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地震日子里的记忆

苏相宜

写在地震日子里的记忆

2013年4月20日   星期六

　　一夜狂风异响，清晨阴凉的气息中携带着莫名的熟悉。8点钟晨读，奇怪家里窗户怎么抖得吱咯响，垸垸来电话我才意识到刚才是地震。

　　上网，远方的燕子妹妹和辉元姐关切问我在万州平安否。一日三餐边吃边看CCTV新闻频道的直播，我管理的十几个公益QQ群消息不断闪动，许多志愿者和车辆已经奔赴震区雅安，“紧急转告××赶快回家”的假消息也满天飞，不懂哪个人在如此危急时刻炮制这些消息是为什么？！一位残疾群友说她被震感摇醒，慢条斯里穿衣服、拿包包，我们赞她稳坐钓鱼台，她说：“因为跑也跑不动嘛。”

　　傍晚出去逛一圈，天气像回到初春或深秋。各家电视里播报着芦山县死亡人数已过百。雅安，想为你做些什么！我几乎一整天钉在网上，发布转播讯息动态、回复年轻志愿者们提问，转眼又凌晨。爸妈已走得太久远，我学着父亲当年预备好电筒、水和简单财物，放进枕边的小包，独自度过震后的夜晚。乐生恶死就不可能真正无惧，能逃则逃，能躲则躲，跑不动躲不脱只好由天命，来之即安之。从五年前的5·12活过来，我便明白：平安不是理所当然，而只是幸运。



[ 本帖最后由 苏相宜 于 2013-4-22 14:48 编辑 ]

苏相宜

2008年5月12日　　星期一

　　14:27，我看看电脑里的钟，关机，摇着轮椅去客厅门口倒茶。脚底晃起来，我摇摇脑袋，确认不是头晕，是地板左右晃动，如同置身颠簸的船。妈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楼下在装修吗？”爸也走出午睡的卧室：“床都在抖。不会哪儿地震了吧……”

　　摇晃的幅度与频率增大，整幢楼的门窗咯吱作响，人就像被谁乱摇着的一只火柴盒里的小玩偶。“糟！糟！是地震！我们地震了！”爸边喊边跑去拨掉电视和风扇的插头。我脑子急速转动，闪过电视教的逃生知识，喊道：“进厕所！那儿空间小！”

　　妈妈抱起我，一家三口直奔卫生间。外面尖叫鼎沸，我仿佛走进一场梦魇，空白的大脑只剩一个祈求：爸爸妈妈活下去，爸爸妈妈别受伤……

爸仍然立在门旁：“还是应该出去躲。” 我和妈焦急地说：“这么短时间能跑七层楼？你先进来！”

　　颤抖渐趋平静，我们出来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我这才真正感到恐惧，系鞋带的手不停哆嗦。一切就绪，爸说天太闷热，看看情况再走。打电话给老城的大舅，他老两口刚刚避险回家。开电视，得知四川汶川县发生7.8级地震，波及中国全境，中央已向音讯全无的灾区调派军队。我开始担心卧龙保护区的大熊猫。抬头看天，阴云密布，不知是天公发怒，或者也在为灾难悲伤……

　　到晚上，陆续报出死亡数字，隔壁梁平县也死了人。大舅全家聚集滨江路，劝我们也出门躲躲。爸爸埋头抽烟说：“妹儿（注：我的小名）的身体怎么受得了来回折腾？不可能丢她在家，我俩个下楼。再说，万一回屋就余震，岂不冤枉？”他让我母女安心先睡。他预备好装证件、钱和简单衣物的提包和一壶水，后来在我枕头边放一只小手电。

　　我记住了，今天是国际护士节。

苏相宜

2008年5月13日　　星期二

　　久久难入睡——但我知道自己必须睡，储存体力以备万一。被一阵震颤从梦乡惊醒，翻身坐起，周围似乎很平静，只有心突突地跳。“紧张过度了吧？”我重新躺下。窗外许多人在接手机、看电视。

　　早晨，爸告诉我昨夜确有几秒钟余震。妈买菜回来，说多数市民看了一夜新闻，都江堰的灾民拉着温总理的手恸哭，总理也跟着流泪。

　　午后，天哭了，四川的天空也在哭，救援人员经水路艰难抵达震中映秀镇。上周这时候，大家还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关注奥运火炬上珠峰、热议俄罗斯阅兵式；昨天下午两点半之后，多少人命运剧变，没了亲友、没了房子、没了绿色的小城山水！我能坐在家继续写英语作业，能和爸妈看电视，真要感谢上苍！生命如此仓促脆弱，苦心经营多年的家可以瞬间化为乌有，我们只有珍惜在世的每一天。

苏相宜

2008年5月15日　　星期四

　　半夜被窗外喧哗吵醒。已经平静两日的的街上又人声鼎沸，车来车往，不时有一辆警车用喇叭喊：“大家注意安全！”爸妈在隔壁安然酣睡。我相信他们的决断力，大不了像妈妈所说“全家死一块儿”。当然，有机会谁不想活呢？我穿好袜子再躺下。

　　天亮得知，由于一条短信说临近的达州“出事”，我们大半个城市稀里糊涂在户外挨冻一夜。造谣者已被捕。谣言满天飞的时期，还是相信政府比较安全。

　　大舅惊叹我们居然在家睡得着。“不怕死”，易说难做的三个字。现在我更加钦佩脱离险境又跑回去救同学的重伤少年、放弃逃生机会用双臂撑起学生生命的老师、用身体护卫婴儿活下来的父母！我爸妈会牺牲自己救我吗？当然会。可我宁愿他们别那样做，他们比我更值得活。没有这个家，我要世界有何意义……

苏相宜

2008年5月16日　星期五

　　今天起全国捐款，医疗队、志愿者也源源不断入川。我们这儿一向抠门的农民，二话不说往募捐箱放了钱。妈说菜市场吵架的人少了，有时两个人几乎吵起来，一方说：“看灾区人民那么惨还团结乐观，我们有啥可争的？”于是双方握手言和。

苏相宜

2008年5月17日 星期六

　　灾难的一周即将结束。我家养成早晨先开电视看营救进展的习惯。从空投物资的直升机俯瞰，整镇整县夷为平地，大量学校废墟下是成百上千活泼的生命啊。尽管政府坚决说“不抛弃不放弃”，相信有生还的奇迹，但奇迹太多还叫奇迹吗？

　　黎明时分，床又晃几下。我们全城人民突然舍得吃喝，楼道里常常香气飘溢，大有“死也做个饱死鬼”的意思。我可没胃口，一有响动便头晕心跳。在地球上每多活一天，就够满足了。

苏相宜

2008年5月19日　　星期一

　　昨晚央视赈灾演出，地震修正为8级——唐山的重演！刘欢往募捐箱一包接一包塞了60万，成为一大早街谈巷谈的热点。小城的人真没见过世面。

　　今天是全国哀悼日第一天。电视台一律黑衣白花深黑布景，国旗首次为国家元首之外的平民降下一半。14:28，凄厉的防空警报在大江南北回荡，为一周前的此刻那些骤然消逝的生命，为32年前默默躺在瓦砾下的30万唐山民众，为五千年来如尘土一般轻易拂去的民权终于得到的——哪怕只是仪式上的——尊重！

苏相宜

2008年5月21日　　星期三

　　媒体报道有个大学生抱怨全国致哀害他不能进舞厅不能打游戏。我挺愤慨：举国悲痛的时候，你不悲痛，不逼你流泪，但至少应该把嘴闭上！这无关政治，这是起码的人道。

苏相宜

2008年5月25日　　星期日

　　本周二，市台和区台都发布强余震预警，许多市民再度神经绷紧（我爸妈除外），露天支帐篷过夜。今天下午4点24，地板晃两晃，我全家卫生间躲半天。这场6.4级地震造成400多伤亡。土地爷就是不让人们走出阴影，非要这样不断提醒人类的渺小、时光的不容浪费吗？

苏相宜

2008年5月27日　　星期二

　　东方卫视讲述一位都江堰老画家，见许多灾民用凉水泡方便面，他从自家提一只小煤炉去安置点，给大家义务供应开水。他说这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平凡的老人，比一掷千金的大慈善家，更令我感动与温暖。

苏相宜

2008年5月31日　　星期六

　　死亡人数升至6万8千。残垣断壁下的生命完全沉寂。现在军民忙着封城消毒、征集帐篷、处置堰塞湖。多国医疗队也陆续赶到。相比美国政府捐区区50万美元，非洲小国挤出的几万美元说明了什么叫患难见真情。余震期不知有多长，奥运仅距离70多天，祖国再受不起什么灾了啊。

　　伤痛的五月结束，儿童节临近，期望四川人及我们的生活早日归复正常。

苏相宜

2008年6月1日　　星期日

　　六一晚会公布了“抗震救灾英雄少年”名单：抢救幼儿园小朋友的甘肃12岁腼腆男孩，成绩不好却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北川中学高三学生，勇敢大方的小林浩……充分证明，中国的80后、90后并不是垮掉的一代。

　　喜欢华健的那首歌，抄在了本子上：

少年强心飞扬
断了路梦在天上
败不降最坚强
泪擦干挺起脊梁
情无疆义坦荡
爱种在生命战场
恕我狂勇敢闯
我不是倔强张扬

天的空是地宽阔胸膛
地让天举起了年轻的力量
选择了荣光爱需要拼到无尚
人性光芒打亮梦想的路上

痛苦泪水浇灌着歌唱
生命会有看不到边际的阳光
我和你长大让爱也一起成长
成功背后矗立希望的肩膀

苏相宜

2008年6月6日　　星期五

　　我家晚上搬到客厅睡觉吹空调了，几十万绵阳市民在闷热多蚊虫的帐篷干等洪水一星期，该多么难熬！修好的导流渠躺着晒太阳，大自然跟专家们作对似的，水位越涨越慢，蓄水由1亿增至2亿。爸指着屏幕骂：“能形成湖，证明山体已经稳定。现实不会按照理论走，靠水力慢慢冲开土层下的石头。只能大胆炸，炸出一条梯形陡渠，我们当年川藏公路就这样弄。拖下去会出事的！”

　　温总理再次亲赴唐家山，立竿见影，今天大军冒雨重新拉上堰坝，如我爸的预言，对导流渠下端加宽加深。我一直相信专家的行动自然有他们专业的道理，现在看，还不及老工人的经验。

苏相宜

2008年6月11日　　星期三

　　总参谋长接过总指挥棒，雷厉风行见石炸石，浊浪奔流一下午，正式解除警报。绵阳市民陆续回家，举杯相庆。爸爸说，经过这场地震的人，可能出现两种生活态度：一是更加放纵，今朝有酒今朝醉；二是更加珍惜生命，对生活中的不如意更看得开。

　　我会选择哪一种？

苏相宜

2008年6月14日　　星期六

　　地震过去整整一个月了。

　　妈妈为我新买的一期《读者》是赈灾专刊。看到全国红心簇拥四川红十字的封面，我流泪了；看到北川、清川、黑水、茂县这些名字，我流泪了；看到站在“多难兴邦”大字前清瘦的总理，我流泪了……我想，我们值得为天堂的逝者和坚强的生者，鞠一捧清泪。

　　最喜爱的文章，关于一个微笑到生命最后时刻的英国女子。她的墓志铭上写道：不能跳舞就弹琴吧，不能弹琴就歌唱吧，不能歌唱就倾听吧，让心在热爱中欢快地跳跃，心跳停止了，就让灵魂在天地间继续舞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