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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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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3-4-9 10: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们刚走入电梯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还会有什么奇迹,没有。诗人西川站在电梯外的地板上,和我们道别,他的脸上带着沉思和暂别海子而产生的悲伤,而我们的小包里则正在盛放着海子的手稿《弑》。
  
  这是在一九九二年十月三十日下午,阳光穿过七层楼走廊上的窗子洒在人们的灵体和肉体上。几个小时以前,我们坐在西川的房间里得到了海子,见到了海子,同时也被他浸透,象土地被太阳孵育一样。我明白这一切已经是世上最伟大的奇迹了,在我们乘坐的电梯开始驶动时,我们甚至开始默念海子的诗句,“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找到我/幸福说:“瞧,这个诗人/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不,我坚信不会有比见到梅子笔迹更大的奇迹,否则,这世界便不再有理性和终极的主宰。
  
  是呵,甚至电梯里也有如此辉煌的灯光,它在我们头顶上方,象昭示真理与荣耀的星体一样,它光明,自足,圆满。我们知道这一切之所以发生的原由,相信这是奇迹的边缘的景象,它们相随始终。于是我抬起头,用所有的生命活动来迎接它,我的眼睛,我的手,躯干都指向它:我知道我们的肉体在微微颤动,这是幸福带来的。
  
  我们是到北京参加一次笔会的。我们没有推销出自己的作品。我们没有得到彻底的震撼。而这一点是我们此次来京最重要的目标。然而我们现在正陪伴着海子,陪伴着我们尊敬的诗人。现在我们正在试图尽快赶回去,赶回西北一个地处偏远的小县,以便把海子登在一份小杂志上;它是如此之小,如此之薄弱,而我们几个编辑的目标又是难以想象的宏大。我知道现在我是多么地归心似箭,抬头迎接灯光的时候,我甚至发现自己因为电梯过于迟缓而有了泪水。上帝,上帝,我多想以梦为马啊。
  
  然而电梯所代表的物质世界是理智而客观的,无论热烈灼烧的火焰,还是冷峻寒切的冰层,它们都仅仅是人类的景观,人类的异已。海子说:“我把石头还给石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蕴涵着情感(这是一首爱情诗中的句子)和哲学。如果我们分析过石头的话,那么,现在必须把它归于本体。我们乘坐的电梯均匀地运动着,它的速度是一个定值:它不知道成县,不知道崇仁,它也不知道《同谷》和被海子握住的我们。
  
  然而我们不能冷静和宁静,我们是要从七楼下到一楼,而后走上地面,走向被宗教掌握的西北,然而,电梯却在向上提升,它冷静地携带着我们和海子,固执地,漠然地向上。它携带着两个缺乏常识的理想主义者,升呵升呵升呵。
  
  我们看了一阵电梯上的键盘,我把右手食指放在一个标着下降箭头的按钮上,然后我压了下去,它深然地陷落,甚至于被卡在凹槽中无法脱出,电梯猛然震动一下,停下来。它一动不动地,以静止的状态与我们对视,依然是冷漠与固执。随后,我们看见电梯门抽搐起来,而后是刷的一声,它洞开了,我们面对着复杂的机械装置和一堵粗厉的墙壁,面对着另一个意料不到的世界。
  
  一开始我们没有感觉到任何异象。我们采用了所有方法,试图使它重新运转起来,心里面满盛着对于科学与直觉能力的乐观的自信,然而它冷静异常,一动不动,这让我们恐惧起来,我们开始利用安装在电梯内的紧急电话,一遍遍地拨着3902或4687,甚至我们还一连几分钟按住报警键钮,最后从电梯内扔出纸条,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在我们面前,依然是粗糙的大墙和湿黑的、沉闷的机械,它们砖石或钢铁的眼睛生长在整个弯曲的宇宙大空间里,然后,这些眼睛生长到了我们的身上:首先是面部,而后,它们坚定地植入我们的脏器之中。
  
  电梯顶部的灯慢慢地昏暗下来。海子象一个精灵,他在坛子一样的小包中,在电梯内,闪着紫色如铜的光。一架被封存的电梯首先是一尊坛子。一个诗人首先是一尊坛子:以及一个空间,以及这普通的从我们身边与身内张望的物质的眼和全部的时间。这是我们坐在电梯内抽烟时我们想到的第一点。海子说:“这就是我张开手指所要叙说的事/那洞窟不会在今夜关闭/明天夜晚也不会关闭。”我们取出海子手稿时读出了死亡,它冰凉而慈爱的手指在我们的额上。后来我们关了灯,电梯里一片黑暗。海子的闪光紫如铜色,他说:“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海子的铜色与电梯的铜色融溶在黑暗中,融溶在我们的幻象中,我们听见他说:“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那么,打开灯吧。我们对自己说,我们不能在黑暗中体察死亡的舞蹈。当时我们是一个四处寻求救命稻草的人,因此我们受不了逼临身侧甚至是头顶的黑暗,打开它吧。我们这样说。这是我们平生又一次体验到死亡前的恐惧和渴望生还的焦切等待。
  
  灯光又亮起来,我们不知道什么原因,它甚至如此之亮如此灼人。我们听见头顶上有人高喊:喂,你们是困在电梯里了吗?我们说是。好,我去喊人修理。还是那个声音说,它显得如此温和,又如此充满温馨。我们就这样坐在电梯里,眼睛望着墙壁,望着一种无法穿透的极限,同时也不时凝视键盘上时时亮起的呼叫电梯下降的绿色讯号。我们知道这是传给我们的动力,从这绿色的地方生长过海子的铜,因为我们宁静起来,在后来的时间里,我们就能够一直盯住墙壁和电梯的机械装置,就能够一直想着这些极限,同样,因此我们也就想出了冲破极限的方法,比如用我们携带着的匕首把墙壁挖透,或者用榔头把它砸破:只要有这些勇气,有敢于彻底破坏的勇气。
  
  好长时间没有人来。电梯也没有运动。我们没有恐惧和沉思之外的任何东西。甚至在想出了突围的办法之后,我们甚至没有了墙。
  
  只有我们和海子,和灯光。是呵:一个利于沉思的时刻,一个适宜的处所。
  
  可是,海子,他为什么死了?
  
  我们坐着想这个问题,电梯顶部的灯在夏天如此之热,它照在我们头顶、颈部和裸露的肌肤上,让我们都感到了最为壮烈的夏日。我们渴望着有月亮的夜晚,那里是柔美和阴凉的。海子说:“今夜美丽的月光,你看多好!”在我身旁的海子说:“月亮,你寒冷的火焰穿戴象一朵鲜花/在南方的天空上游泳/在夜里旅游,越过我的头顶。我们抹着汗水,寒冷的火焰,这是我们和你们,和大家以及行走在地面上的生物们大多向往的。”
  
  后来我们便得救了:电梯突然向上升起来,它动了!它向上!我们又一次在狂欢之余发现了这个物质(这些物质)的固执:它向上,把我们载到最顶层,然后,这个封存的坛子把我们送出来。我们似乎从海底古瓶中出来的那个精灵,我们站在了楼顶的走廊里,一个小伙子说(他精力旺盛,他生气勃勃):“真不错!”我们走下去,到一楼。我们走出去,到太阳下。这时我们知道是发生了又一个奇迹:我们卓越地表演了一场死亡之舞,我们也观看了它。狄伦·托玛斯说:“一次的死亡后/便永不会有再生”,而我们的奇迹在于这伟岸的复活。
  
  阳光多好呵,它猛烈地打在院内的地上和墙上——那是同样粗厚的墙——,而后,它的反光又打回在我们身上和眼睛之中。我的手紧握着《弑》,握着下层与低级对权威与绝对的反叛,握着死亡之书,而后,在阳光打进眼睛的时候,我们闭上了眼:这是一个弱者对强者的畏惧,这时,我们看见了又一个奇迹,同时我也看见了我对自己具有发现奇迹这一能力的感佩:我们知道了海子之死的原因。我听见我自己这样问:太阳会如何消逝?我又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它只会毁灭於自己的辉煌与热烈,因为正象笛卡尔说的那样,光也是一种压力,对光的追求同样是对压力的反动。
  
  昨天,我们还在山海关。当时我们站在海子殉诗的地方,站在他的灵体与肉体和铁轨这些物质世界结合的地方,我们低着头。现在我们站在海子身边,我们听见他这样说: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当我被他彻底掌握的时候,我听见他让我这样宣告说: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但诗歌以太阳必将胜利。
  
  1992年

[ 本帖最后由 一水 于 2013-4-9 12:10 编辑 ]
2#
发表于 2013-4-9 11:45 | 只看该作者
欢迎老盖!
先占个地方,问个好。
3#
发表于 2013-4-9 12:1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4-9 11:45 发表
欢迎老盖!
先占个地方,问个好。



舄兢引来的大文人,排后面问好,跟着学习。
4#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2:3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舄兢 的帖子

被你放养的大鸟吸引来了--谢谢啊,问安!
5#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2: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4-9 11:45 发表
欢迎老盖!
先占个地方,问个好。


问候!多批判为好!
6#
发表于 2013-4-9 15:15 | 只看该作者
我自作聪明地猜一下:老盖同志应是60年左右出生的人?如果猜对了,我再说这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如果没猜对,那么,我得换一个角度去理解了。
7#
发表于 2013-4-9 15:22 | 只看该作者
生命的悬浮,截断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在海子的精神光亮中熔和.问好诗意老盖
8#
发表于 2013-4-9 15:37 | 只看该作者
理想的,现实的,尽在感受的瞬间,意识流动之际,于是海子的诗,在这里鲜活起来。读老盖的文字,其实我是不愿总结以上文字的,因为很多东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上次看那章与鸟相约。而这章的结尾,更是一种悬念,让人回味无穷。
9#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6:0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4-9 15:15 发表
我自作聪明地猜一下:老盖同志应是60年左右出生的人?如果猜对了,我再说这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如果没猜对,那么,我得换一个角度去理解了。

楼主有天眼--差不多,俺64年的。
还望赐教!呵呵。
10#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6:0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4-9 15:22 发表
生命的悬浮,截断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在海子的精神光亮中熔和.问好诗意老盖


二十年前的旧作了--惭愧!
11#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6:1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4-9 15:37 发表
理想的,现实的,尽在感受的瞬间,意识流动之际,于是海子的诗,在这里鲜活起来。读老盖的文字,其实我是不愿总结以上文字的,因为很多东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上次看那章与鸟相约。而这章的结尾,更是一种 ...

问候安然!
贴上这篇文字后,加了个尾巴,但忘了附在文后--就补在这里吧:
“1992年至北京,期间与江西岩泉兄一起至西川处(当时西川在新华社《环球》杂志),并幸运的得到海子诗剧《弑》的手稿。告别西川后被困于电梯,于是有此文。
另,海子诗剧《弑》后首发于当时由我主持的甘肃成县小杂志《同谷》,该文也同时刊发,以为说明和纪念。老盖2013年4月9日志于云南丽江束河九域乡村客栈。”
12#
发表于 2013-4-9 18:44 | 只看该作者
先祝贺在这里相聚,再抽空学习文章内容。
13#
 楼主| 发表于 2013-4-9 19:4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海怡 于 2013-4-9 18:44 发表
先祝贺在这里相聚,再抽空学习文章内容。

大姐来了啊?好!
14#
发表于 2013-4-9 22:45 | 只看该作者
海子,心里永远的痛。
今天校对杂志,其中有纪念海子的文,总有说不来的感动,以及惆怅。
是啊,阳光多好,海子,他怎么就去了。
或者,对于这个污泥浊水的世界而言,海子,他解脱了。这或许也算是件幸事。
15#
发表于 2013-4-10 09:5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4-9 15:22 发表
生命的悬浮,截断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在海子的精神光亮中熔和.问好诗意老盖


看评价,确如鹰眼犀利。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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