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VS情书

冷晰子

  【壹】
   
    一个月前，一位非常熟悉的顾客意外地发来一条短信，说能不能请我喝茶。顾客是南方人，很帅。煤老板，常年在内蒙古做煤炭生意，并和妻子一起在此城另有星级酒店在经营。
　　
　　我的回绝很委婉，说我不懂茶道，不喝茶，平时连白开水都懒得烧，一瓶矿泉水了事。虽然对喝茶一事我没有丝毫撒谎，的确经常以矿泉水和方便面代以饮食。去年安然给我邮来一盒好茶，也被我白白浪费。但他却不信，居然坚认我的与众不同。锲而不舍的一再邀请。他在短信里一再申明自己不是坏人，邀请我喝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聊聊天，远离生意场。诚恳又诚恳，他照顾了我两年的生意，并且从来都彬彬有礼。我不相信他会对我有所伤害，也不想伤害他的诚恳。于是赴约。刻意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泛着旧色的牛仔裤，素面朝天。我想以此来销蚀掉他眼中关于我的所谓的“与众不同”。
　　
　　很不幸，他居然没有丝毫的尴尬。眼含笑意，倒是从服务员的眼中，我看到了这身打扮与周遭情调的格格不入。他的不怪，让我为自己的恶作剧生出一丝愧意。
　　
　　这场小小的看似的“艳遇”，接下来的故事小有波折。最后几次他在他那个圈子的朋友聚会时发来短信或打电话邀请，我很坦然的调侃：不懂茶道。他很聪明，不再强求，几次拒绝之后，便不再邀请。如今，他依然是我的顾客。并说：有事别便宜他。
　　
　　有事，我经常便宜任何人。
　　
　　异乡的生活，是沉默的。除了表面的寒暄。任何深层的交汇，都是奢侈。杯光酌影里，落满空洞的笑容和眼神。在这些缺乏任何实质性的主题的笑容和眼神里。我也戴着面具，绝不轻易掀开。说我吝啬也好，说我虚伪也好。始终缄口不言，不解释不辩白。
　　
　　而于情感，我几乎心存洁癖。对任何的分流，我都持排斥和抵触的态度。虽然这常常会令我遭遇痛苦。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在窗帘后面/被纯白的墙壁围绕/从黄昏迁来的野花/将变成另一种颜色/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在一个小站上/注视着周围的荒草/让列车静静驰过/带走温和的记忆/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就在大海旁边/像金桔那么美丽/所有喜欢它的孩子/都将在早晨长大/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这是一首顾城的诗歌。我不知道顾城和妻子以及英子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牵缠，让他要以杀死妻子，同时也杀死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于诗歌，我不懂。但对好坏的认知有一个秉承：干净、纯粹、质朴。顾城的诗歌里有这些品质。
　　
　　虽然我对诗歌和诗人，都持了异议，但无法不喜欢他的诗歌。
　　
　　并且我记得，彼时，我在读顾城的诗集《一代人。远和近》的同时，邂逅一然的画册《兰心蕙质》。
　　
　　时光回溯，三年前。我对这本画册，曾给过这样的描述：所有的邂逅与遇见，都有前世今生。我的前生，会不会，是荒凉野外的一朵花或者一株草，而在后世，才会在画里画外，与青山简水、茅屋檐舍、野石孤树、淡花寂草，久别重逢。
　　
　　在一然的《兰心蕙质》册里，一次次接受着灵魂的洗礼，一次又一次，给了我一种尘灰荡涤之感。清寥的笔触，闲淡的洒脱，株株，各有风韵，片片，各随风飞，朵朵，各似蝶舞。
　　
　　蕙质兰心，兰心蕙质。因了字的抒怀，愈加有了‘飞琼散天葩，因依空岩侧。守墨聊自韬，不与众芳碧。’的诗境禅意。”如今，依然对他的这本薄薄的散发着古典油墨清香的册页念念而忘。
　　
　　自此，从一片深夜的兰叶开始，我重新捡起毛笔。在此之前，只是如一个玩耍的孩子，用一截短铅、半盒残剩的粉彩，在打印遗留下来的废纸上，随意地涂鸦。没有目的，仅仅为闲来无事。也和一然，成为可以轻松对话不设防的知交。
　　
　　那片初始的兰叶，原本是想留住，却在数次的整理书架之后，不见踪影，她的模样尚且清晰，在喧杂的记忆空间，清澈明亮，玉立婷婷。她和一然的《兰心蕙质》的册页一起。成为我沿途的灯盏。
　　
　　文字与绘画，沿袭了我情感中的洁癖。几乎屏蔽任何的背景于文字和画笔中可能的存在。对干净而纯粹的画，有近乎热恋般赤诚的爱。比如宏伟的画，干净与纯粹之外，还有一种温润。烟火的气息，在温润里化如清风明月。
　　
　　一些东西
　　
　　在诗歌里发酵
　　
　　我记得你最初的模样
　　
　　只是，忘记了来时的路

　　
　　温柔低首或者沉默不语
　　
　　是我唯一的盾牌
　　
　　除此之外
　　
　　所有的武器都已缴械

　　
　　阿拉灯神灯
　　
　　可以搬回一座住着美丽公主的城堡
　　
　　可是它却住在阿拉伯的神话里

　　
　　在你的心上走完我的一生
　　
　　在我的心上走完你的一生
　　
　　这多像一场雾或者某个夜晚的月光
　　
　　哒哒的马蹄带走了花香
　　
　　据说
　　
　　前方有一座郁金香的花园和
　　
　　布满陷阱的流沙

　　
　　我宁愿失去知觉
　　
　　忘记一切的味道
　　
　　只喝白开水

　　
　　并非在书写爱情
　　
　　只是忽然想念那片树林
　　
　　无言的落叶和沉吟的树枝
　　
　　湮没了所有的道路
　　
　　
    这是写于昨夜的涂鸦，信手拈来。如果我说，这不是情诗，大概无人相信。但的确不是。因为，诗歌里，找不到特定的指向与承载。与我的情感有关的所有色彩，已钉成了土墙上的唐卡。
　　
　　一个朋友说：“我有时也想，找个好喜欢的人，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用很俗的方式生生隔断了他可能冒出的诗意。“好喜欢”，在漫长的时光里，我看到悲凉在不远处的拐角得意的大笑。这是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魔法？所有在爱情里的人，都会中此魔咒？
　　
　　某天，我见一个人评论一部爱情小说，她这样说：其实，文字里的爱情，才是真正的永恒的爱情。
　　
　　我得承认我对文字的爱，但我对文字，存在歧视。它是一场骗局。这是我的认知。但对这个人的此句评论，深信不疑。
　　
　　因为，没有人能看清楚或者知晓爱情的模样。文字的描述，是我们期望中的无比真纯，从我们的心上经过，不问归程。
　　

   
    【贰】

　　



    从遥远的岁月之河，一路泅渡，我已经丧失了写情书的能力。连偶尔的提笔随意书写，都尽可能的用一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语言架构，让可能涉嫌情感的词句，宁静如潭。
　　
　　现今早已被便捷快速的交流工具充斥，缓慢的书信时代，成为历史深处那朵夹在书页中的花，偶尔翻起，芬芳犹在，温馨尚存。只是，再难见其美丽非凡的容颜。
　　
　　试图捡起笔落纸张的油墨清香，却总被匆忙的生活所打断。书信，尤其情书，那是一个人寂静处的深刻体验，有对另一个人“此情无计可消除”的绵长幽深的情感。忙忙碌碌的喧哗，将那种感觉冲蚀贻尽。民国时才子才女们的情书，到如今，成了让我们艳羡的奢侈品。
　　
　　几年前曾读过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认为它是中国近代史上最美的散文，如果可以让我归属，它也应当归属为情书，因为，期间的字字句句，均是说给一个人听，在当时他的书写，我想，他最想它们被聆听的人，是三三。不甜不腻，优美清新，配以沈从文随手勾勒的铅笔画，令我着迷。当然，得承认，我的喜欢，来源于这些“情书”里，有远在异乡的我，熟悉而正无比怀念的湘西元素。
　　
　　徐志摩的诗，我喜欢。至于他个人的情感，因为他对待妻子张幼仪的态度，于他的人，如果要用文字写来，大概略略会含一些贬义。诚如徐志摩自己写给小曼的一封信中说起一个朋友对自己的评语：“志摩感情之浮，使他不能为诗人；思想之杂，使他不能为文人”因此，他的《爱眉小札》，虽情浓却没有打动我。我总是这样认为：炽烈的情书，只能写给世间的某一个人，写多了，写滥了，情感的真纯度，会打折。
　　
　　《百年情书》中国最美的情书，我买下来，是因为林徽因。出版商很会招牌术。倘若不是中国近代史上美丽而高贵的林徽因的名字，我无法与这本书结缘。
　　
　　虽林徽因与徐志摩有牵缠，也有冰心曾以“太太客厅”诋毁，然而岳南的《南渡北归》，为她正了名，让我认识了另一个林徽因，坚强的，晓民族大义的。因此于她另眼相看。
　　
　　书不厚。收藏价值也不高。因为里面的许多情书，只有一方，而无酬唱。这是《百年情书》的遗憾与不足。既是情，如若非单恋，必是两个人的事。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浅吟低唱来，未免孤单苍白。我不知道是编写这本书的人，拿不到相关资料，还是，草草编辑，不过为了骗骗读者的钱。
　　
　　一本书通读下来，也不能说收获无一。书中所写人物，均生活于民国乱世，且是其间的知名人物。字里行间，颇有民国之风韵，透过文字，我们可以将时代背景，略窥一二。
　　
　　文字风格为我所喜。有些人，以前很少关注过，更别说他们的情感隐私。还不得不查了查百度，比如：蒋光慈与宋若瑜、洪灵菲与曼曼、许地山与周俟松、谢冰莹与美弟、白薇与杨骚。大部分是熟悉的。他们中间的爱情，有悲剧，有喜剧，有相伴了一生的，有无缘牵手的，有牵手后再分离的。他们的情书，有炽烈如火的，有温柔似水的，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有情意绵绵的。都烙印着时代的特征。有些情书，曾在他处读过，有些情书，是头一回熟知。情书，在未面世之前，是极其私人，它和公开书写与发表的文字有别，公开发表的文字，难免粉饰，情书不会，由此，更见人物品性。徐志摩的滥情、孙中山与宋庆龄的革命情怀、被历史塑成“神像”的鲁迅的调皮与深情、老舍的实在，朱湘与刘霓君的柴米夫妻、庐隐的压抑与放纵、朱生豪与宋清如的九年长恋两年共枕一生怀念…….
　　
　　情书中，令我最感动的，是林觉民写给妻子陈意映的《与妻书》，文言文。却字字是不舍，句句是难离。记得几年前曾有一首歌《觉》遥记林觉民，齐豫所唱，几度被感动。倘若不是身处乱世，他们，会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夫妻。我最不喜欢的，是郁达夫写给王映霞的情书。信誓旦旦，情书中赫赫写明：为了王，可以抛妻弃子，可以连生命都舍去，可是，情到最后呢？一地狼藉。文字的堆叠与塑造，在一地狼藉之后，忽然觉得非常可笑，亦可悲。
　　
　　最喜欢的，是荷西写给三毛的情书。孩子一样耍着小小的伎俩。真叫一个可爱。看情书所置的背景，是三毛回了台湾，荷西想念她，三毛大抵想在台湾娘家多住些日子，为了让三毛回来，荷西故意捏造出几个女子，故意说自己生活得一点都不孤单，也不渴望三毛回来，假装炫耀其他女子在自己身边的“快乐时光”，惹得三毛醋意大发，马上就要坐飞机赶回去。荷西的情书，连我都骗了，还替三毛鸣了好一阵不平，看到最后，才嫣然而乐。这是这本书中，唯一地一次开怀。我喜欢这样的情书，幽默风趣，让人莞尔。而不是如郁达夫那样的纠纠结结、生生死死的信誓旦旦，却虚伪得根本经不起时光的考验。三毛的荷西，真是一个可爱的丈夫，而三毛，虽无缘与荷西白头偕老，她曾经却是最幸福的小女子。
　　
　　老舍与胡絜青的婚姻生活里，后来有一个赵清阁，看了老舍写给胡絜青的第一封情书，便不再有一丝的奇怪。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难窥视出老舍在婚姻生活中的压抑与苦恼。他的情书写得非常朴实，而胡絜青，偏偏是一个“爱做衣裳”的富家女。
　　
　　庐隐的情书写得激情飞扬。一篇情书里，许多“啊”的感叹。我没有被她的情书所“燃烧”，倒是被她的“啊”字吓着了。不仅仅是“啊”，还有“唉”，读起来朗朗上口，但也怪异，如果抛却情书的概念，是一篇非常不错的散文诗。写情书写到这个份上，也算境界。
　　
　　书中还有一奇女子宋清如。施蛰存夸过她。有人认为，是因为朱生豪，人们才会注意到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倘不是被译莎名气很大丈夫朱生豪所掩盖，不是她甘愿在背后默默无闻，谁说，不会成为民国的一朵奇葩？
　　
　　《百年情书》最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插画，水彩的质地，颜色鲜艳，但不俗。这是我买这本书的又一得。
　　
　　仅此草笔。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3-5-10 18:46 编辑 ]

舄兢

我感觉晰子就是兰心蕙质的那种，读文想人，我就是这么想的。

舄兢

最重的情感，确实在情书中。如果相爱的两个的走到一起，漫长的岁月令一切变得平常，只有细细咀嚼情书……没有写过情书的爱情有点遗憾。

冷晰子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5-10 18:41 发表
最重的情感，确实在情书中。如果相爱的两个的走到一起，漫长的岁月令一切变得平常，只有细细咀嚼情书……没有写过情书的爱情有点遗憾。

本来要回家了，闺友打来电话说想逛万达。于是乎又留连了一会儿。看舄兢 留言，特意问候一声。恳请舄兢不要介意我们在你帖子里的玩笑。

舄兢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5-10 18:48 发表
本来要回家了，闺友打来电话说想逛万达。于是乎又留连了一会儿。看舄兢 留言，特意问候一声。恳请舄兢不要介意我们在你帖子里的玩笑。

没问题，请继续~~~~~~~~~
那个本来就是有聊天想法的帖子。

李兴文

情感当敏，情书可拙。

银公子

读此优雅的文字，适合在夜的深处，心的深处。

柳藏

阿拉丁。。。

情书，你已经写得非常好了。。。只差人和你一起顶破天

时光安然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5-11 09:59 发表
阿拉丁。。。

情书，你已经写得非常好了。。。只差人和你一起顶破天

:lol

时光安然

其实你去喝茶这种打扮比当初我家老公那身打扮好多了。当初他去相亲，因为不大乐意，就脚穿棉鞋，身穿棉袄，腰间还勒了一条稻草绳。那时的天还不算很冷，一下就把人家吓着了。

剑鸿

兰心蕙质，乃由这般素笔书画而成。

冷晰子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5-10 18:39 发表
我感觉晰子就是兰心蕙质的那种，读文想人，我就是这么想的。

舄兢的感觉是绝对的错误，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 下辈子柳藏和安然都给我设定好了。连征求我同意都没有。

冷晰子

原帖由 舄兢 于 2013-5-10 18:41 发表
最重的情感，确实在情书中。如果相爱的两个的走到一起，漫长的岁月令一切变得平常，只有细细咀嚼情书……没有写过情书的爱情有点遗憾。

书信年代，退化成了昨日的风景。

冷晰子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5-10 22:56 发表
情感当敏，情书可拙。

谢谢李老师临帖回复。

冷晰子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3-5-11 08:17 发表
读此优雅的文字，适合在夜的深处，心的深处。

问好公子，周末愉快。