要不是开着车，他一定会忘掉一切去专心走进自己的文字世界。
张志兄弟二人，上面有一个哥叫张强，父母为他兄弟俩每人盖了一处房子，算是尽了义务后，还没来得及见上未来儿媳妇的面，便先后撒手人寰。为了撑起这个家大哥张强没有办法辍学了，年仅十六岁便挑起了持家的重担。大哥省吃俭用，多年来几乎没为自己添过新衣，愣是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供着张志上学直到大学毕业。因为家里穷，大哥张强一直独身，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有胆跳进这个穷窟窿，即使有，也只有和张强青梅竹马的赵敏，可最终被她的父母拆散了。张志大学毕业这一年，张强都二十七八岁了还依然独身，张志发誓一定要让大哥过上好日子，且尽快成个家。张强没有听弟弟的意见，后来和村里一个寡妇结了婚，算是过上了有人知冷知热的日子。为此，兄弟俩还闹得不愉快。张志知道，大哥这是为了不拉自己的后腿，才这样草草结婚的，为的是省下几个钱，将来为自己成家。每每想到这里，张志的眼圈就会红红的，并拼命地在自己从事的一家民营企业里工作着，且业余时间开始文学创作，并偶有豆腐块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上发表。张志的努力没有白费，后来经理看上了他提拔他到办公室当了秘书，接着张志与厂里一名副经理的千金刘凤云谈上了恋爱，并顺理成章地成了家。在岳父家的帮衬下，还在城里买了房。这期间张志笔耕不辍，经过多年的努力开始渐渐地在文坛名声鹊起，且经常参加市作协组织的活动，并受到了作协的重视。后来，鉴于张志作品广受读者欢迎的现象，以及更好地发展本市文化的需要，张志凭着自己的写作才能成为本市第一位签约作家。为了更好地创作，张志后来辞职专门在家写作，并接连推出两部中篇，市场反应强烈。于是张志开始有了出书的打算，想创作一部反映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可随着自己名气增大，应酬增多，最近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经历，反而感到心烦意乱神情萎靡。张志正回忆自己的过去，猛然间一旁的妻子小云用手戳了他一下，他才猛然惊醒，原来不觉间他有些走神，这可了不得，小云只好在旁边给予提醒。
张强正欲出门，却见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并停在自己的身边。张志急忙下车和大哥打招呼，这让张强颇感意外，高兴地赶紧张罗着张志两口子进家，并责怪弟弟为何不事先打个电话来。张志呵呵一笑说，“哥，我为的就是给你个惊喜，以前回来是坐大巴车，下了车还得走好几里路才到家，所以打电话让你去接。现在这不我刚买了辆车，所以就直接回来了。”说着话三人进了家门，大哥吆喝着内人赶紧烧水沏茶，屋门口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愣愣地看着张志两口。“小龙，叫爷爷！”张志躬身想去抱侄孙子，小家伙却一下子躲在奶奶的身后。小云则急忙从包里掏出大大小小一些成包的儿童食品，这才算是把小家伙逗得叫了声，爷爷，奶奶。
嫂子开始下厨房做饭去了，小云非要跟着一起去，推辞不过妯娌俩奔向东屋也就是厨房忙活去了。小龙也吃着东西在一边老实安静地看着动画片，张志顺手从包里拿出扒鸡、烤鸭、牛肉、火腿等吃的，喊着嫂子少炒两个菜。大哥则说着回来就回来，买这么多东西干嘛，现在家里什么都有。张志看了眼大哥屋里的摆设，的确是和城里的摆设没什么两样，冰箱、空调、彩电、席梦思床都是很赶潮流的，除了房子旧了点，可处处收拾的干干净净。
哥哥的房子北房五间，中间两间通着算是客厅，再向两侧是各一间，一间是哥嫂的卧室，一间算是储藏间，放着庄稼地里丰收的粮食、米面等。还有一间是独立的，过去张志来时就住在那里。另外，还有东屋三间，两间是厨房，一间盛着做饭用的柴火。有西房三间，其中两间里面喂着牛羊，那一间其实就是通往家外的大门洞。北房五间是土坯房，是张志父母在世时盖的。偏房都是砖房，是大哥后来自己盖的。当初父母给张志盖的房子就在大哥的后面，为了方便，父母还在前排房子中间位置也就是客厅，特意开了一个朝北的小窗户，便于两家随时不用出门就进行沟通。张志的房子其实一直都闲着，后来侄子要结婚，张志便让侄子住在那里，直到后来侄子自己盖了新房才搬出来。这样后面张志的房子就闲着，大哥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菜和花，春天来临时院子里绿幽幽的，还飘着花香。房子大哥也经常给收拾，非常干净。张志非常感谢大哥和嫂子，从侄子搬走后每年他和妻子小云都会利用节假日回家小住，一家人叙叙旧，重温一下感情。而每次回家，张志都会买很多东西，否则他的良心便过意不去。因为那时哥哥学习也很好，要不是家里的变故，要不是哥哥的辍学，怎么有自己的今天。
张志和妻子小云在自己的房子安顿下来，大哥知道弟弟这次要长住一段时间，心里非常高兴，并坚决不让张志自己开火，说儿子小龙已经自己过日子，而且小两口现在外出打工去了也不在家，现在就他们兄弟俩在一块吃饭热闹。张志知道哥哥的脾气，他点头同意并掏出500块钱给大哥。这一下张强不干了，他拉着脸对张志说，“兄弟，过去咱穷，现在你哥可不是从前那样了，你就是在家里吃上十年八年，这饭我还是管得起的。”这是小云接过话说：“大哥，要不这样，只要没事我们就在一起吃饭，要是他写作晚了、起床晚了，你们就不用等我们，我们自己做点，这样总可以了吧！”大哥还是不很情愿，但也没反对，因为他知道弟弟写作时作息时间不正常。张志感激地看了小云一眼，然后把钱交给了她。
张志给自己规定了任务，每天五千字，上午写，下午就到田间地头转一转，和家乡的父老乡亲唠唠嗑，顺便找一下小说中的素材，增加一些创意和灵感。妻子小云负责校对。小说开始写得很顺，随着情节的深入张志写作的速度慢了下来，常常是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妻子小云知道，这是张志小说写到了关键处，可能是比较纠结。他默默地为老伴沏上茶，然后悄悄地走到院子里去看大哥种的那些花草和蔬菜。
张志的院子没有偏房，因此院子空地较大。大哥在院子里靠近北房窗户的地方种了两颗苹果树，剩下的空地大哥分割成若干小块，一畦子韭菜长的正娇嫩，一畦子黄瓜已经被架起，黄瓜秧还开了好多的小黄花。还有几畦子种着豆角、茄子、辣椒、西红柿，且有的已经开花坐果。窗台下面一字排着有几盆花，不是什么好花，一盆豆瓣掌，一盆地瓜花，还有一盆金橘。另外，直接在地上还长着一些喇叭花。小云正在院子里转悠，猛然抬头看见一个和张志年岁差不多的人走进院子，那人看见小云毫不眼生地笑道：“你看小嫂子，都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跟那三十多岁的，保养的就是好，怎么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张志呢，这小子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找我去玩，是不是犯了错误让单位给开除了不敢见人了，啊！哈哈哈！”说着话竟自走向北屋，门口张志听到外面的声音早已迎了出来。“哎呀，我的老伙计，干巴弟，哪阵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怎么，现在就不下地了，当了爷爷就神气起来了？快进屋，小云，你不认识他了，当年结婚的时候闹腾的最欢的那个，还想不起来？让咱俩当众亲嘴的那个，想起来了，快来给兄弟倒上水！”小云半开玩笑说：“这小子当年折腾的我可够呛，给他倒水喝，看我不揍你！”说着话便举起粉拳，而张志和干巴则都笑着进了北屋在桌前坐下了。
张志起身为干巴沏茶，小云则抢了过去，于是张志陪着干巴聊起天来。
干巴的大号叫王长根，比张志大一岁，但和张志是同一年上的小学。小时候的张志长得很弱小，常常受他人欺负，每每这时干巴就会挺身而出。干巴别看长得瘦，可浑身是肌肉，每次都打的那些同学落荒而逃。因而，张志和干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初中毕业时，张志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干巴却辍学了，不是家里供不起，实在是干巴的成绩太“突出”了，班里的第一非他莫属，当然是倒数。下了学的干巴开始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但骨子里耐不住寂寞的他总想着弄出点动静来，或者叫弄出点成绩来。当时村里村民们养的猪和牛时有被盗现象，被盗的人家大部分是把猪圈修在了院子外边，晚上被盗时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况且那些盗贼可能先是给猪吃了什么东西，那猪竟然连叫都不叫就让贼们给弄走了，从此吓得村民们把猪都圈进了自家的院子，即使这样还是有家门被弄开丢失猪牛的，害得村民们晚上不敢睡觉，甚至家人轮流值班。派出所的民警来了也没有破案，这事就这么一直悬着。干巴家的牛也被盗了，同时被盗走的还有干巴的希望。本来干巴想把牛卖了换些钱，然后赶集市做服装生意，可这下子全泡汤了。干巴的父亲气的得了一场大病，又花了一些钱，母亲也整天唉声叹气，骂声之余自叹家门的不幸。唯有干巴把这仇恨记在心里，并发誓把丢了的东西找回来。
一个农民怎样才能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干巴想了很久，并于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开始了寻富行动，他采取的方式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是他选的其人是老百姓而已。该着干巴不走运，在他偷了村民的牛在集市上倒手时被公安民警抓获，人脏俱全。这一下干巴被判了刑，因为正赶上严打，劳教期九年。干巴服刑后，他的母亲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临死也没见上儿子一面。干巴服刑的监狱就在张志工作的城市，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张志专程回家看了他的父母，他的母亲去世时他也回家跑前跑后的张罗。完事后，张志到监狱去探视干巴，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日出来。干巴更瘦了，蔫头耷脑、瘦啦吧叽的不成人样，他有些破罐破摔的想法，感觉这辈子完了。张志劝他不要这样，要不然他的父母怎么办，老了靠谁（当时张志没告诉他母亲病故的消息）。打那以后，张志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他，开导他，渐渐地干巴又振作起来，并决心努力改造。
五年后干巴出狱了，当他回家后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他疯跑到母亲坟前大哭一场，直到村民们来劝他才在挣扎中被村民们架回去。父亲更加苍老了，母亲的病逝再加上自己的事，使这个老实的农民几乎陷入绝望，儿子的回归使他充满沟壑的脸上又现出了久违的笑容。为了让父亲过上好日子，也为了改变村民对自己的看法，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没有成家，因此干巴决定到城市去打工或干点小生意。于是，他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后，便告别父亲回到张志所在的城市，并在张志的帮助下干起了小买卖。干巴的生意并不好做，主要是他没经验，在熬了大半年后，干巴还是回老家去了，决心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农民，好好地种地孝敬父亲。过去农村青年结婚都早，像干巴二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有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干巴的事情，村民是了解的，毕竟他从小老实巴交的，村民们理解、同情，他刚出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他。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一直未找上对象来。后来，还是张强的媳妇做媒，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他。嫂子的表妹比干巴小五六岁，曾经因为拉对象，不同意父母的安排，而跟着相好的跑了。可一年后，那个男的又和另一个女孩好上把她给甩了。走投无路的表妹只好回家，因为这事原来很多来提亲的，现在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毕竟这事在农村人眼里还是有伤风俗的，人们很难接受。因此，表妹的父母愁得可不轻。如今自己的外甥女来做媒，老两口一口答应。就这样，很快表妹便嫁给了干巴。婚后两人实打实地过日子，生活还算过得去。第二年，干巴有了自己的女儿，一家人更是充满了欢乐。可眼看着村民们家里都富了起来，原因就是几乎家家的年轻人都出外打工，田地和孩子都撇给了老人。干巴两口子也早就有心出外打工，可总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和老父亲。就这样过了几年在女儿懂事后，干巴两口子还是走了，把女儿撇给了父亲，一老一小在家过着冷清的日子。好在干巴给父亲买了一个老年手机，时不常地能和父亲通话，了解家里的情况。但为了节省路费，两人一年到头只是春节回来一趟，惹得女儿每次通话都喊着哭着要妈妈。干巴就哄女儿说到春节回去给她买新衣服、买许多好吃的，这让女儿无形之中又多了一份期盼，并在这样的期盼中上了小学。
屋漏偏逢连阴天，就在干巴两口子省吃俭用拼命在外挣钱的时候，殊不知一场变故突然袭来。秋天的鲁西北平原本来雨水不多，而且也下不大。可这一次却改变了大家的看法，一开始秋雨绵绵，到后来竟然是越下越大。干巴的父亲在送孙女上学的路上，因土道湿滑不小心摔倒了，孙女被甩出去两三米，他自己也抢破了脸。老人见孙女大哭，也顾不得自己是否有伤，连滚带爬地去看孙女。这一摔一急，老人的心脏病犯了，孙女见老人猛然脸色发白，浑身哆嗦，知道爷爷犯病了，吓得也不哭了，赶紧从爷爷口袋里翻药。可这天爷爷走得急忘了带药。就这样孙女儿眼看着爷爷在那里哆嗦着，最后一动不动了。
干巴两口子是第二天急匆匆地赶回来的，干巴跪在父亲的遗体面前咚咚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他边哭边骂自己是畜生，不是人，骂自己气死母亲害死父亲，是自己没有照顾好父亲，让他就这样走了，他甚至还连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他悔恨自己为什么就钻进钱眼里，丢下一老一小就这样走了，让老人无依无靠，让孩子像个孤儿。干巴的哭声令在场的乡亲们都落了泪，大家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女，心里也酸酸的。
张志为干巴续上水，干巴喝了一口，又说了一声“真是好茶”，然后接着对张志说，“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把女儿带上继续在外打工，自己家的田地包给了邻居来运，就这样一直干了十来年才回来。回来后他翻盖了家里的房子，将原来的土坯房换成了现在的砖瓦到顶的厦房，就连大门也修的非常气派，高高的，还贴着磁瓦。大门是和偏房连在一起的，那高度比原来盖的北房还要高，而且屋顶是平顶的，便于晾晒棉花、玉米等农作物。大门是对开两扇铁大门，很宽敞，轿车和拖拉机都能开进去。老哥，等哪天你有空，上我家去咱哥儿俩好好喝两杯。我得回去了，忘了还有件事没做，到时一定得去啊，我还有事给你说呢。”说着话，干巴冲张志眨了眨眼，然后与张志和小云告辞，屁颠屁颠地走了。
望着干巴离去的背影，张志先是猜测他刚才眨眼的意思，心想不会是关于她的事吧。想到这里他看了小云一眼，然后回屋继续创作去了。
坐在电脑前，张志却没有急着敲打键盘，而是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袅袅中他在回忆一些往事。难道干巴是想告诉我关于朵儿的事，是啊，也不知这些年朵儿过得怎么样。越是这样想，他越感觉到烦躁，心想自己这些年怎么竟忘了她，怎么就没了她的消息呢。屋里小云正在收拾着茶具，心烦意乱的张志干脆关了电脑，然后走出家门随便到村子里走走。他没有让小云跟着，因为他出去走走的目的是有所期指的。
走在大街上，六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不知谁家的鸡三五成群地在一个柴火垛的阴面刨食着，树阴里趴着的狗也吐出了舌头。六月天干燥少雨是鲁西北平原的气候特点，这个季节小麦正在灌浆，再有十天半月的就可成熟了。树阴里还有一老者坐在马扎子上，正哄着怀里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张志边走边与老人打着招呼，然后继续前行，不知不觉来到村东边的一个胡同，他一转身便拐了进去。走了十来米，他不由慢下脚步，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是这个地方，当年的破土墙变成了砖墙，土坯屋却还是土坯屋，看见老房子张志一眼认出这正是当年朵儿住的地方，是她的家。只见院门敞开着，他想进却没有迈动脚步，此刻的张志多想朵儿会从大门里走出来啊！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真的看见朵儿一样。可这是不可能的，都什么岁数了，他不由暗暗嘲笑自己。扭转身，张志又往胡同里走了一排房子的距离，这里便是儿时的好伙伴“妈妈嘴”张胜利的家。
“妈妈嘴”，之所以得到张志他们这样的爱称，原因是他的皮肤细腻白皙，而且嘴也像女性那样，薄薄的、红红的，那清秀的样子再加上说话也跟大妮似的，很多女生都愿和他接近，而胜利好像却对朵儿情有独钟似的，只愿和朵儿一起玩，这让张志很是仇视他，于是一见到他们在一起，便武断地把朵儿拉到自己身边，并告诉她不许和“妈妈嘴”玩。后来，他们一起上学了，渐渐地懂事了，对小时候的事好像遗忘了，且妈妈嘴胜利还和张志成了好朋友。那时他们在学校里经常玩一种叫“摔元宝”的游戏，用旧纸张叠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元宝”，一到下课时间他们男生便开始聚在一起玩这个。今天你赢了，明天他赢了，口袋里、书包里也盛满了各种“元宝”，这成为张志最值得怀念的小时候的游戏。而女生们玩的则是丢沙包、踢毽子和踢房子（一块瓦片，在地面画上几个似房子的平面图，然后单腿着地蹦着踢瓦片），她们玩的高兴时往往会有男生捣乱，惹得女生们尖叫，甚至把这名男生告诉老师，让老师来惩罚他。朵儿当时踢房子、踢毽子都是踢得最好的，曾受到过多次老师的夸奖。尤其是她踢毽子上百后，会引得全班同学围观，看她的动作，看她的表情，真是一种享受。胜利初中没毕业便和村里王家叫小红的一个闺女订了亲。小红比胜利大三岁，两家老人商定好等胜利初中毕业后就为他们办喜事。胜利结婚时才十七岁，十八岁便有了自己的儿子，他抱孙子时我儿子才十四岁，还在上初中。胜利的大门敞开着说明家里有人，张志抬腿便走了进去，正遇见小红端着一盆水走出北屋。小红边和张志搭话，边把盆里的脏水泼了。“吆，哪阵风把大兄弟给吹来了，快，到屋里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还想你来着，今天就来了，怎么来也不说一声，隔天让胜利请你去，来俺家做客，啊！”红热情地和张志打着招呼，因为从小一个村子长大，张志也和红开着玩笑：“大姐，你说想我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是真想还是假想，我那胜利妹子呢？”“瞧你这文化人，在城里这么多年学坏了，油嘴滑舌的。”红说着话脸不由地红了，“他爸去村西头宰家去了，宰宇春死了，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没出门，村里好多事还真不知道，这不正抽空到处转转，想和老伙计们见见面，拉一拉。胜利是不是又给人家管事去了，这小子吃完这家吃那家，吃完喜事吃白事，还真有口福。我走了大姐，我也去宰家看看。”说完，张志不顾红的挽留出门往村西头走去。
胜利嘴薄，天生的能说会道，这在上学时就已经显现出来，一般情况下张志他们谁也争论不过他。长大后，他又喜欢在人前显摆，因此渐渐地便熟悉了红白事的程序，年轻轻地就开始在村里掌管红白事。不管谁家，他是一请就到，甚至是不请自到。这样不但好几天吃好的，还有酒喝，家里的活也可以全推开，落得个逍遥自在，有事的主家还非常感谢他。因此，胜利把这红白喜事当作自己的事业来做，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
张志的村子有两千多人，是一个大行政村，村里有张、王、尚、纪、赵、宰六个姓，张姓人最多，宰姓人最少，在村里是独门独户，据说是解放前逃荒来到这里落户的，才有几十年的时间。对于死去的宰宇春张志印象非常深，他瘦瘦的，有些驼背，人老了还患上了哮喘，整天拿着个马扎坐在村里人多的地方玩，什么活也干不了。张志管宰宇春叫叔，之所以对他印象深，是张志小时候时父亲就曾转述过宰宇春的一句名言：人啊，就那么一回事，一辈子不遂时。意思是说，人这一辈子不管干什么事，总有些不足和缺憾，不可能事事都做得那么完美，总有些不遂人愿。父亲将这句话经常转述给张志哥儿俩，因此从小他就记住了这句话，更记住了宰宇春这个名字，甚至对宰宇春有些崇拜。后来长大后，他更为宰宇春这样一个农村的老头，说出这样一句经典的话而感叹。
站在宰宇春的老院子大门外，张志和村民们打着招呼，上岁数的几乎都认识，有几个年轻的后生却都愣愣地看着他不认识。妈妈嘴胜利老远地与他打招呼，并疾步向他走过来，“老天爷真是神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刚才我们还在说你，说你回来了，这次待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我们这帮光腚长大的在一块聚一聚……”胜利的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张志和他们也就慢慢地聊着。忽然有人说还没有设账房，胜利便拉着张志说，“这是咱村的状元，他在家也没事，这活就是他的了，他的书法老厉害了，上学时就获过奖。”张志看看身边帮忙的人大都是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老人，年轻人很少，他知道年轻人大都不在家，就这几个年轻人还是大队书记让人打电话现叫回来的，他们就在县城打工，离家较近。
张志用买来的白纸装订成账本，然后把毛笔蘸上墨先润着。心情也好像比刚才顺畅了，他抽空向老伴小云打了个电话，便安下心来专心记账，间或和老伙计们拉着家常。此时，院子的一角支起了桌子，请来的吹鼓手们，开始拿出自己的绝活来为丧事助兴。这是张志家乡的风俗，一开始年岁大的病故，是喜丧这样办，后来富裕家庭也这样办，逐渐演变到现在不管男女老少，都这样办。张志打量着这些民间艺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两把唢呐，一个梆子兼着快板，一个小鼓、一个小镲，一把二胡，还有一个主唱。见阵势应该唢呐是主角，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字，鼓着腮帮子吹得很起劲，尤其是他们那绝活，只见一个用鼻子吹，嘴里还叼着烟，把点着的香烟放进口腔里吹，然后把烟吐出来不灭火，另一个手拿两把唢呐，交替着吹，奇怪的是嘴里还含着一个哨，发出的声音是浑厚的，是在模仿人唱河北梆子，很有趣。拉二胡的是个女的，主唱也是女的，都是年轻人。张志正边看边听，很入心入神，忽然一段紧凑的锣鼓声后，音乐戛然而止。艺人们小憩片刻，喝水吃菜抽烟，等张志再抬头时，忽然发现刚才唱歌的女艺人手端着唢呐，在那里正吹的带劲，而刚才一个吹唢呐的汉子正敲着鼓，还有两个人互相换了乐器。张志不由暗自惊叹，世间奇人在民间，看来这句话千真万确啊！
前来帮忙的人中，和张志年龄般上般的基本上都到了，晚上吃饭时摆了两三桌，中午是不摆宴席的，吃大锅菜。张志被安排坐在总管旁边，也就是上位，总管已经坐在了二把椅上，这样算是村民们对他的尊敬，张志说还是按辈分或年龄坐吧。他越是谦让，大家更都跟着让他，毕竟他不常回来，张志见大家都不坐，只好坐在了八仙桌的上位，然后大家依次坐下，辈分最小、年龄最小的坐在了席口，开始为大家沏茶倒水忙活起来。这些年，张志虽然每年都回家乡，但毕竟和他们有的连面也见不上，这次大家见面且坐在一起喝酒，因此喝起来也就无遮无拦。晚上十点，张志踩着棉花地，头晕心明地回到家，小云见状想责备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她为老伴倒上杯白开水，便无语地坐在一边看电视。张志边喝水边把一天的经过给小云回报，然后又坐在电脑前开始了他的创作。小云知道张志这一天没有白忙活，他轻轻地又给他续上了水，然后把电视也关了，静静地看着老伴在那里有节奏地敲打着键盘。
张志还在做着梦，忽然听见大门被拍的山响，原来妈妈嘴胜利来叫他去宰家帮忙。张志看了眼手机，已是早上七点多了，太阳已经老高了。张志怪小云为什么不早叫自己，小云则心疼他昨晚上一直写作到两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怕累坏了身子。老两口拌了几句嘴后，张志穿着衣服小云则赶紧去开了院大门。胜利来到北屋，张志也穿好了衣服，胜利拉着他要走，张志说还没吃早饭，让胜利先走他随后就到。胜利抬眼看了一眼小云，见小云不高兴，话到嘴边的俏皮话又咽了回去，嘱咐张志快点，今天要出丧，事很多，人也多，让他赶紧去，说完便自己回转身子走了，边走心里边合计，张志这小子是不是昨晚上喝酒太兴奋了，准没干好事。想到这里，胜利不由自主地偷笑起来，让身后的张志心里直纳闷。
农村丧事很讲究排场，而且也非常热闹，往往这一天村民们都会站在当街或围在主家周围看，看主家上庙，看请来的吹鼓手表演，看女婿、外甥祭奠。上大庙的时候，一般是前面有两个人拿着烧纸，抬着一只装了水的桶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是吹鼓手们，再后面则是孝子和家族的晚辈们，还有外来的至亲们。上庙时，大街两侧站满了村民，人越多，吹鼓手们吹得越欢，而且还有两把长号，引得孩童们争相拥挤在前面观看。出殡前，还有哭灵这一说，请来的吹鼓手的主唱，边唱边哭，真是声泪俱下，那场面把围观村民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一些老太、小媳妇甚至也跟着抹着眼泪。张志边忙着记账，边用耳朵听着一边的哭灵，心里非常震撼，有几次竟忘了写字。最热闹的算是点歌这一环，如果故去的人家孩子多、亲戚多，尤其是撑劲的多，于是乎晚辈们争相点歌，算是对故去老人的敬重和祭奠。儿子儿媳点、闺女女婿点、外甥点、兄弟姐妹点，一曲二十块钱，这个拿一百点五首，那个拿二百点十首……从午饭后开始，一直唱到下午四点多临出殡。吹鼓手们收入颇丰，可挣的这份钱也不易。
出完殡的当天晚上，主家算是料理完事，正儿八经地把在事上帮忙的街坊们留下来，且把大队的干部们请了来，好好地宴席伺候，算是答谢。大队书记叫金良，是张志村里王姓人家，比张志大两岁，但和张志一块小学毕的业，张志已有好多年没见他了。由于金良家比较穷，而且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因此金良初中毕业后便辍学务农了。张志大学毕业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后，这些年来几乎没有金良的消息，只是偶尔回来听大哥讲起村里的事，提到过金良。那时张志假期时间短，基本上回家一趟来不及在村里串串门便回去上班了。渐渐地，张志对村里的同龄人和年岁大的老人还能说上话，至于后来的小孩子，他再回来便不认识了。但也有时从他们的长相中推断出他们的父亲是谁，竟然也猜中了几个。
酒喝得很快，主家宰宇春的儿子与大家喝了感谢酒，总管喝了卸任酒后，金良作为大队书记开始了他在酒桌上的表演。张志是萝卜不大长在辈（背）上，金良管张志叫叔，他站起来非常尊敬地与张志碰杯，嘴里说道：“叔，你这吃国家饭的干部，能够这样和我们坐在一起，我心里非常感动，你没有忘了咱们这帮穷哥们、穷爷们，叔，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金良的杯子底朝天，显示滴酒不剩。张志也不含糊，一仰脖也干了。金良抢过酒瓶给张志斟酒，然后又与大家一一喝酒。这时金良说话不再那么客气，显示出一村之主的霸气。就这样大家互敬，几轮下来大家面红耳赤，有的甚至脱掉了披着的军大衣、羽绒服。张志兴致也高了起来，他回敬了金良一杯，并问金良这些年的情况。金良顿了顿，抓着张志的手，话未出口神情却突然陡转，眼里竟然含了泪花。在坐的大家见状一下子都停止劝酒，不约而同地盯着金良，好像在等着他宣布什么。金良见此尴尬地笑笑说：“你们喝你们的，我和俺叔说说话，没事。”张志也歉意地对大家说，你们先喝着，一会儿咱们再喝。
金良说：“叔，你还记得那年我在A市大街上遇见你那回事吗？”张志点点头。金良接着说，“那天我遇见你时，我正想往火车站去，本来我在A市打工，结果到了年底工头跑了，我一分钱也没拿到，我连回家坐车的钱都没有。说实在的，我想混进车站扒车走，并发誓再也不出来打工，好好在家种地。就在我痛苦地边走边琢磨怎么混进车站上车时，你叫了我一声。你知道吗，叔，那时我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救星，尤其是你没有嫌弃我还主动与我搭讪，我心里真的很激动。你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坐车回家，当时我真的不知怎么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呢，没准也许会走上另外一条路。”张志打断他说，这不是应该的嘛，乡里乡亲的，何况我们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我怎么会假装看不见你呢。金良和张志又碰了一杯接着说，“叔，从A市回来后，我便听了你的话，贷款买了辆车跑运输，这些年发了点小财，重新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可惜的是弟弟受不了当时家里的穷，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我娘没命享福早走了，现在老爹跟着我。村民见我脑子活，后来选我当了村长。当村长后，我把车卖了，在村里搞起了大棚，当时还有干巴几个人我们一起搞的。结果一开始赔了钱，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门道，结果有一年还是亏了本。这样他们就渐渐地都不干了，我依然坚持着，并逐渐地从种大棚中挣了钱，然后我又说服村民一起种，形成了规模，村民们现在腰包都鼓了。后来乡里发展我入了党，这不我又干上了支部书记。见笑了，叔，这些都多亏了你，我以你为榜样呢！”金良的一席话，让张志很高兴很吃惊，他没想到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家庭，那个整天穿的破破烂烂的大男孩，如今竟然有这样大的变化，真是时势造人啊！两个人说着悄悄话，不时地还碰杯，间或有其他村民敬酒，尤其是妈妈嘴胜利不依不饶地非要和张志喝仨酒。张志看大家都有了醉意，两两相对说着话，手里举着酒杯半天才喝一个，还有的把头凑在一起，把手搭在彼此的肩上，没有一个说散场的话。他拿眼看金良，意思是该结束了，让人家主家早点休息，特别是他自己感到有些晕了，再喝非醉不可。另外，张志心里还挂着回去写他的小说呢，今天的见闻是最好的素材，恐怕要通宵了，好久没这样放肆地喝酒了。
张志坐在电脑前，刚打了两行字，酒劲上来直冲脑门，脑子怎么也聚不起精神来，眼皮还直打架。他烦躁地起身掏出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在屋子里来回转起了圈，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是多年写作养成的。他连吸了两支烟，感觉困意远离了自己，于是重新坐在电脑前。妻子小云照样为他沏上茶，然后坐在一边看书。张志劝老伴去休息，小云说他敲打键盘睡不着，再说她也不困。张志知道小云这是托词，她心疼自己。张志心里一热，思路也顺畅起来，他快速地敲打着键盘，丝毫看不出他像是刚刚喝了大酒的人，也看不出这劈劈啪啪的声音出自一个即将知天命的人之手。
凌晨两点多，张志终于从电脑前站起，伸了伸酸疼的腰肢，然后上床休息。本以为想一觉睡到它日上三竿自然醒，可躺在床上的张志却怎么也睡不着。张志回想自己这些年在城里安家后，虽说每年利用节假日时间也回来一两次，但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和村里的人们打交道，时间长了甚至村里发生的事情也懒得去过问，偶尔从大哥那里听到一些，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便被忙碌的生活冲刷的在记忆里消失了。回来的这些天里，他虽然主动地在村里转了转，却只能和那些年长的和自己岁数相差不多的人说上话，至于那些年轻的大姑娘小伙子很少有认识的，那些少年和孩童就更不用说了，想到这里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已在心中荡漾：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想到这里，张志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长叹似乎心情顺畅了，心智清楚了，不知不觉进入了梦想……
“小胖，放了学你去拔菜吗？”朵儿脸蛋红红地问张志，张志的小名叫胖墩。“当然去了，我家的两头猪还等着我拔菜吃晚饭呢！”张志瓮声瓮气地说，他正处在嗓子变声期。“那咱俩一块去好不好，我知道哪里菜多。”“行，放学后你行动快点！”“嗯，知道了。”朵儿高兴地趴在桌子上写着作业。
放学后，张志和朵儿每人挎着一个篮子，手里拿着镰刀，边走还边吃着馒头，一起到村后的田地里、沟边上去拔猪菜。朵儿的手真快，变戏法似的一会儿便拔满了自己的篮子。她见张志笨手笨脚的样子，便嘲笑他是个吃货，张志并不生气，看着可人的朵儿他才不生气呢，而且他还很高兴，他很享受每天和朵儿在一起拔猪菜的时光。朵儿笑归笑，还是帮着张志很快也装满了篮子。天还未黑，于是朵儿和张志坐在那里休息说话。朵儿问张志：“小胖，长大了你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找一个长的和朵儿一样俊的！”张志逗朵儿回道。“我揍你，看你在胡说。”朵儿扬起小手要打张志，脸蛋上飞满了红霞。她追，张志跑，张志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媳妇打老公了，我错了，饶了我吧！”最终两个人都累了，而朵儿却感到幸福极了，因为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从小就袒护自己的小胖墩，少女早熟的心里已被张志占据，她甚至憧憬过两个人成家过日子的场景，每每想到这里，朵儿便会脸红地偷偷看张志。
“醒醒老张，该起床了！”张志在妻子的呼唤下慢慢睁开双眼，才知道天已大亮。“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嘴里嘟囔着饶了我吧，是不是过去背着我干了坏事？”小云边收拾床铺边问起床穿衣的张志。张志知道自己的这些往事是绝不能告诉小云的，也奇了怪了，这些往事已不知在心里被复读过多少遍了，怎么又梦见她了呢。张志边穿衣服边说，“是啊，又做了一个梦，而且这梦不像往常那样是虚幻的，且醒了也就忘了，这次梦见的是自己小时候的事，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张志走出屋门到院子里去洗漱，才发现外面正飘着小雨，地已经湿了，可雨却好像在加大。张志在农村里长大，知道这场雨很好，正好可以拾掇场院准备过麦，可转念一想，现在谁还用场院啊，都是联合收割机。但风是绝不能大的，否则麦子会倒伏，这样就不好收割，更为关键的是减产。张志凑合着在屋门外的小棚子里洗漱完毕，小云也把饭摆在了桌上，他拿起新蒸的玉米豆面饼子咬了一口，顺手用筷子拣了一根大哥自己腌制的疙瘩萝卜咸菜，吃的是那样香甜。小云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张志的吃相，心想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这狼吞虎咽的毛病，手里却也没闲着，在剥刚煮好的笨鸡蛋。剥完一个她放在老伴的碗里，然后继续剥。张志知道小云心疼自己，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终究没有说出口，变成了“快吃饭吧，别吃凉了，一会儿我自己剥就行！”小云没有答话，多年的夫妻她早已习惯了，别看张志嘴上说，其实他可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记得过去自己每次出差，张志和儿子就凑合着吃饭，家里乱得不行，碗也不洗，而是把所有的碗都用一个遍后，实在没用的了采集中一次洗一下。小云为此很恼火，两个人也曾吵过架，可张志是表明承认错误保证下不为例，结果是我行我素，狗改不了吃屎。这样时间长了，小云也就懒得再和他计较。 “想什么呢？还不快吃饭，这次可真要凉了！”张志再一次提醒妻子，小云又一次把鸡蛋放进张志的碗里，然后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吃起来。
刚吃完早饭，张志的手机响了。“兄弟，今天是个好机会，天公作美我们不用下地干活了，这样中午到我这里来，我请请你！”手机听筒里传来干巴的声音，“你可不能推辞啊，咱们好好喝一场，然后再摸两把，好，就这样，我再给胜利和建军打电话，让他们来陪你。说定了！”干巴不容张志回话便挂断了电话，张志心里直骂：“这个秃驴，脾气一点都没改，他太了解我了。”张志给小云说了干巴的意思，小云说她不去，你们哥们好好玩吧，不过可要少喝酒，否则回来给你算账。
临近中午，张志到村代销点买了一只扒鸡、一瓶白酒，然后来到了干巴家。胜利和建军早就来了，正坐在那里胡吹乱嗙。干巴和媳妇在厨房里忙着，菜大都已做好，见张志来了，干巴不乐意了，“兄弟，让你往这儿来吃饭，怎么还连吃的带喝的都拿着，你这可不够哥们！”两个人互相客气着进了北房，胜利和建军急忙过来和张志握手。张志自回来后一直没见着建军，便问建军的情况。几个人坐下，干巴忙着开始上菜的功夫，建军简单地告诉张志自己的情况。
建军姓王，也是和张志光屁股长起来的，小时候这四个人被同学们称为“四人帮”，上学一块来，下课一起玩，学习成绩当时也不相上下，张志是班长，干巴是体育委员，胜利是学习委员，只有建军不是班干部，因为这小子老实实诚，当时打扫卫生的活他都替他们干了，因此也就受到他们的特殊待遇，就是带着他玩。老实的建军长大后跟着村里的“包子斗”学徒，整天是赶集上店，在过去生活境况不是很好的情况下，竟然能天天吃上包子，也着实令人羡慕。“包子斗”小名叫斗，因为在农闲季节和秋后农村赶会时节，一家人便到集市和会上去蒸包子卖。由于他做的包子馅多好吃，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他也因这一手艺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是有滋有味，令村里人羡慕不已。建军跟着包子斗学艺半年，然后自己另立山头开始创业，经过一番折腾虽没挣下几个钱，但糊弄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当媳妇。后来，建军便跟着金良他们种大棚，始终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倒是他的女儿和儿子长大后都外出打工，一个后来成了纺织工人，一个在饭店打工，竟然慢慢混到了领班。女儿找了个城里的对象嫁了，儿子也正在谈恋爱。现在老两口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在家里享清闲，光等着儿子领着媳妇家来结婚，盼着抱孙子了。
干巴冲建军嚷嚷：“就你那点破事一会儿再说不行吗，真没眼色，还不给小胖……张志倒上酒。”建军急忙起身拿酒。张志接过话说：“咱哥儿几个一块，还是喊小名听着亲切。”“胖子说的对，我也赞成！”胜利声援道。“就你会说，不就是嘴皮子薄点，说话声音细点吗。”张志打诨道。干巴一咧嘴，“看来咱们到一起，多大岁数也没真格的！”“干巴猴说得就是实诚，那样的话多拘束的慌！”建军慢言慢语地说。“嘿！我说老闷你不说话能把你憋死！”妈妈嘴胜利开了腔。好家伙，酒还未喝这场面气氛已经热烈，干巴坐下来主持，哥儿几个屡屡碰杯，那真叫个痛快。这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妈妈嘴胜利和老闷建军都喝多了，两个人歪在干巴的床上，一会儿便传来震耳的鼾声。干巴和张志的酒量差不多，两个人也还算清醒。张志惦记着那天干巴冲他眨眼的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干巴早已领会，于是干巴向张志讲起关于朵儿的一些事情。
干巴说，尚玉莲（朵儿是小名）的家庭你是知道的。她母亲是个哑巴，父亲小时候因生癞病，致使头皮出现了一块块地斑秃，成人后好姑娘都不愿跟他，最后只好娶了邻村的一个哑巴姑娘当媳妇。别看哑巴不会说话，可活计却是一把好手，且模样也很俊俏。两人结婚后一连生了四个子女，且是两男两女。不知为何，四个孩子男孩长的都随父亲，皮肤黝黑，龅牙兔唇，且生性老实，都不爱说话。两个女儿长得都和母亲一样，皮肤白皙，模样周正俊俏，且越大越讨人喜爱，尤其是玉莲出生时，小脸粉嘟嘟的就像一朵粉色的莲花儿，因此父亲为她起名玉莲，小名朵儿。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加，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愈加生活困难，大哥小学没上完便辍学跟父亲务了农，弟弟妹妹还小正在上小学。父亲本来也想让朵儿辍学，可朵儿死活不干，非要上学，她小小的年纪心里却开始有了鬼，她想上初中考中专改变自己的命运，因此学习特别刻苦，那时她和你的成绩不相上下，每次考试你俩都包揽了前两名。不过，胖墩，我给你说，那时你可知道朵儿的心里还有一个鬼吗，呵呵，我知道。
张志喝了口水，劝他赶紧接着说。干巴坏坏地看了张志一眼后接着说道：那时朵儿心里有鬼，就是她悄悄地喜欢着你，上课时我看得倍清，她歪着头装作听课的样子，其实眼睛老师朝你那边看，她在看你学习的样子，我认为她喜欢看你课下摔元宝的神气劲，尤其喜欢你在同学们面前讲话的姿态，总之那时她就很喜欢你。知道吗，当时我特别地嫉妒你。听说她为了能上学，能天天看见你，她忍受着家里的贫困、父亲的怒骂、母亲的指手画脚等不快乐，且包揽了家里喂鸡喂猪喂牛的活，每天放学后不是拔菜就是割草，吃完饭还要刷锅洗碗喂猪，晚上堵鸡窝早上开鸡窝门，有时还要帮着母亲做饭。不管干多累的活，她都能坚持，为的就是能够上学。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张志瞪着干巴问。因为我喜欢她，可是她喜欢的确是你这臭小子。干巴又为张志续了水，然后接着说：我知道你小子有志气，眼界高，本希望朵儿和你没指望我能乘机而入，可我错了，朵儿对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多儿对自己太好了，不光对自己好，她人也很好，尊敬老人，能吃苦受累，只是……张志在心里自责着自己，眼前浮现出朵儿青春少女的模样……
对于朵儿张志的心里是复杂的，他知道自己的家庭也不是很好，他早就立志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尤其是大哥，他太不容易了。朵儿的确是个好姑娘，但他却不敢和她接近，因为他还没定住自己的未来，他还太小，对于男女之间的情谊还有点懵懵懂懂，只是心里喜欢，却不知该怎样去做。但大哥张强的话却时刻提醒着他，“胖墩，你放心，哥就是豁上这条命也要让你上学，只要你愿意学，我就供你。你不要让哥失望，我对得起你，对得起父母，但你一定要争气，争取考个大学看看，也算是光宗耀祖，再说了那样你就可以吃公家饭了，不用在土坷垃里找饭吃了。”张志谨记大哥的话，上初中后便有意地开始疏远朵儿，虽然他们仍是一起上学，住校，周末又一起回村。张志的举动让朵儿很伤心，此时的朵儿越发的漂亮了，班里几个混混甚至为了朵儿还打过仗，还有男生偷偷地为朵儿递过纸条，但朵儿的内心始终如一潭死水，因为她的心里只有胖墩，只为张志荡着涟漪。朵儿看出张志在有意躲避自己，她不知道这是为何，因此心里暗自伤心，不由地害起了单相思，她有话无处说，没有倾诉对象，整日里默默无语，被同学们背后里称作“冷美人”。后来张志考上了县一中到县城上学去了，可朵儿却因情所困成绩每况愈下，最后没有考上高中，也没考上中专，本想复读可父亲说什么也不再供她，朵儿没办法只好辍学了。上了高中的张志愈发勤奋努力，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很喜欢他，都说他将来上重点大学没问题，张志沉浸在忘我的状态中。
上高中后，张志两三周才回家一次，有时甚至一个月回去一次。而朵儿辍学后，每天开始下地干活，人晒黑了，也瘦了。试想一下，在那样一个家庭她是多么的压抑。她曾经给张志写过信，可他却从未回过。终于有一次他回家时，朵儿在村外的路上堵住了他。张志怕让村里人看见，便和她钻进玉米地。
这一段的故事，在张志和小云谈恋爱时，张志曾经添油加醋地给小云说过，至今他还记得当时小云的表现，也正是那次交谈使他下定决心，争取把小云追到手。想到这里，那次谈话的场景也立即在脑海中闪现。
“什么，你和她进了玉米地，不会干坏事吧？”小云不相信在那个年代，两个年轻人有胆量做出出格的事，因此仍然笑着问张志。
“你要乱打岔不相信我，我就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话，你接着说！”小云走在张志的身边，本来挎着张志的手松开了。张志暗自好笑，都说城里的姑娘疯，看来不全是，同时又为小云心里在乎感到欣慰，这说明小云也已经在乎自己了。
我们进了玉米地后，朵儿狂热地扑在我的怀里。那时我已经十七岁了，开始对女孩的身体充满了好奇，那可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啊。我有些不知所措，内心很不安，同时又有一种幸福感，当时的感觉就像是一股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朵儿（张志偷偷地拿眼看身边的小云，此时小云小嘴已经撅了起来，且面无表情，张志不由心里偷着乐，心想我再说的玄乎点，看她什么反应），这时她抬起羞红的脸儿，脸上分明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我本来想把朵儿推开，可见她哭了我就没那么做。后来，朵儿猛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闭着眼等着我亲她。当时我就傻了，呆呆地看着漂亮的姑娘。过了一会儿，朵儿见我没反应，便睁开眼狠狠地看我，看的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一会儿我发现朵儿在慢慢地解自己的衣服扣，边解边说她这辈子就喜欢我一个人，但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我，说我是有大志向的人，她爹早就想为她找婆家了，是她死活不同意，说自己还小，不想这么早嫁人。其实在那时，我们那里姑娘们大都找婆家很早，十七八岁便嫁人了。朵儿说，她想把她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她最爱的人，这样她这一辈子无论怎么过都认了，也不会后悔了。
“你们真那个了？”小云终于沉不住气了。我知道不能再逗她，否则她真的要生气了，于是我接着讲下去。
我一把抓住朵儿正在解衣服扣的手，并帮她系好已解开的衣扣，然后看了她一眼，无奈而又决绝地走了。我没有再回头，我说朵儿你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这样毁了自己，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爱你疼你的人的……说着话我越走越远，后面传来朵儿一声“我恨你”和无奈的哭声。我知道我的意志力没有那么坚强，所以我不敢回头，否则我怕我把持不住自己铸成大错，害了朵儿，一辈子愧对朵儿。这下你放心了吧，张志冲小云微笑着。小云撅着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还有点事，改天再聊吧。”说着，小云转身就走，撇下我在那里直后悔，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她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发什么楞啊，喝多了？”干巴见张志在那里发呆，于是让张志也躺下休息一下。张志说，“我要回家了，改天我请你，到时再听你拉朵儿的事吧。”“别价，今天不说完你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我还不知道你，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干巴拿话激张志。见此，张志只好继续听干巴白话。
不知什么原因，你上高中后朵儿大病了一场，差点要了命。我去看她，哎吆，那么漂亮的脸蛋都抽抽的变了形，一双大眼呆滞无神，偶尔眨一下证明她还活着。本来我想再努力一把，可还是让朵儿拒绝了。后来，我因偷盗走了（张志心想，什么走了，还不是蹲监狱了，还不好意思说），朵儿的事我也就不清楚了。等我回来后，朵儿都二十五岁了还一直未嫁，村里同龄的姑娘早就结婚生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还以为朵儿在等着我呢，于是又偷偷地去找朵儿，但最终还是碰了一鼻子灰。朵儿的固执，使媒人望而却步。她就那么干耗着，除了干活几乎没什么话说，脸上也没笑容。由于家境贫困，她的哥哥快三十岁的人了，也始终没找上媳妇来，她的父亲为此整天唉声叹气，五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是六七十岁的，朵儿的弟弟妹妹读书也不好，初中未毕业便先后辍学回家修理地球了。不知朵儿怎么想的，后来她为哥哥换亲出嫁了，嫁到离家四五十里地的一个偏远村子，好几年没有回来过，直到有了孩子才开始和家人走动起来，脸上偶尔竟有了些许笑容。听说她的孩子虽然没考上大学，却学了一门木工手艺，农闲时串村做活收入还可以。可天有不测风云，听说有一次在人家干活时，不小心用锛把脚伤了，砍断了脚上的大筋落下了残疾，看来以后找媳妇难了。
张志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自己不是二十七岁才结的婚吗？难道朵儿是等我结了婚才……张志不敢往下想，此时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就是想见朵儿一面，想和朵儿好好谈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一下朵儿，这样就可以了却自己多年的心债。
张志的小说遇到了节点，心里烦便想到田地里走走。他和小云不知不觉来到大哥的田地，见哥嫂正为齐腰高的玉米上化肥，哥哥在前面用小铲挖坑，嫂子端着盛着化肥的脸盆，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勺，一个坑里一勺化肥，然后用脚随即把坑胡啦平了。哥嫂的动作很娴熟，一边忙碌一边还说着什么，不时听见嫂子的笑骂声。他们只顾低头干活，却不曾发现张志和小云的到来，等他们快来到地头时，才猛然抬头发现他们。哥嫂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动手，张志说这些活他都会干，便抢过哥哥手里的铲子，小云试图抢过嫂子手中的脸盆，嫂子却说什么也不让她动，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化肥呛鼻子，这活太脏，你也没干过，还是在一边看吧，哪能让你干呢！”说着还拿眼看张志。张志装作没看见，顺手把铲子递给小云，这样她们妯娌俩干了起来，速度却像是蜗牛赛跑。哥哥随手从裤兜里掏出烟并甩给他一支，哥儿俩开始吞云吐雾，然后拉起了家常。忽然张志想起大哥的梦中情人赵敏，他们同岁，一起上的小学、中学，双方父母还开玩笑说结为亲家。但是后来家庭的变故使大哥辍学了，后来大哥一直为不能和敏敏走到一起感到遗憾，并心生自卑，而且这都是为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很想知道现在的敏敏在大哥心里的位置，现在她生活的怎么样，他想听听，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小说中的人物。于是张志问大哥，当年咱们村的敏敏嫁给谁了，现在生活的怎么样。大哥脸一红，一连猛吸了几口烟，然后拿眼狠狠地看了张志一眼，接着有点不好意思慢吞吞地给讲了起来。
先交代一下张志所知道的关于敏敏的一些事情。敏敏的大名叫赵敏，父亲赵传岭是我们村的会计，母亲曾是我们村的小学民办老师。赵敏姊妹四个，最小的是弟弟，赵敏是老三。不知她父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姊妹几个一个个长的那么水灵秀气靓丽，尤其是赵敏更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就好像是仙女投胎，长的高个细柳条，双眼皮大眼睛，又白又嫩又干净。从小嘴还甜，真是人见人爱。因为长的漂亮，小时候的赵敏常常被小男孩戏弄，此时我的哥哥张强便会挺身而出保护她。也因此，他们在一起玩过家家时，新娘总是赵敏，新郎当然是我大哥。大哥和赵敏当时还被小伙伴们编成顺口溜戏谑：小敏小敏长得美，后边跟个小黑鬼；小黑鬼真吓人，自愿充当保护神；傻小敏不知羞，嫁给黑鬼乐丢丢！每每此时，小赵敏便气得脸通红，我大哥当然也就追打小伙伴们，于是大家便作鸟兽散了。
赵敏和大哥青梅竹马，两家人看着都很高兴，双方父母都有意为他们定下亲事，只不过是他们年龄尚小，没有说出口而已。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哥和敏敏一起挎起书包上学，比着劲地学习，然后两人又一起考入乡中心中学。此时的他们情窦初开，彼此心间有了秘密且非常默契，他们甚至憧憬着一起升入重点高中，然后考大学参加工作，干什么都比翼齐飞。就在大哥树雄心立壮志的初三冲刺时，先是父亲得了急病去世，母亲因父亲的离去变得疯疯癫癫，不久便追随父亲而去，我们这个家一下子塌了天。大哥欲哭无泪，在默默地静坐了两天后他选择了退学，用他年仅十六岁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也撑起了我的梦想。
我们家的变故，尤其是大哥的辍学也给赵敏带来很大打击，因为这直接击碎了他们共有的梦想。赵敏自从大哥辍学后成绩一天不如一天，她再也没心思学习，坐在教室里眼前总闪跃着大哥的身影。最终她没有考上高中也回家务农了。一开始，赵敏经常跑到我们家帮着大哥洗洗涮涮，可后来她的父母说什么也不再让她来了，村里人已经有闲话，说这么好的闺女可不能往火坑里推啊。是啊，我们家太穷了，为了供我上学大哥好几年都没买过衣服，要不是有亲戚照应，我们真的不知道那几年该怎样度过。后来，赵敏的父亲便张罗着为她介绍对象，想以此让赵敏死了心。农村的孩子毕竟还是老实，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赵敏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和县城一个吃公家饭的男人见了面，订了婚。再以后的事我就不很清楚了，那时我已上了初中，心底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对他们的事也就慢慢地不关心了，而是只顾专注地学习。
大哥慢悠悠地对张志说：你上初中住校后，家里就剩我自己，白天倒没什么，可一到夜里我便想起以前的事，便感到很孤独，心里难受眼泪也就不争气地流下来，可这些我都能忍受，我盼着兄弟你能出息，给咱们家争口气。让我最难受的还是赵敏，听说她父母的反对，我心里也认了，可听说她订了婚就要出嫁时，当时我简直就要疯了，可又没什么办法，谁让咱穷呢，认命吧。就这样，我从此再也不考虑自己的婚事，一门心思种好庄稼，多打粮食多挣钱，并尽力多养了鸡鸭牛羊，这些都是你的学费啊兄弟。不说这些了，你不是问赵敏的事吗，就在赵敏要结婚的前一天晚上，赵敏不见了，发现这一情况时已是结婚这天的早晨，这一下可把她父母给惊呆了。你知道，在咱们这里儿女结婚先发结婚帖，这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知道了，眼看着男方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结果新娘子不见了，这不丢人吗，这不明摆着是女儿窝囊自己吗？赵敏逃婚的事当时在我们村乃至周围的几个村子都传开了，褒贬不一，而她的父母这回丢人不说，人家男方坚决要求退婚。没办法，本想攀个高枝结果却演了这么一出，两口子发誓说没有这个闺女，从此不许赵敏进家门。可话好说，时间一长两口子都为赵敏担心起来，心想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于是开始托人四处打听，亲戚家没有，同学家没有……这一下老两口再也坐不住了，害怕赵敏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或者被人贩子给拐跑了卖到深山里。短短的几个月，老两口苍老了许多，结果还是没有敏敏的消息。
五年后，就是我和你嫂子要结婚时，忽然有一天晚上赵敏出现在咱们家，而且拽起我就走，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来到村外，远处依稀可见一个小伙子坐在摩托上时不时地瞅着我们。我想这可能就是她的男朋友吧。我问她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来，老人早就原谅了她，而且为了她甚至茶不思饭不想的，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你这是何苦呢？赵敏不理我的话，而是问我敢不敢和她私奔，到一个无人打搅的地方生活，离开这个让她伤透了心的地方再也不回来。我这才意识到她的突然出现可能与我要结婚有关，她还没有放弃我，甚至躲在暗处始终在看着我。我有些激动，真想一走了之，这些年我真的感觉喘不过气来。可一想到你，想到我们这个家，想到即将成为你嫂子的小梅，我便立即清醒过来。我劝敏敏回家，给父母认个错，然后好好过日子，不能再让父母操心了，毕竟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最终，我没有劝动赵敏，她疯了一样冲着我喊了一句“我恨你”，便头也不回地跨上男青年的摩托走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赵敏终于回来了，而且是一家三口。她在外面结了婚有了孩子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到父母拉扯自己长大不容易，虽然他们有过错，但也是为了她啊。最终她回来了，从此一家人其乐融融，老两口终于算是放下一块心病。
“哎！你哥儿俩还真歇上劲了，都快晌午了还不抓紧！”嫂子的亮嗓一响，张志和大哥都笑了，赶紧过去把她俩替下。大哥对嫂子说：“你和弟妹回家吧，你看这太阳毒的，回家做饭去，我们干完了就回去！”嫂子回敬他说：“我还以为你怜香惜玉呢，感情这是让我们回家给你们做饭，我才不干呢，走啊妹妹，咱回家歇着去！”张志知道这是哥嫂在耍小矫情，也为他们多年来相扶相伴一路走来感到由衷的高兴。
张志的小说突破那个节点后一直创作很顺利，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小说已接近尾声，他心里也开始松了口气。回想这段时间以来，自己除了在村子里转转，就是到田地里走走，间或帮大哥干点活，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赶一下乡村大集，县城还没好好地去玩玩。昨天，高军突然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去县城玩。高军是张志上高中时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回一中当了老师，现在是副校长，他给张志打电话，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知道张志现在老家。要是以往张志早就借口回绝了，这次由于小说快写完了，他正想放松一下去县城玩呢，这个电话真是太及时了，于是张志爽快地答应了。
这天是星期六学校休息，张志早早地吃过早饭，开着车直奔县城。清晨刚刚下了一阵小雨，继而便云去风止阳光照。雨后的空气特清新，树叶也好像刚沐浴完的美女靓丽夺目，村村通马路上还残留着一个个雨后留下的小水汪，行走在这样的环境中，张志真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他打开车载CD，欣赏着邓丽君缠绵抒情甜蜜的情歌，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伴着通往县城的马路有一条小河，河里有半河的水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农民朋友把它们送到干渴的田地里。河堤上、马路两边还种着几排速成杨树，笔直的站姿好似阅兵村里的战士威武飒爽。马路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车辆，这些车辆有农用三轮、四轮车，摩托车、面包车和小轿车，还有电动三轮、电动车，骑自行车的几乎没有了，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让人很难相信现在农村的交通工具竟然一点不比城市差。
汽车飞驰，到县城三十多里的路程好像一眨眼，县城便在眼前了。此时马路上的人车突然多了起来，张志放慢车速，随着人流车流缓缓地行驶着，突然他想起原来今天是县城大集，怪不得这么多人。在往县府大街拐弯时，他从车的后视镜里发现一个开着电动三轮的妇女，那模样身段是那样的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由于跟着车流，一会儿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脱离了他的视线。他没有再想，而是专心开车直奔一中学校而去。
一中老师的家属院和教学楼只有一道之隔，是一个大院。教学楼在南面，家属区在北面。教学楼已不是当年的教学楼，家属区也不是当年的平房了，张志有些找不着北，于是停下车给高军打电话，一会儿只见一个带着眼镜、中等个头、身材略胖、留着地方包围中央的发型、年龄五十上下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且不时地四下张望。张志坐在车上仔细端详着此人，猛然认出他就是高军，于是赶紧从车上下来，上前与高军握手。之所以两人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原因是，最近几年来他们高中时的班长开始组织同学聚会，聚会时间一般是在县城，而且大都是春节后。在县里的同学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毕竟离县城近方便些，所以来的比较全，而在外地工作的张志他们就不同了，有参加的，也有来不了的。张志就是属于那种来不了的，他不想为此而向领导请假，这是他多年来做事的准则。同学聚会的兴办，使多年未见的同学们又都联系上了，甚至开始互相电话问候，高军和张志就是这种情况。两人虽很多年未见面，但这几年电话联系却不少，而且高军不知已说过多少次，在张志回家来时一定要到县城做客，他叫上县城里的几个同学聚一聚，叙叙同学情。可张志一直没好意思这样做。
高军见到张志，先是端详了一会儿，见张志亦是白头发爬上了额头，脸上也有了折子，已不是当年英姿勃发的少年了。两人先是狠狠地握了手，继而相互拥抱在一起。张志把车停好，跟着高军来到他的家。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两间卧室，一间书房，餐厅客厅都收拾的干净利落。高军为张志倒上水，告诉他老伴利用双休日回娘家了，自己一个女儿刚刚参加工作，也是一名教师。张志一听乐了，顺口说出自己的儿子也是教师，年龄比高军的女儿大一岁，他们一个在市一中教书，一个在县一中教书，不知有没有缘分，我们能成为亲家。同学之间说话无遮无拦，即使多年不见还是改不了。两个人拉着家常，互相了解着对方这些年的经历，不知不觉快十点了。张志说想到县城转转，这些年来去匆匆的对现在的县城真有些陌生了。高军说已经约好了同学，饭店也定好了，一会儿我们在饭店见面，还是在家再坐一会儿吧。张志知道他不想陪自己转，因为对高军来说，县城弹丸之地，没什么好转的，再说了他在这里几十年了，还有哪里吸引他去转呢。张志问中午在哪个饭店，然后告别高军想自己开着车走。高军见状还是跟了出来，并坐上张志的车充当向导。张志心想，这还差不多，真要连这点面子不给，同学聚会还有什么意思呢。
的确，县城弹丸之地，开着车不长时间便转了多半圈，繁华地段和街道都去了，给张志的印象是震撼两字。没想到这些年来县城变化这么大，简直比他们市里发展还快，只不过县城还是小了点。现在只有集市那条街没去了，张志把车找地方停好，然后和高军步行来到了集市，他好几十年没赶过县城的大集了。远远地便见人头攒动，仿佛像蚂蚁搬家，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张志抑制不住激动地心情，多年前一次随父母赶集的情景一下子在眼前闪现开来……
那时张志最愿赶的集莫过于靠近年关的大集，这个集又叫“花街集”，意思是集市上的商品种类花色齐全，各种年货一应具有，除了蔬菜、肉类、鱼类外，再就是花色齐全女孩子用作头饰的花、做衣服的花布、鲜艳的床单、款式新颖的服装等等。当然男孩子们所期待的卖鞭炮的摊位也是扎了堆似的，占据了集市的半壁江山。 赶“花街集”，在过去可以说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的梦想，一个孩子一年的期盼。大人们忙碌了一年，带着收获后的喜悦，也愿意带着自己的孩子去赶集。清晰地记得跟随父母赶花街集时，他的眼简直就不够用的，看着这么多的商品，都不知道要什么好，但他最想去的还是卖鞭炮的那儿，根本就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什么卖葱的卖蒜的、卖米的卖面的、服装鞋帽、吃喝玩闹等等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终于，父母买完了年货后才领着他和哥哥去买鞭炮。父亲先是买了家里过年放的鞭炮，然后又为他和哥哥每人买了一些个头小点的鞭炮、摔炮、钻天猴、普拉筋、还有几种简单的烟花等。当时哥哥和他也想去捡拾那些没有炸响的鞭炮，可父亲就是不让去，只能傻傻地站在远处羡慕地观望着。正当他们站在远处观望时，忽然见一辆装满鞭炮的汽车上冒出了一些烟雾，紧接着便出现了骚乱，有的人趁机开始疯抢车上的鞭炮，转瞬间青烟化作浓烟，随着一声声的爆响，围在周围的人们顿时作鸟兽散。卖鞭人的哭喊声被鞭炮声淹没了，后来他竟然还想去把火扑灭，可旁边的人一把拽住他，说你不要命了。就这样价值好几万元的鞭炮在震耳的炸响声中瞬间化为了灰烬，只留下满地的纸屑和冉冉飘荡在空中的烟雾，还有卖鞭人那欲哭无泪、悲怆无奈、呆呆傻傻、瘦削黝黑的脸庞。 父母拽着他哥儿俩没敢看热闹，急急地走出人群，忽然父亲叹了一口气说，这肯定是不安好心的人把烟头扔在人家的车上，策划并带头疯抢了人家的鞭炮，这可是人家的命根子啊。走了几步，父亲忽然停了下来并浑身上下把衣兜摸了一个遍，完了说了一声，看来还有比我们过得不好的，今天我做了一件捐款不留名的好事。原来父亲的钱夹不知何时被小偷实施了乾坤大挪移，那可是父亲为他和哥哥买衣服的钱，看着父亲气愤但又自我解嘲的样子，母亲想生气却禁不住乐了。 高军和张志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服装鞋帽区、五金家电区、土产区、粮油区、牲口交易区、肉食区、蔬菜区，最后在街头外的树林里是牲口交易区等，还有街两旁的超市、饭店也是鳞次栉比，叫卖声、哭笑声交织在一起。张志和高军走走停停，在人群多的地方难免有与人相撞的时候，可他还没有说话，对方一句“对不起”已传了过来。看服装鞋帽市场，那些张挂在竹竿上的服装和排在架子上的鞋，不仅花色品种齐全，而且分高中低档顺序排列，很是醒目。走到蔬菜区、肉食区，所有的商品都那么鲜亮诱人，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大家彼此相互的商量着价格，瞬间一笔交易就成了。偶尔看到一位大哥的钱掉在地上，旁边的一位小青年弯身拾起交给了那位大哥…… 张志正感慨着，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嚷嚷声。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手里提着一捆菜，说是卖家坑人不够称。卖菜的是看上去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农村妇女，佝偻着身子与壮汉交涉着，两个人手里都抓着同一个电子秤，看意思是壮汉要把电子秤拿走而那妇女死活不让。一会儿，只见两个戴大盖帽的工商人员来到这里，然后拿出仪器测量电子秤是否准，继而没收了农妇的电子秤，并开具罚单。农妇此时不再哭闹，一张悲苦的脸忽然朝张志这边看来，一瞬间张志呆呆地看着这张脸：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皮肤黑黝黝的，脸颊深陷，嘴唇干裂包不住露出的门牙，额头的皱纹有三四道，头发花白，只有一双大眼还透着一股英气。身上的褂子有些脏，脚上蹬着一双沾满了泥土农村人自己做的千层底布鞋，一双皲裂着手指的小手无力地垂着，脸上的无奈和哆嗦的嘴唇，叫人心生怜悯。农妇在回首的一刹那也呆住了，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接着便又黯淡下去，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然后扭转身子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菜摊。
张志看到这一幕心情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没有想到在心里像女神般的朵儿，会在这样的场合相遇，如果不是刻骨铭心，也许他已认不出现在的朵儿。可是，在他看来，就算朵儿整了容换了容颜，他也会从她的举手投足认出她。他几步走到朵儿面前，弯身想帮她收拾摊儿，可朵儿说不认识他，谢谢他的好意，并再也没正眼看他，直到收拾完骑上她那电动三轮走了，张志还傻傻地站在那里。高军见状问张志是不是真认识人家，为什么人家不理他。张志没顾上高军的询问，而是直接问高军是否认识工商上的人。高军说和他们的一个副局关系不错，这下张志非常激动，并让他抓紧联系帮忙，把电子秤要过来。
张志提着朵儿的电子秤和高军直接去了饭店，由于心事重他竟然喝多了，这可是在张志身上很难发生的事。几个同学扶着张志打的把他弄到高军的家里，一直睡到傍晚张志终于醒了过来，他抱起高军为他准备的凉白开一气喝了两大杯，然后谢绝高军的再三挽留，拿着电子秤开车走了。
这一天清晨，张志起得很早，并叫上小云说是要到离村不远的河边走走。沿着田间小路，闻着庄稼经过一夜露水的滋润所散发出来的馨香，渐渐地看见远处一条小河，蜿蜒崎岖地穿过张志的家乡，然后不知再穿过多少座或大或小的桥梁，穿过多少个人声鼎沸的村庄，穿过多少禾苗花草渴望的眼神，穿过人们的笑语，伸向远方，就好像一条巨龙盘旋蛰伏在那片让张志魂牵梦绕的土地上。这条养育了张志、养育了张志的父母、养育了他的祖辈乃至乡亲的小河，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赵牛河。不知多少次张志在梦中与小河相遇，在这里嬉戏玩耍，在这里深情凝望。
赵牛河坐落在张志村庄西大约二里地远的地方，河面大约有十几米宽，在弯弯曲曲的河岸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还有人们有意栽种的垂柳，那柳枝一根根垂向河面，与飘荡在河面上的水草唇齿相依，窃窃私语。清澈见底的河水在河道上潺潺流过，不时可看到顽皮的鱼儿在相互追逐嬉戏。
站在河堤上，小云不由挥动着手臂，张志则贪婪地扫视着面前的一切，回忆着自己小时候在这里游泳、割草、拔古蒂（一种小草在开花前孕育出的一种甜兮兮的花梗）、和伙伴们玩耍、与朵儿在这里相约，这些一想起便令张志热血沸腾的场面，再次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着，侵蚀着张志的大脑。张志自言自语地说：
“赵牛河滋养了这片土地，养育了这方乡亲，是我成长的摇篮，我的理想就像这清澈缓缓流向远方的河水，是你把我带向远方，给我以力量，给我以安慰。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才使得我有机会再来到你的身旁……”
“赵牛河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这是怎么回事？”小云的好奇心又来了。
张志说，在他八岁的那年夏天，父亲带着他和大哥来这里游泳，当时，河里的水并不大，因此河水流的也就急了些。由于张志还小，于是父亲先教他学狗刨，天资聪颖的张志一会儿竟学会了，并高兴地在河边向父亲和大哥表演。后来，父亲让他在河边自己玩耍，并嘱咐他不要乱动，然后带着大哥向水的深处走去。张志浑然不管父亲和大哥，自己玩的非常起劲，不知不觉他渐渐地离岸边远了。此时的他有些累了，而且不小心还呛了一口水，当时他就晕了，忘了刚学会的狗刨，他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便顺着河水往下游飘去。据父亲讲，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张志已经被河水冲出去十好几米远，而且只露着一个后脑勺。当时父亲见状立即几步跨上岸，飞也似的跑到张志的身边一把把他捞起，然后把他倒过头来拍他的后背，一会儿他哭出声来，父亲才舒了口气，而大哥当时只是傻傻地站在旁边，他吓坏了。张志还说，也许我的命大，后来我曾这样想，河神之所以不要我，应该是嫌我太小，况且远方还有一个小姑娘，也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在等着我，所以又把我送了回来。大命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这里都这么说。不管怎样，我真的感谢赵牛河。
火红的太阳在村庄的上方冉冉升起，田地氤氲使太阳看上去又有些朦胧。鞋子让青青的小草偎依着，晶莹的露水把鞋子都吻湿了。太阳越升越高，两人感觉到饿了，便慢慢往回走。回到家里小云忙着做饭，张志则打开了电脑，继而便听见滴滴答答的键盘敲击声。小云叫他吃饭他也不理，直到快中午了键盘声终于停了，而此时的张志眼里分明有大颗的泪珠，缓缓地流淌在他那鲁西北平原似的脸上。他轻轻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呆呆坐在那里，似乎仍沉浸在他小说中的情形之中。
这天晚上，张志大哥家里热闹非凡，本院里的几个兄弟、叔叔、大爷，还有从小和张志要好的几个伙伴，大家围在八仙桌前推杯换盏。菜是大家伙凑的，酒是支书金良拿来的，他们都是来为张志饯行的。他们一个个地举杯庆祝张志小说顺利完成，甚至开着让张志把他们写进小说的玩笑，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也能出一下名，在电影电视里看到他们的形象也说不准。张志被家乡亲人的热情浓浓地包围着，他贪婪地享受着，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铺开一张长卷，长卷的开端已经完成，接下来他要用尽毕生的力量完成后面的描绘，而且已容不得他推脱，因为长卷上分明已经有鲜活的生命在那里跳跃着向他召唤。
临回城，张志让大哥帮忙，将电子秤和一封信留给朵儿，并托他的大哥转交。心里的内容是张志想帮助朵儿的儿子治疗脚伤，毕竟他能通过自己或者朋友联系北京等大地方的医院和专家，这样帮一帮朵儿也算了却自己的心债。后来，朵儿被张志的诚心感动，真的通过张志的帮助基本治好了儿子的脚伤，且儿子因此很快也找上了媳妇，一家人对张志感激不尽。
回城后，张志将自己新创作的《我的农民兄弟》打印稿拿给作协领导及同事们看时，同事们都露出了佩服的眼神。这部反映农村农民生活题材的小说，不仅深刻剖析了当前农村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将农民朋友的生活观念和思想转变都写的是入木三分，同时还将当前农村存在的养老、教育、看病、就医等问题也反映了出来。那淳朴的乡间民风在字里行间散发着无穷的魅力，让人读后会产生一种走进农村的欲望。很快，《我的农民兄弟》出版发行，销量直线上升，且有导演联系让张志改编成剧本或者想购买《我的农民兄弟》的音像制作权，把小说搬上银屏。作协的领导对张志取得如此的成绩，也是高兴有加，并组织安排了张志作品学习讨论会，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给这部作品都给予了高度评价。
张志火了，名气也更加响起来，于是他又陷入了一种包围圈，这些圈有各家报社的记者采访、广播电视的独家报道，有他的朋友们的宴请，有一些单位的邀请……张志是一个个地应接不暇，忙的是晕头转向疲惫不堪。他想还是乡下好，正这样想着，作协领导再次找他，想让他再写一部反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小说，以此来进一步繁荣本市文化市场，提高本市文化品位，打造文化强市，而且条件也很宽松，正在为他办理调动，准备把他调到市作协工作。当然，来作协工作后身份还是自由的，准许他可以不上班。对作协领导的安排，张志心存感激，并决心争取尽快写出好的作品来回报领导的知遇之恩。
说走就走，他再次故伎重演，悄悄地又回到了乡下，并骑着自行车在新建起的一个个社区进行参观访问。走着看着交流着，一个个情景物事也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更在他那部长卷中逐渐地各自就位。张志仿佛已经看见这部长卷在眼前徐徐展开，一栋栋楼房，一排排树木，一座座猪舍鸭棚，一辆辆农机汽车，学校、超市、医院、加工厂，还有老人和孩子交织在一起的满足得意的笑声，使这部长卷是那么富有生命力。
《还乡》，这个名字忽然在张志的大脑中出现，想到这里张志不由自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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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1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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